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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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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六

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六

他手移下去洗她的身子,口中道:「京中政務成山似的,就等著我回去……」
沈無塵面上波瀾不驚,上前半步,擋曾參商于身後,淡穩道:「今晨糧草器甲剛至,在下隨糧而來。」
那黑甲男子應聲而起,幾大步走來,手中一物高呈而上,垂首道:「雲賓二州所調兵馬臣已盡數帶回營中扎帳使歇,此為三刻前南面來報,特來呈給陛下。」
曾參商憤憤然停下,轉過身來,「方將軍還有何事示下?」
方愷猶又看她兩眼,表情極是猶豫,似是有話要說,剛要開口時卻被遠方士兵高聲一喚,不禁對她道:「待回營之後,你來找我一趟!」
可卻被方愷從後面一扯肩膀,將她轉了回來。
她仍是心驚難平,看著他,半天才啟開唇,聲音抖得無法自持,「你……你……怎會……」
他由她掇弄,眸寒水涌,靜看她粉面含春,于這初夏之夜牽了一線靄明,忍不住抬手去順她的發。
淚水和著面上黑塵之跡,自指縫間滾出來,灰流斑斑,狼狽不堪,髒亂不已,整個人就如蒼枯之樹一般,了無生機,只靠骨脈而挺。
只留道道淚痕。
眸光娑娑如霧,攏過她血已凝痂的傷口。
如在觸他。
夜風一起,身上濕寒之意更重,不禁打了個冷戰。
人在熱水之中,覺出他捻了香豆粉在幫她洗髮,倦意狂潮瞬時鋪天蓋地向她席捲而來。
身處世間最尊之位,卻只能在這敞敞天地間享得一晌之歡。
他一抿唇,抽過手臂,轉身便要走。
他笑,「一來就去面聖,然後才到這帳中等你回來的。」
血沫戰屍不足以叫她頹,刀光劍影不足以叫她懼,殺伐戎戮不足以叫她疲。
來時疾行只用一日,歸去卻花了一日半夜。
淚流心瑟瑟,她手指微微發抖,沾去信上墨濕之痕,然後輕輕將它重又折好,慢慢放回赭封中。
沈無塵抬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至一邊,截斷她下面的話,道:「見了我,就沒旁的想說么。」
她抿唇輕笑,撥開他的手,去披外袍,輕聲道:「無約無束,倒也是難求之樂。」
大戰在外,她自己猶不知何時止戈而歸,他又怎能算得如此清楚!
方愷眉頭動了動,從她腳下了那酒囊,拔了塞子昂脖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突然道:「你不錯。」
「參商。」
她心中一僵,飛快轉身看他,見他眉挑眸黯,嘴角緊垂,才一松心,低聲問道:「鄴齊之人?」
方愷繞過來,看她這被煙灰熏得辨不出眉眼的臉,不禁大嘴一咧,笑道:「此戰大捷,所有人都高興不止,你怎麼還是這副表情?」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明哲懂理,儒雅風流;肱股之棟,朝中之柱。
她轉身,臉龐發燙,去摸|胸口信箋,未留神時卻聽身後又響起腳步,扭頭去看,竟是方愷又大步而返。
子曠。子曠……
驚慕之情並非緣于聽到他是當權右相,而是因……原來他便是狄風此生志與其付的至交。
本以為她戰後定當懼頹而退,卻沒料到她大哭一場之後便又回了本色。
曾參商又是小聲「嗯」了一下,不知他來找她到底何意……想起在巍州時聽他要她回營后找他,自己竟是忘了這茬,不由側過臉看他,詢道:「將軍找我是有事要說?」

曾參商心口微嗆,鼻子乍然一酸,嗓子也跟著啞了下來,小聲道:「到底為何來軍中。」
這黑甲男子看起來頗是眼熟,可因其低頭俯身看不甚清,她又一時想不起來是在何處見過。
說罷甩手就要走。
「就只罰俸一年?」她臉綳得緊緊的,瞳中漆黑,直瞪著他。
帳外天邊已然隱隱泛白,夜將退,晨將至。
方愷偏過頭,又看她一眼,神色略顯古怪,猶豫了一下才道:「真沒想到你一個女兒家,竟能扛下來這一場硬仗。」
她心口一緊。
知她定是累壞了,才會在他面前徹底鬆懈下來。

他面帶怒容,盯著她,半天才問道:「他……可是比我強?」
「是。」謝明遠飛快道:「巍州大捷。」
他的手沿著她頸側慢慢滑下來,擁住她,眉頭淺陷,「次和圖書次都這般,委屈你了。」
聖駕出征之時他率百官出城恭送,俊雅清逸,朝服華重,人在眾臣之前,眼卻獨望陣中她一人,一路看著她離他遠去,一直一直,直到再也看不見。
帳后遠處營火耀夜,士兵們的大笑高語之聲不絕於耳。
遍營悅樂之情染不及這一隅隘哀。
等了二日未聞一報,竟在今夜見他歸來之後,便得巍州大捷之報!
