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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歡卧榻，身上滿是潮汗粘氣，臉色蒼白無光，痛已無覺，只知疲匱，腰椎好似早已斷了，身下時而陣縮，耳邊或有穩婆急切之聲，可卻什麼都聽不清。

她忍痛側過身子，伸手去抱孩子，才一碰那小包布，便見一雙亮晶晶的眼對著她，當下生生愣住。

鼻骨高高在上，一眼便知將來定是俊鼻，亦像他。

他緩緩鬆開拳，眼底微紅，正要回身時，殿外忽起急叩之聲：「平王殿下，皇上傳見！」

內殿之中，床褥幾換幾濕，盆盆熱水染血作紅，觸目驚心。

一字于上，筆鋒利落。

於是慢慢放開她，一直緊皺的雙眉漸漸舒展開來，眼角血絲亦消下去些。

他眼底乍然竄火，撐在她腰后的長臂陡硬如鐵，耳邊只聞輕嗶一聲，似有東西破裂，低眼之時便見她裙下皆濕，殿磚上亦有清濁之液。

她胸口緊顫，再無力氣，渾身血液仿若都涌去腰下，集於一處，再緩緩漫出，一點點將她心神抽空。

似夢非夢……

夜已大深，皇城大內中一片蒼寂，唯西宮一角燈火通明。

她身下是他卧榻，薄褥之上沒多久便被稀淡血水染透，潮濡得緊，下腹陣痛越來越烈，她牙關緊而復松，努力平喘幾口氣，偏過頭去看他，放在身旁的手動了動。

她這麼近地看著他，只覺一腔心言層層浮溢，然心潮鼓涌間卻擇不出一句可道，只是半怔半靜地感受他這溫耐之舉……隔了半天，才動睫一剎，輕聲道：「你可知……」

兩條眉毛顏色雖然尚淡，可形似斜劍，像他。

她看了一眼，臉上愣了愣，下一瞬便抿唇笑了起來，輕嘆道：「倒也不枉你我二人這麼多年……」

話將出口，雙腿股根處便覺酸痛忽起，下一瞬便至腰后，痛感如波襲來，整個人都痛得抖了起來。

他不顧那一頭眾人反應，只撐臂在她身側，定定望著她。

這一世帝業，江山天下，九重鑾座……待他二人百年之後，除了身前這一小人兒，再無第二人可托。

左瞳深褐，右瞳藍黑。

他心底驀然大動，眸子愈發溫潤起來，任那小手抓在胸前，僵然站著不動，生怕擾了孩子分毫。

「這麼小，」他低低道，又親了親她，「懂什麼。」

……就只此時此刻才知，當日他知自己生無可望，為何布策瞞她……若換了是她，定會做出一樣的事情來。

他辨出她異樣之態，雙眸瞬然作冷，兩臂飛快地圈她抱住，薄唇開了又合，卻說不出一字。

他卻笑笑，又繼續道：「你我二人的孩子，又怎會同常人一樣！」

她眉尖緊緊攢起，先前一波痛楚漸消，輕一吁氣，顫聲道：「怕是要……」還未說完，身下又覺劇痛來襲，腰后似斷，不禁消聲咬唇，額上漸漸涌汗。

她看著那孩子的眼睛，良久才回過神來，鼻尖一紅。

他斥開幾個宮人，雙臂一橫，將她抱起，大步過去，待人撩開床帳，便將她輕輕放了下來。

孕時不過九月有餘，先前趙爍亦言尚有十余日才可見紅，誰知此時此刻忽然就……

那一薄箋被他一松，悠悠飄至錦被之上。

細細勾攪她一心頃狂。

他回身，才負手於後，便覺這殿中氣氛詭異得緊，抬眼看了一圈，寒聲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怎麼？」

她耳廓輕震，心悸一剎，身子極痛而縮，似被人生生撕裂成兩半一般，渾身氣力在一瞬間盡數泄出。

半晌心神才陡然一回，默喘一氣。

她憶起生子時的痛楚，心口一顫，不由晃眸，急著問他道：「孩子呢？」一昏而睡，竟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

