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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天喜帝

作者:行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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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二十

卷三 雄圖江山,何為歡喜

天下二十

英歡心口一揪,冷一抽氣,飛快便下床奔過去。
乾德元年正月初一,大赦,改元,定有天下之號曰平。賜東西二朝百官軍士爵賞,貶降者敘復,流配者釋放,父母該恩者封贈。遣使遍告臣國郡縣。
二十六日,詔諭諸鎮將帥,大宴。
這世上本來就無若使這二字,若有若使,那他二人又何至於走到今日這一步……
此笑端的是儒雅風流,無人能抵,十余女子淡笑了幾聲,便都散了去。
小人兒異色雙瞳在陽光下極是耀目,用力一抿唇,容色淡而漠然,半晌才扭過身子,看看英歡,飛快地道了聲:「母皇。」
沈無塵垂袖落杯,對眾人微一點頭,笑道:「我找曾大人有事,不知可否借人一用?」
她良久一戳他胸膛,抬頭看他,輕問道:「若使當初,你知道自己會活這麼久……可還會那般讓我?」
賀喜聞聲,褐眸陡然一深,左掌落劍而收,在空中劃了個劍花,沖懷中小人兒道:「待你能這般使劍時,這劍就送你!」
她用力點頭,淚水滾滾而落。
綠柳池旁夏風過,吹皺一灣碧波。
上念曾氏舊功,命其入宮以見,言間有意使其復仕,曾氏以沈無塵為太子太傅,固辭,每月初五攜女沈知禮入見,上嘉其禮,賜冠帔。
她耳邊輕鳴,心口轟然一塌,眼眶竟然有些濕。
小人兒看見劍被自己拉出來了,顯然極是興奮,小手一伸,便去抓那劍刃。
她掙扎著起身,卻推不開他,不由低聲叫道:「你休要再鬧,寡兒在門口看著呢!」
他收攏摺子,眸色淡墨,望著她,「多年來位及人臣,其中之感早已領略過了,任是再高之位,對我來說都無差別。而今天下已定,四海之中能臣俊秀紛杳疊起,朝中縱是無我,皇上亦不會如從前那般艱難。只不過……」他停下,微笑,「眼下,我只想要你。」
就見小人兒已然站到案台上,兩條小腿微微有些抖,下巴卻高高仰起,直望牆上掛劍。
果不其然,英歡抱著孩子,一展他那小手,便見手心裏一道血痕,不由心疼,側眸瞥賀喜一眼,卻也未說什麼,只是抽了巾帕來替孩子包手,口中道:「一會兒叫趙爍來上藥,莫要留疤了。」
殿中清寂萬分,只聞輕輕的呼吸聲。
她應了那宮人的話,撐身而起,先替他斂了袍子,才攏好自己宮衫,伸手到腦後挽發時卻觸上他的手,不由抿唇,放手下來,由他掇弄,口中笑道:「沈無塵一對子女才四歲,你便看上他的長子不放,詔入宮來陪寡兒讀書……何至於此。」
賀喜忍不住又笑,道:「他那手如此小,怎能抓得住劍……」
夏意倦人,荷色輕紗帳下,薄冰漸化,梅子湯酸,藕臂白玉鐲,劍眉星光瞳,一枕濃情。
她良久都未開口,呼吸輕輕淡淡,伸手搭在他腰間,待他又問了一遍后,才輕聲慢道:「……自你病醒之後,我時常怕你闔眼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
