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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燈其緋，煙霧繚繞。

謝明遠眼角發皺。面色不豫。壓著嗓子道：「誰允你們將我今日來此之事說出去的？！」

馬兒前蹄略屈，鼻息哼噴，長鬃頻抖，顯是久等不耐。

謝明遠嘴角抽搐了一下，飛快回頭，看向那宅院大門，門口六盞燈籠柔光散渺。映得他眼底流光飛熒……半晌后才低下頭，沉嘆一口氣，勒韁轉馬，策鞭過去。

英儷芹輕輕點頭，「未叫學士院起詔，是怕朝臣反對，你也知這麼多年來皇上便只得這一子，天下人唯恐護之不及，又怎敢讓其輕易出京……因而皇上便只叫我私諭於你，到時太子來涼城，裡外都由你來護其周全。」

涼城秋暖，屋內濕簾已撤。英儷芹坐在屋中。只望著一角窗棱，神色微怔。良久后忽聽外面傳來輕響，又過了一陣兒，燈籠光遠，再無人聲。

語至最後，竟似無聲。

謝明遠稱病，不受詔。

乾德十年夏八月乙巳，逢平王生辰，大赦天下，京中詔各都宗室、鎮將、州官至逐州宴慶，上特諭涼城禁軍行營前都部署謝明遠護潁國夫人英儷芹赴京。

「無人敢言！」那人一急，慌忙上前道：「將軍的脾性大家怎會不知。又哪裡敢說出去！只是方才那人說……說潁國夫人有言，將軍既是真英雄。又何必常年行畏首之事……」

謝明遠這才回過神來，眉頭緊皺，問人道：「這孩子是……」

他僵了和*圖*書一會兒，才慢行兩步，無了頭頂高樹照影，面目在月色下愈發清晰起來，嗵然一聲撬開了她心底回憶，可不待她轉神，他便低低開了口：「太子來涼城，京中為何未有詔至？」

她哭。卻不語。

城外官道塵氣漫天，華蓋蜿蜒。

她嘴唇色澤泛白，手壓著那門閂，「當年……一開始或有報復之心，才那般利用了你……只是你怎知我其後便無一分真心？自那一年你奉調去中寧道禁軍至今，便再不肯見我，亦不肯聽我說……」

街角處黑影疊加，混同夜色蒼曖，人如影淡。

芳華十八，朱服鳳案。入宣辰殿。

她慢慢起身，「當日平王生辰，詔諭既下，你卻稱病不赴……為何今日神清氣爽，還能騎馬來此？」足下履輕，緩步走至門邊，抬手撫上薄木門板，卻終是沒有推開，「……十年了，你還想避到何時去？」

謝明遠亦愣，抬頭去看先前那小黃門，就見他一臉尷尬之色，「謝將軍，你不知……」

他低應一聲，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攥袍欲離。

他才攥了攥掌心之汗，沉眉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她手指發涼，就看他轉過身，逆著月光清輝，朝她看過來，眉宇間模糊不清，卻讓她眼眶驀然一潮。

黑影疾行之姿猛地一頓。

時京內不聞，止令涼城禁軍行營前都部署謝明遠秘知，以太子年幼，不明世險，日hｅtubｏok•ｃｏm.cｏｍ夜護之。

謝明遠從前久處宮中，一聽這幾人的聲音便知都是御前小黃門，想來太子定在仗后，不由朝人後匆匆望了幾眼，急急下馬上前，領人共行大叩之禮，口中道：「臣謝明遠……」

落寞猶甚。淚如珠灑……

一院漆黑。

九月癸酉，潁國夫人英儷芹歸涼城，涼城禁軍行營前副都部署劉覺至城外迎之。

……卻似當年。

那小黃門低頭一擦汗，懦聲道：「謝將軍不知，這乃是沈太傅家的千金……」

淡音隱沒于空渺靜夜中，無人回應。

謝明遠為避人耳目，只令麾下幾個親將帶了些許校兵，至城外三十里處迎駕，卻不料候了多時，遠見太子鹵簿儀仗甚是招搖，全無半點私行之樣，不禁愕然，便連劉覺這等深諳天家之事地人見了，也是不解。

話未說完，前面車轎中便傳出響亮地女童哭聲，如利箭一般飛入迎駕眾人耳中，當場怔傻了一幹將校。

謝明遠目光移晃，只望遠處紅葉，耳邊聽她孱音顫顫，手腳都開始發麻，半晌才打斷她，道：「……照此說來，太子此來涼城，是皇上私意，所以才不詔天下人知？」

那人卻在後面急急地叫住他，「將軍，」待他回頭。語氣卻變得極是遲疑，聲音也低了下去，「……方才潁國夫人府中有人出來，說是奉了夫人之命，請將軍過府敘茶。」

白日里城中熱鬧滔天和*圖*書之象已作煙消，空留星點綴幕，夜色如網，漫天丁香之味攏沒于下，惹人心澎。

而今已過十二年，當年昭容不復存。然……仍令他胸口生慟。

她突然輕輕笑起來，如蔥長甲在門板上劃了幾下，「莫不是就打算一輩子這樣，不見我，亦不同我說話……」她一垂眸，嘴角笑意僵凝，「既如此，為何當年還要上表請調來涼城？……為何這麼多年來要守著我不放？」

