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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天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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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大歡喜(二)

32、大歡喜(二)

狐七急得幾乎要跟著黃鶯一起哭,她使勁搖著黃鶯的胳膊,輕輕叫道:「黃鶯姐姐!你別這樣啦!維可……維可他那樣壞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去死啊!自己的命自己最寶貝,你怎麼能這樣糟蹋!」
群臣開始驚恐,其中最無奈的是魏重天。他覺得自己永遠是作繭自縛的笨蛋,無論是在皇城還是在其他城市,他向來不擅長動腦子的事情。一直以為只要順著惠王的野心,奪下南崎,建立新王朝,這些都不難,都是他擅長的。然而,一旦事情涉及打仗以外,他就只有束手無策。
他是想到什麼傷心的事情了么?狐七默默看著他的背影,他剛才的神情,好像孩子一般茫然。為什麼成人以後,都會有悲傷的事情呢?到底是他們忘不掉,還是根本就選擇讓自己不許忘記?
如果不是狐七經常來看黃鶯,替她梳洗送吃的,或許不出幾日別院就要發現屍體了。雖然之前鬼八和小丫頭都說維可不好,狐七還一直沒當真,但看到黃鶯這種樣子,她終於也冷了心,有點隱隱恨他沒良心。真是不懂,為什麼一個人可以變成這樣,如果當初沒有答應他的要求,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狐七回去給通寶書局的人賠禮道歉時,他們臉上的表情才叫滑稽,不亞於看到母豬爬樹,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最後終於確定惠王要把他們送回去,才鬆了一口氣。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問狐七到底找他們來什麼事,她支吾了半天,終於還是把想合作出版發行碧空劍訣的事情說了。他們滿口答應,連聲說好。縱然狐七再天真,也知道可信度接近零,他們還是被情勢所迫。她忍不住想嘆氣,看起來,這個任務,難於上青天,她有生之年只怕是無法完成了。老闆,狐七有愧,沒臉見你了……
她覺得很悶,胸口也悶,腦子也悶。難道人長大以後,快樂的事情便不再重要了么?他們記得的,永遠是傷心。
只要天晴,惠王就會帶著狐七去大湖裡泛舟。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不用說狐七有多麼沒大沒小,光是看惠王笑得比湖水還溫柔的樣子,就足以讓隨行的人眼珠子掉下來。
她跑進去,黃鶯回頭見到她,不由笑道:「好饞嘴的小丫頭!每次我做飯你都要來偷食!這次可不能讓你得逞啦!相公馬上要回來了,今兒有他最喜歡的螃蟹呢!」說著她從空蕩蕩的鍋里做撈出什麼東西的樣子,然而她的手上實實在在是什麼也沒有的。
這種目光讓小丫頭心驚膽戰,連遲鈍的狐七都會覺得奇怪,有時候會偷偷問小丫頭惠王到底在想什麼,她m•hetubook•com•com卻回答不出來。要說什麼呢?告訴狐七,她把色中餓鬼的惠王迷得神魂顛倒?告訴她,她現在已經成了群臣眼中的紅顏禍水?還是告訴她,為了她,惠王已經一再推遲回皇城的行程?一個夏天都過去了,秋天很快就要來,他已經荒廢了兩個月的朝政。
可見狐七瞪著自己,大眼睛里好像還有水光,憤恨而且失望。這樣的眼神讓他心頭好像被什麼重物狠狠砸了一下,痛得幾乎無法喘氣。很多很多年了,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這種眼神。她們真像,從笑容到生氣,都是一模一樣。那人最後也是這樣看著自己……不,還要更甚,她是近乎絕望地看著自己,他以為她會哭,可是那淚水始終只在她眼眶裡打轉,打轉……一直轉。他恨不得用手把它們掏出來。最後她死了,那顆眼淚終於掉下來,和她臉上的血混在一起,冰冷的。
狐七看了他半晌,不由怔怔問道:「你們……是被強行抓來的么?」
「多……快活幾年?」狐七怔住,那是什麼意思?