賀喜站在一旁,臉上不為所動,只低眼去看。

他將她扔去床上,利落除了衣袍,挑眉看她一眼,俊臉在夜色燭光下愈顯惑人,叫她臉龐一潮,不由翻身埋臉,不再瞧他。
曾參商一踢腳下石子,回身道:「沈大人若只此事,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她閑閑地倚在他臂彎處,紅唇間半含著一枚青梅,水眸半眯,但看他掌間持握的那捲書冊。
他卻笑得極是享受,「沈大學士文採風流,縱是野史風聞,在他筆下也有大家之范,我看這書,寫得倒是甚好。」
春暖花開之時,人心正漾。
賀喜亦笑,上前兩大步,一把撈過小人兒舉起來,另一手緊握劍柄,持劍于掌,寒劍之鋒一斜沖外,沉聲道:「這樣握劍。」
「逐州。」他眸中亦升笑意,「今日都堂議事時,我便提了逐州。」
他慢慢繞起她長發,亦笑:「當年他夫婦二人齊上摺子迫你相應,辭官成婚,逍遙快活好幾年……此仇不報,可有天理?」
上自產後,體虛多疾,趙太醫爍令其久養,百司奏事,時時委于平王詳決,以平王素多謀策,常稱旨,由是參豫國政,朝中舊臣皆敬之。
她憤而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厲聲道:「便是八十和圖書二,沈相又能如何?勸我辭官,而自己獨留朝中么?」
十月初一,平王拜表,請立皇長子寡為皇太子,朝中重臣皆附,上允之。十六日,冊皇長子寡為皇太子。
她眼底淡淡涌水,輕笑一下,復又將他摟得緊了些,開口又道:「移都一事,你是何意?」
冷劍寒光迸射。
三月初八,平王加尊號曰輔國神武平皇。
她挑眉,從前她便提過此言,卻被他以孩子太小而拒,未曾想今日他竟會主動再提……
由是才拚命勸酒,無一人知她這麼多年來事事不怕,唯懼飲酒。
她作勢壓上他的身子,伸手撥開他襟口,長睫一垂,手指去按他薄唇,輕笑一聲,「我不能枉擔了這荒淫之名……」
她被他看得發毛,不由挑眉,「怎的?」
他一把將她身子按下來,心跳甚快,卻是忍了半晌,才啞著嗓子道:「當日你生寡兒之時痛成那般,我怕你身子現下仍受不住。」
小人兒轉而去爬一旁的椅子,爬上去之後接著爬一旁的高案,動作天生矜雅,縱是四肢俱動,亦不損一絲貴氣。
她埋頭,半晌一牽唇,笑自己無趣——
他眸子湛邃,看她良久,忽而翻身壓她在下,聲音暗啞低沉:「我知你在想什麼,只是你毋須為了我,而斷邰涗一朝於此……」
十二月初十,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銜領百官,再拜表上,以天下既定,請議移都一事。
「是三人,」她微有哽咽,抬起頭,輕聲打斷他:「還有寡兒……」
賀喜看著,薄唇又彎,湊在英歡耳側,低聲道:「不愧是你生的。」
六月初三,上以壽誕宴邀之名,詔舊相沈無塵攜眷適京,暫居宮中候館;初六,令皇太子寡適館見之,寡悅而願從,乃拜沈無塵太子太傅。
她望著,輕一嘆氣,手不由自主去握他的掌。
三月二十六日,幸逐州新宮,諸事禮成,夜宴群臣將校,上親為之飲,賜酒七巡。
三月二十日,以曾參商戰時護駕有功,昭其女子之身於朝,許其女裝上朝,參政議事。詔諭既下,天下人聞之皆撼。
新宮之中,大宴臨近尾聲,不少朝臣將校已是半醉將倒,均得由嫣嫣宮女們扶著,才能出得殿外。
英歡在旁看著,只覺心底溫情脈涌,良久才抬頭回望賀喜,紅唇一翹,道:「看他這小模樣兒,舉手投足間竟都像你。」
