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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待昭陽

作者:木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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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片冰心在玉壺

第四章 一片冰心在玉壺

她的手死死地拽住子瑾的袖子,不肯放開。
夏月詫異:「怎麼了?跑這麼急?先生走了嗎?」
子瑾看了看懷裡的夏月,似乎有些被說服。趙大娘趁機揮揮手:「快去吧,我幫你守著她。衣服擱在灶旁的板凳上了。」
水是剛燒開的,灑到子瑾的手背上,身上也打濕了。他雖然也習武,但是因為聽力的關係,總是不如楚秦楚仲來得快。
身後又是一片臘梅林,散發著濃厚的香味。
「那你們歇著吧。」
夏月道:「書院太潮了,不適合你住。何況齊先生原本和我就有婚約,再怎麼說也輪不到你去。」
雨漸漸濕了他的頭髮和衣衫,他喊她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嗓子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
「放心,他是個聾子,這娘們喊破了嗓子也聽不見。」
掙扎間,夏月乘機在身側抓了一塊石子。
「子瑾的事情,我算是放心了,他能有他的選擇,爹很高興,我們也沒有權力去干涉他。但是月兒你……」父親看了看她,「爹總是放不下啊!以前你娘在世時,就覺得齊安這人不錯,婚約都定了卻被你鬧得一塌糊塗。當時你是不中意他,如今見你與他態度和善起來,我都跟子瑾說,也許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沒想到齊安卻走了。」
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口氣順著河水跑到城外湖邊,人漸漸稀少,她才放慢腳步。然後獃獃地坐在石頭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荷香頓覺不妙,又問了一次:「你是嚇唬少爺的嗎?」
「如今我都長大了,為什麼你的手還是這麼小,所以應該換我來保護你了。」
夏月頓時慌了:「我咬重了是不是?還是燙傷葯上得不對……」
「你們……要幹什麼?」王淦一邊問,一邊將剩下的侍從拉到跟前,護住自己。
子瑾迅速將手縮到袖子里,對荷香微微一笑:「不妨事,水不燙。」眼角眉毛溫柔地彎起來,一副讓荷香寬心的表情。
王淦一怒,順手就給了她兩個耳光,然後利索地將她的衣衫扯下來。
姚創想起自己女人當初的情景,搖頭說道:「不能就這麼把她送進城,叫旁人看見,風言風語的,這妹子也活不下去了。」
「月兒——」他喊了她一聲,她沒有回頭。
於是子瑾出現在她的面前。
把夏月安頓好之後,趙大娘對子瑾說:「孩子,你也洗了換件乾淨衣裳吧。」
她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他沒說話。
他突然衝動地走過去拽住她的胳膊。
可是時間長了,她天生沒有好耐性,最後變成了兩個人坐在一起,他聽他的,她玩她的。坐著實在無趣,又礙於齊安的威嚴不敢隨便走動出去,於是便拔下頭上的簪子在木頭桌面上划呀划的。
家裡沒有擺酒,只是叫了府里十幾口人圍在一起吃了飯。飯後,旁邊的常媽媽將子瑾請到一旁說:「少爺,老奴有件事情恐怕要多嘴了。」
夏月在屋子裡給子瑾上藥,眼眶紅紅的。
「現在再問一句,疼不疼?」
荷香說:「小姐什麼時候把自己嫁了再來擔心我。」
娘溫柔地笑:「不會啊,有了弟弟以後,月兒得到的愛就會再多一份,而且就算日後一個人也不會覺得孤單了。」
「月兒!」遠遠傳來子瑾焦急的聲音。
她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流著淚沒有回答他。
夏月聽見他那死不悔改的稱呼,倏地就惱了,決絕道:「我倆之間只有姐弟,再無月兒,否則——我就鉸了頭髮去做尼姑。」
他早上把書院的鑰匙給她,說齊先生將房子交給他們姐弟倆打理,是賣是留還是自己用,任由他們處置。
夏月無力地閉上眼睛,她聽見子瑾的腳步,以及他因為費力地喊她名字而幾乎嘶啞的聲音,她將石子緊緊地握在掌心裏,直到石子的稜角陷到肉里。
不知道待了多久,只見起風了,月亮漸漸被雲遮蓋了起來,她覺得有些冷。站起來后又一愣,回去以後怎麼面對子瑾和其他人呢?夏月搖搖頭,無論如何還是先回去。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走進梅林。
「那就好辦了。」姚創叫何出意點了火,放在夏月身邊,在確定對方發現了夏月後,兩個人悄悄離開。
他回過神,倏地放開夏月。
哪知這一舉動卻沒逃過王淦的眼睛,他咧開嘴角一笑:「你若是能把他叫來最好。他孤身一個聾子還拼得過我們?我早就覺得他眉清目秀,比子業樓的小倌兒都好看,要是把他綁起來,讓我們哥仨一起玩玩,且不是更妙!」然後三個人一起放肆地大笑起來。
為什麼上天總是要這樣對待他珍惜的人,為什麼不直接給他懲罰?
