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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待昭陽

作者:木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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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煙塵窈窕深東第

第八章 煙塵窈窕深東第

兵在城下,徐敬業站在閱兵的高台之上,沒人知道在整個帝京都處在出征前的高漲情緒之際,一騎白馬已經到了南域境內。
「你叫什麼?」
夏月這才抬起掛著淚痕的臉:「你轉過身去。」
「你一個姑娘家也喜歡喝酒?」
「李季,李大人?」夏月問。
沒想到尚睿卻冷冷一笑:「你千方百計激怒我,讓我進來,又把衣裳脫了,不就是為了給我看。」
「可是……」
他走到房前,正要推門,卻低頭看到自己的袍子。因為在樹林里守了大半夜,捉到血鵲后又急匆匆地送來,壓根沒注意到髒了一身。
「燕平王拿下雲中后,並未交付淮王,與之合二為一,反而按兵不動。」
楚家兩兄弟知道他雖然看似和善溫純,一旦下定決心的事情,誰也阻止不了,便也不再勸。
他倚在樹下面色凝重地瞅著那信,半晌后,他默默地拆開。
「皇上明知那黑殷痧如此兇險,為何不避諱,還要以身示範?」李季道。
他忽然想起那日雪地里這副唇瓣的滋味。
尚睿將自己在茶盞沿口上畫圈的手指放下來,從明連那裡接過一張帕子,擦了擦自己被茶水潤濕的指尖:「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兒子會趁自己還有神志的時候先將帝位傳給浚兒,然後自絕於康寧殿。」
施完針之後,李季又新開了一個方子,叫葯童去抓藥,隨即吩咐了幾句就急急忙忙進宮去了。
「陛下!聖人有雲,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
楚秦點了火摺子,遞給他。
倆人一起長大,情同姐妹,雖說時不時也要吵嘴,但是她還從未用這種語氣和荷香說過話。
「臣會拼盡全力。」
他未答任何人,一言不發地從馬車上下來。
屋裡布置得十分暖和,滿溢著藥味,伴著她清淺平穩的呼吸聲,不知怎的,他心裏突然十分寧靜,家事國事居然一件也未入腦。他好幾夜未好眠,又風塵僕僕地從東苑趕了個來回,現下將後腦勺輕輕搭在床前欄柱上,轉瞬就睡著了。
「人呢?」
此時的李季府燈火通明,因為賀蘭巡提前告知了李季,所以府里一直等著,連帶賀蘭巡也沒有離開。
「那……」她喃喃道,「李大人也許不會兌現他的承諾了。」
田遠本來小心地跟在後面,一看尚睿這神色是要動怒的前兆,忙說:「公子,您消消氣。」
這時,她聽見外面的動靜,以為是穆遠之來了,於是問道:「穆先生嗎?」
「十多年過去了,哪怕見了他,我也不一定能認出來。」王瀟湘輕嘆。
她從早上醒來后好像恢復了些體力,也不覺得乏,到了中午也沒睡,便借了本書來看。
夏月看了一眼澡盆:「不洗了。衣服我自己慢慢穿,你不用管我。」
「我先前是有點生氣,但是後來逗你玩兒呢。」他解釋。
他說:「興許我應該叫你——喻昭陽?」
到了城外的樹林邊,他站在原地回身看了看,朝樹林里吹了聲短促的哨子,才有幾個人從林中的暗處現身。
子瑾進退兩難。
「這是黑殷痧吧?」夏月問。
「黑殷痧絕跡多年,過去從未在帝京出現過,你是如何染上的?」
因為昨夜一宿未合眼,尚睿到了康寧殿,突然覺得有點乏,吃了些東西便上榻靜靜地躺著,竟然想起舊事。
尚睿忽地就笑了,卻沒反駁她。
「奴婢聽太醫院的人說李大人告的事假。」
轉眼到了除夕,因為前線戰事,宮中過得極其簡樸。
「奴婢不知。」
夏月「咯咯」地笑了:「你要是喜歡喝錦洛的陳清酒,我家園子里的桃樹下埋了好幾壇,以前也想背著爹爹偷喝來著。」
扎完最後一針后,夏月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還有,那位洪公子……他雖然救我,卻並非善類,你告訴子瑾,一定要提防他。」夏月又道。
荷香答:「是,是。李大人剛才已經來給你施了一次針,也一直等著,吩咐我若是你醒了,也要馬上去叫他。」說完就去門外傳話。
荷香氣極:「就愛挑不吉利的說。」
人一鬆懈下來,才覺得身體上的不適,她單手一點一點將衣衫朝身上套,半晌終於穿戴完畢,然後扶著凳子從地上站起來,又走到妝台前拿起梳子梳了梳自己的頭髮。
夏月繼續說:「等他來了,你告訴他,他的東西我藏在他知道的那個地方了。」
「我這是為你好!洪公子家大業大,萬一被我過了病氣,我可擔待不起。」
睡夢中,她一直念叨著這些話。那一年,無論是娘親,還是爹,都老叫她背,時不時拿來考她,就怕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所以她不停地重複,記了又記,以至於後來自己都覺得這才是實話。
這高個子正是和姚創一同被尚睿收為心腹的何出意。他按照尚睿的旨意,一直在錦洛守著,分別派人留意閔家老宅以及跟閔家過去來往密切的相關人等,沒想到今夜真的被他守株待兔等到了。
「皇上何需一個女子來掣肘那燕平王,明明就是他看了皇上的留書之後認清局勢,幡然悔悟而已。」田遠又說。
這個問題倒是難住他了,他確實不知道自己方才怒氣衝天地硬要進屋來究竟是為了幹嗎。
一旁的荷香聽見,急切地問道:「李大人不是前幾日說要拿這鳥的血做藥引來服嗎?怎麼還沒有,我們家舅老爺是開藥鋪的,什麼葯大概都能想點法子,我可以去問問。」
中途,尚睿忍不住問道:「閔夏月,她怎麼樣?」
葯童拿起籠子朝裏面一看,立刻驚喜道:「是血鵲!姚大人今晚運氣這麼好,真的捉到它了!」
「自然是喝酒。」他看她,「不過你大病初愈,要等你完全康復再說。」
「暫時還能撐幾日,只好急派劃撥。」
「這雲中雖然不是要塞,卻是南域糧倉,估計徐敬業原本勢在必得,沒想到……」
剛說完,母妃就生氣地一耳光打在他的左臉上:「瞧你的出息!」
她說得激動,「太子殿下」四個字脫口而出之後,不僅自己,連帶王機都是一愣。
「閔夏月。」
「臣已經叫人去請了。」
激烈地爭執之後,兩個人皆陷入了沉默。
須臾之間,尚睿已默默地將這兩個字來回思量了一番,腦中沒找到什麼頭緒,於是反問說:「他是太醫院的院判,也是我的一位朋友,你可是認識?」
子瑾沉吟道:「無妨。我們先進城,見機行事。」
「聽說今日朝上皇上發火了?」王瀟湘屏退左右問道。
「皇上,急報。」
剛才荷香走得很急,所以離開時門並未合嚴,只見此刻門外突然日光大盛。
「難道父親以為這和皇上有關?」
「叫人去打聽打聽,是不是急事,要是還能抽得出空,那本宮就去向皇上請個旨意,請李季去丞相府給父親看看病。」
高個子並未追車,而是遠遠地用探究的眼神瞥了子瑾一眼。
荷香聽后,幾欲落淚。
尚睿順勢衝著那八九歲的小葯童眨了眨眼:「他那麼笨,怎麼辦得到,是我捉的。」他說話的時候,嘴角翹起,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一臉孩子氣。
楚仲也道:「殿下只需在此地稍待片刻,今夜我定然將王淦的人頭提來。」
從城門到翠微樓,要路過閔府。
楚仲聽見子瑾的問話,簡單將昨夜的事情回稟了一遍。
門剛開,荷香又聽夏月叫她回去:「算了,太晚了,想必大家都快歇下了。明天再去。」
子瑾垂著頭,自然聽不見這動靜,只是餘光瞥到馬車在經過他身側的時候緩了下來,心中頓覺得不妙。
說完就趕緊在桌子旁坐好,認真地讀起母親找來的東西。剛讀了沒幾句,母親又突然緊緊地抱住他:「睿兒,母親不該打你,不該生氣,只是在這深宮裡,你不爭,別人就會和你爭的,到時候你想擁有、想保護的都會被人踩在地上。」
賀蘭巡得令后,躬身退了出去,哪想還沒走了幾步,卻又聽尚睿說:「回來。」
「你倒是實誠。」尚睿道。
楚秦忍不住碰了碰子瑾。
清早,李季拿來一個牛角筒,那牛角筒的最尖端磨了一個小孔,任誰也沒見過這樣的器具。
「我的病真的好了?」
夏月本來站在門口,只覺得眼前扇過一陣涼風,門就被踢開了。幸虧自己離門還有些距離,不然絕對要被他這一腳給掀翻。
「你能把門打開說話嗎?」
荷香點點頭,繞過屏風準備推門出去。
「不過既然皇后說好,那自然是好,朕准了。反正也是個聽人差遣的活兒,叫他好好歷練。」尚睿道。
子瑾平靜地說:「他拿著她的命,就算叫我就地自裁,我也不會有半點猶豫,何況陪他演戲。」他頓了一下,又說,「只是苦了旁人。」
門一敞開,面對面的兩個人都是一愣。
「李季怎麼說?」她關切地問。
須臾,他收了心神,看了何出意一眼。那平時溫暖的眼眸深處,此刻蓄著鮮有的寒意。
其中一個戴著斗笠,露出白瓷一般的臉,正是子瑾。
隨後,姚創催促著李季去煎藥,自己也去幫忙,只剩下賀蘭巡和尚睿兩個人。
旁邊的楚秦攔道:「如今形勢微妙,就怕朝廷在城裡設了埋伏,等我們上鉤,若是殿下有個絲毫的閃失,我等萬死也難辭其咎。」
這一日,尚睿的心情十分好。
富有四海,予取予求?
