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歡天喜帝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十四

卷一 泱泱之世,有歡有喜

歡喜十四

她望一眼車下利箭,眼前便現出那人的表情。
狄風攥了攥拳,既然她肯信他,那他便信她!
一陣急風闖進車內,夾雜著沙塵氣味,熱浪及身,叫人心上發麻。
賀喜驀地抽鞭策馬,只一瞬便至他身邊,手自馬側抽劍出鞘,劍尖抵入他胸前鎧甲。
英歡之計他心中自是明了,這男人率軍佯來襲駕,讓他假做護駕之勢,甫一交兵,便放其走。
狄風猛地抬頭,大驚,他……
英歡掌心滿是汗水,摸不透那人何意,只能望著他,望著狄風,望著邰涗將士們。
百般繾綣,醉人心肺。
冰冷劍鋒直抵血肉之軀,刃泛銀光。
檀木腳踏上有明黃軟布,踩在足下,溫軟慰人。
心中忽而一涼。
然後看向狄風。
……如若他來,便不得傷他。
可那男人,他拿了做什麼!
他翻身下馬,人近御駕,而後低了頭,聲音壓得極低:「陛下是何心思,他全明白。」
他點頭,「臣一早起身,親自送出城外的。」
英歡近殿卻不入,足踏宮階,停在外面,閉了閉眼。
可他卻沒想到,這人竟然隻身一騎而來,竟然當真會放出那一箭!
狄風看著他,眼中漆黑,嘴唇動動,卻終是搖了搖頭,「沒旁的事,不過是吩咐了些回京途中鎖事。」
水溫將好,不熱亦不涼,上面花瓣浮蕩,淺淺滌漾,水紋沿波而開,水色透澈見底。
思緒亂飄,人在水中不知浸了有多久,手指指肚都有些泛白髮皺。
是她與他相約,他助她,她便要對得起他這一次。
賀喜手腕輕動,劍尖收離,只近狄風身前一寸,聲音壓得極低:「朕走,你領軍來追。逼鄴齊大軍破南岵西境而入,你才可立功。」
陣前將士群情激涌,呼聲不斷,甲胄抖動之音傳至陣後車駕之處,令人心驚。

弦錚。箭嘯。
銅刃發光,槍纓暗紅似血。
賀喜看著她,劍眉斜揚,眸光淡了去。
寒氣逼人。
英歡掙扎出來,撇開他的胳膊,快步朝前走兩步,心跳得似要撲出來一般,他說這話是想要如何!
遠方一人急行而來,至狄風身側乃止,抬頭對狄風稟著些什麼,她離得遠,是一點也聽不清。
沈無塵與呂封早已下車,二人俱是膽戰萬分,根本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出!
他停手,劍力未消,甲下單袍亦破。
他……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奈何英歡執意相迫,他無法不應。
鏃尖白亮,躍日而行,如石子凌波般劈風而過,自空中劃過長長一道弧,穿過層層方盾根根槍,直逼陣後車駕。
英歡坐于車中,心神凝著,車簾未落,時不時地朝外張望,手一直捏著衣角,放不下心來。
金屬碎裂刺耳之音,響顫陣前陣后。
遠處宮燈和*圖*書亮影搖晃,有侍女疾步行來,「陛下……」
心裏再難再痛,也終歸是會麻木,會不在乎,會忘了的罷。
賀喜劍柄向下稍壓,「朕此時一走,你護駕不力,罪加一等。麾下將士不服,朝中又無容身之地,非死即流,你留在邰涗,還有何用。」
他胸膛硬硬,單袍之下空空如許,心跳的聲音震著她的耳。
巳時出城,日頭當空而照,艷比當日。
她扭頭,要走時,卻又道:「你想要的,已經得了。」
英歡眼望陣前,就見狄風揚鞭抽馬,飛快馭馬過來。
狄風領風聖軍在兩側護駕,自馭馬在前而行,氣勢壓陣。
她就信他這一回!
夜風凌袍而過,吹皺心潮。
英歡背後濕透,眼睫輕顫,望向前面,隔了這麼遠,看不清他的臉。
身後邰涗大軍吼聲震天,人馬俱動,怒不可忍。
賀喜盯著狄風,緩緩開口:「她是朕的。」
花綻花落,不過一夜之事。
百步之距,只消剎那。
沈無塵寬袖迎風而展,在宮階下抬眼看見狄風,微一怔愣,「你……此時怎會在這兒?」
狄風目光冷冷,翻劍握鞘,策馬上前,驅開陣中一口。
沈無塵扯住他袍袖,低聲問:「皇上夜裡傳你,可是有什麼事?」
賀喜盔上白纓微散,握弓的手臂稍稍朝上一抬。
沈無塵避開目光,略有遲疑,聲音低了不少,「……說是偏殿寢榻上的錦單不見了。」
她長睫垂下來,遲疑了一剎,還是抬手,環上他的腰。
英歡呼吸一窒,眼睛動也不動地望著遠處,手指在微顫。
頸側,鎖骨,乳下,腰間。
英歡被擋著,看不清外面,心中一急,索性將車叫停,讓人把前簾掀起。
他低頭,再看她時,眼神清亮,「那時不知父皇何故如此,只記得母妃日日笑顏如花,她笑父皇便笑,可到了最後,竟連那笑都再也見不到。」
敗他于邰涗大軍陣前,為將者,再辱不及此。
賀喜扣進她指間,與她掌心相抵,另一隻手將她勾進懷中,「看見你這雙鞋,就想起當年的事了。」
沈無塵心下不禁略作思索,隱隱有些明了。
三棱之槽,交刃泛光。
只見得沙飛沙揚,賀喜與狄風策馬相近,劍起劍落之間二人驟停,隨後賀喜便飛馬而走,狄風在陣前亦不知吩咐著些什麼。
外面候著的侍女們不放心,輕輕喚道:「陛下……?」
英歡抿唇,沒想到他會對她說這些。
四輪馬車比玉輅小了不少,雖時時顛簸,卻行得輕便。
殿中燭火未熄,直至天明。
狄風拽韁側避,以劍相抵,刃划槍桿。
英歡心底猛地一沉,一個字都說不出。
沈無塵笑笑,「是。」
他這才慢慢抬頭,朝她看過去。
m.hetubook.com.com聲音低沉,話中透著些許寂寥落寞。
四下俱寂。
狄風冷眼回身,喚一路斥候過來,「去探鄴齊大軍此時行至何處,探完疾速回來相稟!」
狄風身子一震,胸口暖意漸消,劍冰入骨。
她的手掠過水麵,將掌中碎花漂去,而後自水中起身,對外面低應一聲,「去吩咐宮中執事,傳狄風覲見。」