「咳——咳——」爹的咳嗽打斷了夏月的回憶,她忙扶他坐起來,在他背後墊上軟墊,然後讓荷香溫好湯藥送來。
「你說齊先生連房子都不要了,我就來瞧瞧。」夏月又摸了摸那些模糊痕迹,「唉,當時寫了些什麼呢?」
眼前驀然出現了三個男子,夜色昏暗,她也看不清。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他說完,心中一痛,心馳意動,禁不住垂臉吻了她。
他蹲下來,盡量用一種平和的語氣問:「月兒,是誰?」
很少見她有那麼安靜的時刻,彷彿眼淚流得讓心都枯竭了,他也是一步也不敢離開讓她獨處的,怕她做出什麼事情來。
她問:「為什麼呢,如果有弟弟的話,是不是爹娘對月兒的愛就會變少了?」
「看見沒,你要是沒把大爺我伺候高興,說不準就賞給他們倆一起玩玩。」
男子的每個字都說得極慢,口音又和_圖_書有點奇怪,嗓子卻不知道怎麼嘶啞得厲害,幾乎不能聞聲,他接連說了兩遍,她才聽明白。
那侍從也是欺軟怕硬的貨,結結巴巴地問:「你們知道我家爺是……是誰嗎?」
「先生……」
「小時候,白天牽著我在錦洛的大街小巷到處走,一副怕我被別人欺負的樣子。書院里那個被你教訓過的吳野,你還記得嗎?」
在碰到父親下巴的時候,她一愣。
夏月又道:「你看人家常媽媽的兒媳跟你差不多年紀,都生孩子了。」
幾個小毛孩與一身奢華公子打扮的男子嚷在一起。
跌跌撞撞。
身邊的楚仲立刻跳了起來,想看子瑾的情況。
這一季的秋天,錦洛一反往年的天氣,沒有下雨,陽光總是慘白、陰冷的。閔老爺本來一直讓楚秦準備全家西遷的,但是因為一日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醒來之後左手左腳都不能動了,真叫人頭疼。
「少爺,少爺我……」荷香急得想哭了。
子瑾強烈地壓抑住一種想要殺人的瘋狂心情,「哐啷」一聲,任憑手裡的火把掉在泥潭裡。火把不用稍許就被雨水澆滅。
刻一些喜歡的詩句,過了幾日新鮮感沒了又刻別的。
子瑾一皺眉頭,吐出一個字:「疼。」
她解釋:「城西的樓員外託人帶信說想買齊先生的宅子,過些日子就帶夫人來看看,我這些時間反正無事,過去住幾天,和荷香把房子收拾收拾,也好幫先生談個好價錢。」
驀然——
常媽媽的那些話不停地在他腦子裡轉來轉去,子瑾不禁伸手,緊緊地將她攬在胸前,說:「不難過,爹會放不下心的。」
齊安拍了拍他的肩:「子瑾,所有弟子里你不是最聰明也是最努力的,所以你一直都和他們學得一樣好。但是,很多事順其自然的話,人生才會更容易些。」
好歹她也是做姐姐的,暫且就再原諒他一次:「你桌子上有桂花糕,餓了就先吃點墊著,晚飯的話常媽媽還沒開做呢。」語氣還是很僵硬。
「我可沒在心疼你,是氣你居然連我都不說實話。」她依然在惱。
他將她放床上,自己坐在床沿,看著夏月。
人群也就哄然散開。
如今,太突然了。
夏月又苦笑:「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好的姻緣,或許真去做了尼姑倒還好。」
王淦用粗糙的手掌由上到下地摸著她,她流著淚一遍一遍地在心中暗暗地哭喊著子瑾的名字:「子瑾!我在這兒啊!你怎麼聽不到,聽不到!」
「不錯,老子撿了條命又回來了,只恨當初沒一刀了結了你這狗東西,讓你又害人。」
王淦頓時一愣,他本來只是想唬唬大夥,若說是哪個名家題詞的,可是自己扇上明明隻字未有,於是誇口一扯就胡亂說了。當下聽夏月說來,已經覺得不妙:「你……」
「月兒,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鬆了吧,要不我牽你的手。」連哄帶勸,才緩緩將她手移到自己掌中。
像花一樣柔,像蜜一樣甜,是他夢中幻想過的滋味。
趙大娘探過頭看了一眼夏月,故意說:「哎喲——淋這麼濕,別染上風寒了,我立馬就去燒水。」