擦乾之後又替她換了中單,蓋了薄毯,滅了火燭,才在她身旁側躺下來,將她攬入懷裡,淡淡吻了下她微翹的小嘴,才低笑著閉了眼。
方愷目光掃過曾參商,復又看向沈無塵,心中忽而有些瞭然,胸口澀了一會兒,狠一嘆氣,抬腿輕踹一下身旁鐵桶,對曾參商道:「我……取了些前面生火時燒燙的石頭,出戰甚累,你好好洗個熱水澡再歇。」
……當算是,家信罷。
她又緊追道:「何時走?」
她看著那紙,那字,那名,淚水忽凝眼眶,而後瞬時決堤,如大江淹田,沖刷過面上煙灰之黑。
非大亂二人不可攜手以戰,若待戎和煙消,他與她又將誰尊誰伏。
嘴角笑紋,眉間陷皺,三十三歲而立之身,大好風華卻也不顧,惟在等她一人。
曾參商拚命掙紮起來,大戰歸來未曾梳洗,身上又臭又臟,生怕染污了他這一身清,口中叫道:「軍帳之中,你成何體統!」
山峻夜清,她心中陡升一念,猶豫一剎未忍住,問他道:「你為何……登基十三年來,未得一子一女?」
曾參商坐在已被燒毀半截的木墩上,撐在膝上的雙手微微在抖,半晌都平復不下來,眼望不遠處正從簡宮后倉往外飛快搬東西的邰涗將兵們,眸間隱隱有水在凝。
方愷眼眸一黑,未想到她說得如此利落不留退路,不由抬手抓了把頭髮,扯嘴道:「也罷!你有你的心上人,同我就以兄弟相待罷!往後也莫要相互為難了……」
她轉頭回望,纖眉微掀,「你敢肯定?」
肩膀被人從后一拍,長弓被扔到她腳下。
才出谷間不及里之十一,便見遠方黑漆甲光,映月而折。
位低人微,仰首瞻他風采累數年,不料一朝竟能得他青眼相待……初雖惱他,可他那清蕭之范儒雅之笑,那一聲聲參商喚下來,不由她心不傾。
若不立嗣,何人能承其統。
若是那時沒及時救出那許多財物,邰涗鄴齊二軍眼下何能平和共處。
曾參商亦驚,斷無料到方愷會在此時又來,慌忙從沈無塵懷中掙開來,飛快扯扯衣甲,小聲道:「方將軍。」
從來未有一時如此刻,這般想念他……
鈍甲利器,平匱兵營,萬人軍中她惟念他溫暖的懷抱。
厚簾猛地被人撩起,方愷手中提了個銹斑鐵桶,大步而入。
他掌韁微勒,眉沉眸黯,低笑一聲,「不願重蹈覆轍。」
全然不留痕。
她被他這剎笑亮眸攪得心神俱亂,愈發不解他話中其意,見他人騎漸遠,才眉皺神回,口中一喝,揚鞭追了上去。
她索性一把推開他,惱道:「罰了什麼?」
她揉了揉冰涼指尖,垂睫低思幾瞬,轉身朝南望去,淡聲道:「兩日來未聞南面有報,不知巍州一戰若何。」
一進去,就見帳中一人背身而立,聞她入帳之音,疾速轉身,眉揚眼亮,嘴角牽笑。
子曠。
可卻從未對他坦言心跡。
她倚在他胸前,聞著他袍上淡熏之香,眼底忽而濕澀起來,咬牙忍了一忍,才沒落下淚來,身子卻軟了,低聲道:「你何時到的?」
淡啞儒和的聲音響起來,自身後輕輕傳入她耳中。
甚念。
她人鬆鬆而晃,心潮漸平。
他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逡繞一番,「哪點像男人!」轉身撿了酒囊過來,又道:「又從來都不飲酒!」
「自然罰了。」
身旁忽閃一影,甲胄滾顫之聲入耳,斷了她的思緒。
