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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待昭陽

作者:木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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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愁將孤月夢中尋

第十章 愁將孤月夢中尋

翌日,菁潭默不作聲地辭去。她那樣活潑任性的性子竟然變得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南域四處兵荒馬亂,子瑾想要留她,話到嘴邊卻咽下,他又有何臉面叫她捨棄心中所念。
楚仲頓覺不妙,忙走到他跟前,打斷他的話,呼了一聲:「殿下……」
他說這席話的時候,神色並無波瀾,語氣十分平靜,整個人站在夜幕下皎若明月,身似芝蘭,竟然不似塵世中人。
子瑾淡淡答:「那你跟我回雲中去,我定會保你周全。」
菁潭聽到這裏,冷笑一聲。知道子瑾早是做好了思量,此時此刻不能動搖他。
菁潭下了車就跑到驛道旁的一塊巨石跟前,扶著石壁吐了起來,吐了一會兒,覺得心裏稍微舒服一點,卻聞到一陣惡臭。
「你調集人馬,隨我北上。」菁潭道。
兩個人又回到桌前坐下。
胖子見楚仲身型魁梧,手下幾個人也都是身型敏捷的習武之人,不免有些犯怵,急忙解釋:「你這婆娘,你倒是說啊。你剛才是不是趁著我們歇腳,就扔了孩子?」
楚仲掏出一袋銀子遞給胖子,請胖子好生照看這對母子。
「嗯。」
菁潭倒是冷嗤著不說話,依舊在草上擦她那雙被弄髒了的鞋。
子瑾側了側頭:「六叔,我曾經的確有過與他一爭之心,他雖然未曾親手殺了皇爺爺、父王和母妃,可是這一切皆是由他而起。」
「屬下不知。」
「我知道父王他們都在利用你,郁哥哥你這麼聰明,定然也能看出來。」
「徐承致是何許人?」淮王的印象中壓根沒聽說過這名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梁王開口道:「那就試試吧。」
淮王聞言頓時沒了睡意,拿上披風就走。
她本是王府家的嬌小姐,之前經歷過的人生最大的痛苦不過是心上人不喜歡她,此刻她完全沒了分寸,「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六叔,菁潭求求你了。」
淮王皺眉:「齊安,你好大的膽子。」
梁王聞言哀嘆一聲,又回到桌前自斟了一杯酒,仰頭喝下。
「主上英明。」
楚仲三言兩語向子瑾說了個大概。於是,子瑾看著地上的婦人,輕聲問道:「大嫂,他說的可是真的?」
「郁兒你心純至善,可知這世上許多事情並無對錯,只有勝負。成者為王,敗者便為寇。你如果想要保護自己的女人,並非要步步退讓,而是要成為勝者。待你羽翼豐|滿時,拿出尉尚睿所需之物,他定然會欣然換之。」
子瑾緘默不言。
梁王道:「他敗走滄荒,節節潰敗,現下退守淮州被困城內,沒了糧草,便下令在城中征糧,先前還是自願,後來竟然強取豪奪,殺無辜百姓搶糧。」
梁王皺眉:「郁兒,你可是因為閔姑娘,受制於尚睿?」他知曉尚睿留書給子瑾之事。
「若是沒有我一時意氣,南域怎麼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良久之後,齊安對著帳后說道:「沈、白二位將軍,出來吧。」
快到天明時分,從馬上奔下來的士兵急急忙忙地跑進營帳里,跪在地上稟報,北線軍營里的糧草全部被燒。
眾人仔細一看才發現膝蓋高的草叢裡散卧著好幾具屍體,有男有女。大概是從滄荒逃水災和戰亂的,身體沒有明顯致命的傷痕,不知是餓死還是病死的,發出陣陣惡臭,臉上身上連塊好肉也沒有,明顯是被鄉間野獸啃過,尤其是其中一個嬰兒幾乎被咬得散了架,只剩下半邊頭顱。