車內瀰漫著一種清雅的暖香,和外面那凜冽的寒風比起來就像兩個世界,她的臉朝著一邊,眼帘緊合,眉骨上也長了一顆瘡,顏色紅得刺眼,那臉色十分差,差不多可以用面如土色來形容,而且呼吸彷彿微不可聞。
尚睿一躲就閃開了。
「難道母親真認為兒子這輩子就是糊不上牆的爛泥?」他突然說了一句。
子瑾雖然耳朵不濟,反應卻是極好的,身體往後一掠,靈巧地避開了一招,長劍出鞘,以劍做盾擋在身前。
常媽媽又說:「你別慌著打發我這老婆子走,跟我回去,我做點你喜歡吃的,先歇口氣。」
王淦醉得不輕,半個身體都壓在隨從身上。一泡尿直接撒在河水裡,老遠都能聽到水聲。
荷香說完這句,突然想起子瑾,於是想了想又說:「不知道洪公子有沒有家室,若是沒有,和小姐倒是很般配。」
她說話的時候,剛才拉住他的那隻手輕輕搭在被面上,手指不像宮裡女子或者官宦小姐一樣留著長指甲,而是貼著指尖修剪過,顯得十分圓潤可愛。他的視線又轉到她問他什麼時候再來的那副唇上,她仰著臉,下巴抬起,嘴唇微微張開,露出裏面幾https://www.hetubook.com.com粒潔白的貝齒。
王淦的轎子並未走多遠,楚秦耳朵極其靈敏,聽到河邊有動靜,急忙想向子瑾示意,哪想他剛剛轉身,就聽到身後的大槐樹上忽然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樹葉聲,和其他風動下的樹葉響動不太一樣。他眉目一凜,身形飛掠,手上的劍已經像疾風一般刺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李季來了。
近半年,尚睿每次都是按例準時來妗德宮過夜,其實一次也沒有和王瀟湘同床過,一切不過做戲給外人看而已。整個妗德宮密不透風,但是這些事情,別人不知道,王機卻是了如指掌。
隨後,尚睿平靜地說道:「梁王投了燕平王。」
子瑾問:「你有何事?」
「那韋娘子明明罪證確鑿,拿葯來毒我們母子,就因為她在他耳邊吹了些枕邊風,又哭哭啼啼喊著冤枉要自盡,他居然就由她逍遙橫行。後來她又來害我第二次,讓你妹妹還未出世便死在我腹中,我怎能不恨!」太后說到悲憤處,連自稱也忘了。
「是燕平王。」
「有多近?」李季問。
她有隻手不方便,所以做這些事情緩慢又艱難,她在凳子上歇了一會兒,又起身去把窗戶全部插上。
何出意又看了他一眼,答道:「殿下日後若看見今上,便可知道緣由。」
兩個人靜默了片刻。
「為何?」
子瑾一聽她提起自己心尖上的那個人,不禁問:「後來小姐捎過信回來嗎?」
「混賬!」王機怒道,「王家怎麼養了你這麼一個不孝女。」
尚睿沉吟了一下,又瞥了夏月一眼:「一來二去,怕是又耽誤了時間。」說完這句話,他將屏風上搭著的一件斗篷拉下來,罩在夏月的頭上,「這裏缺醫少葯,不如你跟我走。」這后一句是對夏月說的。
荷香一下子慌了:「小姐你怎麼了,不是什麼大病吧,怎麼要攆我走。我馬上去請穆先生,我一個人去,我不害怕。你要是不洗澡,我給你穿衣服,你別生氣。我……」說著,荷香就去取屏風上的乾淨衣裳給夏月披上。
到了李季府上,明連下車去請夏月,輕輕叫了一聲,卻不見裏面有回應,便瞅了尚睿一眼。
宮牆巍峨,近處的樹枝已經冒出了嫩綠的芽,春天開始漸漸有了苗頭。
「別哭了,一會兒大夫該來了,把衣裳穿上吧。」他又說。
就在這時,一聲不起眼的哨響幽幽傳來,這是王淦要離開翠微樓的信號。
快到天明時分,李季府上終於有了兩位久等的訪客,一個是姚創,另一個是尚睿。
她見到坐在床前的尚睿十分詫異,卻實在想不起前因後果。只見他背靠著床柱,腦袋微微往後仰,眉頭鎖在一起,鼻尖、嘴唇、下巴連成一個驕傲俊朗的側影。如墨般的頭髮被緊緊紮成一個髮髻,乾淨利落,可是後腦勺的發間居然藏著半枚腐葉。
「常媽媽。」子瑾喚了她一聲。
她回想起他頭上的枯葉,靜靜地沒有說話。
王瀟湘見他臉上的神色,不禁一愣,認識他這麼多年,幾乎看著他從青澀少年長成一個成熟的男子,若論心思,他應該是天下間最難揣測琢磨的人,可是有時,他一時興起,又是這宮裡情緒最明顯的人,喜悅惱怒旁人一看便知。
「怎麼了?」尚睿將韁繩遞給旁人,問著田遠。
一段話,讓人猜不透。
過了半個時辰,他放下東西,緩緩鬆了口氣。
「沒有,小姐一直昏睡,方才奴婢喂她喝了葯,現在氣色已經大好,不過李大人說需再等兩個時辰才知分曉。」
馬車很寬敞,有個小几子,還有坐墊。但是她壓根什麼也沒碰,一個人蜷縮在一角,抱著自己的膝蓋睡著了,連身上的披風都沒有卸。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趕車人卻從夾縫的暗色中看到了子瑾的背影,試探著喊了一句:「大少爺?」
眼見月上中天,往來的食客漸漸散去,王淦那間包房的人卻未減反增,人聲嘈雜。
王機放下茶盞,問道:「你可知奪得雲中的是誰?」
「公子,我跟李季怎麼說,是何病何症,可要帶什麼葯和醫具在身上,是否要帶幫手?」洪武在屋外問道。
「爹爹叫閔驛。」
何出意重複:「今上在帝京遇見一位姓閔的姑娘,相見投緣,後來閔姑娘從馬上跌下來,受了些傷,今上便將她留在了身邊,命人細心看護。」這些話,卻是他擅自說的。他和姚創不一樣,性子十分狡黠,哪怕他沒見過夏月,從姚創那裡聽來也知道了個七八分。
如今,尚睿想問一句,那我現在又擁有什麼?