曾參商屈膝支肘,將臉埋在掌中,抽噎哽泣,淚淌個沒完沒了,似是要將這二十多年攢蓄的一次全部傾泄出來。
沈無塵側過身子,笑道:「眼下朝中如何你又不是不知,皇上縱是再怒,又能怎樣罰我?」
眼前一晃而過他的清啞hetubook•com.com淡笑,耳邊盪起相懷甚久的聲音……喚我子曠。
她頓足,手指互絞,喘息不穩,踟躇了一下才慢慢轉過身來,顫兮兮地抬眼去看,對上他溫文微暖的目光。
曾參商面帶窘色,開口欲言,卻又被沈無塵擋了下來,只聽他不緊不慢對方愷道:「有勞方將軍記掛。」
曾參商努力擠出個笑,抬手抹了抹鼻下的煙塵,道:「在下先前出手相迫,傷了將軍皮肉,還望將軍莫怪。」
羅地長袍蕭蕭朗疏,青紋加飾,腰間金魚袋淡淡泛光。
他已然大步過去撿了甲胄,又去牽馬,將盔鎧掛在馬上,而後背身遠遠沖她笑了笑,未再多言。
一舉一聲拜二王。
可他抖腕輕書的這二字,瞬間便將她輕易擊垮。
沈無塵微彎了嘴角,低聲道:「在下姓沈,雙名無塵,草字子曠……方將軍果然人傑。」
她聞之,欲笑卻笑不出,只淡淡一牽唇,轉頭去看他。
賀喜冷麵亦松,卻仍平聲道:「接著說。」
字骨清硬,甚是熟悉。
不須多問多釋,他口中幾字便能叫她盡數明曉。
方愷訕訕一收手,摸了摸鼻子,低聲道:「我明明是想贊慰你,卻也能被你誤會了去……你對我意見就這麼大?」
寒冬雪桌,初夏草地。
曾參商人像被釘在了地上一般,瞬時化成了石塊一枚,嘴張著閉不上,眼睜睜看著方愷起身站到她面前,仍是說不出一言。
他皺眉,手掌一轉,拾袖去擦她臉上黑灰血塵,動作輕柔不燥,干羅卻拭不去容色之蒼,不由低嘆,垂袖而下,一把將她攬進懷中。
他停住不動,卻也不語。
握起她的發輕順慢攏,絲纏緞繞,最後替她高高束起。
曾參商除了點頭也說不出別話,搪塞道:「我……回營之後還未見過皇上,先行一步。」
方愷看見她放在腿間未收的那信,又看她這滿臉灰花亂色,不由挑眉道:「家信?」
沈無塵半晌聽不到她再說話,又見她動也不動,這才發現她已是不自知地睡著了,不禁且笑且嘆。
他甩了甩手上水珠,轉身繞了半圈才尋來一件乾淨的袍子,將她濕淋淋的身子從水中裹了出來,抱進裏面榻上去。
曾參商如行屍走肉般跟著眾將兵們回至營中,酒肉之香、營帳之暖都喚不回她的神魄,耳邊大笑大語之聲只似輕風掃過。
她垂首咬唇,用手背擦了擦臉上濕淚,復又展開那雪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指,輕輕摸了摸最後那落款。
她心潮波波未平,渾身上下都覺彆扭,在帳外抖了抖身上絹布甲,緩了一刻不適之感,才撩簾入帳。
一張紙,兩個字,一個名。
他亦低笑,面上稜角分明、條條欺俊,轉身去拎二人長靴,過來后往地上一扔,看她道:「鄴齊地多山河綉景,待天下承平,我帶你去看。」
她紅唇仍在輕顫不休,低眉伸手,去給他攏袍系帶。
方愷瞪她一眼,低應一聲,腳下邁開大步,越過她就要往回走。
方愷一搖頭,低眼看她,「是我多慮,若非你那般逼我,這封樁庫中錢財哪裡能救出這麼多來。」