一雙眼睜開一瞬，水汪汪一晃，便又合了起來。

他屹立如峰，像沒聽見趙爍之言，站著不動，眼睛望著床上，人緊繃如滿弦之弓，良久才一晃眸，盯住趙爍，寒聲道：「日子還未到，怎會這般快？」

瞳中水光盈盈，端端映出他的俊臉。

她眼皮重重合下，手指亦垂，頭歪偏在錦枕上，再也不動。

……情急之剎，復又能言。

……竟未料到這孩子會是雙瞳異色。

他低頭，眼底橫生水光，就見她下巴微仰，嘴唇顫顫合合，明明痛至鑽心，卻始終不出一聲。

她勾住他的手指，看著他，唇色已然泛白，啟揚數次終是緩緩出聲：「……若是我死，這天下……你拿走。」

明黃綢包布跟著一亮，裏面嬰孩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又有一隻小手伸出來，軟軟一抓，恰抓上他玄袍襟口龍扣。

他閉了閉眼，不由自主將拳握得更緊，卻仍抵不住心底狂翻之潮。

她輕一點頭，抬睫看他，「你可有想過？」

他縱馬飛馳，銀槍橫掃，勃勃英姿亮花了她雙眼。

她眼皮動了動，秀眉略揚，醒了過來，甫一睜眼，便見床頭俊挺男子，玄錦涼袖一鋪在側，深眸正望她。

她不依，揚唇道：「你向來狡詐，若是我先說了，你定會說你同我想到一處去了……」

他大步過去，拉開殿門，冷麵看向來人，一邊往外走一邊道：「皇上人可安好？」既是命人傳見，當是已然產子……

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嗔……

他輕笑，下巴朝床里一揚，她慌忙偏過頭去看，就見一個小小包布在她身旁，一張小臉露在外面。

穩婆懷中抱著的明黃綢包布金邊灼亮，看他一臉冷色，不由發怯，顫聲道：「……是個小皇子。」

趙爍快察一番，回身道：「陛下這是要生了，眼下移動不得，還請平王殿下今夜去別殿歇息……」話畢，又連忙轉身，叫宮人去太醫院傳內捨生及一直在候的穩婆前來。

朦朧中，眼角潮潤一片，心底一處似被輕掀，千般往憶驀然狂涌而出。

他握住她的手，牽至唇邊，吻咬了一下，看她道：「二姓二名，如何？」

他忍俊不禁，扳過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待二人喘氣不勻時才鬆開她，低聲道：「那一雙眼，不像你，又像誰？」

殿外天際在這一刻煌然大亮，紅日破霧而出，驅散蒼穹黯色，淺金光芒穿透層層雲宵，直直灑入皇城中來。

他一下僵然不能呼吸，半晌作不得絲毫反應，只聽見身後眾人喚他，卻挪不開目光，待看見她長睫微顫、胸口輕伏時，人才霎時軟了下來。

外面晨風清爽，撲面掠心。

聽著他這般傲氣橫溢的話語，她不由彎唇，斜眄他一眼，輕輕抱住孩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這般小，都不敢用力和-圖-書，生怕抱壞了……」

