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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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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七

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七

縱是袍不沾身,可心卻早已被它罩了十年。
正走著,最後那兩個小宮女也不知說到什麼趣事兒了,竟停了一小步,互相咬著耳朵悄悄言語了幾句,說完之後又抿了抿唇,面上帶了抹飛紅,才繼續往前走去。
更何況……
為帝王者,就只這點最讓人失落。
英歡看進他的眼底,心中不禁恍恍然,竟覺這一刻像極了那一夜在紫薇樹下,那個人眸中溫光若水,盯著她……心尖不禁顫動,側過臉,揚袖,「退下罷。」
他立身於牆邊,抬頭去看眼前牆上高懸的五國國勢圖,伸手按上粗糙淋蠟牛皮,長指撫過鄴齊之境,一點點向西移去,這些土地,都是他煞費心血才得來的……
他扯開衣襟,將外袍甩至地上,快步走去外殿屏風之隔的另一側。
……為帝王者,怕的便是專情於一人而置家國於不顧。
這才徹徹底底回過神來,想起先前沈無塵求見,可寧墨尚在,她便著他在殿外候著。
王如海走在後面,可這步子卻是越來越沉,眉頭緊緊鎖著,到最後,口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哪怕再退萬步,便是修盟聯手,也難保舉兵之時不會有差,邰涗一塊肥肉,到最後是誰讓誰,只怕終會會致自相殘殺,而使邰涗坐享得利的地步!
普天之下,也就只她,是他唯一一個可念卻不可求的女人!
殿外烏雲蔽天,沉壓天際,風起雨欲傾。
賀喜眸子生寒,刀唇如刃,目光利掃殿中數人,一言不發便站起身來,推案下階,自后出殿。

倘若他能得這三國……哪怕只得其一其二,邰涗便絕無力與他相抗!
過去十年間,夜夜不願睡,只盼更漏滯住,好容她能多出些空來,能理順這雜冗政事;現如今卻是夜夜不敢睡,單怕一合眼,那人那一日那一晚,便從腦底狠衝出來……
眾人俱是驚愕,那兩個宮女身子抖得不能自持,卻只是死死咬著嘴唇,不敢開口爭辯,眼眶凝淚,就將砸下。
縱是對人說了真心話,聞者亦不會輕信她的話。
手下意識地攥起身下錦被,冰涼又柔滑的觸感填滿掌心,很像她身上的衣裙……
頭頂黑底金花承塵之上,那箋曾被他揉得皺皺巴巴的紙,正粘在上面,還同從前一樣。
賀喜看著案上佳肴,再無胃口,由著那菜慢慢涼了,卻再也未碰。
她將那葯喝下去,口中甚苦,不由皺眉,身側有宮女捧了清水來讓她漱口,一番折騰后,她才又道:「委屈你了。」
朱雄一介武將,帶兵打仗豪言邁語不拘小節,又因常年伴駕親征、有功在肩,于殿上不似旁人那般拘束,吃了幾口之後便擱了銀箸,濃眉微揚,側頭向古欽道:「此次邰涗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主動要將那八千名百姓送還與我鄴齊!」
一日見,日日見,數次進葯數次見。
可偏偏就是不能。
可是那人,怕也再無機會見了。
他雙眸陡然睜開,眼裡有光忽現,望著那十九個字,沿著那字字之鋒,緩緩描繪而過。
只不過……
千軍萬馬踏心而過,一樣的塵霧一樣的煙。
而他亦是不信她。
她的那一句委屈他了,亦是出自真心,知他不會領情,只會當那是帝王撫下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慣用伎倆,可是真的聽見他那不痛不癢的為臣子之言,她心裏面竟不甚痛快。
可後來想起千里之外的那個人,便將沈無塵給忘在腦後了。
殿前禁衛見了他們一行,也不多問,便高聲宣喚,讓他們入了殿內。
朱雄一急,忙起身道:「臣並非此意。陛下要臣去,臣便去!」
耳邊忽然響起十八年前,皇祖母還在世時,對他嘆的那句話。
反反覆復地看那些字,一個一個拆開來,一筆一畫撒出去。
為何此時……
大殿之上一聲沉響,瞬時截斷了他後面的話。
這十年間她不知看了多少遍,而那圖,也改了無數次。
可是一想到她……
如是心中又是大動。
他停了步子,回身去望她。
那女人,定會於他身後狠放冷箭。
只不過……
一橫一豎,一撇一捺。
叫她心如蟲噬。
……掌中江山,掌中江山……這麼多年來心中所望,無非是想要吞了三國,滅了鄴齊!