惠王愛美人,但他博愛,只要是美麗的女子他都喜歡。換句話說,他其實是誰也不愛。即使當年傾國傾城的榮貴妃,也不過讓他貪戀了一個月不到而已。可是,兩個月了。惠王看狐七的眼神越來越痴迷,成天好像一個喝醉的人,看什麼都是朦朧而且美好的。他珍惜她的一切,那般的小心翼翼,帶著生怕破壞的惶恐。近不惑之年的男人,成日和孩子似的,陪她賞花,陪她吃偷來的零食,陪她說些無聊之極的廢話。
狐七急道:「我說了,你是誰都不行!一來他們不是南崎人!二來你這叫霸道橫行!三來我沒求你多事!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要自己去做!不然就沒意義了!」
狐七哪裡願意,急道:「怎麼可以這樣!她還活著啊!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我怎麼能眼睜睜看一個人在我面前死掉?」
狐七覺得臉上冰冷地,眼前一片模糊,耳邊還聽到黃鶯在柔聲笑:「……不對……猜錯啦……是螃蟹哦!你最喜歡螃蟹了,不是么?」
安心悄悄搖頭,慢慢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鮮紅的小瓶子。小丫頭眼睛尖,一見那瓶子,忍不住叫了起來:「姑娘!你是要用那個……?」安心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而狐七還是聽見了,抹著眼淚回頭不解地看著安心手裡的瓶子,就見上面寫著「大歡喜」三字。
那幾人誰敢說個是字,紛紛低頭,神情難堪,早有人近乎哀求地說道:「姑娘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小人赴湯蹈火也在所和-圖-書不惜。」
安心已經拔開瓶蓋,裏面緩緩飄出一股鮮紅如血的霧氣,一點一點鑽進黃鶯的鼻子里。隨著煙霧飄出來,瓶子也漸漸變做透明的。原來它不是紅色的,只因為裏面裝了大歡喜蠱蟲才其色如血。
黃鶯什麼都沒聽見,始終維持一個姿勢,空洞單調地流淚。狐七忍不住哭了起來,又想轉身就跑,又想緊緊將她抱住。
安心退了兩步,她沒有生氣,只是長嘆一聲,做了幾個手勢,轉身就走。狐七頹然站在原地,她動不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動。
然而,她畢竟不是她,再像,也不是。
小丫頭瞪她:「你看她這樣子!死掉還痛快點!我又不是沒聽過安明村,那裡是很久以前的南崎人,為了躲避戰亂而建立的村莊。多少年都與世隔絕,習俗什麼的都一派古風!女子都是信奉夫君為天,看得比自己命還重要。現在她的天塌了,你讓她還怎麼活?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安心轉身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辦法,她或許一輩子都只有這樣了。如果沒人細心照顧,只怕很快就會死掉。
第二天,啟程回皇城。一夜過去之後,惠王好像完全恢復正常了。他依舊和狐七說說笑笑,然而以前的那種親昵卻不見了。臨走的時候,他拍著狐七的腦袋笑說以後只怕沒機會再見了,相互多保重。不知道為什麼,狐七忽然覺得有點傷感,無論別人怎樣說他,他對自己實在是很不錯的。看起來,壞人這個詞,不是對每個人都如是,惠王如此,安心如此,小丫頭也是如此。
她要去搶瓶子,不料小丫頭上來一把扯住她,在她耳邊厲聲道:「安靜點!你是想讓這女子憔悴而死,還是想她多快活幾年?!這是姑娘的仁慈!你少搗蛋!」
他成天都和她耗在一起,可以說話,可以大笑,但就是不碰她,連根小指頭都不沾。但他會一直看著她,一雙眼睛幾乎沒從她臉上離開過,好像她隨便一揚眉一眯眼都是珍稀的美景。他捨不得移開。
誰知狐七怒道:「誰要你多事了?!怎麼能隨便就把人抓回來?就算你是南崎的皇帝也不行!他們又不是南崎人!你怎麼可以藉著我的名義做這種壞事?」
惠王動情會是什麼樣子呢?小丫頭想象不出來,她只求他別有朝一日把狐七壓在下面就是萬幸。然而她又想錯了,惠王非但沒把狐七壓下面,相反,他在她面前慈愛平和得簡直像另一個人。
小丫頭又道:「她現在已經失魂落魄了,再怎麼照顧也沒心思活下去,而且無時無刻都在痛苦!與其讓她這樣痛苦地死,不如讓她快樂一段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間!還是你想看她這樣慢慢憔悴而死?」
狐七再也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黃鶯姐姐……」