到底還是錯信了他。
可她卻能感覺得到……
英歡已然往殿內行去,不再同他多言,長紗曳地,鋪就一路雍華之紅。
正對她的眉心。
似冬日荒山峭壁,光照冰棱,刺骨的寒。
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狄風飛快轉身,揚眉朝後望去,而後一抽鞭,快馬奔回陣前。
有她的血。
英歡望著他,只覺他的掌心有些涼。
他擲槍于地,眼睛盯著狄風,手緩緩探至身後,抽弓至前。
狄風眼裡無光,邰涗大軍只聽他號令,可他卻開不得這口。
英歡解了身上黑袍,丟給他,「狄風一事,還望你傾力相助。」
賀喜牽住她的手指,直起身子,下巴一抬,看向她身後,「幼時母妃身子柔弱,一次大病之後腿腳浮腫,多日不消。每日起卧,都是父皇親手替她著履襪。後來正遇郊祭大典,烏舄太硬,母妃穿不進,痛得直掉淚。父皇命人奉軟緞繡鞋來,為了母妃獨破祖制,惹惱了皇祖母,亦讓一干朝臣們心生嫌怨。」
人馬都有些疲憊之態,走得不快。
面色嫣紅,唇卻不帶血色,天氣雖熱,可身上卻加了件豎領褙子。
此刻如何能放他,又如何能不放他!
英歡抬頭,眯了眯眼睛,「何事?」
沈無塵點點頭,「陛下放心。」他看一眼英歡,「臣……」
狄風……狄風。
有血絲浮上來,淡淡的,漾開來,慢慢沒了痕迹。
狄風之命,一身榮辱,她全交付與了那人。
鄴齊宮中舊事,她在邰涗也有所耳聞,當年的華妃艷動天下,能得如此殊寵,也在常理之中。
甲片間縫被撐開,裂成兩半。
其實想說的話不止這些,可胸中千言萬語化至嘴邊,卻僅成了這五個字。
英歡咬唇,手將身下黃褥攥緊,如若這樣,那便不要怪她!
英歡挑眉,「有話就說。」
沈無塵默然,片刻后才道:「臣明白了。」
這人棄軍不顧,獨身前來,引弦開弓,逼他出手,全都是為了這一句話——
他看著賀喜,心底轉念間便定了心思,低低吼出一聲:「走!」
夜已過了大半,天邊隱隱泛青,人未眠,想來也不得眠。
他前一夜那個「好」字,此時在她耳邊猶響,可他卻已率軍東去,與她背道而馳!
他仍是不語。