尚睿這才想起正事,幾步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手,擼開袖子,果然看到幾顆不足綠豆大的瘡,那瘡的顏色有的已經由紅轉成橘紅。
夏月一個人坐在馬車裡,想起之前錦洛那位大夫說的話,沒想到真的可以讓她在帝京里遇見李季。她激動得連手都有些抖,也全然忽略了自己身上的病痛。
另一頭的楚仲不知道什麼緣由叫子瑾沒有帶著大哥和他會合,心中有些急,又不能白白放過殺王淦的這個機會。錦洛離帝京很近,他們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所以他擅自決定不等子瑾,自己先動手。
「大概是死不了的。」他答。
尚睿這才轉過身,看著她。
待王機走後,王瀟湘又覺得後悔,便叫來內侍問話:「方才王相去太醫院找李季是開方子?」
尚睿放下手裡的書卷,環視了一圈說道:「按你說的辦。」
尚睿答:「我又如何知道。」說完,他起身就要走。
晚上,大夫給夏月的手臂換了一次葯。她覺得全身好像輕鬆了一點,便叫荷香打水洗澡。
尚睿起身道:「說起那東苑的血鵲,他們都沒朕熟,朕今晚親自去一趟。」
車裡很寬,他想要攬她過來,伸手卻夠不到,於是撩起袍角鑽進了車裡。
賀蘭巡微微一嘆。
尚睿沒喝桌上的茶盞,只是揭開蓋子,用手指的指尖輕輕在盞口邊沿畫著圈:「她父親的這些心思,並非一時興起,恐怕單單一個女兒也拉不回來。何況若真如此,潭兒在朕和母后的面前該如何自處?她本來就爭強好勝性子烈,若是再有什麼想不開,白白害了她的性命。」他一改往日的嬉笑,淡淡地說道。
聽到這裏,尚睿忽地冷笑:「她倒是精打細算,死了也不想吃丁點虧。」
聽見他的話,子瑾只覺得自己的那顆心和一塊巨石拴在一起,直直地沉到冰河裡。
李季做事倒是極利索,半個時辰就煎好葯,來給尚睿回話。
他瞥了一眼她手裡的東西,卻問道:「你躺著有多久沒洗澡了?」
「你……什麼時候再來?」夏月仰臉問他。
尚睿並未起身虛扶,依舊坐著,淡淡地看著她,問道:「人醒了?」
「那皇上您……」
「什麼瘡?」
第二日午後,尚睿果然來了。
這回,他即刻照做。
王瀟湘反駁道:「是,女兒不孝,若不是想著父親,想著母親,想著兄長和幼弟們,女兒怎麼會在這宮裡對人曲意逢迎,還不如十多年前陪著太子殿下死了痛快!」
他有些乏,見床邊有張凳子,便順勢坐下。
「現在啊?」荷香問。
夏月笑了一下:「見了少爺后,他會好好安置你的,就是不知道你自己心裏怎麼打算的。」
「這是李院判府上,洪公子送你過來的啊,他著急你的病,帶著你先走。我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跟著田大人來了。」
尚睿詫異地回頭,目光落在她寫滿急切的臉上,正要答話,卻被去而復返的洪武打斷了。
「所以我聽田大人說你把自己關起來了?」李季反問她。
姚創將手裡的籠子遞給迎來的葯童:「拿去。」
賀蘭巡繼續道:「要不要再請洪將軍帶些人去試一試?」
王瀟湘倔強地轉臉說:「女兒已經有冉浚了。」
「砰」的一聲,她話沒說完,尚睿含著怒意已經一腳把門給踹開了。
「陛下在殿上痛斥了徐敬業,還派了司馬霖督戰,你也知道那司馬霖武將出身,在軍中略有威望,早些年受到徐敬業的壓制,後來因傷病轉了閑職,又素來和徐家不和,此番已讓徐敬業有了掣肘。此戰不力,雲中這種必爭之地居然馬失前蹄,陛下動怒是理所當然的,徐敬業一黨氣焰也矮了一截。但是……」王機意味深長地看了女兒一看,「為父卻覺得那不是真怒。」
子瑾抿住嘴唇,沒有說話。
田遠說:「李季不是說找到新法子了嗎?」
荷香帶著哭腔道:「小姐,您說什麼呢,等少爺來了您自己跟他說。」
一個黑衣人從角落裡閃出來,壓低聲音問道:「如何?」
「我們比試一下如何?」他站在日光里笑的時候,臉上十分溫柔。
如此一來,他醒了。
夏月的心思全在那李季身上,又問了一遍:「李季是誰?」
此時,馬車卻在大路上拐了個彎迎面而來。因為趕時間,所以他們沒有迴避,在馬車靠近的那一刻,子瑾裝作彎腰拾東西,藏起臉,避過趕車人的視線,那侍衛一個錯身擋在中間。
葯童搖了搖頭,聽見荷香的話嘟囔道:「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那血鵲要捉活的才行,而且它還只長在皇上狩獵的東苑的樹林里,晝伏夜出,耳朵又靈,一丈以內有個風吹都會嚇跑,一般人哪裡見得到。這大冬天的,入葯還只能是雌的,那就更少,姚大人說他守了四夜,抓了三隻都是雄的,只能再等等。」
「還提這些做什麼,大夫來了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話了。」夏月輕輕說。
旁邊其他人也隨即附和。
「怎麼不是我。」
遠遠看到閔府的高牆的時候,明知道裏面空無一人,他仍然忍不住頓了一頓。
尚睿看著徐敬業那面旌旗遠去的方向,負手而立。直到天色大亮,明連上前勸道:「皇上,天寒風涼,是不是先回宮?」
他一句話便道出了夏月病情的兇險。
她一口喝下去,瞬間覺得胸口翻江倒海,十分想吐。
王瀟湘不解地搖了搖頭。
尚睿轉身,去外面喚了明連。
「去他府上。」
尚睿微微一怔,緩緩道:「你以前不是說那玩意破了才傳染嗎?」
殿內除了尚睿,只有明連、姚創和李季三人,原本就很安靜,如今更是凝神屏氣,沒有任何聲音。
「少見你如此火急火燎的。」尚睿說。
李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打斷她道:「姑娘自身難保,等活過這幾日,再說下文吧。」
「那說的是聖人,和朕有何關係?」
「何事?」
「那糧草如何是好。」王瀟湘說。
楚仲倒是和_圖_書不慌,跳上河邊的院牆,跟著水流去尋王淦,唯恐留了活口。
可是,自從夏月知道他為了救她出了那麼大的力,那些話卻說不出口了。
幾個人喬裝,分散著進了城。
「戶部空了個閑差,有人舉薦他,說他自小在你叔父的教養下,博識多學品德高潔,你覺得怎麼樣?」
此處沒有旁人,他無需再掩飾,心中的不安與悲慟全部寫在臉上,顫抖著手指將信抽了出來,匆匆讀了一遍,讀完後半晌不語。
荷香想了想說:「那水涼了,我再去提些熱水來,替小姐繼續把身子洗了。」
夏月緩緩道:「你先出去,把門合上,要是我沒叫你,你就不要進來,我會把門插上,別的人也不要讓他們進來,早飯就擱在門口,我自己取。明日去請穆先生就說我身上長了黃瘡,還發了燒,等他來了再說。」
稍後,王瀟湘又說:「如今淮王如虎添翼,難怪陛下要動怒。」
忽然之間,她想起了子瑾。小的時候,她牽著他去偷隔壁院子樹上結的果子,總從牆角狗洞里鑽回來,然後一頭雜草枯葉,都是她替他清理乾淨才敢回家,冬天偷橘子,夏天偷梨,其實吃起來都是又酸又澀,卻樂此不疲。
旌旗抖擻。
她心中一凜,放下鏡子對荷香說道:「你叫人回明善堂請穆先生來。」
那人答:「他在二樓左手第三間包房裡,屋裡加上他應該有三個男人和五個歌姬,門口有四個侍衛,身手普通。」
夏月依舊不太放心,後腳跟著出去,將門閂插上。
「然後呢?」
常媽媽答:「你可別哄我。」
「我……」夏月一愣,想起穆遠之,想起那個就診的孩子,若不是在那個時候,又是何時?她事後想過,這病確實來得蹊蹺,左思右想,也不知道什麼該對他說,什麼不該對他說,一時之間沒拿準如何回答。
「還把自己關在屋裡。」
「當日你外祖父兵權在握,有人極力勸他自立為帝,可他赤膽忠心,卻要把這江山拱手讓予你,一是疼你,二是想讓你做尉家千古明君。」
兩個人正說著話,尚睿就到了門口。
過了片刻,李季送來了第二碗葯。
尚睿見狀,迅速反手一合,瞬間便把門關上,將其他人的視線擋在外面。
何出意又說:「對了,今上吩咐我,除了這封信,還有一句話要帶給殿下。」
