0%

「知道，是小橘啊。」他抬手，輕撫她的頭髮，粗糙的拇指肚，指根打球磨出的繭子，掠過她的臉頰，「謝謝你，一直都在，真的。小橘……怎麼，你哭了么？」

「喂，不要浪費啊。」他說著，又開了一罐，剛喝一口，就被夏小橘奪過去。

程朗躬身，她的下頦便抵在他鎖骨上，兩個人的臉頰幾乎要貼在一起，她能感覺到他側頭，濕潤溫熱的呼吸就在耳畔，一路貼著臉頰滑過來。夏小橘大窘，一擺頭，額頭和程朗的下巴結結實實撞在一起。他叫聲「唉呦」，鬆開手臂，捂住下巴。

空氣冷洌，夏小橘忍不住連打兩個噴嚏。

「說什麼啊，都忘記了，真是的。」看著他的背影，那道傷痕，想起如此許多曾經的曾經，讓她如何埋怨。

隔了兩三周，程朗主動來找夏小橘，送給她一沓新開業影城的優惠券，說是親戚送的。「我暫時也不會去看，留著也沒用，不如你和寢室的女生們一起去好了。」

其實也不用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夏小橘手握一把羊肉串和烤雞翅，和程朗並肩坐在圖書館側門的台階上。他一言不發喝著啤酒，間或伸手，從她那裡抽一支羊肉串出來。這門久已不開，台階旁生出萋萋雜草，夏小橘想要拔一根吹響，草莖在秋風中早沒了水分，被她一扯就斷了。

夏小橘不服氣，終於等到摩托車，連賽幾輪，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比分領先。程朗的孩子氣也上來了，一定要收復失地，二人你追我逐，直到最後就剩下一枚遊戲幣。

「你，不會怪我，那天太唐突……」程朗忽然問，只是側頭，沒看見夏小橘一副神遊天外的表情。

「隨便。」

知道林柚去意已決，夏小橘放心不下程朗，接連兩天寢食難安，晚自習時椅子還沒坐熱，心就慌張地飛去了人家的學校。胸口這麼空，哪裡看得進書，於是跳上公共汽車，追著它的蹤跡一路去找。途中想了借口無數，這樣單刀直入的探訪，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憐憫而幸災樂禍的看客。

中午客流量大，吉野家裡排了長龍，兩個人看不到空座，決定到頂層打一會兒電玩。

打到最後一輪，鎚子拳頭聲此起彼伏，眼看時間將盡，再砸到一隻便能破記錄。夏小橘看到左上角有地鼠探頭，完全忘記是程朗的負責區域，一鎚子砸下去。地鼠被敲下去了，程朗也舉著手指，對她怒目而視，接過鎚子，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夏小橘吐吐舌頭，笑個不停。

「永遠……永遠都是。」

夏小橘被泡沫頂到，打了個嗝作回應。

程朗搖頭：「我不在寢室喝酒。」

門猛地被推開，險些撞到她的鼻子。

「不要再喝了。」她用胳膊肘碰碰程朗，他手臂一晃，易拉罐跌在m.hetubook.com.com地上，咣啷啷滾到草叢中。

「我請你吃午飯吧，想吃什麼？」

她咕咚咕咚灌了大半：「這樣就不算浪費了吧。」

「我沒事。」

程朗笑了兩聲，說：「謝謝。」

「嗯，當然還是。」

「你自己再騎一圈吧，沒準能更新一下機器的記錄。」程朗說。

程朗搖晃著站起來，要脫大衣給她。「不要，你是喝多了燥的，被冷風一激會感冒的！」夏小橘抓住他的衣襟。

一顆心驟然提到嗓子眼，在喉嚨後面劇烈地跳動，連呼吸都被阻塞了。雙臂也被他箍住，不知是用力架開好，還是要抓住他大衣的下擺，將額頭抵在他的肩窩上。看起來很瘦的男孩子，肩膀卻這樣寬，懷裡漸漸因為兩個人的溫度而溫暖起來。而此刻他的衣扣貼在耳廓，冰涼的，真實的觸感提醒她，這一切並不是夢。

「你肯坐在這兒，就已經足夠了。」程朗扯扯她的衣袖，夏小橘側身看他，剛轉頭，便被他緊緊地擁在懷裡。

「算了，別逞強了。」夏小橘苦笑，抹著眼睛，「我可不想明天看頭條，某高校男生酒後凍僵。」

沉默，幾乎成為冷冽空氣的一部分。夏小橘寧願不問不多想，讓一生一世就這樣過去。然而她忍不住開口：「你喝多了，現在知道我是誰么？」

「沒有真人做對手，那多沒意思。去打地鼠吧，有一段時間，和*圖*書這兒的記錄還真是我保持的。」夏小橘興緻勃勃小跑過去。程朗在後面搖頭：「你是女生么？！來過多少次啊？」