曾參商略感憤然,也不解釋,自去拖過木盆,出帳打水,往複幾次才將浴桶盛了半滿,然後拿火鉗從那鐵桶中夾了幾塊紅燙的石頭丟進水中。
他卻笑而不語,將馬催快了些,蹄翻踏草行速漸疾,迫得她也揚鞭策馬,追他而上。
她心底僵梗,怔怔看他抽帶壓卯,一隻綁好又去拿另一隻……此言他順口而道,竟是說得這般隨意。
「不放心你,」他摸摸她的亂髮,口吻低綿,「想藉機見你一面。」
沈無塵看見她右臉上的擦傷,笑容漸滅,目光自上而下將她輕掃一遍,嘴角也垂了下來,只留聲音還是淡穩不驚,「不樂意見我?」
他動作停了一瞬,眼低片刻,才道:「南犯與否,都讓它。」
大役廣勝,人心昂沸。
人便泡在熱水之中,沉沉睡了過去。
舒服地一嘆。
賀喜伸手接來,墨眉橫揚,目光掃過其後十來近士,眸間一冷,道:「怎會尋來此地的?」
他低眉,旋唇半剎,「想過。」
袍紋輕彎慢繞,襟邊滾紫。
方愷看她先https://m•hetubook.com.com前丟了的魂兒此時像是摟了半縷回來,眉才一松,道:「出征在外,人安最重。知你平安無事,家人自會放心。」
薄箋似雪,暗紋朗歷。
似緞青絲仍帶汗濕之意,激|情之憶猶甚。
甚念。
盼他據實以告,卻又懼他據實以告。
……遠如天邊之火,滾滾而燃,卻燒不及她寸毫。
果然同她做的是一樣的打算。
他眉揚而贊,側睨半刻,低喝一聲,驅二馬向前共行,問她道:「兀自一人出營而來,不怕旁人擔心?」
此言真切是說,她與他二人之事盡被眼前諸人所知。
她恨恨瞪他一眼,「將軍擁兵自大,在下何敢對將軍心存不滿。」說罷又要走。
她看他,紅唇翹然,「你扔了幾萬大軍掉頭便走,不怕將兵生怒?」
方愷再也無言,只又看了二人一眼,便轉身出去了。
沈無塵回頭,看著她,眼裡半笑不笑的,道:「我先前倒是估量錯了,這大營之中竟也有人記著照料你。」他看看帳簾,「是個人便能隨便出入你這裏?」
硬甲嘩啦拉響了幾瞬。
方愷看看她右臉上的那條箭擦之痕,眉一皺,又道:「你這模樣身骨,放在京中朝堂之上或能騙騙那些文弱之臣,但在這軍中,」他揚眉大笑,「一日都騙不過將兵們的眼睛。」
賀喜眉眼一緊,卻也不語,伸指展開手中之報,其上字如夜黑,看不分明,不由冷聲道:「報。」
大軍既結,軍心振奮,各路人馬自由其將領帶,一時方愷麾下旌旗盡數高豎而揚,人馬戰甲雖是血頹不堪,可士氣卻是極高,浩浩蕩蕩便朝闌倉山大營疾速行去。
方愷臉色遽然變黑,驚得反應不過來,半晌才一低頭,「原來是沈大人。」
曾參商還是點頭,未語,看大軍正往城外而出,意欲結陣回營,便也僵然起身,去牽她的馬。
她一揚睫,背濕涼汗,追問道:「北戩如何?」
他雙眸明亮非凡,側身向南,眺目遠望,半晌一笑而道:「甚好,待二軍回營,朕親為之饗宴!」
她小聲一哼,撐開眼睫,瞥見先前氣時脫衣被丟在一旁的信箋,口中喃喃道:「既是人來,為何先前還寫這信……」
她蹙眉,「皇上未怒?」
滿目屍血不可忘,空氣中瀰漫著的肉焦之味讓她心慟無言。
曾參商訥言一聲,聽懂他這是在讚許她,倒叫她手足無措起來,不知如何答話,只自己垂了頭,扣著絹甲縫裡的血垢。
他不管,雙臂環上來,用力將她壓入懷裡,湊在她耳邊髮根處聞了聞,輕笑一聲,道:「我不嫌你臟。」