「是。」
尚睿伸手,接過欽天監呈上來的酒盞。寒風吹得他袖袍舞動,他眯著眼睛遞給徐敬業一杯:「徐將軍,朕等你凱旋。」
上一次他見她還是送她來李府那天,已然一月有餘。
只聽何出意又道:「有一位姓閔的姑娘現在是今上的座上賓。」
田遠找了輛馬車,對夏月說:「病情不能耽誤,閔姑娘先去,我叫荷香姑娘把東西收拾好,隨後就到。」
尚睿斂容,冷冷一笑:「叫朕救人的是你,如今來質疑朕的也是你。賀蘭巡,恐怕你膽子太大了點。」
夏月急忙捂住嘴,只得把葯汁給憋了回去。
只見李季施針后,那起針破皮的地方,膿血立刻被牛角筒吸走,隨後又在吸過膿液的地方撒了些灰白的粉末。
這類似於嘲諷的譏笑聲幾乎激怒了她。
「雲中?」她兒時最遠一次遠遊便是到那裡,南域聞名遐邇的魚米之地。
尚睿負手佇立,迎著晨光站了片刻,轉身對夏月說:「我一直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尚睿起身,踱到窗邊,緩緩推開窗戶,柔和的陽光瞬間斜射入室,照在他身上,在地面落下一個挺拔的影子。
「你要我開門,是有何事要說?」她問他。
「說你不識好歹,又如何?」夏月也來氣了,「你不是挺自負嗎?一副天下第一的樣子,那你進來啊,反正我死了拉個墊背的,到了陰曹地府還有——」
未曾想,尚睿卻聞言嗤笑道:「你叔父別的不提,就這人品和官品真不怎麼樣,也難為你還能挑出溫和兩個字來形容他。」
楚秦一怒,縱著又連續刺出數劍,對方左閃右避,已經不能分心再看子瑾。高個子察覺自己露了頹勢,正要飛身往後退,楚秦卻抓住破綻,直擊他的右肩。眼看自己已經躲閃不及,高個子握劍陡然喊了一聲:「燕平王殿下——」
「雪化了呢?」
他這人雖然素來不拘小節,但是從小養尊處優慣了,下意識想叫明連,一回頭卻想起並沒有帶著他。
「臣臨走前說等藥效過了,她又會發高燒,到時候清醒的機會不會太多,所以有什麼話,想留給家裡人的,可以讓臣代勞。」
子瑾微微蹙眉:「你是九叔的人?」
尚睿的神色凝重了起來,伸出另一隻手去探她的額頭,想確定她是不是在發燒。沒想到夏月卻偏過頭去,躲開他的動作,嘴裏說道:「這病是真的會傳染的,你該離我遠些。」言罷,又抽出自己的手腕。
「什麼啊,我覺得洪公子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你若是對他和顏悅色的,他就會對你好,你要是氣他,他就會加倍來氣你。」
今日他本來就有些生氣,如今更加不痛快。
「這明明是我的廂房,你一聲不吭地進來,還怪我身上難聞。」她不服氣地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也不先瞧瞧自己臟成什麼樣。」
「那個孩子,他真的活著?」她曾經以為只是淮王作亂的一個幌子。
等做完這一切,還沒有到李季那裡,她的心一鬆懈下來,就覺得四肢乏力,十分疲憊。
尚睿皺了皺眉,心中難免不豫:「如今這些年,同一句話,我還從來沒有對人重複過第三次。」
夏月一巴掌輕輕拍向她的額頭:「小小年紀,想多了!」
田遠一聽夏月居然敢罵尚睿,差點給房裡的夏月跪下,只想求她別說了。
而子瑾和楚秦這裏卻脫不開身。
夏月心頭一震:「李大人,小女有一事相求。」
王瀟湘到康寧殿為了父親的宿疾去找他。
「公子。」明連不知道屋裡出了什麼狀況,憂心忡忡地喊尚睿。
「真的是太醫院的御醫李季?」
尚睿走去,掀開帘子。
「你說我是狗?」尚睿反問。
少年的他答道:「御賢將之術應該以信,御才將之術應以人君的智慧。」
猛地,夏月驚坐起來,疑惑地看了看四周:「這是哪兒?」
她想起那葯居然是毒血所制,忍不住有點噁心。她這人不怕疼,也不怕葯苦,就是從小怕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臣妾從沒見過王淦,」她說到一半,想起那天與父親頂嘴,將他幾乎氣病。王奎其實並不是父親王機的胞兄,而是妾氏所生,其間的前塵往事她也不清楚,只是父親平時里十分善待他。
「說。」尚睿眼睛盯著書,並未抬頭。
有人說是天佑大衛軍隊,沒了風雪的阻礙,拿下叛軍指日可待。
他垂頭看了看懷中佳人:「你每次不是獻吻,就是脫衣服,現在還投懷送抱,究竟是想怎樣?」
新年之後,帝京倒是暖和了不少,雪也化了,人人都道今年是個鮮見的暖冬。
「沒有,那臣妾就不打擾陛下了。」王瀟湘道。
夏月問道:「我這莫不是迴光返照吧?」
這倒是叫尚睿傻眼了。
子瑾忙對一側的侍衛說:「你先護送他們走。」那人不敢爭辯,將常家母子塞上車匆匆消失。
尚睿低頭自審一番,最後又回到前院廳堂里,拍了拍身上的土,叫了個下人給他打了盆熱水,自己動手擦了手和臉,隨後便坐在廳里喝茶。
「王淦?他本來是叔父的姨侄兒,後來叔父膝下無子,便將他入了族譜,收為養子。」
夏月打量了一下他,大約四十來歲,中等身材,衣著和面目都平淡無奇,和她心中所預想的那種國手的仙風道骨截然不同。
子瑾抬頭,看清來人心裏一怔。
這是尚睿知道的,從他懂事開始,先帝就不知道怎麼的,像是得了癔症,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和之前無異,事事躬親,智賢勤政,可是犯病的時候卻酗酒縱慾,荒淫易怒。有一次,先儲勸了一勸,先帝竟然差點當場拔刀殺了他。
「先儲遺孤,尉冉郁。」王機又說。
「別哭了……」他著實有些頭疼。
翠微樓離王家還有一段路程,路上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他是誰?」
兩個人之中,倒是夏月先醒了。
他的針術極其高明,每一個穴位,用針深淺,都十分講究,讓夏月折服。
田遠看了賀蘭巡一眼。
「當初這門親事,任你如何不情願,如今已經過去這些年,人都死了,你也該改改心思,多去康寧殿里走動走動,你也知道陛下為了防著徐家,至今膝下只得一子。可是日後若是既無聖寵,也無子嗣,你如何繼續在宮中立足?」
夏月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嗯。」
李季凈了凈手答:「那血鵲入葯也只是古方,從未驗證,我們還可以找找別的方法。」
「所以御將軍難,御才將更難。那睿兒愛賢將,還是才將?」
聽見她竟然懷疑自己得了這個病,尚睿不禁哧然失笑。
尚睿緩緩地問了一句:「有救嗎?」
尚睿拆封速閱了一遍,凝眉不語。
李季點點頭,沒有話說,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李季見狀說:「這葯只剩兩碗,要是你吐了,估計他們晚上只有熬夜受凍重新去捉一隻。」
他回身垂頭一看。
尚睿極少忤逆自己的母親,也從未說過一句重話,因為年少時在這宮裡他與母親相依為命,一路走來很不容易,所以繼位后,他凡事都順著母親,若不是後來徐敬業恃寵狂妄,過於貪權慕祿,手握兵權,讓自己處處受制於人,他也不會對這位舅舅動了殺心。
「我問的是那個姓穆的。」尚睿道。
旁邊隨從才察覺到異動,回頭看到矇著臉的楚仲,嚇得急忙高呼救命。
楚秦本想阻止,可惜遲了。
「淮王起兵,原本用的就是匡複正室的旗號,許多人是衝著先儲和燕平王去的,而後,梁王突然揭竿而起,燕平王與之裡應外合,迅速奪取雲中。如今燕平王有了梁王的助陣,淮王雖然兵力眾多,一時半刻也無法奈何他。」
「公子……」這次遲疑著發聲的是田遠。
他叫了她一聲,她沒有動。
一時間,他竟然覺得如今這個境況比淮州那三十萬大軍還要讓人煩惱。
兩個人便知此事已成。
姚創面色一窘,推著葯童說:「不是我,是洪公子捉的。」
「你再說一次?」子瑾雙目一寒,手比話快,長劍瞬間抵住何出意的脖子。
