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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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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七

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七

賀喜伸手拿過那紙筒,眼睛卻望向她,道:「他借押糧為由,千里趕赴此地,就為了給你這個?」
她心口如被石擊,卻未掙一分。
玉管五指微微在顫,放進他掌心中。
好端端的事情,偏叫他攪成這般亂!
她面色遽然更紅,驚然想起那一回他的話——
賀喜冷眉一揚,好整以暇道:「回報余肖,朕欲留在軍中。」
英歡頓時一僵,怔然不語。
後面坐著曾參商,一雙大眼映著火光,臉上神色說不清道不明,見她目光一路探過來,也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曾參商身子僵住,半天才小聲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否則誰肯輕信。
雖聽沈無塵言之鑿鑿,認定此函被人虛調,可她仍是不敢罔信邰涗朝中會有人行此叛國之舉。
……真想能一直握著你的手,再也不放。
卻引得他將她攥得更緊,緊得她整個人都開始疼。
英歡身上衫裙輕飄慢揚,在這一陣骨硬髓堅之眾中,掃過一圈柔風。
西面營道間,酒落濺泥。
賀喜斜眉瞟她一眼,微一彎唇,也不多言,伸手扯過面前長盤,抽出匕首開始剔骨割肉。
她朱唇微動,喉間嗚咽一聲,撥開他的手,扯了毯子掩上臉,翻了個身,便再也不動。
她欲退卻退不得,被人哄嚷著堵了去路,若不喝旁人敬的酒,又說不過去……只得咬了牙一碗接一碗地捧過來,仰脖便倒。
她咬唇,忍住心頭急竄之怒,扭過頭去,不動亦不開口。
她松敞如雲般的大袖拂過案邊,臉上笑意盡滅,左手五指撐案,猛地直身站起,一把握過先前那酒盅,拾了酒注子斟得滿滿,垂眸視下。
大宴始開。
賀喜臉上笑容滅了些,低應一聲,「何事?」
英歡壓了壓心頭之氣,半晌才抬眼,目光掃向西面邰涗席間,一下便撞上方愷直衝沖的眼神。
她抬睫看他一眼,見他眸間有火,人不由一頹,闔眼道:「邰涗細作不在軍中,而在朝中。」
手腕頓案,酒盅剛剛落下,便被他從一旁拿了過去。
她任他替她攏發盤起,也不避阻,垂了睫道:「本是想在宴開之前回帳將衣裙換了的,被你這麼一攪,眼下回也回不成,倒要叫人看笑話了。」
隱隱之間聽見帳外有喧嘩之聲,又有叩報之音。
賀喜見她氣得面紅唇艷,眼眸不由黯了些,手指轉而去揉她的耳珠,啞聲道:「再作這副生氣的模樣,我可要忍不住了。」
耳語如絮。
英歡霎時回神,見他臉硬唇刃,知他話里何意,不由更是一惱,用力拍掉他的手,道:「都何時了,還有這心思!」指了指他手中紙筒,蹙眉道:「來找你,是要叫你看看這個。」
方愷皺眉,卻是不語,良久才朝地上狠啐一口,轉身就要走。
她又點點頭。
賀喜雖聽她只輕道一言,卻也不催,自己低眉沉想片刻,便知她意之七八,不禁眉動眼亮,嘴角也隱隱一彎。
二軍諸將百尉,聞箭嘯之聲,忙從營道上收心而歸,立於營中宴案兩側,以候聖駕。
於是心安而睡。
賀喜抬手攏了攏她的發,低笑道:「是。」
扔了手中的東西,離案起身,足下未及兩步,就見英歡已然入帳。
賀喜不等她說完,手指猛地敲了一下案沿,朝前高喝道:「回來!」
臨近傍晚時才稍有靜意,營中攤開一大塊空地,埋了幾處柴木,就待入夜後燃火開宴。
當日接他來書,著中書二相併樞密使共議此事,除她之外,就只三人看過這封東西。
她心中驟悸,指尖瞬時發麻。
恰似注酒之人。
聲寒人硬。
賀喜一挑眉,謔道:「晚上兩軍共宴時便可見到,怎的眼下主動來找我?就這麼等不及了么……」
英歡敞袖拂案而過,走到他身邊,冷麵冷聲道:「沈無塵特從京中送來的。」