黃鶯動了一下,好像剛剛睡醒一般,睡眼朦朧地看著眼前一切。安心摸了摸她的額頭,左手輕輕打個響指,她一下子瞪圓了眼睛,雙目炯炯有神,哪裡還有半點頹廢模樣!她看了看狐七,再看看小丫頭,最後望向安心。
狐七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空空的院子里,耳邊聽到黃鶯一個人孤零零的笑聲,那是心滿意足的笑聲。那一瞬間,她只覺凄涼,竟不知該恨誰怨誰。
這就是大歡喜?她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了么?狐七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成了沙,眼看就要被風吹化。肩上忽然被人一扶,她怔怔回頭,見到安心。她有點擔憂地看著自己,狐七突然發瘋一般使勁推開她,尖聲叫道:「別碰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那都是假的!假的!黃鶯姐姐這樣……多可憐?!」
簡直像是故意的,硬生生把他推進計謀的旋渦,用他特有的無辜茫然表情,逼他犯錯,親手把自己綁起來。常常想到這裏,他就會出一身冷汗。他會不會是刻意的?為他清白的過去硬是添上墨點,不讓他脫身事外……
她如同一團火,衝出門,惠王還站在迴廊上看花,回頭見她急急跑來,還笑道:「怎麼?這麼快就談完生意了么?」
晚膳的時候,惠王又和狐七胡天胡地亂侃,當狐七說自己是為了去西鏡找通寶書局的人做生意的時候,惠王二話不說就派人立即去西鏡找人。當時狐七還在納悶,然而三天後,她卻在小廳里見到了三個被捆得結結實實,滿臉恐懼的狼狽男子。
「姑娘說……你難道看不出來么?她現在很幸福。」小丫頭在後面低聲說著。狐七嘶聲道:「那是什麼幸福?!根本是假的!我們都知道……」
狐七背後忽然出了一片冷汗,寒毛根根豎起,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攫住了她。她的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又痛又麻,沉默地看著黃鶯笑吟吟地走過來,對小丫頭稱秋如,叫自己婉念,要她們留下來吃飯。然後她哼著小曲往門口走,狐七急忙追上去,卻見她進了廚房,麻利地幹活。
她忽然抬頭,面上露出甜蜜幸福的神情,急忙丟下鍋鏟,用裙擺擦擦手,她跑出去了!她在叫:「相公!你回來啦!累不累?再等會就能吃飯啦!你猜猜,今兒咱們吃什麼?」她的神情靈動溫婉,傻子都能看出她的情意和快樂,然而,她對面卻只有空蕩蕩的庭院,她挽著的胳膊里只有冷冷的風。
他轉身就走,狐七還有些疑和_圖_書惑,想追上去,他卻沒回頭,輕道:「朕乏了,想一個人靜靜。你下去吧。」
她心中微微一動,依稀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這名字,這時卻死活想不起來。眼看安心要把瓶子打開放到黃鶯鼻子底下,她急忙跳起來,叫道:「別這樣!不要對普通人用蠱!」
坐在左邊的年紀稍長的男子見狐七始終不說話,不由惶恐地低聲說道:「姑娘……如有什麼吩咐,小人……一定照辦!只求……姑娘放過,放過小人一家……」
惠王見自己一片好心被她踏在腳底,一時下不了台,不由氣得臉色鐵青,渾身都開始發抖。他從出生到現在,從來也沒被人這樣無禮的斥責過,當下暴戾的性子一閃而過,真想讓人把她叉下去亂棒打死。
「快樂還分真假么?給她一點幻想,有什麼不好?又沒有害人!」小丫頭牢牢制住她的雙手,不給她亂動。
狐七急道:「可是……那不是真正的啊!那是假的!到最後她還是……」
他一直到現在都不敢做夢,因為經常夢到她躺在血泊里,漆黑的眼睛絕望地看著自己。那麼深的憂傷。那種神情讓他幾乎要發狂,肚子裏面有什麼東西在涌動,張口欲嘔。那時候他太小了,還不知道世上有些東西一定要珍惜,不然它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乍見狐七,他恍然如夢,或許她是上天賜給自己的一個機會,用來補償和懺悔的。
他已經做了一回惡人,或許一輩子都抹煞不了這個錯誤,他不想再錯下去。他渴望遼闊的戰場,響亮的號角,戰士們閃爍寒光的利器,還有每日清晨灑在帳篷上的點點陽光,天空是薄得透明的淡藍。他渴望翱翔,掙脫惱人的計謀。可,惠王不放過他。
狐七還想和她吵,安心卻拍了拍她,施施然走到黃鶯身邊,在她眼前揮了揮手。黃鶯卻好像什麼都看到一般,只是瞪著前方不知名的地方,眼神空洞。安心並起兩指,在她頭頂輕輕一戳,黃鶯猛然一震,然而眼神依舊空洞無神,只是淚水慢慢湧上來,很快打濕衣襟。
狐七眼怔怔看著所有蠱蟲被黃鶯吸入身體,她覺得自己的魂魄好像也跟著出竅,竟不由自主開始發抖,不知她接下來會怎麼樣。難道虛假的快樂,真的能讓她滿足嗎?