全是他的味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全留他的痕迹,點點驚心,蓋也蓋不住。
他語出似誓,卻不想想鄴齊燕平宮中的那些女子們。
遠處那人急停,身下戰馬仰頭髮出長長嘶鳴之聲,蹄刨沙塵,人馬俱是不羈之勢。
她兀自怔愣半晌,方回過神,臉上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挑眉道:「這些事情,何必說與我聽……」
他的手他的身子,他的動作,一點點地全部印進她心底里去。
而後回望大軍,「留此待命,待我稟過聖上,便去追襲鄴齊大軍!」
「將軍!」
馬過之處,將士們如水一般,向兩側漾開,給他讓道。
玄甲白纓,手握長槍,身下馬體通黑髮亮。
永不會忘。
賀喜眯了眯眸子,開口,「好。」
狄風看著殿門在他身後關上,才轉身,停了一下,就大步朝前走去。
那人歸陣后,狄風勒韁停馬,朝後一轉,急策幾步過來馬車這邊,「陛下,鄴齊大軍拔營,朝東行去了。」
那人在笑。
她仰頭,長發散在桶壁外面,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睛望向殿頂,琉璃金耀目,心中不知能想什麼。
……這男人,是在逼他對他動手。

是要讓他明白,他不是對手。
狄風手中之劍僵在半空中,作不得反應。
沈無塵入殿站定,斂袖行禮,低著頭道:「陛下。」
他心底一沉,隱隱作怒,怎的到頭來,她竟然是這話!
似刀薄唇輕開,一側嘴角微翹,雖笑卻無笑意,極冷極絕。
他手腕輕動,臂肘一側。
她咬唇,身下刺痛襲來,肩側被他咬傷的地方沾了水,火辣辣的。
電光火石間,那人已策馬而來,手中長槍劃地而過,掃起一片沙塵,遮天蔽日,讓人看也看不清。
風聖軍兩翼合圍,黑壓壓一片,將他死死困住,不留縫隙。
睫掀睫落之間,箭已近身,青白之光閃了一霎,鏃尖陡震,向下而落,沒入車前沙土中。
沈無塵低了眼,「狄將軍他回京后……」
——襲聖駕者,必死!
邰涗將士們兵刃綻光,只等狄風開口發令,不論刀箭,定讓這男人命絕於此!
心中卻在低嘆,事事有人在側有人覷,想獨得清靜都是難事。
手抽過一側軟巾,浸了香豆粉,沾了水,慢慢擦拭身子。
賀喜嘴角微揚,策馬驅近一步,「你以為朕不知她心中的打算?」
狄風心底沉沉,眼中黯了顏色,低聲開口:「兵陣不敢動,陛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淡笑,扔了軟巾,由它上下浮沉,慢慢沒下去。
賀喜不等她說完便伸手一把捏起她下巴,嘴角微咧,俯身,唇覆上她的,舌尖似酒,香醇,裹著辣意,纏上了她。
箭尾猶在顫,白羽蒙塵,如雪染墨跡,甚是刺眼。
雲母屏風鋪開,m.hetubook.com.com褪衣祛衫,屏退了左右侍女,不要人伺候,自入內而沐浴。
英歡抬頭去看,遠處一個黑點疾速趨近,可看清是一人一馬。

