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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言：「去找國舅夫人，有些事，我想問她。」

見我過來，他們才稍稍噤聲，也自覺地讓道，請我入內。

我鎖著眉頭向她投去詢問的一瞥。而她平靜地迎上我的目光，淡淡道：「是我勸都尉昨晚入中閣的。」

中閣早已是燈火通明，十數名侍女和小黃門圍聚在公主卧室內外，跑來跑去，手忙腳亂地，有的口中喚「公主」或「都尉」，有的招呼同伴做事，有的不知道看見什麼，也在驚聲尖叫，現場人聲鼎沸，一片混亂。

我只得讓她留在廳中，她也強睜雙眼，堅持不肯睡覺，我便吩咐侍女服侍她梳洗，自己起身，準備出外迴避，她卻又驚慌地連聲喚我，很憂慮地問我：「懷吉，你要去哪裡？」

天亮后，史志聰及楊夫人先後來探望，公主都拒而不見。少頃，任守忠從宮中來，說有官家賜公主與駙馬的禮物。禮物一一呈上，卻是嶄新的鴛鴦錦、合歡被，婚禮上撒帳用的金線彩果之類。

公主仍處於狂怒的狀態，拚命反抗，大概根本沒意識到接近她的人是我，又揮舞著簪子來刺我。我一邊招架一邊連聲喚她，終於她有了反應，動作放緩，我才把那根染血的簪子從她手中抽了出來。

那是崔白，嘉慶和-圖-書子也旋即現身，走進廳內，微笑著輕喚：「公主。」

嘉慶子立即賠笑道：「公主想要什麼樣的只管告訴崔郎，他一定會給公主做出來。」

我辨出那是公主的聲音，頓時如罹雷殛，惶恐而焦慮，渾身不自禁的顫抖起來。一把抓過衣裳披上，我跌跌撞撞地找到出門的路，迅速朝中閣奔去。

我亦對她笑，說「好」。她卻搖了搖頭，道：「我想要個不一樣的。」

一日深夜，我毫無理由的陡然驚醒，起身在床頭坐了片刻，心仍然狂跳不已，而就在心神不寧之時，一聲凄厲的女子尖叫聲從公主居所的中閣方向傳來。

「懷吉，」她拉住我的袖子，睜著紅紅的眼睛一指李瑋，「殺了他！」

任守忠快步出門，拉著李瑋從公主的視線中逃離開去。

這是他們婚後三朝拜門之後的首次來訪，看來李瑋這時原本是引他們來見公主的。

看來他尚不知夜裡發生的事。我擔心地觀察公主，而公主漂浮的目光徐徐掃過面前那一對金銀錦繡，暫時沒有什麼他別的反應。但當李瑋的身影出現在閣門邊時，她頓時呼吸急促起來，皺著兩眉一抬手，她舉起一個盛滿金錢彩果的盤子就朝李瑋劈頭劈臉地砸了www.hetubook.com.com過去。

若不是有四名侍女竭力阻攔，公主一定還會撲過去狠狠地刺李瑋，她被怒火灼紅的眼睛也像是即將滴出血來。

目送崔白走遠后，我並未立即折返回中閣，而是朝楊夫人居處走去。

她緩緩走到我面前。擋住我去路，像我發問：「梁先生要去哪裡？」

「官家說，駙馬與公主是夫妻，原不必分閣而居，昨日已曉諭駙馬搬到中閣來。今日特賜禮品，是表喜賀之意。」任守忠笑對公主說。

他們都衣冠不整。

「是昨晚都尉與公主的事罷？」韻果兒道，「先生別去了，此事與國舅夫人沒什麼關係。」

只要她願意，她應該也可以妥善處理一切關係，讓自己不至於淪入困境，不過，她也一直都是驕傲的，驕傲得不肯對違背心意的事稍作俯就，但這不是一個允許女子縱恣胸臆的時代，哪怕公主也不例外，遵循不負我心的原則，總是會不可避免地頭破血流。即使我每日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還是沒能使她免於傷害。