英歡看過去,兩日來常見此人跟在賀喜左右,儼然一副心腹之樣,瞬時想起來,這正是當日在杵州也隨著賀喜的那一位。
他眼縮沉笑,低眼一瞬,而後一把攥過她的手,牢牢握住。
賀喜臉色沉了些許,眼裡滿是心疼之色,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猛地一用力,另一手滑下去,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朝內帳走去,低聲道:「在我這睡。」
她手上動作一停,先前來人竟是方愷……不禁一怔,蹙眉看向他,「你……如何對方愷說的?」
不敢信一向硬霸鐵戾之人,竟能屈從旁人之言。
英歡不笑不語,眉微揚,直走過來。
曾參商扭頭去看,見是方愷,不由搗他一拳,嗆道:「方將軍,無礙……」
她咬牙,眼裡一片刀光劍影。
她長睫一低,端盅就唇,另一手拾袖相掩,一口氣飲盡盅中烈酒,眉尖輕蹙,湛瞳水亮,聲雖不高,卻清朗無阻,響徹將前軍后,「下犒,棄前嫌而共袍澤的兩軍將士們!」
曾參商擦擦臉上脖子上沾了的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何事?」
營中喧鬧之聲霎時小了不少。
英歡大驚,欲掙,卻拗不過他,人被他甩在寬榻之上,薄毯覆身,怒火將涌之時雙足被他一握,錦履落地。
此物是當日人在燕平時,朝中議同二軍共伐巍州,由他親自手書,封於密蠟細筒中,澆hetubook.com.com泥蓋印,遣使送與她的。
方知聖駕已至。
縱是怒氣橫生,也能將火撒得如此滴水不漏、瀲灧生姿。
他語氣決絕,不容人抗,寒眸之光盡掃兩軍大將,而後自飲碗中之酒,甩碗于案上,眉揚之剎,霸氣四溢。
仍是怔然不知所措。
賀喜斂了目光,卻仍在笑,壓了腳下步子,同她一道往前面置案擺宴空地中間走去。
曾參商臉噌得起了火,不等他問完便低下頭,飛快道:「嗯。」
紗隨風揚,酒盅一傾,烈酒入土。
雖欲拒他于萬里之外,卻又斷不能在眾人面前與他相頂。
英歡亦停,怔然對上他的目光,見他眸間冷藏萬尺深意,卻不知他要做什麼。
他遠望一番,停下來,眉間微皺,面色不悅,而後抬眼朝另一側看去,眸邃容峻,冷冷低喝一聲:「謝明遠。」
遠處忽聞箭嘯之聲。
賀喜眸黯人挺,牽過她的手朝外帳走去,臨至簾前覺出她在輕掙,不由低笑,慢慢鬆開了她的腕,側身撩簾,讓她先行。
幾不能信。
說著轉身便要走。
廖峻許彥眼裡只有函中所提之議,沈無塵卻贊鄴齊皇帝寫得一手好字。
可他竟將這種種殊榮統統讓與她,竟將這疾役大勝之功推給她一人,是將何意!
如若她此番歸朝,二軍今後何進何退姑且不論,便是她同他之間若有何議,定是書函往來,再咨二府之意,似今日之事怕也難防。
坐在臨靠御前的將領們手中動作都不約而同地滯了一瞬。
賀喜見她神色凝慎,不由斂了笑,接過之後匆匆一掃,眸瞳乍然一縮,冷聲道:「內容一樣,字跡甚像,卻非我當日所寫那封。」
他拉過她的手握住,低聲道:「邰涗朝中密事,為何願同我說?」
都看見了他在做什麼。
她啞然,手更冰,人更冷。
寬硬溫暖的大掌,攥得她微微有些痛。
幾百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二人。
眾人目光仍是錯愕萬分,無人作得了絲毫反應。
人歪斜之剎,身後有人推搡了她一把,搶了她手中大碗,對前面一幫校尉們怒喝道:「曾大人文臣之身,豈容你們這般胡鬧!」
英歡皺眉,略一咬牙,心中頓時更加惱怒。
幾年來內政外兵事事不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次耗人心神。
大營將兵之中,她若一襲輕衫長裙便去持宴伺饗,實是太不合制。
雖說不是因兒女之情來此,可他昨日一聽大軍夜裡將歸,便死活也要等見曾參商一面再走,寧可忤逆聖意,亦不肯罷休。
非但她未打算,就連沈無塵也道不必將此事告訴他。
手被他一把握住。
有烤肉上案,大盤銀光爍爍,襯得其上油亮燙意更甚。
響箭利鏃,三矢齊鳴!