「真是有暴力傾向。」程朗站到她旁邊，「幫你創記錄啊，你打右邊兩排，左邊的我用手來拍。」

她「哦」了一聲。

摩托車都被佔滿，兩個人先去打格鬥遊戲，夏小橘哪是對手，又不會各式連招，只好亂拍一氣。玩了兩局程朗就勸她快走，說一會兒可憐的機器就被拆零散了。又去模擬槍戰，明明是踩踏板就可以控制在掩體后俯身，夏小橘每次看見敵人端槍，必然要自己蹲下來，忘記踩踏板，於是屏幕上她操控的士兵傻愣愣站在原地，喪命亂槍之下。搭檔程朗哭笑不得，只能孤軍奮戰，勉力支持，他拿玩具槍指指夏小橘：「幸虧同夥兒之間不能互相開槍，否則我真應該先把你的人撂倒，只會站在那兒擋視線。」

「你也想喝？」

「你這樣，喝了也是浪費。」他翹著嘴角，似笑非笑。

程朗買了遊戲幣，分給夏小橘一半。「再多給你幾個吧，」他笑，「你肯定死得快。」十指修長，指尖輕輕觸碰她的掌心，她不禁想起那個曖昧的擁抱，面孔發熱：「小看人！我可是摩托和打地鼠高手，要不要比比？」

「對不起。」對方嗓音悶啞，一身煙氣。他側身，與夏小橘錯肩而過，她一時懵住，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出，一迭聲叫和*圖*書著「喂，喂」。

「那好，那我也忘了。」程朗釋然一笑， 「我們還是好朋友，對么？」

「這兒也沒得喝。」夏小橘一仰頭，把手中的啤酒都喝光，緊接著又打了一個嗝。

「附近商場有吉野家吧？」

反正也不會還你，她握緊最後一罐，在手心搓來搓去，易拉罐漸漸變得溫熱。這才想起是他喝過的，倏然尷尬起來，又間雜了感慨萬千的一縷甜意。

下樓時，程朗站在扶梯前一階，頭髮齊整，理得很短。夏小橘在他身後，可以清晰地看見後頸的傷痕。恍然想起來，這並不是兩個人第一次的擁抱。在高中，他把自己扯在身側，護在懷裡，用背擋住掉下的玻璃。只是那個瞬間太突然，太驚心動魄。夏小橘唏噓感慨，忍不住不著邊際的遐想，如果，如果沒有林柚，和程朗之間有可能么？或者說，在過去這漫長的歲月里，有沒有那麼一刻，他是喜歡自己的呢？

「我看是你想吃雙拼飯了。」

「其實，我也說不了什麼，也做不了什麼……」

第一輪輕鬆過關，但夏小橘扔感不滿，認為自己一年多來功力大為退步。「我原來考試前經常來，」她說，「狠狠打上十幾分鐘，心裏一下就輕鬆了。」

「這樣會暖些吧。」他坐在迎風的一面，讓小橘坐在身邊背風一側。

「我送你回去吧。」

「嗬，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和你在一起太危險了。」

「一直和*圖*書都是？」

夏小橘悵然，她胸中有千萬個聲音在吶喊，不，我從來都不當你是朋友，以後也永遠不可能。然而，說出一切會得到什麼，是禮貌的疏遠，還是暫且成為一個替代品，填一段心中空白？她都不想。就這樣吧，就這樣作永遠的好朋友吧，一切的一切，如你所願。

夏小橘慌張地跳在一旁，心中隱約有些失落，這才發現腿抖得厲害，幾乎站不穩。

程朗低下頭，十指插在頭髮里：「對不起，我喝太多了。」

「那就回去吧。」

程朗的寢室空蕩蕩的，大多數人已經去自習，倒是還有一個男生在打星際，說話時眼睛仍不離屏幕：「出去了，應該就在附近吃飯，最近都回來很晚。」根據電腦旁摞在一起的方便麵紙杯數量，夏小橘推測他已經在此落地生根許久，也不指望他能關注程朗的去向，又不甘心來了就走，於是出門去找。這一帶大學林立，餐廳飯館自然星羅棋布，每一處都人聲鼎沸，夏小橘的倔脾氣上來，每一家沿著過道從裡到外逡巡一遍。人海茫茫，猶如撈針，她找了一個多小時，才想起來自己只看了大廳，或許他和朋友們在包廂里。一時氣餒得很，只覺自己枉費心力，即使真的見到，程朗也未必願意把傷心事剖析給她聽。如此想著，已經站在下一家小飯館前，卻沒有力氣邁腿進去。

夏小橘心中苦澀，關於你的喜好，我又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