他奔波了一日有些累,說話也吃力,頓了頓,思索了一下又說:「要是說起九叔,我想在這些叔伯當中,沒有幾個是不恨他的。可是偏偏菁潭還能一直諒解九叔的苦衷,甚至還喜歡他。菁潭為了救自己的父親,可以放棄對九叔的感情。我懂你的心。」
她哭了一會兒就改口,說哪怕子瑾不救他父親,好歹把高辛玉借她一用。
話剛傳下去,卻見剛才被淮王打發去帶徐敬業前來的那人神色慌張地返回,跪地道:「主上……徐敬業在牢中自縊身亡了。」
菁潭一聽,就知道希望不大了。梁王素來和她父親沒什麼來往,如今還想勸他以身涉險來幫淮州,更是不太可能。
「可是這麼做真的對嗎?」他清澈的雙眸中閃過一絲迷茫。
這時,一隻蛾子躥到了燈籠裏面,撲哧撲哧地,扇著翅膀跟瞎子似的在裏面橫衝直撞,火苗閃爍不定。
旁邊的楚仲微微蹙眉,這姑娘拐著彎要勸子瑾救她父親。
「不過我們放出那樣的話,他已與尉尚睿生出嫌隙,勸降便如虎添翼,倘若不降也罷,留著他也寒磣死他兒子,看他敢不敢上前一步。」
https://m•hetubook.com.com梁王見狀欲言又止。
他起身,對著子瑾說:「你以為沒了你,淮王就不會謀反了嗎?他之前遲遲找不到你的時候,就曾多次試探我,還專心挑選了一個替身假冒你。他不需要你,只需要尉冉郁這個名字,哪怕當年你就死了,他一樣可以任意得逞。他原本就野心難馴,和尉尚睿這一仗,早遲而已!」
「你真是和先儲當年一模一樣的性子。」梁王說完后,看著手中空杯,淺淺嘆了一口氣,「那你又如何得知尉尚睿便是明君?」
夜風又再次襲來,微微拂面,帶著冰涼的愜意。
菁潭倒是不信,直接搖頭說:「不會的。」
白傳不言。
她嫌惡地捂住鼻子,準備往回走,卻不想在草叢中絆到一個東西,害得她一個趔趄。她穩住腳步,往草叢裡一看,尖聲叫了起來。
子瑾微怔。
這位齊先生,正是才子齊安。日前他獻計活擒了徐敬業,淮王已對他深信不疑,十分器重。
淮王藉著燈展開一看,大悅道:「天助我也!如此一來還怕那徐敬業不開口?」
不久,帳外卻來人稟道:「主上,齊先生請主上到北門白馬廟一會。」
滄荒又下起了雨。
淮王這樣想著,多日來的疲累讓他坐在座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胖子為了自證清白也耐著性子,叫人費了一番工夫才問了個大概。
這麼多年來,他被困在荒蕪的封地上,做著藩王,還不如帝京一個芝麻官享福。
子瑾取下燈籠,吹了火,將蛾子放了出來。
楚仲護著子瑾和菁潭不好生事,覺得那衣衫破敗的婦人十分可憐,不忍見死不救,只叫人過去問怎麼了。
到時候,千里江河萬里山巒都在自己腳下。甚至徐氏害死先皇,這些仇都一併算清楚。
淮王目眥欲裂:「你再說一次?」
「九叔在信里,不但許了為父王正位,還喻晟清白,還對我提到了大道之行,當時我心念著夏月的安慰,並未放在心上,今晚回想起來,竟然覺得如同知音一般。」
「郁哥哥你從小也吃這樣的東西?」
「我父王,他既是你叔父,還是你岳丈,你將來也要稱他為父親的,你卻狠心見死不救。」
子瑾見狀走近后,以右掌擊之,再將它緊緊握住。
子瑾帶著菁潭也跟了過來。
副將又道:「主上,此刻應封鎖徐敬業身亡的消息,戰場上再叫個身形相似的人假冒,以之性命,逼迫徐家軍退防。」
子瑾垂眸道:「我知道,他對我不過一半真情,一半假意而已。」
「我在錦洛有位恩師,名諱齊安,是個讓我十分敬佩的人。」
梁王握起拳頭,輕輕捶著額頭,半晌不語。
他愣愣地盯著燈籠里的光,半晌后又回身對梁王說了句:「我想我是錯了。」
梁王嘆了一口氣:「菁潭你連夜趕路,定是累了,什麼事都先休息休息再說吧。」
淮王眼睛一眯道:「可有說何事?」
菁潭在倉促中從徐州穿過亂軍,來到雲中見到子瑾的時候沒了郡主的光鮮。
就是這個念頭,讓他一步一步在這樣艱辛難熬的路上不敢回頭。
梁王一笑:「我一個人本來了無牽挂,有什麼可拖累的。在你父王一事上面,我後悔了整整十年,經常夜半難眠,只恨自己那時沒有為他在朝堂上以死相搏,卻苟且偷生至此,如今幸好有你,讓我能重來一次。」
這明明就是尉尚睿已經布好局,待他心中鬆懈,再全力一擊。可是徐敬業為何也死得這麼巧?