眾將聞言盡數起身,甲片咯拉之聲嘩嘩在響。
外面天色漸暗,帳內卻始終未燃燭。
帝帥之風,凜凜迫人,一身戾氣逼得眾人統統回了神,正言在上,不敢罔作揣度,紛紛自案上端起酒。
賀喜左手壓上烏木長案,望著下面眾將,橫眸涼聲道:「坐。」
當時她還諷笑沈無塵酸腐,卻不料今日卻被他這酸腐識破這麼一個驚天大密來。
方可真信。
可她若是仍在軍中,朝中諸事沈無塵一人可否穩控……
她太累了。
她微嘆,「容我再想想。」
守帳親兵幾人看賀喜英歡出來,忙上前見駕,欲執戈伴二人過去,卻被賀喜攔下,不叫人隨。
她急喘一口氣,不敢信他竟在二軍大宴將開之際、諸將百尉目光擢攝之下,以帝之身對她行此之舉!
英歡抿了唇不語,纖眉緊蹙。
當真是,成何體統!
孤身單騎探巍州城防的人是他,精心謀策定二軍共伐之計的人是他,率軍北上阻中宛援軍的人亦是他。
思慮反覆,徹夜未眠,天亮至今滴水未進,終是忍不住到他這裏來,叫他親辨一次。
真男兒當如是。
全都看著北案之上,他二人之間,一舉一動。
因是沈無塵察此驚密后連廖峻都不曾知會一言,亦不敢讓人送報至御前,只借了軍器監發新鎧兵器之機而親隨至此。
又讓她情何以堪!
英歡容蒼面白,微點了一下頭,瞥他一眼,道:「否則京中重政成山似的堆著,他怎敢棄而不顧!」
先前聽聞英歡去東面中軍大帳議事,遲等不歸,他才過帳請駕,卻聽賀喜說……她在歇息。
他揉了下她的唇瓣,繼續道:「也好讓他們明白,這一國之重,萬軍之擔,究竟是何人在撐在負。」
一時間,東西兩面將領們紛紛越案出列,驀地朝北單膝跪下,垂首齊聲高喝道:「敬陛下!」
賀喜左臂撐于烏木長案之上,薄唇微彎,嘴角噙笑,眼裡神色無人能懂。
英歡見他退去,不由一氣,皺眉壓聲,沖賀喜道:「你要去便去,問我做什麼?左右我是要留在軍中的……」
此事牽扯二府重臣,因她帶函回過內宮,后又存函于職方館,就連禁中之人與專司間報的朝臣都脫不了干係。
叫他如何不愛她!
英歡面僵半晌,眼裡怒火漸漸褪去,清瘦雙頰稜線緩化,抬睫,目光沿數十散案慢掃一圈,紅唇柔柔一揚。
初夏夜風涼習,m.hetubook.com.com泠玉輕響,環佩作音,裙紗尾揚。
他拇指壓發,挑簪插|進去,垂首親了一下她的臉,燙聲道:「艷無人及,何須衣妝。」
賀喜不開口,眸中亮了又黯,忽然低頭下來,牢牢吻住她,纏磨了半晌才低喘著放了她,嘴角抵著她耳根,低聲道:「你這是讓我幫你拿主意?」
底下已無一點人聲。
漬濺袍襟,酒盡之時,猛地落碗至案。
他好整以暇地起身,看她整理儀容,道:「先前方愷過帳請駕,我叫兩軍大將先行宴饗各營士兵,不必候駕。」
二帝在上不入座,何人在下敢就席。
平日里私底下都知她是英歡心腹,又看她是監軍,因是誰都不敢輕言頑笑。
英歡伸手摸摸束髮,而後轉身,輕瞪他一眼,道:「誰言要盛妝了?本是想回去換窄袍素氅的……」
他眉間更緊,再問:「此事沈相也早就知道?!」
累得都不知這次究竟該如何是好。
英歡蹙眉,手指勾在他腰間寬頻上,半晌未語。
先前相對兩案已遵賀喜之意,並做一長案,置於空地之北,東西各銜數十散案,以攝兩軍大將。
話音未落,手腕重重向下一壓,將酒盅猛地按在他面前案上。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穿過她指間,牢牢扣住她發涼的手。
盯著他,手冰人冷,開口不能言。
酒濺數滴,瓊液于盅中狂盪不休。
他知她心中定是明白,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忽然伸手抬起她下巴,眸光逡掃她的臉,挑眉道:「昨夜未睡?」
夥兵們抱來壇壇軍酒,又將葷素之菜一樣樣擺上來,先上北面帝案,再去東西兩面散案,最後又去營道上給士兵們添酒加菜。
翌日天晴,白雲如綿,燦陽似金。
身邊之人始終未曾離開。
瘋了不成!