他聽她這般細語在側,喉間不禁粗喘起來,身上陣陣躁熱,再耐不住她撩撥一言,眸中火苗遽燃,一掌扯落她身上衣物,撫上她柔白嬌軀,低聲道:「……今夜可是你招我的,莫要後悔。」
他抱著她,慢撫她後背,沉聲笑道:「待冬日一過,你也就該大好了,到時我復政於你,換我心中難受便是。」
自是,天下之人謂之「二皇」。
殿外陽光金茫掃過她長睫,略微刺眼,令她眼皮一動,緩緩醒了過來,才一睜眼就對上他赤|裸不掩的目光,臉一下便紅透了。
英歡終是掙脫開來,匆匆一披薄衫,遮了裸膚,一攏長發,便要下床,口中輕聲喚道:「寡兒過來……」
二月初二,命建都逐州,遣使為君令,東西二朝國庫出財各半,約時二年建成。
她靠在他胸前,眸子里水光靜淌,半晌一闔眸,未多言語。
自那時順州城中一夜至今已是一年有餘……其後他舊疾突發,她有孕在身,產子之後又是體虛,便一直拖到如今,想來他亦是忍得極辛苦。
她眨了一下眼,伸指在他胸前輕划,「此次不需你去研墨先書,因為我知道……」悠悠一笑,「你我二人定是同意。」
未多時就覺床榻輕晃,身旁一熱,下一瞬人就被他圈進懷裡去,耳邊傳來他沉沉的聲音:「你身子久久都未大好,往後夜裡切莫再熬著等我。」
外面風雪纏錯,殿門一開一合,暖意瞬時散去三分,又有寒冽冬風裹著雪花竄進殿內。
她眨眨眼,低了頭,竟未察覺時間過得這麼快……那一年他三十又二,風華正茂的年紀,官拜右相,轟動朝野……現如今他權勢更大,移都之後兩朝合班,傳言皇上欲拜他為當朝左相,不日便有詔下。
他低低喘了幾下,手指揉進她身子里,換來她一陣戰hetubook.com.com慄,這才滿足而笑,舔舔嘴唇,慢悠悠道:「此事早晚要學,便讓他在一旁看著,又有何礙。」
她捶他一下,身上薄衫已被他扯落半開,嬌乳微顫,紅蕊初綻,他的手從她腋下探過來,輕輕揉握住,細細搓弄她,挑得她身子里的火一簇蹙往外冒,卻咬唇出不得聲。
小人兒眸子晶亮,看著他的大掌,又看看那劍,終是一偏頭,小嘴張開,嗲聲道:「父王。」
子寡,又名獨,生來雙瞳異色,不喜哭鬧,及降,體有金色,三日不變,朝臣既聞,皆奇之。
她不顧他出神,兀自開口道:「……改國號為平,你覺得如何?」
她臉色紅潤,聲音低了下去,「我沒那般嬌弱……」停了停,又小聲道:「趙爍那日說我因生寡兒身子大損,往後想要再有身孕也是難事,所以你不必著意去忍……」
七月初七,京中聞沈、曾於遂陽成婚,置宅西宮城下,或有問之,答曰願子孫世代不忘皇恩。上聞之,遣使至遂陽,賜匾其宅,禮十件。
她抬眼看他,揚唇而笑,笑得眼淚都滑出來了,最後哭得止也止不住,抽泣哽咽久久不休,「當真肯。」
逐州乃邰涗、鄴齊、南岵三國交境之地,原為南岵邊境重鎮,後為鄴齊所奪,再後來又歸邰涗所佔,民風交雜,三國之民俱存,不論地勢人心,于逐州定都,都是上上之選。
榻上書卷梓墨清香,薄薄書頁隨風刮過,翻起又合,隱約可見扉頁之上右面數行——
這十來人都是乾德元年首開女子恩科時英歡親點的女進士,其時曾參商任主考,算下來情誼匪淺,雖平日朝中交之甚少,可眼下大宴之上,眾人便不與她多留顧忌,再加上平常對她過往事迹多有耳聞,知她當年雖是文臣入仕,可卻是因軍功一路升上來的,不由對她更是好奇,想在宴時多加了解一些。
面前女子紛紛垂首,臉上嬌紅,「沈大人。」
四月初一,上加尊號曰啟運睿文神皇。