「其實世人誤會了,這病光這樣是不傳染的,除非接觸到裏面的膿汁。」
那高個子突然收了兵器,上前幾步,m.hetubook.com.com走到月下,拱手一禮道:「我乃今上御前侍衛何出意,在此恭候燕平王殿下多時。」
尚睿領著姚創一進門,便朝李季和賀蘭巡輕輕點了一下頭。
何出意頷首:「正是。」
「人君御臣,相易而將難,將有兩種,有賢將,有才將。御相以禮,御將以術。睿兒可知如何做?」母親問。
尚睿聞言,眸色一暗,問道:「什麼病?」
「皇上,」明連忙說,「這帝京到東苑來回整整兩百多里地,光騎馬趕路也能叫人累得夠嗆,何況現在大冬天的要是守個通宵,那鳥也不出來,豈不是白白挨凍?您連著幾夜因為南域戰事幾乎都沒有睡,萬一這次受累受寒御體抱恙,該如何是好?」
他愴然一笑。
荷香便折回來說:「沒事的,小姐,您要是怕麻煩田家人,我自己趕車去就好了。」
月色下的子瑾芝蘭玉樹,丹唇皓齒,明明白白就是一張尉家人的臉。何出意很想仔細打量他,可是礙於天家威嚴,心中有些犯怵。
「哦?」王瀟湘倒是意外,李季在宮裡當值十來年,這還是第一次,「他怎麼了?」
她在床上躺了太久,全身綿軟,起身有些艱難,折騰出一頭汗才勉強坐起來。她轉頭又看床邊的尚睿,居然睡得很熟,大概有些受寒,呼氣呼哧呼哧的,那片枯葉還夾在那裡。
憶起這些,夏月忽地就笑了,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摘尚睿頭上的葉子。
這黑殷痧曾經是一種西域的傳染病,起初只是發燒,然後全身會發瘡,這瘡先是黃色,然後轉紅,最後變黑。曾經一個村一個村地染上黑殷痧,據說活下來的人極少。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從頤山見面開始,夏月覺得他必定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發冠、腰飾、衣物這些看似隨意,卻又極其講究,連袍角都鮮有褶皺,如何會發生枯枝爛葉插在頭上這樣的事情。
「那淮王如何會准允他如此行事?」
他下針比一般人快,且沒有遲疑。夏月只在針尖刺破皮膚的那一瞬間感覺到有點刺痛,隨後就是一種酸麻。
常媽媽拉著子瑾的手說:「這大半夜的,能有什麼事情給你辦?你回去過嗎?家裡如今是一個人也沒有,大小姐不在,宅子久不住人,漸漸就荒了。我昨天還回去看了看,小姐以前種的花沒人管,居然開得還好……」她兒子是閔家的門房,後來閔府缺了個管事的媽媽,閔驛便請了她。老人家上了年紀,也不管旁人,就站在巷子里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明連被車裡的動靜嚇了一跳,忙問:「公子,怎麼了?」
窗外沒有風,卻似乎有鳥鳴,也似乎有新葉的芬芳。
李季和賀蘭巡聞言都是一怔,抬頭看了尚睿一眼。
父女難得一聚,最後落得個不歡而散。
李季問旁邊的葯童:「姚大人的血鵲還沒找到嗎?」
荷香遲疑了一下說:「那小姐您還洗澡嗎?」
尚睿未置可否,又默然站立許久,待到半空開始飄起小雪才緩緩離開,未曾想半路上被太后叫去了承福宮。
夏月從昨夜到今晨有想過若是真染上這個病,那肯定是九死一生,所以甚至連身後事怎麼安排都預想了一遍。剛才她答話的時候,十分謹慎且鄭重,卻不想竟然換來尚睿這樣輕蔑的笑聲。
子瑾轉眼看了別處,片刻后,收了手中的劍,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本王蒙塵時,這位閔姑娘的父親對本王照料有佳,如今能有九叔照拂,正是再好不過。」他語氣平靜,雖說眼底沒有絲毫笑意,卻叫何出意看不出破綻。
「多大了?」
夏月點頭,突然有點擔心了。
「我真的在錦洛見過你?」她好奇。
她第一下沒夠到,第二下探出身,手指剛剛捻到那片葉子,卻突然頭暈眼花,腰上一軟,上身斜著直接砸到他的胸前。
「我……」夏月語塞,本來她上次是想和他撇清關係,若是她死了,他和她之前的過節就算了,希望其他人不要為難荷香。
從太后那裡出來,尚睿覺得心裏堵得慌,乾脆帶著洪武出宮去了。他騎著馬,到了田家莊。田遠聽見動靜,早早迎了出來,神色有些異樣。
夜色中閃出高個子的一個同伴,朝子瑾攻去。
李季原本在火上烤第二針,聽見夏月這句話,手勢微微一頓:「送你到我這裏的那位洪公子?」
「這是?」夏月覺得頭疼欲裂。
他說:「剛才冒犯,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娶回宮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這個病,已經幾十年沒有出現過,何況是在千里之外的帝京,更是聞所未聞。
「皇上?」
「我們在錦洛跟你問路,然後你叫我們去翠微樓,你說那裡又貴又難吃,但是很適合我。」
旁邊人都是一陣驚呼。
他倒是一臉泰然地盯著她,看得她心發慌,乾脆放下書,仰頭說:「幹嗎?」
夏月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只有一張臉露在外面。那臉已痩得不足他手掌大,白若素絹。
「今上有一封信令我交給殿下。」他一口一個殿下,哪還是剛才出招的時候氣勢洶洶的樣子。其實,方才他是動了殺心的,皇上沒有吩咐殺還是不殺,只叫他見機行事。他之前耳聞燕平王身邊有一對兄弟,劍術十分了得,不禁想要親身試一試,幾招下來只覺得果然名不虛傳。
如今他突然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噎得徐太後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於是,他帶人小心地尾隨著王淦的轎子,伺機而動。
「你啊你,就是太婦人之仁。」太后指責道。
「但這世間唯有一人,他翻手為雲……」他又自言自語地感嘆了一句,不知是何情緒,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天剛亮了一角,尚睿已經穿戴整齊,一步一個台階地踏上點兵台。
何出意走到子瑾跟前將信捧了許久,子瑾冷冷地看著他,卻是不接。
她突然想起了子瑾。
尚睿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惹得母妃那樣生氣,但還是忍著疼,沖徐貴妃笑了笑:「母妃不要生氣,孩兒好好學便是。」
夏月覺得有些不自在,捧著書,也不看他。
「這天下間,瀟湘你才應該是最懂他心思的人,怎麼來問我。」
「我……」
聽到尚睿的話,夏月幾乎從凳子上跳起來,走到門前說:「這是田老爺家,又不是你家,你憑什麼威脅我?我方才都說了,我這是為你好,你還狗咬呂洞賓!」
王瀟湘從康寧殿出來,又回頭看了一眼。
兄長出征,太后顯然也有點忐忑,待尚睿到了之後,先絮絮叨叨罵了淮王一通,後來又說起自己的妹妹——淮王妃,最後話題又轉到菁潭身上。
現下已經是半夜,荷香不過打了個盹兒,此刻聽到夏月的聲音也猛地醒過來:「小姐,你醒了。」
她真的是第一次被人氣得要瘋,卻拿對方一點法子也沒有。素日里的剛烈倔強還有伶牙俐齒,竟然都完全無處使,她蹲在那裡,衣衫不整,還有個男人站在跟前高高在上地嘲笑她。
他說話的時候,語氣極其平靜,好似在談著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兒臣以為人君任用將帥出征,除了駕馭將軍,最重要的是兵強。可是,」他看了一眼母親又說,「母妃,兒臣只想做寧哥哥的賢將,為寧哥哥征戰沙場,不想學如何御人。日後,兒臣做一個衛戍邊疆的將軍可好?」