連這字,都那麼像她……
他腳下一轉,入了內寢,呼吸愈重,直直走到御榻邊,也未寬衣,就這麼躺了上去。
明知道留他在身邊,只會給他招來更多閑言,可她偏偏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不住。
英歡不允,自己起身離案,裙擺曳殿,輕紗緩飄,走到他面前來。
那一晚他親口問她,有沒有想過,可與那強敵聯手?
叫她瘋狂地想要再見他一面。
他轉身欲走,可腳下卻是一停。
便叫他整整一個月,都不願踏入這嘉寧殿半步。
等人都退了,賀喜才挑眉看了看與座諸人,開口道:「毋須拘束,膳畢再議。」
上勾下伸,左彎右繞。
他看著她,仍是不開口。
若果相遇是天意,這天意……
他伸手一掀,將那二人手中捧的食盒上面罩著的合衣籠撤了,冷笑道:「現下凝暉殿里,皇上與諸位大人都等著咱們,你二人且先自個兒回去,待我回頭見了許尚食,將今日這事說與她聽,讓她來看看怎麼辦才好!」
他不開口,宮人們便不敢問,誰都不知這是為何。
他垂眼,停了一會兒,腳還是朝前邁去,大步出了內寢……不敢做如是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身上龍袍無印無摺,層層金線處處絲,看在眼裡,心生煩躁。
此言雖低,可賀喜于鑾座上仍是聽清了,握著銀筷的手指僵了一瞬,沉眉抿唇,抬眼望下,目光掃至朱雄身上,忽而道:「朕今日才令樞府擬詔,命你去逐州城外迎那八千名百姓。」
大病。
他低低一聲嗤笑逸出唇間,又在白日發夢了!
一錯之後隔萬里,家國江山坐其間。
殿門恰時嘎吱一聲,慢慢開了條縫,令她一驚,長睫顫了顫。
英歡袖口拂過御案,伸手抽過一封摺子,直接便扔至他腳下,口中怒氣愈盛,「朕不允!」
若是換作往日,聞此消息,定會是眉飛色舞、心生快意罷!
可以命人摘了那箋紙,撕碎,燒了,隨便怎樣都好,眼不見為凈。
每每於夜色中合眼,便能看見那雙藍黑色交的美目。
他閉嘴,不言語。
手指划入邰涗境內,又繼續向西探去。
他眉眼一沉,那酒,怕是再也和_圖_書無機會喝了……
自他從開寧府回來,還未來過嘉寧殿。
這泱泱之世,朗朗天下,怎的就叫她偏偏遇上了他!
古欽見他不說話,心中不由生疑,先前風傳皇上近日來不對勁,本來在朝堂上未曾發覺,可現下一看,果然是與往日不同。
抬眼便見那鋪于案上的五國國勢圖。
頓時便滅了這念頭。
他猛地坐起,兩隻手使勁互擦了幾下,繭繭相觸,火燎過般的痛。
幾日來思慮繁複,卻終是不得。
他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上面的字。
心中湧起自嘲之意,真的是那醉花酒香么?還是……因為當日眼前那人?
尚食局的宮人們本就比不過其餘內殿司的嚴謹,再加上不近皇上身邊伺候,因此縱是處於禁中之內,也常常不按那許多規矩來。
若想破此局勢,除非……
殿角幾個多年從侍英歡的宮人都知道,寧太醫在這些男人里,算是極得寵的了,因是見他面上之時少言少語,也不惱他無禮。
只是他卻不曾開那口。
王如海看著她們,臉上滿是怒意,半晌才開口道:「先前在胡說什麼?」
眼中是他,心裏卻是那個人。
他抬頭,迎著撲面悶風狠狠吸了一口氣,胸腔欲裂。
他搖了搖頭,心底愈沉,天下之勢,幾十年來如此,若想朝夕使變,恐怕是比登天還難。
鄴齊若與邰涗締盟,以他二人過去數年相鬥之心機,恐怕日日夜夜都會擔心對方突變毀盟,于身後捅自己一刀!