兩位武將聞言皆是一震:「齊先生,所說可是真的?」
子瑾則和楚仲一道,護著菁潭跟在後面。
「倘若你有與他一爭四海九州之心,大可現在出手,淮王正深陷水火沒了銳氣,你此去雪中送炭,他定然唯你馬首是瞻,然後再聯絡吳王。雖說直取帝京有些風險,但是我們以橫水河為界養精蓄銳,與他兩分天下,待時機成熟再揮師北上,也不是不可。」
梁王找到他后,坐下自斟了一杯酒:「郁兒,你也不要怪六叔狠心。」
齊安蹙眉:「主上,如今戰線過長,難道就不擔心補給嗎?」
子瑾搖頭:「六叔替侄兒攬下干係,怎麼會反過來怪六叔。」他也早有察覺,菁潭絕對不是他們所看到的那麼簡單。
「屬下之前就提醒過主上,他雖然攜子征戰,但是全副家當都在帝京,他若是一降,徐家必定滿門皆滅。」
淮王一直將徐敬業隨軍關押,今日安營紮寨后,又將他關在南側一處破廟內,看管十分嚴密。
春日的夜裡,月光皎潔。
在離https://m.hetubook.com.com衛軍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淮王下令紮營。
「六叔心中可有日日惦念之人?」
菁潭一愣,搖搖頭:「菁潭離開淮州的時候,是父王命人突圍送我來,其餘的事菁潭不知。」
「主上,沈覓帶著他帳下軍士叛變,趁亂從吳家莊直殺而來,如今已到齊山腳下。」沈覓原本被他派在右翼,作為先鋒,不曾想他卻投了敵,還殺了個回馬槍。
子瑾叫人煮了一碗湯餅給她。
隨即,那人又呈上一封信說:「這是主上交給郡主的手書。」
夜幕中的下弦月漸漸被飄過的雲層遮住了,眼前的光線也隨之暗淡下來。他一直不喜歡黑,於是起身將廊下的燈籠點燃,掛在了柱子上。
她實在忍不住想吐,只好叫喚著要下車歇一歇。
子瑾怕她有危險,帶著人送她出了雲中。哪知路上遇見淮州逃出來的流民,怕她被誤傷,於是又往西多送了她一截。
子瑾一笑:「如何吃不得。」
齊安又道:「主上難道不怕燕平王帶著梁王投靠今上,到時候腹背受敵?」
「主上!」眾人大駭。
滄荒日日下雨,地面全部都泡成了泥漿。這樣的天氣實在不利於日夜行軍,軍中兵卒不少人生了病。
梁王見狀,腳步一滯,回身厲聲說:「冉郁他秉性純良,你莫要利用他的本心害了他。只要本王不同意,他答應你也無用。」
中年胖子滿臉怒容:「剛才我們在此地喝水歇息,我家家丁看這婆娘鬼鬼祟祟,又突然撒腿就跑,以為她偷了我們車上的東西便去追她。後來發現她不是賊,而是將自己的親骨肉塞到了車裡。」說著,胖子將車上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抱了下來。那孩子不知道是生病還是睡著了,一動不動。
那人惶恐著又重複一次,可話還未說完,淮王已經一刀刺進他的眼眶,讓他當場斃了命。
她嘴角掛著譏諷,抹乾眼淚,朝著子瑾躬了躬身子,疏離地說:「那我就不打擾殿下歇息了。」
瞧著子瑾一行人遠去的背影,菁潭問著身旁來接她的淮王心腹:「若是一會兒伏擊偷襲,你們有幾成把握能擒住尉冉郁?」她說這話時候的神色,哪還有剛才那番嬌憨的影子。
那人老實答:「燕平王身邊那位貼身護衛,武藝十分了得,屬下一行人無論人數和實力都十分劣勢,毫無把握,何況此處地域敏感,若是引來大衛的士兵,唯恐連累了郡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白傳答。
這時,又有人連滾帶爬地大喊一聲:「報——」
身旁的楚仲知曉子瑾心軟,有些焦急,就怕他被菁潭的狡詐給矇騙了。
「郁哥哥,救救我爹。」菁潭撲在他懷裡,痛哭道。
那逃跑的婦人從馬背上下來,跪在地上掩面失聲痛哭起來。馬車上下來一位中年胖子,對婦人高聲責罵著。
梁王起身道:「菁潭你知道你父王如今在做何事?」
可是淮王一意孤行,連續兩日按照那張布防圖端掉了衛軍兩個前哨,不免揚揚得意起來。
子瑾沐在月色中,半晌不語。
楚仲答:「按大哥飛鴿傳書所言,他今日便可到帝京。」