「兒子知道。」尚睿輕輕應道。
於是她改口說:「叔父他待人溫和,想來教子有方。」
「你自然是會好的,李季的醫術妙手回春。」他淡淡地說,「可是他種樹的本事卻不怎麼樣。」
「那是因為有你外祖父!先前對這些東西哀家從來不信,但是你父親他年輕的時候也不是後來那個樣子,好像真的中了邪。」
「不用了。明早去也是一樣的。」夏月道。
老婦人眼中淌著淚:「這些時間,你去哪裡了?小姐說你尋到了家裡的親戚,要去投奔人家做生意,可是也不告訴我這個老婆子你到底去了哪裡。」
他猛然收手,「噌」地站了起來,站直的時候,頭撞到馬車的頂棚上,「咚」的一聲,整個馬車都晃動了一下。
「後來去吃了嗎?」夏月好奇。
他斂神,笑著答:「今日怕是抽不出時間,我明日來。」
她不快地說:「究竟是不是,要大夫來了才知道。」
尚睿頓時覺得頭疼,主動伸手說:「那你給朕看看,朕還有救沒有。」
卻不想,有輛尋常人家的馬車突然拐了個彎,朝他們迎面走來。他們這邊同行的有三人——子瑾、楚秦和一個侍衛。
「我是大夫,懂分寸。」李季答。
尚睿又將臉轉了回去,眉目間的笑意收斂,眼底的神色也淺了一層。
賀蘭巡突然問:「皇上究竟是為了雲中,還是為了別人?」
一行人謹慎地來到翠微樓附近。
「對了,洪公子怎麼樣?」夏月問,「他離我很近,不知道有沒有碰到。」
「唉——」夏月情不自禁地拽住他的衣服。
楚仲不欲傷了這隨從無辜的性命,只想速戰速決,於是抽出短刀,再補上一下。哪知那隨從不但不救主,反而怕死地將王淦一扔。王淦本來在岸邊小解,怕濕了腳,站得很靠河。如今被隨從一推,陡然往下滑,竟然「撲通」一下掉進河裡去了。
子瑾回過神來,把信遞給他。
馬車裡的常媽媽聽見這個日思夜想的稱呼,突然激動了起來,掀開車簾,探頭問兒子,道:「二順,你在叫誰?」
杯子砸在門上。
她的臉頓時僵了,迅速推開他,把自己使勁挪遠些。
康寧殿里,田遠和賀蘭巡稟完事正要離去,賀蘭巡突然想起閔夏月,折回又道:「皇上。」
突然,他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熱氣?」葯童好奇地探出頭,「那要把自己凍起來嗎?」
隨後,尚睿斜睨他一眼:「你有這等閑工夫,還不如想想徐敬業的那批糧草。」
她發現除了脖子後面,還有手臂上也有幾顆。那瘡是黃色的,大概綠豆大小,若是用手指輕輕一撓,便會迅速地變紅。
楚秦朝子瑾瞥了一眼。
夏月個性洒脫,性命攸關,失節事小,大方地說:「他碰過我這隻手。」語罷,她擼起袖子給李季看。
楚仲抽出隨身短刀,從牆頭縱身一躍到了兩個人身後,一刀就從後背刺入王淦的體內,直切他的心臟。那刀刃極其鋒利,幾乎連血也沒有見,只聽王淦悶哼一聲。
尚睿哪會聽勸,反而笑道:「如何是好?你整日就知道說如何是好。日後朕不如給你改個名字就叫如何是好?」
王瀟湘知曉父親浸淫朝廷多年,最善察言觀色,不禁輕聲道:m.hetubook.com•com「莫非是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後來,尚睿即位后,在封地的吳王也就是尚睿的大哥,也是到了先帝那個年紀,竟然有了同樣的病症,動不動就瘋瘋癲癲,有一日失足從閣樓上摔下來,死在自己的封地里。
夏月從後面跟了出來,沒想到腳跟一落地,大概因為病中體虛,加上又在車內坐了太久堵了血脈,眼前忽地一黑,雙膝頓時軟了下去。明連見狀急忙去扶,卻沒來得及,她的後腦勺隨即重重磕在馬車的邊沿上。
等腳步聲漸漸消失后,尚睿又回身打量了一下夏月。她身上的衣衫就不說了,大概一個人因為手不方便,連頭也沒梳,一襲長發隨著她一起落在地上。
父女倆各有心事,半晌沒再說話。
兩個人以劍相撞,樹榦一震。高個子的虎口頓時一麻,差點連劍也拿不住,被迫落到了樹下。
「快點。」尚睿提高聲線,一聲令下。
然後,她一個人又坐了回去,將衣服脫下,藉著鏡子,把全身其他地方挨個檢查了一遍。
夏月一聽,心中幾乎是狂喜的,顧不得多想,攏著披風,強打起精神跟著他出門去。
「化了再含。」姚創答。
他們到了城外不敢多做停留,一行人縱馬疾馳而去。
「沒有。」葯童答。
轉瞬間,李季已經敲門。
「怎麼?捨不得?」他盈盈一笑。
荷香哭道:「小姐,您別這樣了,您會好的,我去求求李大人,或者我去求洪公子,看他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大夫。」
她覺得絕望極了,突然便開始哭,起初還是默默地流淚,到後來居然哭出了聲。
「我不知道,可能是黃瘡……」
他立於明媚的春光之中,陽光纏繞在他的肩上,金燦燦的一片,卻陡然失去了剛才溫暖的溫度。
他每一步都做得極細緻,卻在吸膿的那一刻做得很快,因為那膿液若是挨著別的地方,明日又會長出新的瘡來,前功盡棄。
荷香急忙找了個借口迴避,任由夏月喊她也不回頭。
「事在人為,不過閔姑娘倒是看得開。」
楚仲一行人已經跟了上去。
姚創有些不服氣:「我怎麼知道那惡鳥,原來是雄的分辨人聲,而雌的卻是聞人的氣味。」
透過窗戶從屋裡望出去,能看到院子里種著四株梨樹,其中一株光禿禿的褐色枝條上生出了幾個新芽,其餘的卻像是在冬天里被凍枯了一般。
李季被他噎住,行了個禮,走到跟前默默診脈,隨後又要宮人們把尚睿昨日身上的穿戴全部燒掉,連接觸過的人也換了一批。
那侍衛是錦洛的生面孔,以備不時之需。
「她倒是沒說。」
如此一打岔,王淦已經出了翠微樓。他約莫喝得已經不省人事,被人給架了出來,上了一頂轎子,徑直回家去。
說完這話,楚秦代子瑾接了何出意手中的信。
「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皇上是國之基柱,天下命運之所系,怎能如此大意。」
楚秦見狀,不禁勸道:「殿下,既然那人說待小姐如上賓,應該錯不了,你不用太擔心她的安危。」
她左手不太方便,荷香給她搓背,沒想到頭髮一撩起來,露出後背的時候,荷香一陣驚呼:「小姐,你背上長了東西。」
夏月不禁失笑:「我想起來了,居然是你。」
說完這些,荷香又磕了個頭,然後跟著葯童去煎第二服藥。
她從桶里起身,擦乾身上的水,裹了點衣服,叫荷香多點了幾盞燈,自己坐在凳子上,用鏡子又看了一會兒。
夏月瞥了尚睿一眼:「我醒了,她謝你做什麼?」
聽見她的追問,尚睿的心緒隨之靜下來,緩緩地審視了她一遍。
子瑾搖搖頭,帝京里風聲很緊,而且他不信任淮王,不敢泄露和夏月任何有關的消息,自然不敢貿然叫人去尋她。
稍後,李季凈了手,叫葯童把一個黑色的漆盒打開。盒子裏面整齊均勻地並排著長長短短的銀針。他點了一盞火,取出一隻稍微長一點的針,用兩指輕輕拈著,在火上燎了兩下,隨後移到夏月身前,朝曲池穴扎去。
「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夏月道。
荷香又埋怨了一句:「也不知洪公子路上是怎麼照顧你的,讓你頭都差點摔破了。」
傍晚的錦洛,華燈初明,翠微樓人聲鼎沸,正是顧客最多的時候,一個長相十分普通的人從裏面出來,走進一條僻靜的小巷。
尚睿等了片刻不見她回答,提醒道:「閔姑娘?」
子瑾看了下常媽媽拽住自己的那雙手,淺淺嘆氣說:「常媽媽,你先回,我這邊辦完事就去找你老人家。」
「姑娘說自己沒有什麼心愿,就是她有個弟弟,想要讓臣替他看看病。」
對方再無逆轉的機會。
「你說要是去年菁潭入了宮,他也好歹要思量一下。」太后說起這事,語氣里還是有些責怪尚睿的意味。
他身體底子好,冬日里也不怕冷,所以在這樣冷的天氣里,手腳總是暖和的。但是此刻,他的五指輕輕扣著她的手腕,都能感覺到她的皮膚比他的掌心還要熱許多。
「皇后還有事?」尚睿放下手裡的摺子,隨口問道。
「嗯,現在。」夏月答。