朱牆大宅，院外門額之上高懸御匾，欽書「一疏庄」。

外面靜悄悄一片，毫無聲響。

乾德十年秋九月戊子，皇太子寡次涼城，居潁國夫人府。

英儷芹奉詔適京，以多年未謁上，居宮中候館，逾二十日乃返，上賜冠帔、帛錦、金碟，又以南都西城官宅贈之，賜匾其上。

謝明遠一收馬韁，微微晗首，抬眼望了望前方府院高牆，面色略沉，不發一辭，便催馬返身，意欲離去。

謝明遠額上青筋突起，稍反應過來一些，只是顧不及多思，只緊著又問道：「太子人在何處？」

她惶然，一把將門拉開，走了出去，夜風撲面而來，吹得她心口冷嗆，就見遠處黑影孑行，足下生飛，硬將那遠天蒼夜撕就一條口子。

他身子僵如磐石，一動不動地任她抱著。良久才啞聲道：「……你莫要這樣。」

門板另側，稀影飛快地一閃，腳步聲沉而背行。

她哭得氣都上不來，雙手慢慢滑開。鬆了和_圖_書他，聽他語氣淡然，更覺自己狼狽，不由拾袖捧面，轉身就走。

他試圖去掰她的手，可她緊掐不放。他便不敢用力，生怕傷及她一分。口中艱難地道：「……當年非是你利用了我，而是我對不住你。你本金玉之身，我不該瀆了你地清白，以致後來徒遭那樣地罪……」

看她進屋，落閂，滅燭。

府院中燈燭滅了大半，唯西廂一角仍然透光，暈暈黃黃，依稀能映出院中綵綢之色。

遠處有人一路小跑而來，顧不得擦汗，只低聲稟道：「劉將軍說，新宅附近都已掃清，衛戍也均依舊宅時例，還請將軍放

初秋，涼城內葉落滿街，深更鼓驚雀。

謝明遠全然反應不及，更不知這「娉娉」是誰家小孩兒，竟與那男童光明正大地坐在太子車駕中，而太子卻是不見人影……

她看他人在身前，足下不由發軟，默了半天才將心潮壓了下去，開口時聲音作冷：「此番去逐州為平王慶宴，在宮中陪了皇上些許日子，見過太子幾回。太子雖只十歲，然處事頗敏，聽我說了些涼城這邊地風情，便想要來西面瞧瞧。太子自小長於東都，七年前兩朝合都才隨了皇上與平王去的逐州，因是這麼多年來都不知西面何樣；皇上因西都遂陽太遠，不允他去，他便藉著此次契機，求皇上允他來涼城一遭……」

話未說完，那車轎前簾便被人掀開，一個小女孩兒趴在車柱邊上，淚眼汪和-圖-書汪地看著眾人，小嘴一咧，便又要哭車中慌忙又出來一個小男孩，約莫只有六、七歲地模樣，身上小青袍料子軟好，伸手便將那小女孩往車內拉，邊拉邊小聲道：「娉娉莫鬧，回頭若叫爹娘知道了，又連累我陪你受罰……」

是為潁國夫人府。

小女孩不管不顧，甩開那男孩兒地手，抱著車柱，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衝車前幾個小黃門嬌哭道：「憑什麼太子哥哥就能和白侍衛騎大馬入城，我卻只能坐在這車裡面……我也要和太子哥哥一起……」

夜色靜謐，諾大廂院中仿若了無生氣，獨她一人。

屋內燈芯噼啪一跳，人影斜晃。

……非天家之事，不肯見她。

她卻飛快上前一步，從后緊緊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走半步，再開口時聲音已哽咽得辨不清：「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反反覆復這四字，卻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

她閉了閉眼，忽然開口道：「既是來了，為何在外不入？」

不由微咬銀牙，冷笑著沖那背影道：「你且不知，再過十日，太子便要來涼城了！」

有騎衛在前一路飛馳而來，後面轎輅並馬緩行，不待多時，幾行執蓋華衛便至眾人跟前，有人上前來道：「可是謝將軍帳下？」

他終是回頭，正眼去看她，可只見得她素紗背影，泣咽聲隱。

「太子……」小黃門汗涌愈多，「太子半個時辰前便讓御前侍衛白丹勇帶著，微服入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