可是前天,孩子病了,她實在走不動,也沒法帶他看病,也許母子都要死在這裏。就在這時,她見到胖子這車隊遠遠過來,知道這是有錢有糧食的人家,指望著有點善心收養這孩子,讓孩子能活命,便將孩子偷偷塞進車裡。
楚仲瞄了菁潭一眼。
「可是為何要打這仗?若說為了向今上討回一個先儲應有的公道,將軍方才親耳聽聞淮王所述,誓言已被當作兒戲。若說今上昏庸無能,民不聊生,我等需要替天行道。可是今上君臨海內至今十余載,這九州四海可還安好?」
得了子瑾的允許后,楚仲派了旁邊的兩個侍衛追了上去。
徐敬業便是當年親手殺害先儲夫婦的兇手,如今他終於死了,讓梁王十分痛快。
寥寥數日,洪武帶兵勢如破竹。
哭了半晌,她也有些累了。
翻過這個斜坡,看到前面的驛道上有一個車隊,有五六輛車,大概為了路上安全,帶了好幾個家丁。
齊安作了一揖:「二位將軍得罪了,主上的話你們已經聽見了。」
他抬起手止住楚仲的話,看了菁潭一眼,又看了看楚仲,目光移到窗外,喃喃道:「我也一樣希望菁潭懂我。我們將九叔暫且放在一旁不提。你想用自己的一切去換你的父王,可是我心中也有這樣一個人,哪怕搭上我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不,」梁王斷然反駁道,「這都是淮王、徐太后、徐敬業還有尉尚睿共同釀成的苦和圖書果,你何錯之有?」
沒想到齊安未惱,只是微微一笑道:「敢問白將軍,何為兩姓家奴?淮王起兵來邀我入盟之時,我已是今上的人。」
淮王大怒,拍桌而起:「怎麼回事?」
菁潭在雲中城內,一見子瑾和梁王便痛哭不止地喊道:「六叔,郁哥哥,你們救救我父王好不好?」
婦人卻不回答,只是攬過孩子繼續哭,幾乎哭岔了氣。
她卻無論如何也不吃了。
菁潭拆封匆匆讀了一遍,冥思片刻后吩咐道:「父王叫我們先不要回淮州。」
淮王剛從徐敬業的牢房中回來,心中不免得意,回到主帳中拿起指示旗插在了帝京的方向:「這個地方,本就不該屬於他。」如今子瑾和梁王已經有了雲中,無異於尉尚睿心中的一根刺。吳王擱在中間,搖擺不定。梁王一直和先儲親密,自然是不疑冉郁來歷。至於吳王這個老狐狸,要子瑾先自證身份,才肯開口合作。
「那你為何喝悶酒?」
就在眼前再次陷入黑暗之時,那輪下弦月又從雲層里突然跳了出來。
菁潭在馬車上撩起帘子說道:「郁哥哥,生老病死都是天命,他們自己投錯了胎,你也別怪到我父王頭上,難不成沒了我父王,他們就可以活得如意自在了?一群賤民而已。」
梁王一邊點頭,一邊伸出另一隻手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
隨後淮王又對旁邊副將說:「替我傳話過去,叫徐陽趕緊繳械投降,不然我明早拿他父親來祭旗。」
「齊某以項上人頭起誓,今日所言句句屬實。」
說完這席話,梁王曲臂,手肘支在桌面,攤開手掌。
淮王又急又怒,拔出佩劍,大喝一聲將桌案劈成兩半。
子瑾看著菁潭的背影,嘆了一口氣,生於這塵世,一生要遇見多少身不由己。哪怕神佛入世,也救不了每一個人,所以,他只想保護好夏月,此生便足矣。
淮王斜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我以前雖然說我喜歡九叔,不想和你成親,我錯了,我現在改主意了,所以我父王才叫我來說服你。郁哥哥,現在父王被困在淮州,糧草被斷,洪武的大軍隨時會破城而入,如果你這個時候不幫父王,那父王真的完了。」她說到後面,又開始哭。
他一進破廟後堂的居室,就看到徐敬業的屍體如一塊破布似的掛在樑上。
齊安平靜道:「主上竟然半點不念及先儲的情誼,只是為了一己私慾,想殺了今上,取而代之嗎?」
梁王神色一改,又問:「如今徐敬業已除,淮王大勢已去,你是如何打算的?」
兩匹馬在驛道上追著一個婦人,那婦人自知跑不過,便朝山路奔去,哪知一個不小心,從斜坡上滾了下來,額頭磕在石尖上,血流不止。可是馬上那兩個人依然不放過她,將她提了起來,扔上馬背。