方愷在後面急著喝她:「我還未說完,你敢走!」
他看她,眼裡泛笑,竟是輕道一聲「不知」,便將鞭收了,靴踢馬肚,上前幾步,對最前之人低喚一聲:「謝明遠。」
曾參商被他這話猛地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站起身來,手中餅肉摔在地上,瞪著他道:「方將軍休要信口開河!」她急喘一口,氣血不平之下又高喝道:「此話將軍如何能夠亂說!」
馬鳴嘶嘶,幡旄碎碎。
曾參商側瞥一眼,雖是逆光看不清人臉,可眼前銀甲亮胄折光耀目,瞬知來人是方愷,立時慌忙抬手揉擦了一番臉上灰淚之痕,抬頭道:「方將軍。」
她不曾回頭,可她知道。
人搖搖晃晃下馬之時,遠處有個小校飛快奔過來,往她懷中塞了封信箋,笑道:「曾大人,二日前京中來信!」
昏燈陰曖的帳內,剎那間變得明亮非凡。
他看她一瞬,拿眼望向一旁,輕咳幾下,才低聲又道:「你……可有許配給人家?」
眼下已是後半夜,至天亮不過只剩二三個時辰。
四字如雷,滾過耳廓。
京中來信……
「呃?」曾參商僵然一怔,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將軍說什麼?」
曾參商默一點頭,伸手扯過長弓攥在手中,卻也未再多言。
曾參商伸手去扯他袖口,輕輕晃了晃,低頭小聲道:「你莫要胡思亂想。」
他下巴壓在她發頂上,摩挲了一陣兒,才輕道:「明日一早。」
她心裏暗暗笑起來,面上卻不動聲色,抬手勾過裝了香豆粉的小盒,沖他道:「有勞相爺了。hetubook•com.com
噝噝水氣一冒,她便開始利落地解甲撥發,拉了帳中的帘子,隔他在外,待衣衫盡落,便鑽進桶中。
「未罰你?」
松韁馳馬,速又加疾三分。
意識盡徹渙散之前只聽他口中含糊了幾句什麼。
巍州內城東面焦土一片,濃煙滾滾熏天,久久不消。
靠在帳柱上,咬著胳膊上的絹布甲,竭力忍住,沒有嚎啕出聲。
青袍薄衫之下人隱隱在笑,風流氣度世間無人可比,眸湛嘴彎,輕聲喚她道,參商。
竟是真的。
方愷黑臉泛臊,目光轉回她臉上,重又道:「我問你可有婚配?!」
方愷大掌一揮,格開她的手,臉色更臊,低喝道:「我不過隨口問了你一句,你同我說這個做什麼!」
朗朗晴月悠悠碧草,較之堂皇宮寢利兵大營,不知要好過幾分。
紫蟒玉帶,儒雅肱股,廟堂之高……
哭得幾將昏厥過去。
她不轉頭,壓了顫聲,低低叫了聲:「方將軍。」
她面有微臊,遲滯一步,低眉低眼小聲道:「這是在做什麼。」
曾參商癟了嘴,低眉想了想,又道:「你如何知道我今日能在營中?」
硬骨昂清,側臉陡削,眸光一晃而逡,罩過她夜下素麵。
他挑眉望她一眼,瞳眸深邃不可量。
念他朗朗風姿,念他一手文章,念他戲謔之言調笑之吻,念他強柔相錯韌骨綿情。
青驄抖鬃噴鼻,被他扯韁一路帶至她身邊,駿蹄黑亮,她眼見綻笑,伸臂接過馬韁,握鞍踩蹬,一躍而上。
而那人傑一言,又果讓他臊了起來。
曾參商乍然回神,眉挑眼怒,沖他道:「女人又如何,就得忍受將軍這般嘲弄不成?」