她頭一陣陣暈起來,只覺天旋地轉,半晌才定了神,用力一掙,看他道:「在下何時同沈大人周旋了……」
清晨陽光萬縷,鋪就一榻芳華。
她站定,抬眼看他,「何事?」
他大笑,一把將她摟得緊緊,翻身過去,死死吻住她,讓她再道不出一字。
他薄袍散敞,裸實胸膛盡裎于外,良久,探頭下來,咬去她唇間青梅,朝旁一吐,吻上她。
他看她不語,聲音不禁沉了些,抬手勾住她下巴,又道:「……你已二十八了。」
兩條小眉毛陡然揚高,眸中乍亮,薄薄小唇輕輕一彎,轉而又抿緊,手上用力,又將那劍抬起來些。
殿中燈燭仍在輕晃,柔光斜映,漫天雪夜下,獨此一處春意盎然。
沈無塵從上而下打量她一番,嘴角一扯,道:「多少年來都是這般,眼下朝中女子非你一人,為何獨你不|穿女裝?」
他眸子中黯邃無邊,不答這話,卻將她壓下來,低頭在她腦後印了個吻。
他埋頭下來,深深吻住她,舌尖滑過她柔嫩唇瓣,口中低低道:「……便依了你。」
她耳根本就敏感,晨時將醒便遭他勾挑,不由渾身都軟,連擋他的力氣都無,水眸斜望他一眼,輕聲道:「好容易能得多睡一陣兒,你竟也不知睡。」
乾德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拜表,以多苦辛疾、難佐政事,辭官請歸;樞密都承旨曾參商聞之,亦拜請辭。朝野聞之嘩然。上壓而不決三日,后與平王相商,終允其請。
然後沿著牆壁蹭過去,一身貴錦俱染輕塵。
他悠然收手,自袖中摸出一封摺子,展與她看,「辭官奏摺我已然寫好,明日便呈至天聽,但望你言而有信。」
他許久才松唇,也不顧此處會不會有人路過,直看進她眼底,道:「我今年已三十七了。」
…………
她回頭嗔看他一眼,不顧腦後綰了一半的亂髮,亦不顧即將入殿的曾參商,素手一抬,將他推倒在榻上,眉挑眸亮,「這般說來,書中所言你的那些話,全然是真了?」
賀喜餘光瞥見,手上動作漸漸停了下來,輕吻她一下,摟住她,一道看向牆那邊。
她點頭,心中憶www.hetubook.com.com起那一次……不由抬睫瞅他,佯怒道:「當時你列陣于邰涗軍前,命人擂鼓激喊,道我荒淫無度,此仇我至今未得報。」
「肯!」她答,語中帶氣,狠一揮手,打掉他的掌,「怕只怕沈相再過百年,都不肯棄官不做!」
牆邊冷劍高掛,蒼青攝人。
天大的笑話,當朝左相之尊位,放眼世間,何人肯棄?!莫說是他沈無塵了!
不禁掀了被子,匆匆一裹外袍,下床走了過去,也不顧雪融之水,便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埋頭在他寬厚背上,輕聲道:「怎的不去裏面?此處寬衣,當心受涼……」
雙刃其上,十四字猶在。
自是有定,女子恩科三年一行,天下女子凡懷才者皆可入仕。又詔各路郡縣治學,許女子入學,其後二年,諸法浸備,學校之設遍天下,而海內文質彬彬矣。
朝中諸臣數次言諫,上皆笑而卻之,仍許平王輔政重權。平王雖素多智計,然未有一事謀私者,久而眾臣皆服,不復言諫。
半夜時分,殿中熏籠香冷,錦衾略寒。
賀喜眉微皺,也跟了過去,那劍雖未砥礪開刃,可其鋒亦利,小孩兒皮肉細嫩,只一碰,必會皮破。
乾德四年春二月初一,群臣拜表請加尊號,駁之,不使再議;初十,再拜而請,固駁之;十五日,拜表請加尊號于平王,允之。
十一月初九,北戩遣使以御服、錦綺、金帛來賀。