周圍靜得要命。
半天一點頭。
她肯來同他坦言此事,當是終肯盡信他。
只一剎,身周音彌光消,數萬大軍形同無物,眼中只有他一人。
他嘴角笑紋深深,扯了她的胳膊,腳下大步邁過去,臂肘一彎,便將她帶到案前,動作迅而不亂,貴雅有加。
話畢,仰脖傾碗,倒酒入喉。
「夢。」他輕聲哄她道。
英歡瞧一眼中軍帳簾,合未見縫,這才稍鬆了眉,湊過去揭開那紙筒,從中捻出一紙,展開來遞與他,低聲道:「你再仔細看看,這可是你當初寫與我的那封?」
不敢信一向冷眸冷麵之人,竟能露出這種神色。
然她此時遠在千里之外,又能如何察防此事!
外面火光燃燃耀夜,幕無星夜,遠營俱是沸鬧之聲。
雖只四字,可那男人神色若何,他一眼就明。
營中空地已擺了簡幾低凳,只是二帝聖駕未至,兩軍將領們無人敢上前入座就席。
他低笑,眸間一灣若水綿情。
英歡背倚案沿,拿過那紙重新卷了塞進細筒內,臉色冰僵,半晌才道:「沈大學士文採風流,識字辨墨的本事,天下無人能及。」
耳骨在震,響起那一日蒼青月輝之下他笑著說出的話。
巍州既下,城歸鄴齊所有,賀喜命余肖之部接管城防事務,自留于北面大營之中不動。
她默然,半晌一點頭。
眾將怔愕之下不敢直視,紛紛垂首。
二帝共饗兩國大軍,理當執手以祭。
她不願再看他,蹙眉良久,才甩了銀箸,握過前面酒盅,自己注了半盅酒,而後抿了幾口。
他側目低頭,薄唇淺咧,看她素麵顯白,發黑如夜,凝亮眼中映了遠處火光,不由微一頓足。
東面案上忽然有人起身,趨步向北,直到他二人座下才停,屈背躬身,恭道:「陛下。」
治下岢肅似他,莫論如何也不可能會對方愷說出這種話來。
不禁一挑眉。
英歡久居軍中,同賀喜之間情愫暗涌,長時下來哪裡瞞得過這些高階大將們的眼睛。
否則便是更顯曖昧。
方愷嘴角一硬,隔了好半天,才又問道:「皇上她……同鄴齊皇帝陛下之間的傳聞,可是真的?」
夜風驟起,擦地而過,掃起她襦裙長擺,團花紋紗如薄翼般緩緩撲到他錦袍之上,糾纏著,清透絳紫蓋了沉墨玄色,艷而戾。
胳膊一疼,人便被他往外拉去,一路圍堵士兵們都如風斬長草一般朝兩邊避去,不敢擋方愷足下之行。
「幾句話要問你。」他道。
他頹然鬆手,半晌之後猛地一攥拳,「怎會如此!」
甩袖轉身,越案而出,纖眉飛揚,足下不停,任襦裙長擺擦土掠泥一路而過,只是越走越快。
她抬眼看他,不知說什麼才好。
英歡手中仍握空盅,唇角微動,下巴稍抬,右臂一落,衝下開口道:「上敬,庇佑二軍師出得利的天地神靈!」
賀喜聞言心中亦驚,當日攔她御駕時只道邰涗軍中有細作,她雖不信,他也未逼,卻不曾想到伐巍之計被泄,會是邰涗朝中做的手腳!