「我也正在想她。」她用手絹擦去父親嘴角的殘汁兒。眼看父親今日起床的氣色也好了許多,大概大夫診錯了吧?暗自這麼琢磨著,心裏也高興了起來。
先是一點一點地吻干她臉上的淚水,然後緩緩下探,最後怯怯地落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啄著,青澀且試探地吻著。
「小姐……」荷香眼見夏月性情大變,有些蹊蹺。
他的臉霎時一白,竟然再找不出隻言片語來留她。
夏月真惱了,抓起他完好的右手,一口就咬下去。他卻也不躲,就任她咬,依舊不叫疼。她便更生氣,久久才鬆開,看到兩排深深的牙印,她的眼淚突然就從眼眶裡滾了出來:「看你還逞不逞強。疼嗎?」
她用手指重新摸了下嘴唇,似乎還能感覺到上面子瑾殘留的餘溫。
就算是以前別人指著他的背影嘲笑,他也是不怎麼介意的。
他想,可能是她在惱他,所以才故意躲著的,他夜裡視力不好,自然是藏不過她的。於是去借了火把,一個一個角落地挨著尋找。
夏月低頭幹活不答是否,轉而說:「你也不小了,也該找個婆家了。」
荷香見她這樣,大聲道:「小姐,你說什麼呢!」
以前只要是子瑾聽不見她叫他,都是用的這個方法。
荷香安慰他:「少爺你別慌,你好生想想早上小姐有沒有說要去哪兒?」
夏月的淚也流了下來。
王淦與夏月有過數面之緣,見是閔家大小姐,故作客氣地說:「出處一說出來,不要說我嚇唬你們這等市井草民。」隨即清了清嗓子,環視了一周,「你們也知道我父親是當今皇後娘娘的同族兄弟,如今皇上皇后鸞鳳和鳴,皇上為了皇后連延慶郡主求親都不答應。皇上愛屋及烏,自是連我父親也寵愛有加,這扇子便是去年面聖的時候,皇上親自御賜的物件,你說是不是無價之寶?」
「我……我想說件事。」
閔老爺喝了一勺藥,笑著說:「方才夢見你娘了。」
她依在他懷裡,任他擺布,不說話,只是流眼淚,而那隻手死死不鬆開他的衣服。
王淦根本不管有臉沒臉,推開劉三兒就去拉紫鵑的胳膊,那紫鵑拼了命往後退,只聽「刺啦」一聲,肘上的袖子被拽了下來,纖細的胳膊頓時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呸!」夏月怕得要命,卻強裝鎮定地啐了他和圖書一口。
他第一次為自己的這種殘缺感到一種鋪天蓋地的悲哀。
「你們把她按住,爺我先嘗嘗。」王淦一邊解褲子一邊說。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
「撲——撲——」一隻貓頭鷹在枝頭上扇了扇翅膀。
「小姐,你那天說要去做尼姑的話是唬少爺的吧?」荷香試探著問。
他蹙了蹙眉,看著夏月抓住自己冰涼衣服的手,伸手一摸,她好不容易燙暖和的手又涼了,於是想讓她放開。
夏月破涕,推開他道:「酸死了,這些話以後對你娘子說去。」
那幾個正是去年春天在水月橋邊欺負照虹被夏月教訓了一頓的孩子。
半宿難安,又不敢動,怕手掌一挪就驚動了床上的夏月。
子瑾道:「我以為你和……」剩下半句卻說不下去了。
「打的就是你家爺,姓王的,你不得好死。」其中一個壯漢喝道。
忽然,他的喉嚨有些發癢,很想咳嗽,深深地吸了口氣也憋不下去,只得用左手捂住嘴,壓住聲音悶咳了一下。
後來子瑾買了葯回屋,得讓夏月過目,便打斷了稍許。
除了不停地流眼淚,夏月什麼話也不說。
方才也是在這種氣味下,他吻了她。溫柔又靦腆的吻。
開了條縫,看見一位極年輕的男子抱著一個姑娘,男子說:「大娘,外面雨大,我們能借宿一晚嗎?」
王淦自知理虧,事情鬧大了也無法收場,鐵青著臉指著夏月連說幾個「好」,然後湊過去,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好你個閔夏月,今天你壞了大爺我的好事,他日一定要你數倍奉還。」語罷憤恨地帶人離去。
夏月也是個認死理的,既然事情都攬下來了,哪怕心裏打著鼓,也是硬著頭皮不服軟,說了句:「好走,不送了。」
