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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鬧下來，兩人的酒都醒了，回家后默默無聲地在沙發上坐了半天，海雅才低聲說：「嚇到你了吧？」

海雅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我家的生意多半要仰仗他家。」

海雅有點愧疚，在這地方住了一年，挺有感情了，結果又說要搬，楊小瑩大概只能搬回宿捨去住，其他靠近N大的房租都貴的離譜。

「嚓」，火機被點亮，放了半年，每個禮拜她都會拿去煙酒店，請某位好心的男老闆幫忙灌油。這次遲了一段時間，火機明顯油量不足，火苗很小，一顫一顫，彷彿隨時會熄滅。

她的冷漠和四兩撥千斤讓他感到幾乎要失去理智的憤怒，他有生以來從未這樣生氣過，全身的血液都在倒行，朝腦子裡狂奔，或許那不光是憤怒，還包括了一種被自己一向輕視的小人反輕視回來的屈辱。

媽媽吃驚得半天沒說話。

海雅不知為何，只是薄有醉意，把家裡寄來的信一封封攤在床上，盯著發獃。

她點點頭，兩人快步上樓，直到了二樓，還聽見下面有喧囂聲，門房因為譚書林踢翻了垃圾桶拽著不肯放人，被他發怒一腳踹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海雅從樓道的窗戶往外看，譚書林站了一會兒，終於快步轉身走了，脊背僵硬倔強地挺著，死不認輸。

煙盒裡有一支金色打火機，她放在指間輕輕摩挲，它已經有些舊了，機身上一些地方被摸得光滑油亮，手指按在上面，像是就此可以感覺到蘇煒過去的指紋，那些他們還沒相遇前的時空里的故事。

楊小瑩眉飛色舞：「好啊！我就說還沒喝夠！」

現在她跟他說：我要過自己的日子，聯姻算個屁——簡直就像勞改犯突然說他明天要去參選人大代表一樣。

反正譚書林走了，沒什麼後顧之憂，兩人又跑回大排檔，點了冰啤和烤翅狂吃狂喝，楊小瑩終於不勝酒力，回家后ｈttｐs://ｍ•ｈetubooｋ•ｃｏm•cｏｍ澡也來不及洗，倒床就沉沉睡去。

譚書林表情漸漸又變得陰沉，直勾勾地盯著她看，說不出那是什麼意味的眼神，似乎還帶著點兒敵意，一直站在旁邊的楊小瑩都覺得有些悚然，慢慢朝海雅那邊靠了一步，她開始佩服海雅的鎮定，被一個大男人這樣瞪著，居然氣定神閑。

……一切都結束了，她已下定決心，至死不渝。

他真的笑了，在他眼裡，祝海雅發脾氣、裝冷漠、哭鬧撒潑，這些都沒什麼，大抵是女人想要吸引男人目光的一些招數，鬧得太過他就冷一冷，遲早叫她知道厲害，自己過來認錯，他們總歸是要在一處的，他都已經無奈默認了，她還能怎麼作？

「不是氣話，我是說實話。」

這種令人要發瘋的感覺，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明明已經想要憤然離去，可腳又釘在地上，只有把她揉成碎片方能解此恨。

譚書林還是繞不過來，這感覺……不能說是晴天霹靂，也不能說是欣喜若狂，他直接就愣住了，只覺得不可思議，就好像有一隻小螞蟻突然跑到大象面前，趾高氣揚宣稱「我有了你的孩子」那種荒謬，他甚至想笑。