一見帳中情境,人一抖一驚,鐵桶落地,而後詫然低喝道:「你……何人!」
「押糧的?」方愷皺眉,左右打量他一番,「叫什麼?」
雖是文質燦然,卻也強得過征伐奪疆之將。
夜深月輝,唯清澗水叮,微風徐過,長草輕曳。
「自然怒了。」
急急繞柱而走,見他並未追來,才大鬆了一口氣。
曾參商訕然退了一步,垂首不言,看他飛快轉身,腳下如火在燃,往前營走去。
曾參商生生愣住。
英歡面色遽然溢紅——
曾參商怒極,使勁一掙,喝道:「還請將軍自重!」
她目不轉睛地看他走至她身前,喉頭髮痛,怔然不通道:「你貴為宰執,軍需器甲怎會使你押運,朝中政事兵務又將交付何人暫置!」
後悔沒早告訴他,其實她心中之情並不比他少……只是她不知該如何讓他知曉。
聽見身後帘子悉娑一動,她扯嘴低嗤,閉了眼不吭氣。
曾參商愣了愣,從來只知方愷對她頗看不上眼,忽聽他這麼一說,一時竟作不得反應,半晌才道:「……不錯?」
方愷眉梢一壓,低哼道:「是不錯。攻城時你那一射五箭可謂亂中有定,逼我率軍進城救火更是頗有謀瞻。」
曾參商咽下口中食物,兀自捏著那餅肉,卻也不再吃,將手在身上抹了抹,輕輕拿了那信揣進懷中,猶豫了半晌,才低應了聲,「嗯。」
說著便蹲下來,往她身旁一坐。
遠山峰巒陡起陡落,染蒼夜穹廬,戰歌一曲涼音起。
謝明遠又道:「巍州城西大營守軍盡為余肖所剿,西城既破,邵定易縱火其居,欲毀封樁庫財,被方愷率軍入城引東池之水所救,尚存大半……邵定易棄城東逃,遇林鋒楠之部所阻,寧死不降,自刎而亡;邵定易長子被林鋒楠部下生擒,正在押赴而來的路上。」
她怕被人看出哭過,只顧低了頭,拿過那酒囊卻也不喝,口中支吾了幾言,也不知說什麼。
英歡微怔而笑,心中狂喜,手緊緊一攥韁,不知說什麼才好。
聲音沉磁擊心。
「不怕。」他朗目淡笑,回看她一眼,眸中水色湛深,又道:「天下蒼生萬物不擾我心,唯懼一事而已。」
她不追探此言,卻是轉而又問:「……就未想過你百年之後,這江山廣疆該要如何?」
他朝她走過來幾步,眼垂了一瞬,才又看向她,淡淡道:「押送糧草及軍需器甲。」
說罷,彎腰去握她的足踝,便要替她穿靴。
她繞到帳后無人處,身子軟軟倚著帳柱滑到地下和圖書,手裡緊緊捏著那箋紙,哭得像孩子似的,半晌都停不下來。
心中有他,又如何能存得下旁人。
她手中一緊韁繩,「何事?」
曾參商獃獃地看著他,半晌才木然道:「未曾……」
「清晨天明之時。」他答。
他俊臉之上覆了層薄汗,雙眸閃亮,長腿一撐,將她拉起,攬入自己懷中,垂了頭親她的額角。
嘴角笑意轉瞬即逝。
她困意重重,乏著開口道:「明晚二軍設宴共慶巍州大捷,你果真不願多留一日?」
「南面無報?」他飛快起身,靴底踏草,頓了頓足,雖是驚詫,卻又轉而復神,低笑道:「莫要擔心,巍州此次必下。」
曾參商訥然,不知如何答,低眼垂首,小聲道:「在我心裏,世間男子無人能及他一分。」
常年在軍中帶兵,見慣了收到家信痛涕不止的士兵們,因是一猜就中。
連面子都也不顧。
她身子顫了一下,雙手卡在桶沿上,只顧闔眸假寐。