「我的袖子是濕的,抓著涼。」他慢慢地為她擦乾頭髮。
夏月是說一不二的人,晌午拿著鑰匙去書院收拾了一下,傍晚就搬走了。
就在此刻,一記悶響,其中一個侍從被身後的拳頭一拳打暈在地。王淦一看,只見兩個勁裝打扮的大漢出現在面前,剛才出拳的正是其中一個。
她察覺到這動靜,驚恐地睜開眼睛,然後看到發病的子瑾,一時間又急又氣,剛乾的淚痕又濕了。
就子瑾和其他兩個齊安比較喜歡的弟子一起去城外送他。其他兩個同門都是依依不捨地與齊安話別,絮絮叨叨,只有子瑾默默不語,眼神格外黯然。
趙大娘瞅出端倪,主動道:「你們夫妻倆歇著,我去灶房燒鍋水給你們燙燙身子。」
「常媽媽您說。」子瑾好奇。
何出意問:「怎麼辦?」錦洛快要關城門了,他們還要趕路。
「我還是留在這兒吧。讓您費心了。」
子瑾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微微一怔,寫了很多,他都記得,其中有一句還總是在心裏念叨——
姚創見狀拔劍就要追。
她聲音不大,但是嗓音清脆,避重就輕地擺了王淦一道。
忽然這時,又有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月兒月兒」地喊個不停。
王淦聽見聲音,馬上認出說話的人,指著對方說:「你……你……你是姚創?」
跨進門,子瑾又看了看懷裡的夏月,還想向對方解釋什麼,又實在開不了口。
在這個下著雨的秋夜裡,大業村外的趙家大娘,突然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小姐如今十九,原本就誤了年紀,如今老爺仙去,若這百日內不給小姐立刻尋個婆家嫁過去,怕是再守完孝,這輩子真的就耽誤了。」
子瑾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距離就只有一丈之遙,不過是他們四個人在草叢後面,藉著夜色難以察覺,而且他晚上本來視力就不是很好。
抓在夏月腕間的那隻手,從袖子里露了出來,雖沒出泡,卻已經腫得通紅。
大夫來看過,說是閔老爺已經血脈不通,怕是熬不過幾天。事情來得太突然了,若非沒有子瑾,還有楚秦、楚仲在身旁,夏月一個人定然撐不下去。
一旁的何出意卻按住他:「姚二哥,不可莽撞,你我有要事在身,最好不要牽連過多,救人要緊。」
齊安走得很匆忙也很隱蔽。
子瑾在火光中看到草叢后靠著樹榦席地而坐的纖細身影,他的心才著實地放下來,繞到她面前:「月兒,我們回去。」最後的那個「去」字在他藉著火光看到夏月時,湮沒在了喉嚨里。
喘息良久,那幾口氣終於緩下來。
第二日回到家中,子瑾只說因為下雨在外留宿了一夜。
荷香敲門送茶,大夥也都停止了說話。
稍許,船已靠岸,船家招呼著齊安上船。
本來楚秦捎信說的就是今日到家,哪知回來的時辰比夏月預想的提早了些。
夏月見那扇面明明兩面都是白的,說什麼御賜,明擺著是有心訛人。她心裏一陣冷笑:「王公子,皇上御賜的東西,公子不放在家裡沐浴焚香地供著,居然讓它毀了,真是大不敬。」
趙大娘搶先道:「別又說不用,看你凍得臉都青了。孩子,你沒想想要是你也倒了,她可怎麼辦?」
姚創連忙問她:「姑娘,這是你家裡人來找你的?」
她琢磨著自己一個人出門也不該管閑事的。可是劉三兒那幾個小孩,雖說在街上常常耍混,終究是沒長大的孩子。她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來打聽。
他捏緊顫抖的手,一拳狠狠地砸在夏月身後的樹榦上,終於再也壓制不住,埋在她的頸項間哭了出來。
他從小就死拗,幼時磕到哪兒,痛得嘴唇都咬出血來,也不會吭一聲。每當夏月發現都會扎和*圖*書紮實實地教育他一番: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訴姐姐。可是說了之後連她都覺得無奈,就算知道了也無法為他分擔任何病痛。即使這樣,一旦知道他瞞著自己,總也無法釋懷。