英歡心底漸穩,又小喘了幾口氣,才翻過身,撐著起來,看見帳外篝火燃亮,不由挑眉看他,問道:「大宴已開?」
謝明遠低眼,「是。」
英歡知他在一旁陪著她,心中似水流過,便也不忍拂他強意,闔了眼沉了心,不多時人便迷糊起來。
還未聽人說完,他便疾速道:「請。m.hetubook.com.com
他復又命人注酒入碗,待將滿時端起,在身前平持半臂之距,沖眾人高聲道:「下賞,凱旋得歸二軍!」
他肩膀微微一動,眉揚更高,抬臂,沖她伸過手來。
手急急一抽。
他說完之後,轉過頭來看著她,笑得讓人心悸。
酒肉香氣撲鼻,營道兩側烏凳馬扎列之不盡,校尉以上諸將正在為兩軍各營戰士們饗酒,大喝大笑之聲不絕於耳。
「手給我。」他刀唇輕開,低低而語,聲音只她才能聽見。
英歡手指繞綬,穿過身前三枚白玉環,動作矜慢,聽得他口中之言,紅唇竟是一翹,小笑了聲,而後不動聲色地睨他一眼,道:「說笑也得有個分寸。」
先前僵綳的心驀然狂跳起來,人在發抖,恍恍間彷彿明白了他是何意。
方愷站直身子,低眼看她,嘴動了半天,才問出第一句來:「你同沈相之間……」
就等他二人入座,大開慶功之宴。
眸間沉邃,目光溺人,笑意惑心。
曾參商看著他這神色,心口不禁一緊,心中念轉飛快,陷眉略思,對他疾言道:「將軍一時想不通我的話也無妨,只是萬莫做傻事!」
他卻伸手按住她的肩,低聲道:「我麾下十萬大軍為國浴血陷陣利戰,狄帥其時更是以身戰死!……難道我就討不得一句實話?」
猛地甩袖垂手,一碗酒滿滿潑出去,灑透前方壑土。

英歡愕然。
火苗一簇簇在跳,柴木燒燃之聲噼啪作響。
准他留營歇宿一夜,他卻于曾參商帳中徹夜未出,天明之時她聽營兵議及此事,怒火遽涌,悔她先前一時心軟!
他停下,眸中淡閃,看她身上是大衫襦裙,薄唇不由一咧,笑道:「好看。」
下面談笑聲突然變得更低。
定是拿她作趣罷了。
……若是不肯吃肉,以後我便都來喂你。
恰似他眸子里的亮光。
他看清之後眸寒眉鎖,身子一僵,「這……」
她睏乏難耐,意識迷濛,睜不開眼。
英歡狠狠一掙,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面作不動聲色之態,心中卻是怒火衝天。
見方愷一副人僵面硬之樣,她不禁上前半步,抬手輕拍一下他胸前甲胄,低聲道:「我先前得知此事時,心情當與將軍一樣。」
酒碗成線而連,酒光盪而粼粼作晃,讓人眼花。
前面黑甲男子早已候著,聽他在喚,立時快步過來,「陛下。」
大碗盛酒,大聲笑鬧,品階略低的一幫小校們將曾參商圍在中間,一個連一個地沖她敬酒。
賀喜擁她入懷,低頭在她耳邊道:「若依我計,你當留于軍中,此後戰事兵議皆遵聖意,不報朝中,不問二府之意。」
聖駕在此,厲兵利劍,他縱是再有能耐,又怎敵得過她一怒之火?!
謝明遠點頭,領命而退。
然後橫切豎划,將肉割成片片小塊。
東面中軍大帳仍是一派肅穆。
賀喜皺眉,「他如何看出這不是我的字?」
賀喜嘴角牽起一絲淡笑,看她一眼,轉而望向下面,抬手隨意一揮,慢聲道:「今夜慶功,都不必拘束。」
兩側案連數十丈,規模甚大。
竟讓她連連手足無措,于兩軍萬人面前任他擺布。
玄袍涼錦如水在顫,他的手指骨硬分明,大掌盡展於她面前。
賀喜聽她一句之後沒了下文,陷眉略思,便問:「如此看來,此函是你閱后被人調的包?」
夢中靜且安寧,甚慰人心,只是恍恍中忽見衝天火光,刺眼萬分。
英歡任他牽住手,口中低低一嘆,道:「本是沒打算來同你說的。」
心搐不平,猶不敢信!