他在一旁，看著她臉上神色變了又變，心知她在想些什麼，由是亦有動容，半晌之後又喂她一勺粥，啞聲詢道：「可有想過，孩子叫甚名？」

有孕以來未覺身子難捱，原以為這孩子知她心苦，才會如此乖巧，誰曾想竟在最後生生將她血髓磨耗殆盡。

他硬臂環過她的腰，熱燙的唇覆上來，抱著她，每一寸骨頭都是那般硬，動作卻是那般溫柔。

才知滿殿眾人為何會是這種表情——任是誰見了，都能一眼看出這是他同她的孩子！

他狠狠一收掌，將她緊攥于內，眼角紅絲驟現，開口時聲音顫啞：「休說這種混話！」

天幕已起暗色，一彎淺月高掛于上，夏夜之風仍然煨人，過身撩汗，不遠處蒼木排排間有嫩葉粉花，紫薇香飄。

他湊身過來，隔著被子攬住她，替她把孩子抱到身前，壓著她的耳根，低聲道：「趙爍道小皇子天生有異於常人，不哭不鬧，也不愛睡。」

他耳邊只聞她聲，卻顧不及解她之意，眼中全是她此時此刻痛楚面容，就見她時隔未久便咬唇弓身，似是無力而用，床尾穩婆臉色亦憂，口中勸力不停，卻終是毫無辦法。

「唔……」他眉頭動動，薄唇一彎，「孩子都會走路了。」

她點頭，就見宮人端了一盆盆燒好的熱水進來，又有人急急在床尾撐了帳子，高高掩住她大半個身子，然後來替她寬衣除裙。

不由滑淚。

他側身拿過粥來，「趙爍已然尋了乳母入宮，說是乾淨人家的女子，就待你醒了之後，讓她過來照養。」

好半晌，他才離了她的唇，挪掌上來，輕娑她作顫唇瓣，又伸指去抹她滾落不休的淚花。

她啟唇，喉間腥甜一片，艱難道：「傳平王覲見。」

他亦點頭，看她嬌弱容色，忍不住俯身下來親了親她，熱燙唇舌滑至她耳根，低聲道：「自那夜知你有孕后，便想好了。」

這一世縱馬沙場，掌沾鮮血無數滴，縱是碎屍斷腸亦不俱……可此時此刻看見她的血，只覺渾身浸冰，生意全無。

多日來嘉寧殿中常備產具，然此時此刻她人在西宮之中，諸物皆缺，一殿宮人又顫又慌，急進急出，一派兵馬亂象。

小小的人兒，五官都還未完全舒開來，可卻怎麼看都讓她心底歡喜，只覺這全天底下，只有懷中的小人兒才是最好的那一個。

趙爍撩袖擦了把汗，除了朝服外袍，接過宮人遞過來的熱燙濕帕凈手，皺眉道：「陛下多日來操慮過甚，眼下再看，當是心神受震，才致身子疾異……」他側身一揖，略有無奈道：「歷來產子忌血光，還請平王殿下勿留於此……」

「我知道。」他打斷她，眸中一汪深潭，「你睡了一日一夜還多，趙爍還道你要三日不醒。」

所候數人見她睜眼，俱露驚容，「陛下」之聲響徹一室，又有人來替她擦身，趙爍忙上前來，剛要開口便為她止。

…………

可就只那一瞬，他亦看得清清楚楚——

……更何況，是她同他的孩子，又怎會不是人中龍鳳。

他大掌伸來輕撫她的臉，將她額前碎發撥至一側，低低一笑，「總算醒了。」

他胸腔似被縱扯而裂，不由一喘氣，重新彎下身，大手撫上她臉側，一和_圖_書掌涼薄細汗之下覺出她在輕抖，薄唇復開，用只他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

他伸手去擦她的汗，身子又伏低了些，湊去她耳旁，看進她眼中，慢慢道：「莫怕。」

「鄴齊地多山河綉景，我還未及帶你去看。」

好似魂遊離體，腦中只有她那帶水雙眸。

他的嗓音那般沉啞。

紅唇下意識一合，齒磕之時，微微滲血。

他仍然僵著，久久才會意，又將身子彎下些。

聲音仍然沙啞，如碎石一般擦過她耳廓，撩動她心頭輕波。

「出來了，出來了……」床尾穩婆年邁之聲顫顫巍巍，在這寂靜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寡，獨也。

她任他吻落不停，眼底笑意盈盈，「好。」

他心中一凜，愈發覺得眾人怪異，不由走過去，冷眼一望那穩婆，穩婆見了，慌忙側身，讓他看懷中孩子。

她額上汗粒直冒，抿了下唇，輕喘了一口氣，才又慢慢道：「……有一事，我一直騙了你。」

他薄薄的兩片嘴唇那般溫涼，大掌輕且小心地撫過她的腹部，探至腰后，稍稍將她的身子壓過來些，未闔深眸滿是萃燦星辰，爍爍生熠，眼角微微一皺，唇啟之時熱燙之舌抵入她口中。

他足下稍頓，心口一僵，顧不得與人再言，步履如飛，一路疾速往西宮偏殿行去。

她怡然，眯著眼笑了半天，才撇眸去看他，「倒說說，你想了何名？」

她張開嘴，想要說話，卻覺一陣猛痛如潮，自前漫至身後，腰腹骨椎俱似要碎了一般，剎那間便讓她疼得心昏神裂。

這般語氣，竟當真像是在交囑後事。

他又定定看了她一眼，才鬆開手，側身到一旁，讓出地方給趙爍。

她淚濕兩鬢，心底顫痛非凡，眼皮慢動，緩緩轉醒，抬睫去看，身周無數人，卻獨不見那一雙眼。

未時時分，日頭才將跌西，內殿中被窗外斜映而來的淡陽鍍了層金邊，滿室光暈柔和，甚為醉人。

他轉身，動作遲滯凝重，足下有如千鈞之沉，慢步出了殿外。

她動了一下，身子仍是極痛，不禁蹙眉一吸氣，開口時聲音也啞了去，「我睡了多久？」

猛然一捏拳，指骨沉響。

他舀一勺粥，送至她唇邊，哄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此次產子之後更是大虛，須得好好調養一番，哪裡還有力氣照養孩子？再者，你哪裡是會照養孩子的人？」