原來,劉三兒幾個在街上瘋鬧,不小心撞了王淦,將王淦手裡的扇子碰落在地上,沾了泥水就髒了。幾個孩子都是孤兒,從西邊逃荒逃到這裏,被城西鐵鋪的老劉叔收養,其中有一個叫紫鵑的小姑娘,被王淦垂涎了幾天,就是找不到什麼借口。
「少爺當時說他身殘志薄,無法為淮王出力,平靜一生足矣。」楚秦黯然嘆息。
「算你還有點記性,當時大爺我說過要你來賠,今天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就好好樂樂。」
而華服男子一臉痞氣,夏月認得他,正是州吏王奎的兒子。那王奎妻妾成群,膝下卻只有這一個兒子,所以對王淦十分寵溺,也讓他在這錦州城裡跋扈慣了。
他看到夏月的雙眼滿是淚,臉色慘白,而嘴角卻有血痕。
過了頭七,沒過幾日恰是子瑾的生辰。
這一咳成了昔日舊病的導火索,引得呼吸一陣紊亂,臉色頓時大變,不禁彎下腰,吃力地喘息起來。即使在這樣的時刻,他也用勁全身力氣控制著那隻與夏月牽在一起的右手,竭力地讓它不動,以免讓熟睡中的她察覺。
子瑾心中微澀。
娘點頭:「嗯。但是等弟弟長大之前,得由月兒來保護他。」
「我明明從那個地方過了好多回,都沒有聽見你叫我。
「嗯?」她怔怔地看著手上的綉品,半天沒刺下一針。
荷香突然就被她這模樣嚇哭了,摟住夏月道:「小姐,你在說什麼呢,你這是怎麼了?最近你這是怎麼了?誰說你無親無故,你有我,你要是嫌我是個下人,你還有少爺,少爺那麼維護你,他怎麼會讓你去做尼姑,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月兒——」子瑾只得伸手去阻她。
臨近中秋時節,錦洛的天氣異常地好,接近日暮時分居然冒出多日不見的陽光來,夕陽映在街邊的青磚矮牆上,襯得人臉成了橘紅色。
於是,子瑾將夏月放在床上,剛要抽身的時候,卻被什麼東西拉住。回身一看,是夏月的手。
「要不是我突然對你做出那種事情,你怎麼會跑出去。
「月兒!」子瑾又喊了一聲,漸漸要走到湖邊來。
子瑾對於那夜的事閉口不言,彷彿它在夏月身上從未發生過。他越是迴避,夏月反倒越是沉默,對子瑾竟然也疏離了起來,也不大和人說話。
夏月聽見那聲音,原本遊離的神色突然動了一下。
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她顫抖著手朝父親鼻前探了一探后,頹然坐地。
子瑾將感激的話連說好幾遍。
娘一見到他,就喜歡得要命,給他取名,替他治病,教他說話,送他去念書。
她跑著穿過街上賞燈的人群。
她心中一喜,就像黑夜中終於見到光亮一樣,循著他聲音的來源剛要起步,突然,一個人從後面捂住她的嘴,一把將她放倒在地。
「可是,爺,要是讓剛才那人發現怎麼辦。」
閔老爺不置可否。
夏月冷著臉繼續道:「何況皇上乃真龍天子,這樣的東西怕是神佛也要敬三分,王公子怎麼能在街上隨便叫人賠個一百兩就了事。要是皇上他老人家知道在公子心中他御賜之物就值我們錦洛一個小乞丐的價錢,恐怕是要龍顏不悅了。」
他滿臉冷汗,嘴唇紫青,喘得根本無法說話。但見夏月一臉急躁,他費力地抬臂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錦洛的秋天,桂花香氣四處瀰漫。
她披著外衣去應門。
坐到深夜,衣裳的濕氣也去了大半。
兩個人正好對視。
子瑾神色一黯。
如今,王淦看了看沾了泥漬的扇面,看到劉三兒旁邊的紫鵑,正好揚言扇子值一百兩,沒錢的話就押紫鵑來賠。
子瑾已經是第二次進樹林找她。
俊秀的面目滴著水,只穿著一件濕漉漉的白色裡衣,外面的長衫蓋在他懷中女子的身上。女子似乎是睡著了,垂著頭埋在他胸前看不真切。
一會兒,趙大娘又挪了個火盆來,這才放心地回屋去睡。
為什麼?