他半夢半醒間,習慣性地伸手朝一旁探去,卻未觸到她的身子,不由乍然醒過來,才要掀被起身時就見她撐身在側,青絲垂在他身前,正低眼在看他。
是歲無災,世人皆以上德感天,各路郡縣設廟納貢,上遣使止之,謂曰不敢居天之功。
「天下五分,東有鄴齊,西存邰涗,南岵北戩,中留天宛。
因移都大典才成,英歡下旨于翌日輟朝一日,令無急報者摺子遞至中書,暫壓於後再決。
賀喜翻身坐起,背靠床頭龍柱,長腿半屈,抬手摸了摸下巴,眉斜斜一揚,沖小人兒一勾手指。
她聽出他話中調笑之意,知他有意逗她開心,由是心口更澀,臉在他胸前微蹭,「今夜回來得這般晚,是在中書同沈無塵等議改元移都諸事罷?」
她笑意愈濃,「……我亦想定逐州。」
她抬手勾下他的脖子,湊近他,一字一句道:「並非是為了你一人……天下四國,合疆分朝,此功邰涗本就只得一半,這天下又何止是邰涗一朝天下……倘是旁人奪了你鄴齊江山,改天下之號亦在情理之中,奈何我改就不成?」
他一揚眉,枕下去,拉她伏在胸前,伸手勾住她下巴,左看右看,刀唇彎了又彎,低笑出聲。
他手指撫過她的臉,又去壓她的唇,嗓音啞啞的:「這麼多年了,還是這般美,就如那年初見一般。」
……本就不是貪權之人,朝中還有何可留戀的,這幾年來奮力佐政,不外乎就是因為……不願遙望著他而已。
乾德三年春二月,詔告天下移都諸事,使東西二朝合班于逐州,徙遂陽、燕平宮中諸物,留兩宮為東西行宮。
淡風過處,一殿春意涼。
她聞言,氣得眼角直跳,知他向來於此事上無所顧忌,卻不料他能張狂至此地步……
她側卧于床,擁著紅錦芍藥案的薄被,一身骨軟,雪肌似脂,長睫如扇,臉龐紅暈透亮,極是嫵媚。
四月十六日,以東朝殿前都指揮使、義承軍節度使謝明遠為殿前司馬步兵都指揮使,謝明遠辭而不受,請調至涼城禁軍,允之。
他將身子撐起來些,劍眉一斜,「你莫不是又要看是不是與我同意……」
他撐臂側卧,勾她入懷,眼中溫光一片,「若非當年逐州一役,你我二人還不知何時才能得緣相見……逐州一地,於國于私,都是定都不二之選。」
她欲走,他卻猛地上前來,一把扯過她的胳膊,將她身子轉了半圈,摟進懷中,低聲道:「曾參商,你還要同我周旋多少年才罷休?」
上自大曆十四年後,多苦虛疾,朝中政事,常委平王決之。平王自此內輔國政,威勢與上無異,天下人皆言國有二主,更有偏郡不甚明事者,只知平王而不知上。
她唇間淡笑聲起,伸手推了他一把,趁他露隙之時,忙偏過和*圖*書頭道:「今日初五,一會兒曾參商要來,你休要鬧。」
大曆十四年八月二十六日,上寤生子于西宮,赤光繞室,異香經宿不消,時人皆異之。
他胸口暖熱,抱緊了她,低聲道:「怎的不睡,看我作什麼?」
蒼木之下,嫩翠新葉隨風而落,掉在他肩膀上,又順袍落在地上,悠悠一轉圈兒,才停住。
她見他驟然間醒來,倒是一驚,身子縮後幾分,半晌才淡淡一笑,也無多言,順勢靠下來,偎進他懷中。
他面色波瀾不驚,半晌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在意的仍是這事。」手指一掐她的下巴,笑收聲涼,「曾參商,如若我說,我肯棄官不做,只為娶你,你肯不肯也拜表辭官,下嫁於我?」
本已攥成拳的手慢慢鬆了開來。
…………
夜裡涼風撲面而來,酒醒七分。
殿中熏籠花香暖風淺漾,殿角宮燭輕光搖曳微閃。
…………