黃鶯忽然笑了,一個溫柔的笑容。狐七怔怔看著她站起來,手腳利索地綰綰頭髮,然後嬌聲道:「哎呀!看看我,最近都懶得不成樣子了,睡到這會才起來!綠情妹妹你別笑我啊!」她轉身拍拍安心,好像剛才的話是對她說的一樣。
惠王走後,別院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凈,唯一不同的是,後院多了一個男子——和_圖_書維可。他被惠王留在這裏,說是給他們夫妻團聚,實際上卻類似放逐。他一肚子怨氣不甘自然不必多說,幸好他對安心還是心存恐懼的,不敢過於放肆,否則只怕整個別院都要被他抱怨塌了。而黃鶯大約由於遭遇惠王一幕,已經死了心,成日只是坐著發獃,對維可也不聞不問,眼看著要成瘋子了。維可也不管她,事實上,他只怕還是有點恨她耽誤自己前途的。
「可她不知道,那樣就夠了。」小丫頭打斷她的話,「無論是真是假,至少她現在很快樂,而且可以快活幾十年。你說,真實的快活一生和虛假的快樂一生,有什麼不同呢?人生本來就和做夢一樣,夢醒了,生命也結束了。只是你我看她是在夢中,在其他人看來,我們又何嘗不是在做夢!……你還太小了,這個道理對你來說還是太難懂了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突然有些冒火氣,冷道:「你讓送就送?你以為朕是什麼人?!」
惠王大約是想不到她會發怒,怔怔地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狐七還在叫:「快送回去!送回去!我要去賠罪!」
惠王得意地說這是送給她的禮物,然後就關門離開。狐七莫明其妙,待來人被解開繩子,戰戰兢兢坐在椅子上之後,她才知道這幾個人竟然是通寶書局的老闆!她完全呆住,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她覺得身體里有什麼東西在瘋狂涌動,那是一種好像被撕裂的痛楚。眼前的景象詭異又令人發寒,狐七卻只覺得一種極深沉的悲傷,這種感覺令她感到疲憊。黃鶯是快樂的,不對么?真正的快樂,和虛假的,有什麼不同?對黃鶯來說,或許沒有。可在旁人看來,卻只覺可笑荒謬。
惠王喟然長嘆,忽然十分疲憊,揮了揮手,吩咐身後的侍衛:「送他們回去吧,好生安撫。……通知群臣,明早返回皇城。」
想到最害怕的時候,他就會本能地否決這個想法,告訴自己,惠王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們這麼多年過下來了,如同兄弟一般,會有人對自己的兄弟下手么?他不信。
小丫頭和安心在無事的時候,也會陪狐七來看看黃鶯。小丫頭是個心直口快的人,見到黃鶯痴痴獃呆的樣子,不由皺眉道:「她已經不行了,一個人如果沒有活下去的願望,你再怎麼照顧也沒用的。放棄吧!」
狐七突然覺得自己幾乎坐不下去,一股近乎羞恥的狂潮要把她吞沒,然而羞恥裏面還包含了憤怒,傷心,瞭然等等感情。她漲紅了臉,幾乎要滴出血來,嘴唇動了好幾下,終於還是飛快從椅子上跳起來,急道:「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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