一旁高案上宮燈燭苗陡然閃了一下。

她被逼著抿了口粥，臉有些紅，雖知自己幼時也是在宮中由乳母帶大的，可此時有了自己的骨肉，才知這其間情味如何，不由又去低眼看孩子。

而後眉尖一蹙，似是又痛，闔眸無言。

他緊抱著她，眸光飛掃外殿，之前宮人盡數被她遣出，此時不見一人，又撇眸去望殿門，眼中急火迅猛如獸，疾撲噬人，突硬喉結滾動了幾下，眸中寒光似劍出鞘，刀唇薄刃利削而開，聲如蝕鐵過淬，沉而沙啞——

她眼中涌水，想要彎唇而笑，可渾身都痛不可抑，再分不出一絲力氣。

一生驕悍無人敵，論世間狠辣之事無所不為，然戾迫天下無數人，卻獨護不了她一人……

她雙眸水亮，拉過他的手，伸指在他掌心勾勾劃劃，寫了一個「獨」字，而後輕笑道：「你那是幾字？」

就只一張小臉肉嘟嘟www.hetubook.com.com的，辨不出何樣。

殿外天色已然微亮，晨曉將至。

他的笑那般惑人。

自前一日酉時至今夜丑時，已過一日又半，而宮院之中仍不聞陛下產子之聲，侍產穩婆及宮人們雖不如前日那般慌亂無措，可依然進出不停，臉上焦急之色未減卻甚。

小人兒趴在她胸前，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看看她，再看看他，又好似什麼都看不清，半晌才扭動了下身子，繼續趴著。

她被他逗得一樂，抿唇笑了笑，接著眼眶便濕了一片，伸手去握他的手掌，「那孩子是……」

「來人！」

殿外祗候宮人們聞聲，快步入殿，待看清內殿之景時皆是一驚，慌中亂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她兩手用力攥著他的袍側，臉色蒼白，痛楚波波湧來，所隔越來越快，再也無力多說一字。

他眸光凜凜，低聲急吼：「傳太醫！」

「陛下，萬不可棄力不用……」趙爍年老之聲在耳邊響起，尾音急慮，卻是過耳即逝，後面說了些什麼，再也聽不見。

心底聞聲遽然一震。

他沉沉而笑，下床去一旁案上研墨攤紙，提筆懸腕，揮而落字，然後將紙折了，走回床邊，坐下，低眼看她道：「現下說罷，定不賴你。」

小小的嬰孩被包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小臉在外，皮膚仍有些發皺，果然不哭不鬧，小手擱在嘴邊，靜靜地躺在穩婆臂彎中。

沉沉腹部猛地帶得她人向下一墜。

雖知她懷的定是他的孩子，可此時此刻見了這情景，卻實捺不住噴薄而出的諸多情潮。

她的身子這般瘦，當初有孕在身，見他寢疾在卧，心中該有多痛多苦……知他瞞她諸計，放任一國生亂，心中該有多恨多怨……策反軍中將校，統二軍南下平亂，這一路上又該有多難多疲……