菁潭啞口無言,見求他沒用,又撲到子瑾跟前:「郁哥哥,郁哥哥……」
「那如果我拿我的命來求你,你也不願意?」
「以前我的一位先生問過我,何為天下之道。當時我尚且年幼,答的是義,君子以義為上,天下間以邪攻正者必亡,所以天下之道乃大義。」子瑾喃喃自語道。
他幼年陡失怙恃,今日見菁潭如此,突然憶起了當年的自己,又想起今日山坡上的那對母子。他不善言辭,也不知如何對人傾訴心中鬱結,便獨酌於此,半晌后千言萬語,只能擠出一句:「突然想起父王和母妃。」
子瑾並未答他,只是將今日送菁潭路上的所見告訴了梁王。他說得極慢,斷斷續續,用字也極其簡單,卻讓旁人聽來有一種莫名的沉痛。
「是誰?」
就在此刻,驛道上突然有了喧嘩。
梁王拂袖而走。
觀音像旁的帷幔後面走出三個人,一人是尚睿身邊的何出意,剩下兩個人皆穿著武將的甲胄,矮個子是沈覓,另外一個是白傳,則被五花大綁著,嘴裏塞著布條,脖子上還架著何出意的刀。
另外那個已經被鬆了綁的白傳,冷哼一聲:「齊先生,枉我過去佩服你的謀略,沒想到你卻是個兩姓家奴。」
兩隊人馬互相告辭后,分道揚鑣。
菁潭自小養尊處優,依舊不習慣這樣的粗食,雖然飢腸轆轆,卻只吃了兩口就擱下筷子。
只是,他之前已經派人去雲中聯繫子瑾,卻遲遲未歸。想必子瑾也知曉玉蟬是成事之關鍵,不能隨意授予他人。若是這樣,那便讓菁潭去,希望子瑾不會再疑。
帳內的人領了命急忙去辦。
子瑾與楚仲,一個眼見一個耳聞,幾乎同時拔劍奔來。
楚仲不忍道:「這位大嫂,你若是被人欺負了,說出來我hetubook.com.com們幫你。」
「無奈,他軟硬不吃,無論如何也不肯歸降本王。」
「那?」對方疑惑。
「救你的那個喻晟對你好嗎?」
子瑾看了看菁潭,沒有說話。
子瑾一直緊盯著婦人說話的嘴,她方才所哭訴的每一個字都落在他的心裏,好似一刀一刀割著他,手腳一片冰涼。
他以為他活捉了徐敬業,尉尚睿必定分寸大亂,前線陡失主帥,軍心不穩,正是他藉機而攻的大好時機,可是卻不想反被人殺了個措手不及。
可是她剛剛才吐過,此刻只剩下酸水往外嘔。
菁潭聽聞后,放聲大哭,直呼父王。
他正欲追問徐敬業的詳情,卻想起稟告消息的那人已經被他殺了,於是提著劍,去了關徐敬業的地方。
若是他們幾人聯手,徐敬業現在又在他手上,尉尚睿必定分寸大亂。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聽說附近的雲中收留難民,開倉發救濟。她便一路挖著野菜,帶著孩子朝雲中逃。
「我們放出風聲,就說徐敬業已歸我麾下,徐家軍聞訊必定大亂,潰不成軍。我們此時痛擊,必定大勝。」
梁王冷笑,又說:「他身為淮州國主,敗退之時為了擋住身後的追擊,居然挖斷淮州和滄荒之間的堤壩,河水一瀉千里,淹了多少人?他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別說我不助他,就連老天也不容他。」
淮王知道吳王的心機還有一層,吳王要見高辛玉,是有傳言說玉里有一份秘寶。若是傳言是真,對起義無異於如虎添翼。
「屬下不敢。」
「淮王身前的那位齊安?」梁王詫異。
齊安一身布衣,拱手見了禮,直接說道:「這是剛才暗探送來的布防圖。」
楚仲四處查看,發現此地草叢裡的屍體還有好幾處,唯恐眾人染上瘟疫,便催促著子瑾上路。
淮王閉上雙眼,不祥的預感充盈全身:「又有何事?」
梁王詫異:「郁兒,何出此言?」
淮王冷笑道:「我令他去從徐敬業手中奪下雲中,他卻趁機佔地為王,與梁州連成一氣,想和我劃清界限,這是我失算。但是帝京那些人殺了他父母,害他落到今天這個境地,若說他要去投奔尉尚睿那愣頭青,我卻是不信。」
子瑾抬頭看了看天,又看著梁王說道:「若是此刻再問,我會答,幼孤得長,眾不暴寡,耆老得遂,父子相保,這才是我想要的天下之道。」
這倒是好辦,那塊高辛寶玉誰不認識?