想到這裏,他突然身形一頓,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兩指探向她的頸脈。
這正是好時機,不需要太多的人,楚仲對隨行之人使了個眼色,自己上了瓦,跟了上去。
賀蘭巡倔強地沒有動。
常媽媽詫異:「你們沒有聯繫?」
見天色漸亮,尚睿放下茶盞,去了夏月的房間。
夏月靠在床上,聽著荷香聲情並茂地轉述著尚睿是如何去東苑,如何找到血鵲,又如何馬不停蹄地送來救她的命。
她的整個臉緊緊貼在他胸口的衣襟上,這讓她想死的心都有。
夏月呵斥道:「放下東西,叫你馬上出去!你聽見沒有!」
「沒親眼見過,誰也沒法確認。」
她太久不見天日,眼睛有些不適,眯了一眯才敢抬起頭。
「你關在屋裡做什麼?」
「比什麼?」夏月問。
「若是朕的雲中要不回來,你有幾個腦袋賠?」
然後尚睿又聽見洪武也來了,當然田遠仍然還在。
「女兒真心待冉浚是親生兒子,並沒有想要再生一個,也勸父親斷了這個心思。」
「愛子徐陽至今生死未知,徐將軍救子心切吧。」皇后喃喃道。
王瀟湘被他奚落了幾句,有點窘迫。
「我……」
尚睿揉著額頭,半晌擠出一句話:「你們別留在這裏,都走開。」
「李大人不怕我傳染嗎?」
荷香委屈極了,眼裡含著淚水,默默離開。
尚睿看著她,目光游移,頷首答道:「正是。」
子瑾沒有拆信,對楚秦道:「事已至此,只有先回南域再說。」
「你爹呢?」
「徐敬業剛愎自用而已。」
何出意見好就收,摸了摸脖子上被劍刃劃出來的半寸血跡,拱了拱手,與同伴撤走。
「我身上長了瘡,怕傳染給你們。」
太后聞言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后收回視線,舀了一勺熱騰騰的參湯,道:「你有怨氣,哀家知道。哀家事事插手,不過就是怕你年輕,重蹈先帝覆轍。這些話本不該從哀家嘴裏說出來,但是先帝寵內侍好女色,西邊連連征戰連連敗,他由著自己逍遙自在,哪管江山朝廷。」太後放下手裡的玉碗,拭了拭嘴角,又說:「你外祖父當時在外打仗,糧草告急,久久等不到援糧,不得不殺了戰馬,飲馬血吃馬肉,而你父皇不知從哪裡帶了個民間女子進宮,竟然安置在自己寢殿里。求糧的急報被他扔在桌上,正眼都沒有瞧一下。哀家當時肚子里懷著你,夜裡跑去殿前跪著求他,他就叫個太監出來打發我們。
她口很渴,除了尚睿又沒有旁人,她偏偏不想出聲叫他,於是只好自己緩緩支起上身。
「你先回去吧,畢竟你一個御史中丞留宿李季府里,終不妥當。」
「姑娘不必說,李某受人所託,定會竭盡所能醫治姑娘。」他面色無波,坐在一邊,不冷不淡地答了一句,伸手又為夏月診脈。
荷香說:「小姐你以前懷疑洪公子,還說要提防他,肯定是多心了。我看他對你,真的很好。」
「是我。」尚睿答。
李季一臉凝重,卻不發一言,繼續扎針。
「後來大統傳到兒子這裏,留言不是已經不攻自破了嗎?」尚睿說。
她此刻真是沒臉把頭抬起來,只好解釋說:「你頭髮上有東西,我幫你拿下來。」說完又把手掌攤開給尚睿看。她確實是把葉子摘下來了,還硬生生扯了幾根頭髮一同拽在手裡。
隨後幾日,天氣回暖,丞相王機卻犯了咳嗽。
哪知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觸到她肌膚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動了一下。
「正是鄙人。」李季點點頭。
雖然屋裡有取暖的爐子,但是依舊覺得冷,她哆嗦著將衣服一層一層穿好。
他淡淡問:「王淦怎麼樣?」
「但是姚創還沒捉到血鵲,不知道閔姑娘還等得了幾天。若是她有個閃失,如何掣肘燕平王?」賀蘭巡道。
明連窘得垂下臉來。
金黃色的暖陽彷彿瞬間突破雲層,從門縫間透進來,灑在地上,讓人看了無比舒適。
「沒有。」尚睿答,「不敢去了。」
瞬息之間,楚秦已經回到子瑾身側。
也不會替她治子瑾的病。
哪知那個名字卻觸動了夏月的心弦,她甚至顧不得其他,從后一把拽住尚睿的衣袖,問道:「你剛才說誰?」
聽他這麼一說,夏月放下心來。
明連話沒出口,便被尚睿抬手制止:「好了,你就不用去了,拖後腿,我找姚創去。」
尚睿挑眉:「看吧,還說不是專門脫給我看的。」
她剛才在查看自己身上的瘡,衣裳半掛在身上,肩膀胸口都露在外面。她本來覺得關著門很安全,誰能想到這人會突然踢門。
「要是我有什麼不測……」她歇了口氣又說,「你就在明善堂等著,哪裡也不要去,子瑾他自會找來,等他來了,你告訴他。」
夏月狐疑地摸了摸,卻不知道什麼情況,又搬來鏡子一看,發現脖子後面長了一些黃色的突起的小瘡,不痛也不癢,因為天冷穿得多,所以之前完全沒注意到。
子瑾懷裡揣著那封信,如烙鐵一般燙著他胸前的皮膚。眾人隨著他趕了一宿的路,眼看天色漸明,才下馬歇息。
那幾個人自然是沒有真的走遠,一聽尚睿召喚急忙應聲。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哀家有多怕。先帝繼位的時候,就有民間傳聞說我大衛朝七世而亡,到你父皇那裡不就正好第七代嗎?」
傍晚時分,夏月才醒來,昏昏沉沉地吃了些清粥,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荷香見狀和-圖-書,只得偷偷地抹眼淚。
那隻胳膊的瘡此刻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李季?
頓時鑼鼓聲漫天,士氣高漲,眾將士吶喊著向南而去。
待賀蘭巡走後,尚睿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朝夏月住的東廂房走去。
那侍衛和隱在另一處的楚秦,身形同時一僵。這聲音楚秦認得,是閔家常媽媽的兒子。
「叫李季來,要快。」尚睿的聲音突然就竄進夏月的腦子裡。
葯童並不認識尚睿,有些認生,只敢瞅他一眼,便躲到姚創背後去了。
「燕平王?」王瀟湘意外。
子瑾笑了笑,搖頭。
他的這個咳嗽是宿疾,年紀大了,無法根治,卻最服李季的方子,幾服藥下去,病勢一般都會緩解,沒想到他連去太醫院兩次都沒找到李季,於是來到妗德宮看望王瀟湘。
徐敬業跪地,抱拳行禮:「臣定不辱命!」然後起身接過那盞酒一口飲下,轉身大喊:「出發!」
李季聞聲回頭說:「這病原本就是絕症,老夫只是照著古書上的法子試試,就看她熬不熬得過這幾天。」
子瑾埋著頭,自己估計應該是馬車中的人出了岔子,但是未見楚秦的示警,不得不將身子直了起來。與此同時,常媽媽已經從車上跳下來,一個踉蹌撲到子瑾的身前。
「少爺。」常媽媽緊緊地抓住子瑾的雙手。
夏月突然又說:「大人也要小心。」她的言下之意是李季不要不小心刺破那些膿包,被自己傳染到。
「嗯。」王相呷了口茶,「叛軍已經攻下了雲中。」
「李大人這些天都不在,王相去找過兩次了。」
王瀟湘臉色一滯,木然不語。
小的時候,母親時常暗中教導他。
這時,已經聽見李季一干人的腳步由遠及近。
他的臉隱在斗笠的陰影下,只有那一截如玉的下頜在月下可見,片刻后,嘴唇微微翕動:「我心意已決。」隨後無論旁人再說什麼,均閉口不言。
子瑾站在樹下,愣愣地盯著遠方被朝陽染紅的雲層,一動不動。良久之後,他再次垂頭看了一遍那封信,這回比上一次讀得慢得多,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印在腦子裡。
楚秦沉聲喝道:「報上名來。」
於是,眾人再也不敢逗留,退到別處去。
「那當然,」夏月答,「錦洛的人無論男女,都是聞著酒香長大的,可以拿酒來解渴,自然是好酒量,也好這口。」
那黑長的睫毛下亮如星海的眼睛,此刻卻涌著波瀾。