所以當年娘說:「爹爹和娘送給月兒一個弟弟好不好。」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漫長的自言自語最後化作痛入心扉的自責。
「去年冬天小姐害風寒的時候……」荷香吞吞吐吐,「我端葯進你屋見到少爺……少爺他……想親你。」
不久之後,夏月準備帶著荷香乾脆搬到齊安的書院去。
夏月微惱:「是呀,一點也不燙,你蒙誰呢?信不信我也往自己手上潑點。」說話間就要去端旁邊楚仲的茶。
夏月想到了什麼,拉起子瑾的手:「跟我來。」然後在窗戶旁最僻靜的那張桌子前坐下,指著桌面上刻著的模糊小字,笑道:「這還是我拿簪子在上面寫的呢。」
齊安道:「偶爾要多為自己想想,自私雖不算君子行當,但卻是世人的本能。就像如今我執意要走一樣。」
子瑾正要回絕。
夏月笑:「誰說得准呢,興許就是一眨眼的事。昨天隔壁樊大娘來找我,說她聽到風聲,沈家的二少爺,那個沈舉人想要請人到我這裏說媒,趕在爹過世這百日內把婚事給辦了。」
王淦聞聲回頭。
子瑾一怔,旋即出門。
「月兒,記不記得以前我病著晚上又怕黑,你就這麼握著我的手守在床邊。
下雨了。
夏月淡淡道:「尼姑多好,六根清凈,無欲無望。反正我也無爹無娘,無親無故的和_圖_書。」
他拿著布從發跟到發尖,一點一點地拭去水珠。很多等不急的珠子,滴到子瑾胸前原本就濕漉漉的衣襟上,顏色又深了一層。
而後,兩個人各自大病了一場。
此刻她才明白,原來母親這樣的態度下,心中還是有芥蒂的,還是認為這個孩子的身世讓他成了一個不祥之人,會給自己的女兒和全家帶來災難。
他倆本來奉了尚睿之命連夜趕路去南域,途經錦洛。他二人都是習武之人,耳朵敏銳,遠遠聽見有女人哭喊,便循聲來看,沒想到碰了個正著。
子瑾從坐下來開始就一直垂目不語,大概他對楚家兩兄弟還是內疚的。他用指尖輕輕撫摩手中的古玉,荷香倒茶的時候瞅到子瑾的動作,突然就想到那日清晨他也同樣用了這隻手撫過夏月的唇,一分心,茶盞不小心沒放穩,水溢了出來。
夏月心中最為挂念的那件事情以子瑾的拒絕而告終。
「子瑾!救我!救我!子瑾……」
大概是因為對方清澈的眼睛,趙大娘的警備放鬆了:「外面這麼涼,快進來吧。正好我兒子陪媳婦回娘家過節了,你們可以睡他們屋。」
接連問了兩遍,夏月雙目空洞,並未回答。
子瑾面色一滯,本想糾正「夫妻」兩字,但是又唯恐這樣就拂了別人的好意,於是又謝:「我就不用了,還麻煩您將水放燙些,幫她洗一洗。」他低頭瞅了瞅夏月,遲疑了稍許,「能不能再向大娘您借一套給她穿的衣裳?」
子瑾怔忪一下,點點頭,然後彎起眼睛幸福地笑了。那種笑容就像清風吹過冰封的河面,突然之間就春暖花開。
那樣的淚,像錦洛春日的雨,淅淅瀝瀝,怎麼落也落不完。
聽荷香的腳步剛一走遠,夏月就起身走去:「手給我看。」
「月兒——」聲音漸近。
第一次在家裡見到子瑾,他站在父親身後,明眸皓齒,皮膚白皙。彼時的她並不知道那麼小的孩子經歷了些什麼可怕的事情。眼裡充斥著驚恐,不安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手裡還緊緊地拽著父親的衣角。
心亂極了。
她是個藏不住東西的小姑娘,這事情一直在煎熬著她,現在好不容易下決心將它說出來,卻沒想到夏月並不吃驚,淡淡地「嗯」了一下,連手中的針線活都沒放下,令她大為詫異。她殊不知,在這背後已經發生了怎樣一件讓子瑾終生懊悔的事情。
他的嘴唇猛然顫了下,原本要吐出來的「月兒」二字,終究不敢再出口,黯然道:「要搬也是我走。我搬到書院去,那裡小半年沒住人,不如家裡方便。」
那個時候她對他說:你叫子瑾呀,我答應過娘,會保護你的。
如今,父親離世,如此相依為命,怕更是不妥。
王淦一臉淫笑地俯下身來,在她胸襟前用力一扯,衣服便被撕下一塊,淺色的肚兜一躍而出,胸部若隱若現。不僅連王淦,連旁邊的兩個男人都吞了吞口水。
小時候她和子瑾在這林子里玩過多次,來的時候心情混亂沒有注意到這些,現在一個人在暗夜裡突然就害怕起來。
桌上一燈如豆。
但是喘息越來越重,比他想象中要嚴重得多。所以更不能為了緩解疼痛而一味地弓著身子,於是左手抖著撐住桌沿,然後緩緩地將上身直立起來,努力讓呼吸更順暢。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不是,是你一哭,我這裏就疼。」