子瑾解釋:「這裏條件艱苦,你多少吃一點,免得夜裡餓。」
夜裡,回到雲中的子瑾坐在月下獨酌,他自小就不沾酒,可是從上次在夏月面前宿醉后,他竟然有些愛上這玩意。
沈覓幽幽答道:「我無話可說,我沈某人竟然一直聽他蠱惑,被他所騙而為他賣命。」
菁潭覺得胃中翻滾著,「哇」地又吐了起來。
「軍師說派往徐家軍的探子剛剛帶回來一張對方的布防圖。」
此刻已是深夜,本來他已經盥洗準備歇下,輾轉反側后著了衣裳來此喝悶酒,因為不見外人,並未綰髮,便任由一襲青絲披在身後,夜風拂來,髮絲微動,竟然給人一種要奔月而去的錯覺。
「那今上與淮王相比,又如何?」齊安追問。
這時,又有士兵來報,敵軍同時夜襲了風回鎮的軍營,洪武又帶五萬兵馬從身後包抄。
離別前,菁潭又換了副面孔,雙眼含淚道:「郁哥哥,你難道看見我死也不心疼嗎?」
子瑾沒說話,望著菁潭等她繼續說下去。
「其實白將軍心中已有定奪。」齊安頓了一頓,又說,「何況今上已經承諾,會洗清先儲的冤情,將先儲夫妻追封帝后之位,遷進北陵安葬。」
他怒然喝道:「將徐敬業給我帶上來,他兒子這樣行事,就休怪我無情。」
淮王一黨兵敗如山倒,已經從滄荒退守到了淮州,眼看淮州前沿的徐州再度失手,幾乎無路可退。
「那此刻呢?」梁王走到燈下。
婦人一邊說一邊哭,旁人聞之無不動容。
子瑾嘆氣:「如果單單隻是我一個人,你要什麼都行,但是,為了她,我不可以。」
「混賬。」淮王怒著踹倒了最近那人。
子瑾俯身將她扶起來:「菁潭你起身說話。」
子瑾端起酒盞,望著杯中清澈的夜空。
太子府幾百號人,一夜俱滅;當年朝中維護先儲的忠臣,非死即貶;梁王在梁州那樣的荒涼之地,孤身隻影;喻晟一生顛沛流離,死後墳前連碑文也不能寫;夏月至今背負著逆臣之女的罪名,不敢以真名示人;他耳聾不能聞聲,甚至拖累自己心愛的女人受辱。
「屬下看那個帶頭的主帥,很像京畿行營的hetubook.com.com徐承致。」
子瑾起身,走到院中,抬臉仰望空中明月。
淮王看著那張臉,難以置信地問道:「徐敬業真的死了?」這句話並非是問誰,而是在喃喃自語,似乎不太相信。現在徐敬業死了,弒父之仇焉能不報。如此一來,徐陽必定悲痛交加,他年輕氣盛,論攻心哪裡是司馬霖的對手,論帶兵威望又不及洪武,徐家軍自然只有聽命于那二人。
子瑾看著梁王說完這些后,靜靜地又將視線轉到身前的燈籠上,橘色的燈光從紙里透出來,照著他的側顏,如無瑕的白璧一般。
「郁兒。」梁王從身後叫了他一聲,他並未覺察,於是梁王端著酒盞走到他身側,碰了碰他,待他回頭又問了一遍,「郁兒,你有心事?」
菁潭撲到子瑾的胸前,不敢回頭再看,伸手哆哆嗦嗦地指著身後草叢中:「死人……」
子瑾卻怔怔地盯著屍體,眉目的神色難以捉摸。
他又說:「如今他聽不聽我的也無所謂,只待我直取帝京,滅了尉尚睿,再回過頭來收拾他。」
子瑾拍了拍菁潭的肩:「菁潭,你這麼大了,懂得很多事了。這世間事,無法拿對錯來衡量,更別提個人私情。」
「若是這喻晟他也如我爹一般,你會救他嗎?」
菁潭見他如此,嘴角掛著嘲諷:「你與九叔難道就是什麼好人?不過都是為了一己私慾而已。」
不待子瑾開口,那胖子主動說道:「這位大嫂,我們本來也是去雲中的,你快上我的車,我們先帶孩子去醫病。」