「現在我們住在城裡,離家裡近,但是你不要去驚動舅母和外祖母,免得她們見了傷心,還給李大人添麻煩。」夏月交代。
她說得那樣小聲,完全是自言自語,沒有病愈的歡悅,卻微微帶著點惆悵。
「這可怎麼辦?」荷香急問。
葯童好奇道:「大人,這就是古籍裏面說的角法?」
一切完畢后,她又將自己打量了一遍,確定已經穿戴規整后,她輕輕地咳了一聲。
李季站在門口,看了榻上的夏月一眼,又說:「世間本來就是生死無常,誰不是過一天算一天,也許有的人身患不治之症,卻能年屆花甲,而身強體壯之人不日意外身亡。就像南域嘩變,淮王一系,誰又知道自己明日的命運。」說到這裏,李季輕輕一嘆,負手轉身。
可是,夏月本身只有一隻手能動,還用來拽住衣服,氣急敗壞之下竟然撒開手,又來對付他。衣服瞬間又開始往下滑,她嚇得趕緊蹲下去,將衣服撈在身前。
中途李季來過好幾次,都蹙眉不言,又扎針又換了藥方子。荷香心裏著急卻不敢造次,只好拽住後面的小葯童追問。
弄完這一切之後,她和衣躺在榻上,雖說全身又累又乏,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
說完這三個字,他嘴角揚起,忽地又是一笑。
尚睿沉聲對屋外說了句:「叫李季來,要快。」
楚秦見狀心中一動,不再戀戰,急忙飛身朝子瑾奔去。
她在心中將子瑾的病情回顧了一遍,又暗自琢磨了一下若是看到李季后,要怎麼說才能描述得簡單清楚,於是她自己默默地組織了下說辭。她想得很專心,甚至忘記了尚睿帶她去找李季的初衷。
「公子。」明連見半晌沒有尚睿的動靜,只聽見夏月的哭聲,於是不放心地又叫了一聲。
到了康寧殿里,尚睿剛更了衣,正要用早膳。
樹上黑影中的高個子急忙拔劍一擋,硬生生地受了楚秦的劍勢。
子瑾幾人迅速埋著頭,從巷裡出來準備從別的地方包抄過去。
她遮住胸口背過身去,卻發現自己背後也是空的,於是又不得不回身,拉起衣裳遮住前面,看了他一眼,語氣凌厲地說道:「你能不能先轉過去,我把衣裳穿上。」
「閔姑娘說身上生了瘡,只要自己熟識的一位穆姓大夫看病,其他人都不準進去。」田遠跟在尚睿身後說著。
「不是氣味,是熱氣。」尚睿糾正。
何出意解了佩劍,擲在地上,從胸中掏出一封信:「今上令我在此守候,若是有幸遇見殿下,便將此信親手交給殿下。」
夏月被他這話氣得要發瘋,哪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朝他扔過去。
「這麼重要的雲中,怎麼會叫叛軍輕易得手?」
連明連的手都微微一頓。
楚秦匆匆看完后問道:「殿下有什麼打算?」
就在這時,魏創帶著一封密函匆匆而來。
他們本來可以有一個周密的計劃,引著王淦出城,然後除了他。但是時間緊迫,多耽誤一刻就多一分危險,也不知道尉尚睿的人是不是已經查到了錦洛,在此對他瓮中捉鱉。
她好像被燙到一般,迅速地縮手。
王機微惱:「為父跟你說東,你就指西。一個宮女生的孩子,又沒有我們王家的血脈,你還真指望把他立為嫡子。」
「她說她要是死了,求臣能成全她這個遺願。」
「好了?」
尚睿點點頭,便讓他把葯送去,自己則靜靜地坐在廳里喝茶。過了片刻,卻見荷香匆匆而來,走到尚睿跟前,「撲通」一下雙膝跪地,重重一叩首,淚眼婆娑道:「多謝洪公子大恩,奴婢願做牛做馬來報答您。」
他們站的那條巷口,能一眼看到整個翠微樓的動靜,位置十分好,又非常隱蔽,晚上鮮有人來往。
是他疏忽了,以為趁著夜色喬裝一下便不會有人認識他,哪知竟然路上遇到了常家母子。她養了他好些年,肯定和旁人不一樣,一眼就能將他認出來。
她強忍著頭暈手顫,扶著妝台,邁著虛浮的腳步回到桌前的凳子邊坐下。
「似乎是宿疾又犯了,夜裡咳得厲害。」
說完這些話,她精力不濟,服了葯又漸漸昏睡過去。
而黑衣人則是楚仲。
他將信放在火上,信紙在火苗中慢慢變成灰燼。火焰一閃一閃地映在他的眸中。
「猛葯起沉痾,如今也唯有一試。」
尚睿眉毛一橫:「你還操起朕的心來了?」
黑衣人道:「你在此守著。」說完,悄無聲息地躍上了屋頂,飛速地朝城邊奔去。
「不是為我治,是為另外一個人……」
「是黃瘡倒還好,就怕是——」她緩緩說,「就怕是黑殷痧。」
「洪公子?」
眾人都整齊地跪在天子腳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振聾發聵,像是從天上傳來的回應,一直迴響在閱兵場上空。
尚睿瞥了那碗熱騰騰的葯一眼:「讓她喝吧。」他說,「不過,血鵲專食毒蛇,血也是劇毒,真能治黑殷痧?你可別白折騰我一宿。」
子瑾說:「若是真的沒死,就暫且讓他先多活幾日。」
子瑾並未接信,手中的劍收回鞘問道:「你如何能認出我?」
「哦,對了,」尚睿又叫住她,「王奎,有個養子?」
轎子那邊的人聽見河邊的驚呼,頓覺不妙,一邊吆喝一邊舉著火把圍了過來。
這時,荷香推門進來,見到夏月已經清醒,頓時喜極而泣道:「小姐,小姐,太好了,太好了,你真的醒了。」見尚睿還在,又是含淚一拜,「多謝洪公子。」說完便出門去找李季。
王淦的轎子走到半路上,突然停下來,然後只見王淦晃晃悠悠地撩開轎簾,撲到一棵樹下開始嘔吐,吐了之後又要撒尿。王淦左右看了看,叫人扶著進了一條羊腸小巷,走到巷子盡頭的河邊才解開褲帶開始撒尿。
楚仲將剛才查探的情況複述了一遍,又說道:「殺他倒是不難,可是殿下也知道,這翠微樓地處鬧市,稍微有點什麼動靜,就會吸引官兵。」
剛才那人說她從馬上落下來摔傷了,說得模模糊糊,叫他心神全亂,幾乎窒息。可是他卻不敢問,也不敢問她傷在哪裡,如今可好,尉尚睿有沒有折磨她,他怕自己露出絲毫破綻,更叫夏月處境難堪。
尚睿點點頭,徑直朝夏月的那間屋子走去。
尚睿聽完她的敘述,輕笑道:「這種小事,皇后何必專門跑來問朕,過幾日,你下個旨叫李季去相府便是。」
「我們去哪兒?」
夏月卻沒理,只是問:「李季?我要見李季,荷香,我要見李季。」
中途李季進門見狀,不敢驚擾,查看了一下夏月的脈象,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這個可以緩解下姑娘身上的疼痛。」
夏月一個人關在屋內,用過早飯後便自己研墨,將自己這幾天病情的發展用紙筆記下來,寫著寫著她又將自己的衣服褪下來查看了一下。
「到了?」她問。
夏月尖叫了出來,慌忙間好像遮哪兒都來不及。田遠跟在後面,不知道什麼情況,聽見叫聲正想上前一步,踏進屋看看情況。
夏月被這動靜從睡夢中驚醒,睜眼看到眼前的尚睿,睡眼矇矓。
田遠和明連在外面聽得心驚肉跳。
「他是我弟弟。」
姚創解釋:「旁邊草叢裡的雪還沒有化凈,抓一把含在嘴裏,收斂聲息就好了。」
楚仲本在河邊確認王淦的生死,沒想到卻看見空中那枚大哥所發的信號彈,不敢耽誤,只得去城外會合。
子瑾並不想和他說話,怕他是緩兵之計,拖延時間來搬救兵。
只聽他又道:「這裡是帝京,又是冬天,也不是西域,哪會有什麼黑殷痧。你開門。」
李季點點頭。
賀蘭巡道:「閔姑娘的情況恐怕不大好了,這些日子李季雖然盡了全力,但也是暫緩病情,拖延些時日而已,如今一直都沒有起色,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黃瘡有什麼好怕的,我以前也長過。」尚睿推了推門,發現門從裏面插得死死的。
尚睿聞聲回頭,看到這一幕卻是沒有動,只是靜靜地讓李季叫府里的僕婦將她背了進去,便帶人回宮了。
子瑾和楚秦幾個人一路,為了避人耳目,專門選了離閔府最遠的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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