我為她披上衣服，陪她坐了許久，直到她哭得累了，漸有睡意。見她雙睫低垂，是在打盹的樣子，我便喚了侍女過來，要她們扶公主入帷歇息。但侍女才走近和-圖-書，公主即驚醒，她惶惶然站起，又猛地推開侍女，激烈地說她不要在這裏睡，然後自己往外奔去。我跟著去追她，見她只是在胡亂奔跑，完全沒有一個明晰的方向，於是迅速上前，拉她回到中閣廳中，她便在廳中止步，說什麼也不肯再入卧室。

任守忠看得呆若木雞，是我直至了公主對李瑋的下一輪攻擊，而李瑋身後也有人站出來，擋在了呆立不動的李瑋面前。

「滾！不要靠近我！」她怒斥李瑋，又失控地抓起身邊所有拿得動的東西向李瑋砸去，不住重複著「不要靠近我」，而新湧出的淚又開始沿著臉頰滑落。

其間我並沒有與崔白多說話，而他也一直沉默著，很專註地觀察著這一場風暴后略顯狼狽的我們。

公主微微頷首，對崔白笑了笑。

雖然今上決定讓我繼續留在公主身邊，但不見得是他放棄了修復駙馬與公主夫妻關係的努力，何況還有一眾言官在密切關注著公主閨閣之事，逼迫著他尋求解決方法。

公主披散著頭髮，狠狠地怒視著前方，手握一支玉簪，簪子尖端朝外，是被她用做了武器，而那尖頭上赫然有鮮紅的血跡。

看見了親近的侍女，公主情緒稍稍平復，在嘉慶子的攙扶下落座，但神和-圖-書情仍恍惚，怒火未熄的眼睛還在望向李瑋那邊。

夜深人靜，那叫聲顯得格外清晰而刺耳，交織著極度的恐慌和憤怒，那女子又接連尖叫了數聲，聲音聽起來極為凄慘。

她的摸樣看得我心裏難受，於是重又在她身邊坐下，對她微笑道：「臣哪兒也不去，只是坐久了，所以站起來舒展一下手足。」

嘉慶子亦很懂事，含笑對公主噓寒問暖，隻字不提剛才的事。公主偶爾開口問她新婚生活，她也說一切都好，跟公主說起一些生活中的趣事，還取出一個著綵衣的提線傀儡給公主看，笑道：「我見公主喜歡木傀儡，便又請崔郎做了一個。上次公主留下那個是書生，這回是個美人，正好配成一對呢。」

公主的話卓有成效，此後帝后暫不再提調我離開之事。我想公主比我曾經以為的要聰明得多，她有意無意地觸及帝后堅固防線之後的隱痛，使他們感同身受，也讓自己欲傳遞的心意可以順利抵達父母的內心深處。在兒時天真嬌憨和現在言行無忌的外表下，其實她一直睜著心裏那雙慧眼，安靜地觀察著身邊的人情冷暖、世事變遷。

嘉慶子陪了公主許久，趁崔白拜會李瑋時，我亦隨他起身，送他出了中閣門。

但行至中途，有人在httｐs://m.hｅｔｕｂｏok•com.ｃｏｍ身後喚我，回首一看，是已成為駙馬側室的韻果兒。

我有點明白此時的狀況，但不及細想，三兩步搶至公主身邊，去奪她手中的玉簪。

公主神智仍不十分清醒，口中喃喃地只是說：「殺了他，殺了他……」在我撫慰下她的怒氣才漸漸平息，但旋即悲從心起，埋首在我懷中，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放聲哭泣。

我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她注目的焦點是李瑋。李瑋怔怔地站在她正前方，脖頸和肩頭已有多出被簪子戳傷的痕迹，還有血不斷溢出。

公主接過看看，唇邊浮出一點淺淡笑意，提著手柄讓木傀儡動了幾下，再問我：「懷吉，這個傀儡好不好？」

我轉身半摟著她，也藉機擋住她直視李瑋的目光，輕拍她的背溫言安撫，再越過公主向她身後的兩名侍女遞了個眼色。侍女會意，繞到李瑋身邊，扶著他出了門去。

此後一月中，今上頻頻召楊夫人、李瑋、韻果兒和現在管勾公主宅的人入內都知史志聰入宮商議，我猜他應是想與他們找出個令公主接納駙馬的法子，讓她將來自然而然地疏遠我。這個猜測後來被證明大致不錯，但他們採用的方案卻不是我事先可以想到的。

我想昨夜的事，必定又是她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