海雅笑了笑：「他一向順風順水，被寵壞了。」

海雅沉默了很久，終於低聲說：「我打算搬出去住。」

海雅反而笑了：「你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問題？」

「我會的。」她冷靜得有點可怕，「這個暑假我會努力打工掙錢，然後從這裏搬出去。」

他的手抽下去，中途突然換了方向，最後只是指尖輕輕擦過她的臉，海雅嘴角邊很快浮起一條紅痕，是被他指甲刮的。

開機，收件箱一如她所預料的，早已被塞滿，全部都是譚書林和爸媽發來的簡訊。海雅沒看，全部刪除了。調出通訊錄，看著屏幕上媽媽兩個字，她的手指不由自ｈeｔuｂook•ｃｏm•cｏm主又開始發抖，對那些光暗難言的未來，她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海雅俯在窗台上，夏夜燥熱的風拂過身體，她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她放在鼻前細細輕嗅，那苦澀的煙草味已經變得很淡。她學著蘇煒平時點煙的樣子，叼著過濾嘴，湊近花盆，讓裏面竄起的火苗點燃香煙，淺淺吸了一口，肺里頓時感到一種輕微的刺痛和麻癢，再把它吐出來，幽青的煙霧似雲一般散開。

她想起很多事，大多是雜七雜八的瑣碎小事，比如小時候發燒，在床上躺著的時候，口渴得厲害，可是手上沒力氣，一杯水大半潑在床上，被媽媽發現后，她沒有責怪自己，反而摸著她的腦袋柔聲說：雅雅要喝水，記得叫媽媽。

譚書林突然有點惱火：「好啊，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是向我抱怨？這些話你應當跟你家人說！跟我媽說！」

點燃花盆裡的信封，沒一會兒，火光灼灼，她眼睜睜看著那些信被一點點燒成黑灰，碎在花盆裡。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了：「好好……雅雅，我們不逼你，這些事以後再說，你好好的住著，好好學習，別再說這種話。」

海雅拉開窗戶，燥熱的夏風從窗口灌進來，窗台上放著一隻廢棄花盆，她把那幾封信丟進去，在抽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蘇煙。那是冬天蘇煒借給她的外套里裝著的，衣服後來還了，這盒煙她卻出於一種很難說明白的理由留了下來。

「……好了雅雅，你太累了，媽媽知道你難受。乖，這個暑假早點回來，別怕，爸爸媽媽不怪你，知道你一個人很辛苦。」

楊小瑩抽出面紙替海雅按著，低聲勸：「我們快上去吧！」

媽媽只是哽咽：「這些事以後再說，以後再說……你要好好的……」

楊小瑩倒不是很在乎：「這沒什麼，你要早告訴我，我早就和-圖-書勸你搬了，我也打算住回宿舍，那裡怎麼說也便宜，而且我現在也不會打那種三更半夜的工，宿舍挺好。」

「我是個荒唐不起的人。」楊小瑩拍了拍她肩膀，「讓那種什麼青春就要瘋狂一次的論調見鬼去吧！」

一切突然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中，譚書林那一巴掌抽下去，整個人也彷彿戳個了洞的皮球，突然泄氣。他兩隻眼通紅，最後瞪了她一眼，抬腳把垃圾桶直接踢飛，裏面的垃圾嘩啦啦撒了一地，這次動靜很大，終於被門房看到了，嚷嚷著跑過來拽他袖子：「你這人年紀輕輕，怎麼這麼沒公德心？！」

「祝海雅，」他忽然開口，聲音也很陰沉，「我的忍耐有限度，你不要再給我開這種無聊玩笑。」

海雅想起她以前說過，為了不讓以後的自己笑話現在的自己是個蠢貨，所以做什麼都很為難。她還記得那天晚上楊小瑩臉上如夢似幻的幸福笑容，現在明明她和小陳還在熱戀期，沒有半點分手的跡象，可她再也沒見過她那樣的神情。

楊小瑩搖頭，緊跟著又皺眉：「你這個鄰居怎麼回事啊！那麼凶！」

他氣得臉有點扭曲，拳頭捏得死緊：「你行！你以為我樂意娶你？我巴不得！」

最後還是按下去了，沒響兩聲，電話就被人飛快接起，是爸爸的聲音，他止不住怒氣：「雅雅？！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海雅眼前一片模糊，聲音沙啞：「我不會回去，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海雅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我說，我不想聯姻了，我有自己想過的日子，你自由了。」