心中卻將他恨了個透。
她餘光瞥見他的動作,先是一愣,而後陡然一驚,抬頭看了眼前方正在享宴的將校們,莫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他會當著眾人的面做這種事。
其上暗紋綽約繁麗,密泥璽印均可見。
天滯地結,火滅水涸,神僵人窒。
賀喜忽而一攥她的手,再次注酒端碗,身子側過來半邊,朝向她,偏頭望一眼底下兩軍將領們,而後開口,聲音不高卻沉,道:「中敬,謀策英果主帥!」
卻不知沈無塵為何會在此時將這東西送來給她。
曾參商實擋不得,齜牙咧嘴地順了兩三人之意喝了之後,只覺腹中火燒火撩,軍中之酒比不得京中那般醇香,滿是干烈辣意,令人難禁。
賀喜看她抖裙撫褶,也不多說,只俯下腰去收撿了那馬紮上的折報,走去外帳放好。
她拂袖掩腕,遮去他掌間殘存熱意,停了停,待面上紅色稍平,才拾裙抬腳出帳。
酒辣非凡。
心中終是不再防他。
人乍然清醒過來。
她拚命掙,「方將軍!」
英歡抬眼看見眾人面上之色,愈發羞惱起來,心中只覺憤然,終是再也忍不住,目光狠削他一寸,小聲怒道:「你今夜究竟想要如何?!」
他容色冰峻,「倘是這樣,當初共伐巍州之計……」
東西兩面各置黑漆木案一張,是為帝座。
腦中才閃過此念,眼前盛了肉的長盤便被他自一旁抽過去,下一瞬,那一盤已切成了入口小塊的羊肉便被他推到了她這邊。
待到了一處人少之地,方愷才一把鬆了她,身子背光,看不甚清他臉上神色,卻能覺出他一身沉肅之www.hetubook•com•com氣。
賀喜薄唇微咧,低笑道:「我以為……」他停了停,挑眉又道:「是不放心心上人被你扔去疆場,才藉機來探慰的。」
她冷唇一勾,卻非在笑,走到他案邊,輕道一聲:「是等不及了。」說著,從廣袖之中抽出一支細紙筒,擱在他案上。
賀喜負手,也不看他,只吩咐道:「併案。」
淡笑無媚,卻是艷極。
動作一絲不苟,慢慢地,一下又一下,將那羊骨盡數撇去。
他垂眸,嘴角笑意愈濃……
他薄唇彎起,淡淡看她一眼,笑道:「說你一夜未眠,正在我榻上歇息,莫要吵著你了。」
底下百名將校齊齊振甲,雙手舉碗,高聲呼道:「謝陛下!」均是送碗至唇,一飲而盡。
話雖平常,可兩軍將校們哪個敢在御前放肆,都是壓了聲音談笑,又時不時地抬頭去看聖上臉色。
她不看他,卻知他盯著她不放,不由低嗔一聲,「這樣子若叫旁人瞧見了,像什麼話!」
她默然,點點頭。
他咬牙,「我能做什麼傻事?」
她雖不知聖心是如何打算的,但對著鐵血昂強、一心為國的將帥,又實說不出謊話來。
他目光緩緩掃過諸將百校,眼裡光淡無色,微一挑眉,抬手一把端起案上盛了酒的大碗,聲寒透骨,音傳四面八營,高舉道:「上祭,此役陣亡將士!」
賀喜薄唇淡淡一抿,將那酒盅在掌中轉了半圈,似是自言自語道:「不若奉樂樓的醉花酒。」
英歡蹙眉,抵不過他這外溫內霸之舉,斂了目光,恨恨地拾箸就盤,夾了肉送進口中。
謝明遠停下,又上前來,「陛下?」
謝明遠直起身子,也未抬眼,只是道:「入夜前接余肖將軍部來報,道巍州城內換防簡葺皆全,請奏陛下是否移駕去城內……」
他拳鋒泛白,低頭看她。
太知她的性子了,心重慮多,接此一報,怎會任自己好過。
鄴齊臣將所奏之請,他卻來問她之意……
她本是覺得尷尬,隨意踢著地上石子,乍然聽他問這話,一下驚跳起來,「皇上之事,豈容你我在背後罔議!」
離宴歸帳。
她來不及反應,愣了一下才側頭看過去,就見他已然拿了那酒盅,眉斜揚,眸黯邃,壓著她先前碰過的地方,將那盅中之酒飲盡。
緩緩抬手,夜風撩起敞袖涼羅,擦過他的指尖。
賀喜側過身子,屈臂撐案,伸手去摸她氣得泛紅的臉,眸子里的寒意消了些,低聲道:「人都走了,再氣無用。」