他乏極了,可是一合眼就會想到傍晚的一幕幕。
她當是子瑾沒聽清,於是重複:「怎麼了?」還試著往他身後瞅了瞅,揶揄道,「莫不是後面有哪家的姑娘在追你,喘成這樣。」
夏月著實嘆了一口氣:「雖然這樣做很好,可是好歹也心疼下自己吧。」硬拉著子瑾回房上藥,出來的時候隱隱聽到閔老爺喃喃道:「看來錦洛,我們還是不能長住了。」
在子瑾的支撐下,閔老爺的喪事辦得簡單得體。夏月一直忙忙碌碌的,幾乎連難過的時間都沒有。
沒想到,齊安會比閔家還先離開錦洛。
王淦在他手上吃過虧,不等他說完,提起褲子拔腿就逃。
於是他只好守在浴盆旁,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然後尷尬地別過臉去,面色緋紅。
隱約聽見後面有聲音,心提到嗓子眼,也不敢回頭去看。可是越不回頭就越害怕,最後嚇得不敢再走,只好戰戰兢兢地掉頭,眯起眼睛打量。
待她和子瑾一起回來,發現父親又睡著了。子瑾回身關門,免得屋子裡進了寒氣。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父親睡得很沉,鮮見這麼安穩,沒有咳嗽。她笑笑,去替他掖被子。
「沒事。」子瑾索性將手背在了身後。
荷香忐忑的心舒解了不少,一想到子瑾清亮柔和的眼睛,就更想不出為何那日他會差一點就對夏月做出錯事來。
「王公子,」她揚聲道,「你那扇子不是鑲金的也沒見鍍銀,值這個價好歹也有個出處吧?」
他剛才一路問來,確信夏月是出城了,若是出城,她定是在這附近。
「唉——」趙大娘看在眼裡,也不再多說。
「所以才……
趙大娘一點一點地在水裡為她褪去那殘缺不全的裡衣,眼睛一濕:「真是造孽啊。」
不記得是多少年以前,那個時候若是別人的話說長了,子瑾便聽不懂。她就向娘申請來陪他,齊安說一句,她便記在紙上給子瑾看。
夏月知道楚仲的意思,他們這些日子總是忽冷忽熱,子瑾定是出門后在什麼地方都鬱鬱寡歡的,他們楚家兩兄弟看在眼裡肯定心疼。
夏月獃獃地站在他hetubook•com.com跟前,手抬起來,緩緩遮住嘴,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子瑾……你!」然後猛地轉身,跑出門去。
現在看來,上面依稀只有幾個字還認得出來。
隨之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的楚仲,在看見夏月面前呆立不動的子瑾時道:「剛才還像救火似的往回跑,說急著見小姐,怎麼到了家反而不說話了?」
接連幾日,夏月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便和荷香一併為院子拔草、施肥,忙得一刻也閑不下來。
「大娘您別擔心,這衣服穿在身上一會兒就烘乾了。」
現今,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帘,似乎是睡了,鼻息很安穩。
趙大娘有些猶豫,拿手裡的燈朝男子照過去。
「如果我不是個聾子,如果我聽得見聲音,如果我不是現在這副樣子。」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子瑾的心中升起一種莫大的悲哀,聲音都開始顫抖。
夏月掙扎著要起來,卻被另外兩個大漢按住。
子瑾知道她不過是找個託詞遠離他,他看著她躊躇了半晌后問道:「月兒,我們可以不這樣嗎?」
水燒好,趙大娘找來衣服,已近二更。
子瑾對著她的臉,又輕聲問了一次,「是誰?」
夏月知道楚秦定是萬分失望的,他日日夜夜地期待著時機的成熟,不想換來的卻是少主人如此淡然置外的一句話。
紫鵑正含著淚躲在劉三兒身後,還是逃不開王淦色迷迷的目光。那不過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胸脯都還沒長開,一臉稚氣。前年還在街口要過飯,瘦得跟一根竹竿子似的,爹娘都在路上餓死了。後來又和三兒一起被老劉叔領到鐵鋪去,剛剛有點清秀的樣子就被這人看上了。
門又合上。