他緩緩閉眼,身下軟榻,真是太久不曾睡過了。
頓時覺得胸口僵硬萬分,面前玉杯驀地燙手。
對人說不得真心話,是因很多話不能說。
英歡知道他從不著官靴,太醫院里旁人每日穿的公服也不見他常穿,總是隨意配一身廣袖長衫,便這麼出入于大內之間,淡漠之間隱隱雜了份無羈,又時而流露出些許溫情。
其餘的人頓時噤聲,不敢再言語,捧著食盒的手都有些抖,腳下步子愈發快了起來,深怕做錯什麼事兒,也讓他瞧見了。
初聞此事時,心中不是不震驚的。
這酒,不似那奉樂樓的醉花酒……
為何……
……偶爾會閃過一念,可那念頭又如遠天流星一般奢侈華貴,轉瞬即消,更不敢念。
王如海在前領路,直直進得殿內大廳,做了兩個手勢,便讓那群宮女們挨個入內擺膳。
三省六部的重臣來了四個,外加古欽與朱雄二人,聞言均入了座,待見上座動箸,才垂首開始用膳。
他手指漸漸握起,心底一角愈發僵硬,自開寧行宮歸京至今,日里夜裡心非從前。
她心底里念著他,可他此刻只怕正在哪宮哪院的軟榻之上,懷擁馨香美人盡享其福罷!
皇上不近女色……
全都明明白白,可她……為何就忘不了那人!
他微一闔眸,吐出口濁氣,起身下地。
賀喜自開寧府回來后,整整一月未詔人侍寢,也不回寢宮,夜夜都宿在崇勤殿內。
英歡皺眉,又惱起自己來,出口之言便帶了些氣,「傳他進來。」而後飛快走回案前,撩裙坐下。
若能吞了邰涗,那他便能光明正大地得了她……
她眼帘垂了垂,又去看他,「心裏面恨朕?」
沉眉淺展,https://m.hetubook.com.com眼睫輕動,臉色稍霽。
萬萬不能失,亦萬萬不可失!
想到剛才那兩個小宮女說的話,他心中不由一堵。
英歡望向他,眸子一眯,冷笑道:「在殿外等了那麼久,進來就只有此事要稟?」
骨節端正的手指,修長白皙,捧著盛了葯的銀碗奉於她眼前。

手指猛地一攥,拳壓在圖中,再也不動。
風淺淺吹過,恰將那二人說的話零零碎碎地吹開了幾句,撿了幾個詞兒裹著,繞了一繞,便送入了王太監耳里。
寸土寸壤都是她的心血,她又怎能讓之於人!
不多時殿門又開,沈無塵入殿覲見,行過禮后抬頭,見她面色不善,不由等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臣三日前上的摺子,至今也沒見陛下批複……」
若是當日殺了他,他沒了,他不在這世間,世間沒了他……
為何……這樣都能想到那個人?
可那時她卻不知,那男人她根本不該碰,那念頭她根本不該存。
她笑,她開口,聲音輕低,說……不信他。
記憶如此鮮明,自己此刻為何還會再生此妄想?
當日在杵州,心中分明是起了殺意的,怎的現如今聽聞她大病,自己竟會心梗至此。
寧墨抬頭,眉間有褶,「陛下……」眸色微黑,瞳中深褐,通透明亮,有水光點點,流轉波動。
王如海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她二人,「現如今真是沒規沒矩了,連皇上你們也都敢在背後議論起來了!眼下還在禁中便能如此放肆,還當不當這是皇城大內!」
這麼多日子過去,英歡身子慢慢好了起來,咳嗽聲輕,臉色漸潤,精神愈轉。
他狠狠握拳,又緩緩松掌,額角隱隱作痛。
邰涗國界的每一次小小變動,都是她親手重新描繪的。
王如海一聲冷笑,公鴨似的嗓音引得其餘諸人都看了過來,也不知這兩個小宮女是犯了什麼事兒,能叫他在外頭便發起火來。
今日早朝散后,賀喜獨留了幾位朝臣于凝暉殿議事,直過了午時也還未決,因命人去備了膳食,留諸位臣子于殿中進膳。
這會兒禁衛不嚴,大內禁中又無人走動,小宮女們便動頭動腦地,一邊走,一邊小聲嘻笑起來。
此時正是晌午,雖說太陽未露,可還是悶熱難耐,看這天色像要下雨,可卻遲遲未落。
他如此大費周章想方設法,琢磨的不過是如何才能得到她……那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瘋了不成!