她心在狂抖,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方愷打斷她,又問:「此事你早就知道?!」
不及百步,遠遠的已有人看見他二人過來,近處喧鬧之聲小了些。
再回來時見她正鬆了發重新在綰,不由走去她身後,接了她手上的花鈿,低聲道:「我來。」
「吃。」賀喜嘴角輕咧,聲音低不可聞,看她容怒不動,忽而湊過來一點,又道:「我一向是說到做到之人。」
城中條件自是比大營中好上數倍,因是大將所請也在常理之中。
英歡手本是掐著他的胳膊,極力想推開他,聽他這話之後忽一蹙額,垂眸道:「此事當真難定。」
可現如今,更不知要如何是好。
英歡臉上一絲笑容都無,「他膽子便是潑天似的大,也不敢因這點兒女私情離京!」唇勾眼冰,看他道:「不奏不報,以佐政宰執之身而孤意來二軍大營,若果真只是為了一個女人,你以為我會只罰他一年俸祿?!你以為他沈無塵就蠢到敢行此荒謬之事?!」
同他並立在大軍之前,聽他祭亡賞軍,觀萬人甲動謝君,心底悸動一波似比一波凶。
篝火明亮,將甲兵刃,凜凜開目。
眾人這才敢坐。
她急急驚喘,猛地醒了過來,一身冷汗。
數萬大軍之中,兩軍大將之前,他竟然旁若無人地對她行此調笑之舉!
鏗然一聲響。
只能這般冷麵冷色,故作波瀾不驚,似是不知其意一樣,一口一口將那盤中羊肉吃下去。
賀喜臉上笑容愈大,低眼伸手,拉過她那盤的羊腿,用力撕下一塊來,便同底下將領們那般,直接送到嘴邊,咬了起來。
忽明忽暗,動若流波,攪透了她一心冰水。
她眉陷更深,道:「將軍若想用兵起事,且不論此當何罪,便是衝著東面那十幾萬大軍,你以為你能成事?」見方愷面色劇變,她才一鬆氣,又勸道:「皇上體國為民這麼多年,何時因私情而置大體于不顧過……朝史百卷,向來只聞兵伐昏君,皇上可是昏君?!」
眾人復又抬起頭來,看著她,面上均是不解之意。
他身子壓過來,眸間黯邃無光,容肅不帶笑,盯著她道:「睡。」見她拿眼狠狠瞪他,不由伸手去撫她的臉,沉嘆道:「不睡的話,別怪我不老實。」
北案之下,東西兩面散案諸將,面容詫異難當,錯愕非常。
兩面將領們只見他薄唇輕動,卻聽不見他對她說了什麼。
只是此時再提,卻仍是氣得要命。
方愷仍是動也不動,臉上一陣陣地發黑。
眾人訝然不知所措,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至她背影沒入遠處黑暗中,才斂神而歸,轉而去看北案之上那一人。
其後八方營道之上,數萬大軍聞音之後亦呼謝恩,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震如波,一方方蕩漾開去,響透山川平原,搖動夜幕蒼穹。
疾速轉身,立於她身前半步,阻了她前行之道。
更何況二軍共戰甫歸,遠談不上氣和融洽,他又怎敢對邰涗之帥坦道如此無常逾矩之言。
邰涗朝中有亂,怕他知道后心生歧念。
知他們都在看她,目不轉睛地看她,縱是不合君臣之儀也在看她……臉不由竄粉,抬睫去看身側男人。
她長睫微動,欲開口,卻被他長指掩了唇。
曾參商不耐地一掙,蹙眉看他,「方將軍,你何必非要……」
「平身。」他衝下開口,聲歸淡漠,見諸將回案,才一按她的手,拉她入座,而後看著兩面將校,高聲道:「坐!」
見她臉蒼眉蹙,心不禁沉沉而落。
她卻不等眾人謝恩以飲,飛快又斟一盅,眸冷臉硬,側過身子,朝向他,指繞盅壁,微一摩挲,啟唇高聲道:「中謝,鄴齊皇帝陛下坦信厚愛!」
賀喜看她不開口,便又看向謝明遠,漠聲道:「容朕再想想。」
英歡眼角忽而一紅,唇輕顫,不再言語。
而方愷既是能抓她來問,想必定是知道了什麼,那她妄自隱瞞亦無用。
自昨日見過沈無塵至今已過一日又半,這才遲遲過營來找他,想必她心中定是掙扎矛盾了許久……