「這有何懼,」淮王譏笑道,「隔了這麼多年,旁人又如何知道誰真誰假?娶我延慶郡主的才是真正的燕平王,另外那個必定是假的。假冒先儲遺孤的亂臣賊子,誅殺了便是。」
「年輕時有過,那個時候比你年紀還小。後來朝堂變故,被迫到梁州就藩,去而不得返,人家便嫁了人。我後來覺得孑然一身也甚好,就沒想過要娶親。」說完,梁王無奈一笑。
「菁潭,」子瑾皺眉,「你也知道,你我均未答應這門婚事。」
原來這婦人本來是淮州人,丈夫從了淮王,攻打滄荒的時候戰死了。一個多月前,因為打仗佔了地,家裡也被踏平了,莊稼顆粒無收,公婆相繼餓死。她孤苦伶仃地帶著兒子肯定活不下去,便想著回到滄荒娘家。哪知走得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老家,卻見全村被淹成了一片汪洋,從山上看去滿是浮屍。
可待這行人再回到破廟裡,哪還有那具屍身的影子。
子瑾本來騎馬走在前面,見此狀況,便下馬回頭去照看她。
「不過,如今徐敬業在我們手上,唯恐徐家軍孤注一擲。殿下該小心防範為是。」齊安道。
回房后,子瑾招來楚仲:「事情如何?」
白傳冷嗤:「那你便是陽奉陰違的小人。」
士兵哆嗦著回答:「不知怎麼回事,有人突然從後方偷襲,放火燒了糧草以後便又迅速撤兵回去了。」
「好。」
「那就算了。」菁潭說,「我本來備了迷|葯,沒想到一路上他們都十分謹慎。」
「你看得清就好。」梁王說。
半晌后,淮王才緩過氣來,孱弱地帶人倉促逃走,上了馬才想起來叫隨行的部下帶上徐敬業的屍體。
子瑾說:「若是選錯了,我死不足惜,只是拖累了六叔。」
淮王聞言,又回頭看了一眼掛在半空的徐敬業,「噗」地一下,一口鮮血從嘴裏噴了出來。
白傳臉色稍霽,答道:「那……是他受祖蔭庇護。」
「是的,他就是當時問我何為天下之道的那位先生。當年他聽完我的回答后,只嘆我太年輕。如今,六叔大概不知道,他已輔佐九叔。齊先生身負絕學,孤高難測,但是他卻決心將此生託付給九叔。我不了解九叔,卻了解齊先生,所以,」他看了看梁王,「我想試一試。」
這兩天,雲中的雨倒是停了,只是驛道上的泥早就被雨水泡得坑坑窪窪。菁潭坐在車上,覺得頭都顛暈了。
「我爹爹說你稱他為義父?」
春天正好是南域的雨季,雨水連綿不斷,夜空一片漆黑。
婦人點了點頭,捂著臉哭得更加厲害。
「那殿下揮師北上所用的『匡複正室』的旗號,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又讓為此而來投奔殿下的正義之士情何以堪?」齊安問。
梁王長嘆一聲,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淮王不屑道:「若是事事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整日束手束腳,如何能成大事。」
「小人也好,家奴也罷,只要白將軍解氣,隨意稱呼哪一個都好。只是齊某有一席話不得不說。淮王謀逆這半年來,南域如何?將軍可見屍橫遍野,難民顛沛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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