大殿一角,曾參商正被十來個年輕女子圍著敬酒,一杯杯下肚,身覺乏力,可卻擋也擋不住,正覺腹寒之時,身後橫過來一隻手,攬了她面前酒杯,替她一飲而盡。
外面有宮人來稟,道曾參商已然攜女入宮,正往這邊行來。
他欺身而下,含住她耳珠,半晌一翻身,撐身於她之上,低聲道:「可知我等你醒,等了有多久?」
…………
都道惹人莫惹東喜帝,陰人莫陰西歡王。…………」
他天未亮時便醒,一直撐卧在側,低眼看她睡容,久久都不覺倦,薄唇或勾或彎,長指時不時地掠過她散落長發,替她撥至身後。
她抬頭看他一眼,「除卻改元,我亦想將國號改了。」
乾德二年冬十一月,新都建成,群臣拜表,請易逐州為逐陽,上駁之,用其舊稱,不使再議。
八月十一日,詔沈無塵長子沈知書入宮,為皇太子寡之伴讀。
移都至今已過五年,天下尚安,朝中漸穩,二人共理國事,又無多子之惱,由是竟是一日比一日過得舒心。
小小黑袍一掀一落,小手拚命往上抓,試圖去夠那把劍,卻怎麼都觸不到劍柄。
他眸中乍然大亮,一把攥過她的手,「當真?」
小人兒低頭去望,凝眸一陣兒,復又轉身,依原路慢慢爬下高案,又爬下椅子,飛快地跑去地上,然後兩隻手拽著劍柄,將劍慢慢拉出。
她又羞又氣,反手去打他,斥道:「你瘋了不成!」
她眼睫濕漉漉的,搖搖頭,又點頭,半晌道:「肯。」
英歡垂眸,輕笑,知這孩子生來不喜多言,能得他一聲親喚實是不易……
門口小人兒步履珊珊,朝殿中走過來,一身亮黑小錦袍服貼合體,腰間綴著枚小小白水玉,在陽光下散著清輝。
他二人十年相恨,四年相傷,八年相伴,一生二十二年相互糾纏……放眼餘生,還有多少個二十二年,可以如眼下這般在一起?
當年以女子之身入仕,所求不過為了證明女子亦能建功立業,而今她列位樞府重臣,為當朝女臣第一人,又以首開恩科主考之身推引了數名女子入仕為官……當年之願,而今算已是達成了罷。
他點頭,「還有不到二十日便至年末,諸事都得儘早定下,待明年初時便詔天下。」
她輕喘,身上滾過一層戰慄,才要再言時便被他猛地壓至身下,吻如狂風暴雨般驟落而下,瞬時湮滅了她心中神智……
沈無塵以家眷于外、不便歸朝,固辭太傅一職,上駁之,賜宅東城,使其家眷適宅而居。
瞬時一驚,渾然僵住。
二十八日,潁國夫人英儷芹書至,言願歸鄉,上允之,遣使至燕平,送潁國夫人歸涼城。
他默然不語,手臂上力道重了些,將她緊緊扣在胸前,未多時便覺胸口處冰涼潮潤,知她落淚,身子不由僵了,心底跟著一濕,啞聲道:「命由天定,實非人力可控。然只要我一日未死,便一日陪你,看盡這天下芸芸蒼生,世間百態……更何況,你我二人相守之時方始未久,往後日子還會更長……」
他一怔,半晌不說話。
她一悚,竟未料到他是說真的,張口半天才道:「……你這是為何?」
他亦笑,笑聲沙啞,眼角皺起,抬手輕擦她淚珠,低聲道:「明日一道,呈摺子給皇上。」
她摟住他脖子,紅唇揚笑,和圖書輕輕吻了下他側臉,道:「宮燭都未全熄,本就在等你回來。」
她輕喘出聲,伸手去扣床頭細柱,覺出他大掌已然探至下面,身子不由一顫,正要弓身相應時,忽然看見殿門內側立了個小小身影。
他動作微有遲滯,側身朝殿門處望了一眼,而後薄唇勾揚,復又低頭,大掌按住她的肩,不叫她動,繼續吻她曲羅有致的身子。
英歡瞥他一眼,「你小時候,幾歲握得住劍?」
冷意及身,她一下便醒了過來,翻身去看,就見他毳氅上滿是落雪,正在外殿寬衣。
…………