她停了停,看著他,又道:「……莫論何因,眼下二軍止戈,二國和睦,難道不是好事?數萬大軍因合力共伐而少流了多少血、少費了多少力,將軍當比我更明白罷?」
篝火簇燃的藍焰在夜裡顯得詭曖非凡,近百將校在後,數萬大軍在營,卻靜似空杳無一人。
知他非因一己私情才來,又見不得堂堂儒流之人那副懇切之樣,她才軟了心,允他多留一夜,未將他立時趕回京中去。
待營道兩面兵退戈收,玄袍薰裳錯落而行,二帝近至火亮之處時,兩軍將領們全都閉了嘴。
英歡也不瞞他,點點頭,兀自靠在他胸前,「哪裡能睡得著。」
英歡手僵面縞,顫唇道:「果不出沈無塵所料。」
取他手書惟一可用之途,不外乎是傳與別國以閱。
營中在忙二軍慶捷大饗之宴,紛紛鬧鬧,人聲大沸。
側身偏頭,伸手拿過面前酒盅,大掌衝下一揮,示意眾人但坐無妨,才一仰脖,將盅中之酒飲盡。
低眼,彎唇,笑著看她。
她人緊眼熱,望著這血氣萬丈不休之景,心口似飲了烈酒一般的辣。
英歡眉頭小動,抬眼看他面上神色有變,卻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只是又道:「我若離軍歸朝,你覺得如何?」
袍襟都濕了半邊。
烈辣酒水過喉而下,心中惱怒之情才消了一些。
感到他起身離榻,知他人出內帳,耳邊傳來帳簾掀落之聲,外加幾句低言低語,而後外面便又安靜了下來。
賀喜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人,見東西兩面將校無一不在注意這邊,不由側眸,眼裡淡淡閃了下,低聲問英歡道:「想去巍州城么?」
邰涗軍中不必說,鄴齊諸將更是無人敢逆。
夜空中淡淡閃出幾顆星。
賀喜人在帳中,換了常服錦袍,正注力翻閱朝中遞來的要報時,外面忽有人來稟扣,「邰涗皇帝陛下……」
賀喜褐眸泛黑,瞥向她,薄唇似刀,斜眉如劍,半晌低聲一笑,道:「我此生,從未當眾寵過女人。」見她面色陡變,不由又一笑,「今夜不過是,想嘗嘗這滋味如何而已。」
就這般站在他身旁,由他握著她的手,眼望前方諸將其後萬軍,人一寸寸地僵下去,僵到心都跳不動,氣都喘不了。
不知他今夜到底存了何意。
更何況她若立時回京,一時也察不出朝中誰為細作,而沈無塵才歸她便動身,怕是會打草驚蛇。
……其實我不怕叫他們看見。
她一急,「怎的不叫醒我?」慌忙便要下榻著履,又看自己身上衣裙,惱道:「將兵在外等著,你我二人在帳內不出,像什麼話。」
她眼睫一動,就見方愷立時埋了頭下去,抓了案上的肉過來啃,不再看她。
賀喜一把扯過她的胳膊,將她拉近,眸間星燦,低聲道:「就這模樣去,最好不過。」他目光漸柔漸溺,看她半晌,又道:「大營之中甲盾鏗鏘,見之甚常,你長時剛刃有加,倒應讓將兵們看看你嬌灧之容。」
然今日之機難得,也不顧她女子身份,都要搶著來灌她一灌。
英歡面龐微微泛紅,擱在案上的手用力扣住案沿,又憤又窘,卻絲毫髮作不得,半晌才扭過頭去,狠狠瞪住他。
英歡眼裡直冒火,欲開口時又聽他道:「酒似人,當日酒香甜美,今日酒辣非凡……」
賀喜手指夾著那細筒,小轉半圈,低眼淡笑,「我自己寫的東西,還有什麼好再看的。」
動作矜雅,卻是利落。
她皺眉,氣消七分,「……要問快問,一會兒皇上來了!」
二斟軍酒入盅。
方愷不答,只皺眉道:「如此說來,竟是真的了?!」
賀喜看她半晌,輕一彎唇,起身去外面握了一摞摺子進來,支了個馬扎在榻邊,便在她身旁翻閱起來。
英歡蹙眉側眸,不可置信地狠瞥他一眼——
賀喜眉揚人挺,峻龐在火光耀映下更顯刃戾,足下步子漸漸慢了下來,一路伴她至北面長案之前時,才猛地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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