英歡望著他,「人走了?」
她要他率軍前來,佯做襲駕之態,可他卻放大軍東行,隻身一騎而來!
她此生再無見過比他還讓人摸不透的男人!
鐵甲並銅盾,如黑色潮水般猛地湧起,陣中瞬時裂開,風聖軍左右兩翼成雁行快速向前推圍。
拋卻江山天下不提,單此一事,她便不可能同他在一起。
只是多情最是累贅,她與他做慣了無情之人,真待觸及真心之時,卻不知如何是好。
拳卻是緊緊握了起來。
出城已近三十里路,卻仍無動靜,四處皆寂,惟有馬蹄踏沙之聲,時輕時重,略顯凌亂。
她轉身,看他,「鄴齊後宮佳麗甚多,綠鶯紅燕,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而後輕喘一下,又道:「何必如此呢。」
「將軍!」
英歡起身,意在逐人,「朕自有思量,此事不是你操心的。」
可還是慢了一步!
可他這是在做什麼!
她以為他已離去,她竟不敢信那人是他。
只是佳人早逝,那宮闈秘事究竟如何,又有誰能知道。
「將軍!」
英歡語氣略顯疲倦,輕輕一聲:「坐罷。」
英歡伸手,拂過水麵,撩起點水至腿側,低眼,抬腿而入。
狄風眉頭緊緊,面色未松,點點頭,「皇上正在等你。」說完就要走。
沈無塵聽得「回京」二字,手一松,低嘆道:「你以後……」頓了頓,「罷了。」也不再看狄風,嘴角僵著,待宮人稟報過後,便進了殿去。
狄風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抽劍,可卻不及他快!
英歡半夜急傳他覲見,留他至天明,所言之事讓他心中大駭,幾不能應。
狄風心底僵硬萬分,夜裡燭下,英歡之言,腦中猶明。
不及賀喜再言,他手中之劍一出,狠划賀喜身下馬臀,待那戰馬嘶鳴發狂猛衝之時,自己飛快策馬上前,擋在風聖軍陣口,揚手以劍指天,壓陣不動。
但望那人……不會負她。
英歡低喘,猛地推開他,「你天一亮便要回營,身上又是傷,早些去休……」
股根酸痛,下身是碰也碰不得,那痛確是灼人,如若他是想讓她記得,那麼她便記得。
英歡心中忽然有些不安,抬手將側簾卷高了些,朝外望去。
青銅棱刃映著烈日,一剎那間晃花了她的眼。
風聖軍將士們臉色發青,遠遠看著,欲動卻不敢動,只怕一動,那人便會劍穿狄風胸膛!
本以為賀喜意在羞辱他,何曾想到,這人心思如此之沉,用計如此之絕!
她抬頭對上狄風目光,正欲開口,卻聽車外有士兵于遠處喊道:「將軍,你看!」
那人策馬而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速度飛快,不消一刻,人便至風聖軍陣前百步有餘。
如若再這般下去,她究竟何時才能不念他,何時才能徹底戒了他!
搭箭。張弦。
英歡稍稍一愣,隨即臉上紅雲驟現,滾燙滾燙,泛及耳根頸側,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賀喜人馬之影朝東賓士而去,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英歡眼角一片冰涼。
她便這麼敗下陣來,心中一陣陣的恨,臉卻是漸漸燙了起來。
她仍在痛,仍在流血,雖是不多,卻極難耐,又不可言,只得忍著。
那弓,那箭,那鏃,瞬時轉向。
他甲下袍褲俱濕,倘是那一箭僥有偏差,又該如何是好!
無鄴齊大軍在後,只此一人在前,風聖軍將士俱在身側,誰也避不開,誰也躲不了,誰也走不得。
可劍槍未碰,賀喜便已收手,一舉一擲,長槍飛出陣外,落在遠處。
身子浸在水中,初時劇痛漸漸消了,到後來,也麻木了。
心陡然而降,心底之潮慢慢湧起,而後大浪狂掀,鋪天蓋地打下來。
沈無塵卻開口,繼續道:「早晨待他走後,景陽殿中的宮人來報,說是發現件怪事兒。」
想來,他平常再剛硬再狠毒,心底里也會存著不為人知的柔軟之事罷……
英歡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指間花瓣已被自己揉碎,瑰紅的汁液漫過掌間細紋,如同那血,那血。
前面黑漆漆壓成一片,事成何由,英歡于車中根本看不清。
她的心砰砰在跳,手握住案角,緩了半晌,待心緒稍平,才又抬頭去看沈無塵,開口道:「巳時起駕離城歸京,諸事都安排好了?」
狄風心中潮起潮落,喉頭梗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看向賀喜,就見那人眼中灼灼,手忽然朝馬側伸去,一把握住長槍之柄,將槍從土中拔起。
賀喜猛地抬手,長槍直指狄風身前,正對心口。
狄風大駭,心中顧不得細想,飛快抽劍指陣,劃了兩下!
這人……如何能知道她的打算!
她竟肯信那男人,竟肯要那男人助她行此險計……
狄風快步走下來,不答他這話,只是問道:「才從城外回來?」
賀喜不待她說完,便緊緊圈住她,咬她的耳朵,對她道:「總有一天,我要你同我在一起時,再也無所顧忌,再也心無旁念,再也不怕被人瞧見。」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早膳撤畢,狄風推門而出之時,恰巧遇上公服衣冠齊整萬分的沈無塵。
那榻上錦單……
狄風咬牙,看著他。
她睜眼,看一眼來人,點了一下頭,「備熱水。」於是抬腳進殿。
英歡聽得他這一個字,心口一松,又看了他一眼,轉身,抬腳飛快地離去。
又喚三名都指揮使來,「各領麾下將士,近陛下車側護駕!」
英歡側過頭,手指輕划案邊茶盅,一時無言。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