「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讓你找個普通的好人家,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夏月聽到他的聲音終於想起來,怒道:「王淦?」
姚創只得聽勸收了劍,回身問夏月:「姑娘,你家在哪裡?」
書院的大門沒鎖,一推就開了,轉了個彎他才看見夏月在他們少時讀書的幾張桌案旁。她聽見腳步,轉身見到是子瑾,嫣然道:「我還以為是齊先生欠誰的錢,捲鋪蓋逃了,要賬的來收房子呢。」
趙大娘說第一遍的時候,子瑾正抱夏月回屋,背對著她,沒有答話。她只覺得納悶,隔這麼近不可能沒聽見。過了一會兒她到他們住的屋,又說:「水燒好了,你也去燙燙。」
長久以來,她一直當子瑾是這世上與父親同等重要的人。所以她愛他,心疼他,倘若他難過,自己也絕對高興不起來。但是,她從未以看男人的目光來看待過子瑾,只是覺得他好像是自己生命和身體的一個部分,比血親還親。
子瑾送完人回到閔府,卻不見夏月,問遍府中上下都道不知。
她問:「弟弟也會喜歡月兒,讓月兒不被他們欺負嗎?」
夏月從明倫街口出來,就見街中央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
「嗯。」
外面的雨又大了。
另一個人則脫下衣服,將夏月裸|露在外的肌膚遮蓋起來。
綰髮為始,迄于白首。
「爹跟子瑾說……」夏月驚訝地看著父親,隨即啞然失笑。難怪齊安走的那日,他失了魂似的匆匆來尋。原來他是怕自己撇下大家,就這麼跟著齊安走了。
半晌以後,夏月才抬頭:「荷香,無論遇到何事,他都是我的弟弟。所以以後這等事都不必再提了,他還是個孩子,只是擔心我才不禁有了妄為的舉動,總歸是不懂事罷了。」眼眸中無半點波瀾,心中早就明白,興許是他們倆從小膩在一起,相互之間過於依賴,才恍惚給他一種愛情的錯覺。
夏月正要上街,卻見白衣少年急切地推門而進。
她欣然同意:「那,好吧。」
子瑾聞言心亂如麻,一時間又尋不著夏月,走了一圈才在閔老爺屋前的臘梅樹旁找到她。只見她仰著臉看月亮,臉龐上兩條淚痕在月光下讓人異常揪心。她說:「有時候真的覺得爹還在屋子裡。」
齊安揮手一笑:「都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所以,對於收養子瑾的事情,其實你娘心裏一直是怨我的。剛開始怎麼都不同意,後來親眼見著子瑾,態度才軟下來。」
不過這樣每一個剎那都是煎熬,更莫說要他用意志力直起身體,手指一緊,右手再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王淦此言一出,眾人一陣噫吁驚嘆。
夏月點頭,那樣的孩子任誰見了,都要喜歡的。
想必他今天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出來。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們小的時候。
荷香一下子站起身,急道:「這些人安的什麼心,那沈舉人將將才死了妻室,難不成想找我們小姐去做續弦。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夏月沒答話,只是任由眼淚潸然而下。
他想要用手抹去她臉上的那些污跡,卻發現手指已經哆嗦得無法控制。
在那一剎那,他完全停止呼吸,心跳也幾乎失去了。
「那我們先帶她走,看路上有沒有人家留她一宿。」
夏月聞言眼淚涌得更厲害。
他依舊搖頭:「還好。」
子瑾拜託趙大娘幫忙,但是哪知她連坐都坐不穩,放在浴盆里只要子瑾一鬆手,她的身體就要下滑,連臉沉到水裡都毫無知覺。
夏月平生見不得這等事,頭腦發熱,倏地一惱,就從人群里跨了出去:「住手!」
他在子瑾身後,說的話子瑾自然沒有聽見,況且他也不是要說給子瑾聽的。
「不用捂她嘴。」
這一天清晨,閔老爺的話格外多,從子瑾與夏月的小時候,說到他和妻子街頭初識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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