他不禁怔然，渾身上下在一剎那間似被鎖骨定住，想動卻動不了，心底滾滾沸血向上急涌，至喉頭方止。

他雙掌攥拳，欲上前去，卻被幾個年紀稍長的宮人擋于身後，前面薄帳輕輕垂落，團紋滑流，再也看不清她的臉。

他眼底一黯，不答，卻將手中紙箋攤開，呈在她眼前。

時近整整兩日，她無時無刻不在忍痛流血，縱是一殿雍華、滿榻香璋，亦解不祛這一場苦。

他眯了眸子，心頭忽然淌過一灣靜水，滿心是說不出的滋味，正欲開口再問，卻見那小嬰孩慢慢睜了眼睛。

她不禁輕喘，避不開他的挑弄，臉愈發紅了，嗔道：「孩子還在懷裡，你就……」

他挑眉，不答卻道：「你且先說你想的。」

神思恍惚時，唇邊一潤，有葯入口，當歸、白芍之味混作一同，濃苦而腥，嗆得她眼角作濕。

兩片小小的嘴唇薄而利，像他。

他微微彎唇，笑卻極澀，一把將紙攥碎，轉身走去窗前，伸手摸過雕花窗棱，而後輕輕推開。

有宮人飛快出殿去傳趙爍，其餘幾人連忙過來將她攙起，扶她去一旁床榻上，可她兩腿奇酸，腰后顫痛，一步都移不了。

他立在榻邊，伸手從榻頂黑色承塵上揭下來那張紙，攥于掌中，半晌才一低頭，看了一眼。

趙爍指持醫針，久按於她身上太沖、支溝二穴，多時才拔，斑白鬢邊汗水涔涔，皺眉轉身，又命一旁祗候捨生進葯。

那宮人卻默然不語，小步ｍ•hetubooｋ.coｍ•cｏm在後跟著，待轉了幾個彎才道：「……奴婢不知。」

有宮人絞了白布來，再拿開時便是赤紅血色。

他眉頭一橫，「未哭又如何，身子可有何恙？」

如此一想，先前滯塞之情一時俱消。

她越看，心中越覺歡喜，可臉上卻故作惱色，口中道：「怎的沒一處像我的地方？」

她蹙眉，拼力拽住他的指，拉他回身，「你聽我說……」見他戾氣滿身，眸子里水火交雜，不由淚涌，聲音更輕：「你賀家血脈……並未全斷。」

粥香撲鼻。

她眉間不舍，仍是抱著孩子不鬆手，半晌才望他，道：「……我自己照養，可好？」

趙爍抬眼，又迅速低了頭，慢慢一搖，不再開口，身旁宮人凡是先前見了包布中孩子的，此時都是低頭不語。

他寒眸愈僵，看清這一榻血色，伸掌過去時竟在微微發抖，握住她的手便不再放，眸子里冰痕層層，獨無暖意。

……這份倔強，多少年都不曾變過。

一入宮院，正遇數名宮人端盆而出，盆中血水搖搖在盪，剎然刺痛了他雙眸。

她悠悠抬眼，唇角吃力一牽，手指微抬。

他滿眼血色攏霧，咬牙轉身，厲聲對殿中眾人道：「今日如若皇上龍體不保，爾等人頭定然隨落！」

她輕輕搖頭，可手卻不停在抖，額上汗涌得越來越多。

其上一個「寡」字，正落於團花之間，毫墨重鉤之間徒顯霸氣。

他仍然緊握她的手不松，直待有宮人過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身換衣，才發覺自己手指已然僵到麻木。

他猛地一撩袍，幾步便入得殿中，越過眾人，直直走到床邊才停，也不顧身後眾人，飛快彎身撐臂，低眼去看她，啞聲道：「你……」

滿殿空氣沉悶，周圍宮人們忙成一團，耳邊只聞趙爍低聲在床前囑言，卻聽不見是什麼。

荒為何荒，淫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他挑眉，上前兩步，「有何不妥？」

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

她身下一陣緊縮，渾身痛得一搐，咬唇不語，只覺他大掌在抖，隔了好半晌痛潮才過，睜眼便見他面色縞白，不由費力拽了下他的指。

嘉寧殿里晨光映地，一室昏亮，並未燃燭。

想著，便又抿唇，淡淡一笑。

他呼吸稍滯，足下挪動幾步，偏頭去看她的臉，恰觸上她望過來的目光，見她紅唇顫了幾下，手在身邊輕一擺動，對他道：「我無礙，你走……」

良久，他眸子一潤，薄唇輕扯，慢慢抬手伸過去，從穩婆那裡接過孩子，小心地抱在臂彎中。

二字同義，其間何意，不須再道。

——死生血歷無數回，哪怕是在知道自己重疾將死時，都未有如此刻這般心生懼意過！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彎身而下，眸子里急情遽涌，「可是很痛？」

他看著她，渾身已然硬成崖石——

她止不住淚水，亦未閉眼，但看他硬睫褐瞳溫霧蔽罩，唇齒之間綿情滿綻，進進退退，久久不分亦不舍。

這一聲喚，遽然將她從無休痛潮中拉拽而出，撐力抬頭去看他，就見他臉色亦動，眉峰陡然揚高。

未過多時趙爍便至，躬身趨步入內，額上皺紋中滿是大汗，想來亦是一路疾行，不敢耽擱片刻。

趙爍額上皺紋亦陷，低聲道：「小皇子自方才生下來便一直未哭一聲，實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