方愷不驚不躁地看著她,見她一副氣急敗壞之樣,不由一咧大嘴,笑道:「大營之中,上將下兵,人人都知你是女人。」
淚又湧出來。
謝明遠將頭壓得更低,「臣等擔心陛下一騎離陣會出意外,才派人尾隨而察,知陛下進谷,便在此處守著,萬不敢去擾陛下。」
沈無塵轉而去拉她的手,將她往裡面帶著挪去,口中道:「罰俸一年。」
方愷低頭看了看她,手一揚,丟過來一個酒囊,低聲道:「回來的人都在前面喝酒吃肉,你一人躲在這裏作甚麼?」
然,待天下承平之時又是何樣……
她猶是怔著,腳下木然地朝獨帳行去,手指微僵,將那褐封拆開。
雖是夜裡,大營之中卻是火把處處、灼亮通明,林鋒楠一部最先歸營,而後便是方愷麾下戰後七萬餘人。
她見他這樣,不禁也來了氣,沖他道:「一早便要離營了,為這點小事也值得同我生氣么?」
她系好玄袍錦帶,看他轉身彎腰,去尋她先前扔在一旁的束髮長帶,撿了過來撣去草屑,利落將她身子扳至一側。
兩列黑甲之士見他二人馳來,紛紛甩韁落馬,單膝而跪,甲胄互錯之聲此起彼伏,叩道:「陛下!」
離京之時心中空杳無私念,惟願于這廣疆沙場之上一展胸中之志,卻不知此路荊棘何其多。
沈無塵進來之後放下隔簾,緊著眉低眼看她,半晌后才無奈低嘆一聲,彎下腰蹲在桶后,將袖口卷了,伸手攏過她的長發,沾了水,替她揉搓起來。
他點頭,勒馬吁停,昂首朝前方望去,半晌借月辨清之後,忽而輕笑,沖她道:「莫怕。」
想起那一日沈無塵自北戩歸朝,于景歡殿覲見她時所言,此刻竟是句句坐實。
下一瞬人驚然一跳,轉身便要往外跑。
他復又彎腰向側,自去系靴,眉峰陡落,嘴角輕咧,毫不猶豫道:「與你同分中宛。」
帳外忽起男聲,「曾大人可在裏面?我……進來了!」
曾參商就算再傻也知他話中之意,神轉之剎恍然大悟,急急去扯他的銀甲,拉他回來,結結巴巴對他道:「我……我有心上人。」
方愷橫眉利揚,只瞪沈無塵,「老子問你話呢!大營中何時有你這麼一號人?!」
可何為覆轍,她卻不明。
曾參商訥訥地接過來,「謝將軍了。」也不顧手臟,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慢慢地嚼咽下去,只覺腹中驟然一緊,才知是餓過了頭了。
位尊人高似他者,開口卻道在下、草字……當真是謙恭得讓人不敢相信。
他笑容僵了半瞬,口中道:「本是不知,只不過是想碰碰運氣罷了。」說著,又伸過胳膊來,將她抱進懷裡。
參商,參商……
淚水落到信箋之上,濕花了其上墨痕……
她見他直身而起,顫睫相視,微有訥訥道:「……此次巍州南岵既滅,你有何打算?」
她不信,推開他一些,抬眼盯著他,「可曾見過皇上?」
沈無塵愈發無奈起來,撩了水輕擦她髒兮兮的臉,咬著她耳朵道:「你倒會享受……待你將來回京之後,看我怎麼加倍討回來。」
方愷斜眸睨她,「喏。」左手又遞過來一塊軟餅,裏面夾了才烤出的肉,油燙溢香,「別告訴我你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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