而這天下,又如何能讓他縱情于私慾!
殿廊明亮,無一點輕塵,變也未變,可看在眼裡,卻徒感陌生。
朱雄一咽,喉間微嗆,抬頭看過去,低聲道:「陛下,此事令屯于逐州的禁軍將校代為即可,為何要臣千里再赴逐州?」
那醉花酒,雖濁卻醇,品在嘴中,是說不出的香。
於是便恨自己當時為何沒有動手殺了他。
那一夜,便是窮及他一生,也再求不來那夢一般的感覺;那一人,便是縱馬馳天下,也不可能再遇見一模一樣的。
可轉念便開始琢磨,她這舉動之下,到底藏了何種深意?……就怕她又在玩什麼花樣。
那兩個小宮女猶不自知,還在竊竊笑著,卻不料身後的王如海已行至她們身側,抬手一攔和_圖_書,將她二人擋了下來。
英歡去端那銀碗,淡笑道:「你以為太醫院里的風言風語,朕一點也不知道?」
寧墨用藥恰如他的人,溫溫蘊蘊,不急不重,見她好了些,便調了方子,以補為上,又命人挑了些花擺進殿來,說是好花亦能怡神。
眾人抬頭去看,就見高高御案之表微顫,一條細長玉石龍形鎮紙被斜砸于其上。
縱是對此人無情,但被這一雙波動粼光的眸子攪得,也生出些念想來了。
看到最後,眼中就只拼出一個字。
她病了。
朱雄卻未察覺賀喜面色有變,又不聞再議逐州之行,便轉頭又對古欽道:「朝中傳聞邰涗皇帝陛下近日來大病,此事當真?」
禁中內諸司殿中省尚食局門前,一列著紫衣的小宮女們排得齊齊整整,手中精緻食盒上用黃綉龍合衣籠罩了,沉甸甸地捧在胸前,過了殿中省,便往那凝暉殿一路行去。
南岵北戩中天宛,雖小卻倔,地依天險,三國同盟,多年來都碰不得,若想得其一,便得同時對付另外兩國,以鄴齊眼下國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寧墨眼中水波漾了一下,「陛下何出此言?」
王如海是常年跟在賀喜身邊的人,平日里大內宮人們哪個見了他不得讓三分,這兩個小宮女今日將他惹怒了,那下場定是不會好看的。
這一番厲言,著實嚇傻了這些小宮女們。
可卻忘不了他先前一時情起,寫出來的那個字。
若是他舉兵攻那三國,邰涗又怎會袖手旁觀?!
她如何能對著他任性!
英歡看不見他面上之色,可心裏卻是明白的。
這麼多年來……
還未等人反應過來,他便揚手,一邊一掌,賞了那兩個小宮女一人一個嘴巴子。
又行了約莫半百步,凝暉殿便在眼前了。
他嘴角兩側僵硬如石,自出殿外便緊緊攥著拳,也不喚人,足下步履如飛,一路朝寢宮行去。
那她此時此刻便不會這麼想念他!
也就那一夜,她才說出些真心話。
有宮人囁喏的聲音遠遠傳過來:「陛下,沈大人已在殿外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掌心的燙意,胸間的辣意,均是真實萬分。
可她又能玩什麼花樣?
他陡然揚眉,朝上看去,手指觸到鄴齊與其它三國的交界處,大掌一覆,便將三國統統納入鄴齊境內。
徒留一殿文武臣僚面面相覷,不解上意。
若是無那龍袍,是不是就可以任性一回,如天下那旁的男子一般任性一回……
古欽在一旁,聞得賀喜言間隱隱怒意,又見朱雄額上冒汗,不由微微一笑,開口岔話道:「陛下,臣思來想去也不知邰涗此次到底何意,臣先前攜銀去贖邰涗且不肯,眼下怎會主動將人遣送回來?」
手中江山社稷,哪裡容得了他去任性。
然鄴齊這麼多年來與國為惡,那三國又怎會輕易信他?