海雅輕笑：「真不想住小陳家？不要錢，而且他也因為這個不停跟你吵吧？」

苦澀的煙霧在唇間吞吐，尼古丁讓腦子昏昏沉沉，像是喝醉酒——它們賦予她煥發生命的力量。

海雅沒笑：「不是胡話，我認真的。」

「不好意思啊小瑩，這房子和-圖-書只能住到新學期前了，我想試著自己賺錢生活。」

「還有，」她盯著花盆裡閃爍的火光，「我不會跟譚書林結婚。」

她一點一點把自己的事情說出來，包括自己因為長得漂亮被父母選中，和譚家的聯姻，以及自己的選擇。

譚書林的腦子一時抽不過彎兒，皺著眉頭問她：「你說什麼？」

「我掛了。」海雅頓了頓，輕輕添了一句，「……保重身體。」

楊小瑩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他說聯姻什麼的……」

譚書林揚起手，自己也不知為何突然怒到極點，想要狠狠抽她一耳光。楊小瑩驚叫一聲，抱住海雅的肩膀想把她推開，海雅用力把她擋在身後，仰高了臉，毫不畏懼看著他：「過來打！」

海雅咬牙，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我會好好學習，好好工作，把欠譚家的錢還掉，一定會。」

這些或溫暖或冰冷的細節，情商高一點的人大約都不會糾結，也不用那麼痛苦，譚書林再怎麼可惡，也不過是個不到20歲的男孩子，她完全可以不那麼卑微，把所有真心藏起來，戴上面具施展手段，讓他神魂顛倒，那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只除了她那顆不甘的心。

她喜歡人的時候，大多表現得很笨拙，因為在乎，所以沒法瀟洒。沒有人像她這樣對別人給予的感情要求那麼高那麼純粹，越是得不到，越在乎；越是得不到，越想要。

海雅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說什麼胡話呢？」

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叮叮一響，顯示充電完畢，她中午回家的時候還是把原來的手機從沙發底下撈出來了，有些事，不是讓手機丟在沙發下面落灰，就可以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

直到現在她也忘不了那種溫柔的聲音，在黑暗裡像春風一樣將人包裹。

海雅用手指按著嘴邊的刮傷，冷笑：「多謝你替我說這句話。」

海雅沉默一會兒，笑著建議和-圖-書：「想不想再喝點酒？」

譚書林用力推開他，反手指著海雅的臉，冷冰冰地開口：「祝海雅，你就是死在外面，也別指望我會再看你一下！」

她像是害怕什麼一樣，飛快合上手機，緊緊捏了很久，直到發覺再也沒有來電和簡訊，才慢慢鬆開。

可是她也忘不掉大學臨行前夜，爸媽殷切夾雜喜悅的目光，奶奶一遍一遍提醒她「要知恩圖報」，他們只是那樣笑著，把一切包袱都送出去的那種輕鬆的笑。

楊小瑩慢慢沉下臉，搖頭：「你不知道……我媽之前就是不顧一切跟我爸在一起的，還沒結婚就生了我，她那會兒相信純真的愛情呢！把什麼都拋下了，結果跟錯了人，我爸就是個賭鬼加酒鬼，最後她受不了一個人跑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裡。我從小跟著奶奶過，她不止一次教訓我，女孩子要自重自強，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小陳很討厭我打工，我住他那兒，肯定會被他磨得鬥志消失，可我不想那樣。你說我要是不打工，乖乖被小陳養著，以後會變什麼樣？男人跟你談感情的時候，希望你把什麼東西都給他，恨不得你全身都賴著他不放。回頭他要是沒感情了，又會反過來怪你拖累他，你那時候就沒有後路可退了。」

電話里很快又起了爭執聲，媽媽似乎是責怪他太凶，鬧了一陣，她接過電話，哽咽著喚她：「雅雅……你是怎麼了？你要把爸爸媽媽急死嗎？手機也不開，寄信也不回……我們差點就要丟下公司去N城看你了。」

電話里先是一片死寂，緊跟著爸爸開始怒吼，她似乎還聽見了奶奶的聲音，他們似乎都想搶著和她說話，可最後還是媽媽開口：「雅雅，你一個人在外面太累了吧？媽媽知道書林脾氣不好，總是欺負你，我們總是讓你忍確實太自私了。你可以和他鬧脾氣，吵架，但不要說這種氣話。」

「哦，那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