他上前一步,逼她又道:「怎麼,方才那豪言壯語一聲肯,才過不到一刻便不作數了不成?」
二十日,有司又拜,以平王既加尊號,上無不加之由,請加尊號,乃允。
小人兒一抽手腕,從她懷裡掙開來,眼眸動了動,淡淡透著絲冷意,而後站定,小手一展袍子,復又走去那劍跟前,傲然看劍一眼,彎腰,兩隻手用力抓住劍柄,然後費力將劍抬起一寸。
心底漸漸一哀,她竟連那麼久之前的事情都記得這般清楚,只因同他有關……
頭頂上又有嫩翠新葉隨風掉下,擦過她的發,又吻了她的臉,萬般溫柔如水一般。
他低眼,看她水亮雙眸,想起那時她有多傷多痛,心底不禁惻然,雙臂環緊她,點頭道:「是,還有寡兒……」
他微笑,另一手覆上來,包住她的手,知她此刻在想什麼,不由道:「立寡兒為太子,如何?」
她去摸他大掌,輕聲道:「你身子又何嘗得愈過?這些日子來國政皆委於你,日日天亮不及便出殿,入夜之後才歸來,我看在眼裡,心中怎能好受。」
十一月初八,御史台言諫平王益用事,專寵于政,久之疑不能制,望上陰廢之,上怒而斥之。平王既聞,自請歸宮,不視朝政,上不允,駁之。
乾德八年夏五月初八,以皇太子寡少聰多敏,詔天下德才之人為之傅,朝中上下多有請者,太子見之,固拒不納。
他靜望了她一會兒,低笑出聲,一揉她耳珠,道:「此生若是不曾遇見你,不知此時在做什麼。」
他低笑,伸手去揉她的下巴,挑了眉問她道:「想要如何報?」
曾參商看他一身紫袍玉帶,多少年來都是這般儒淡不驚,心底不禁微動,面上卻無甚表情,跟在他身後慢步出了殿外。
小人兒在離床數步遠處站定,抿著小嘴,淡淡一望二人,隨即一扭小身子,又慢悠悠朝牆邊走去。

時沈無塵有雙生子女,人皆贊之,平王聞之,幸其府第,見之甚悅,回宮謂上曰,願得其子為太子伴讀。
她臉上笑容愈大,眼角餘光瞥見那捲被他隨手扔在榻上的書卷,眉梢不由一冷,道:「就沖沈無塵拿這書去給寡兒看,也著實該死。」
四月初,令中書門下二省並同禮部共議,開天下女子恩科,各路州縣凡知書識文者皆可入試。試同進士科,分經義、詩賦取士,至禮部試時,以曾參商為主考、沈無塵為副。
她瞪著兩眼,夜色中他微側的臉龐那般好看,就如多年前那個滿是陽光的午後、在秘書省后牆前第一次吻她一般,變也未變。
他大掌掐著她的腰,將她身子半翻過去,猛地壓下來,吻上她頸后,又移下去吻她光滑雪背,口中吞吞吐吐道:「美人在側……安得好眠?」
話未說完,他的嘴唇便硬生生堵了下來,吞滅她一唇酒氣。
伸手,袖口滑垂,露出小小結實的胳膊,五根手指對準劍柄,狠狠一抓,「啪」地一聲,那劍便掉在了地上。
他低笑,握住她的手,將她扯到身前來,一把抱起,往裡面走去,邊走邊道:「怕吵到你。」
廊間疏影淡斜,雙柳黛碧若寒眉。
她本已是聽多了他這話,可每回聽見仍會臉紅,不由撇眸,輕聲道:「你也是,多少年了,還同當初一樣,寡廉鮮恥。」
九月末,禮部奏合格女子恩科進士凡二十八名,上親召對講御殿,擇其十一人,許以為官。
賀喜大笑出聲,長臂伸過去,將英歡從床邊攬回身邊,下巴壓至她肩上,低聲道:「我們繼續……」
英歡臉微微一紅,不語。
殿角宮燈燭苗噼啪燃響,亮黯交錯間映出他眸間深水,湛澈汪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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