一生只一遇,一遇成一錯。
她下詔,將逐州一役由狄風擄回邰涗的八千平民百姓,悉數遣送回鄴齊境內。
也就那個人,坦然全信了那些話。
那兩個小宮女一看情勢不對,嚇得都低下了頭,囁喏道:「回公公的話,什麼……什麼也沒說。」
他不可能如父皇當年一般,亦不可能變成父皇那樣!
如今他竟能體會到,父皇當年該是hetubook.com•com何種心境。
王如海聽見她們的話,本是半眯著的眼睛猛地睜開,整個兒人都清醒了不少,臉色先是一白,又立時黑了去。
他眸子一晃,立時低頭垂眼,「陛下此言,當真是折煞微臣了。」
他喘了口氣,收回手,後退兩步,又重新抬眼去看。
假若與其它三國聯盟,直接先取邰涗,怕是勝算會大些……
沈無塵垂眼,「陛下……」
他走在這殿中時,步子是極輕的,有時竟讓人察覺不到他已進來。
嘉寧殿前,有宮人遠遠見他過來,忙慌慌張地過來迎駕,可一觸上他那不善之色,便不敢多言,只在後跟著,待見他入了嘉寧殿,才又奔去告訴起居太監,皇上竟然回寢宮了!
知道有她,知道她在,可他卻無論如何也見不到。
不由地便鬆了手,又將那酒杯推至一旁。
他于宮內當差十余年,還從未有聞!
英歡手攥了攥,見寧墨出了殿外,才轉身,慢慢走回去。
她放下手中卷冊,眼角帶了血絲,凝神看了他一陣兒,才道:「送葯之事,不必每回都親自來。」
他心裏一截截結了冰,當年的父皇……眼睛不由又閉了閉,嘴角一扯,現下想這些做什麼?
心底霧氣騰繞,她不由微微咬唇,冷眸垂睫……為何又想起那個人。
銀碗輕輕落案,他也不開口說話,便要退下。
……心中潮起潮落,半天都定不下神。
英歡餘光瞥見他要走,這才抬眼喚他:「寧墨。」
賀喜斜眉,伸手去握案上白玉酒杯,口中冷聲道:「命你去,朕自有因由。你若不去,朕只得親幸逐州……」
古欽點了點頭,職方司之報確是如此呈報的,腦中閃過那一日于遂陽九崇殿上之事,不由扯了扯嘴角,對朱雄道:「十年來從未聞邰涗皇帝陛下龍體有恙,奈何此次急疫突發,以致邰涗朝中上下大慌。依在下看來,此事為天助鄴齊也……」
手指微綣,指尖在掌心中緩緩劃過,慢慢地將那字寫了出來。

寧墨徐徐開口:「陛下若是沒別的事,容臣先退下了。」
先是覺得後宮佳麗無色,眼下竟連鄴齊美酒也覺得無味起來。
御醫這個位子是他憑真本事得來的,明明是十成十的功績,卻被旁人用污言穢語糟蹋了九成半,他心裏如何能夠好受。
「擱著。」她輕道一聲,眼不離卷。
……紅唇輕揚,嘴角笑意染了一片濃濃諷意。
賀喜長指扣著那酒杯沿口,越握越緊,低眼去望,玉杯之中瓊漿微漾,色澤清透,杯底暗色雕紋清洗可見。
是心底里終究不願亦不舍么……
內侍總管王如海走在最後面,前襟后裳早都被汗浸透了,此時只想快些走到凝暉殿去交差,於是眼看著這群進膳的小宮女們不甚安分,卻也懶得去管,只要不出什麼亂子,那便隨她們說上幾句話也無大礙。
景歡殿中漫著淡淡花香,將平日里略顯濃重的藥味兒蓋住了些。
英歡垂眼,唇邊勾過一絲苦澀之笑——那一夜她還道,便是任性一回又何妨。
其實這麼多日子以來,夜夜于崇勤殿中留宿,他又何時睡安穩過。
他垂頭冷笑,哪裡能有這麼好的事情!
不為國事不為天下,只為了她自己。
十九個字,只這十九個字,就這十九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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