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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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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進士卷 第三章 登金榜

第二卷 進士卷

第三章 登金榜

進士團中生意做得最大、最有人望的團主劉牢新拈了拈鬍鬚,拍了拍手,眾人安靜下來:「諸位同行,眼下要進行唱名認領的部份,請大家安靜。」
「穿著難受啊!」虞璇璣雙手護胸哀叫。
「好看。」春娘毫不猶豫地說,給她抹上頭油拂鬢,卻不禁想,什麼時候自己才能穿上這樣的衣衫,做一回娘子呢?
榮寵有初,鮮有終者;吉凶無常,智者少禍。榮寵非命,謀之而後善;吉凶擇人,慎之方消衍。君命無違,榮之本也,智者捨身亦存續。后不乏人,榮之方久,賢者自苦亦惠嗣。官無定主,百變以悅其君。君有幸臣,無由亦須結納。人孰無親,罪人慎察其宗。人有賢愚,任人勿求過己。榮所眾羡,亦引眾怨。示上以足,示下以惠,怨自削減。大仇必去,小人勿輕,禍不可伏。喜怒無蹤,慎思及遠,人所難圖焉。
「我家的!」一個瘦小的年輕人連忙舉手。
李千里側著右身睡在被中,翻到正面又翻回右邊,就這樣翻了幾十回還是睡不著,只得坐起身來挑亮蠟燭,又拿出那一卷《羅織譜》來,拿了鎮尺,展到〈固榮篇〉鎮住,《羅織譜》十二篇,他幾乎都贊成也都身體力行了,唯獨這一篇,他讀了不下萬次,卻無法說服自己去實行。
春娘眨眨眼睛,讚歎著說:「娘子這套衣衫好漂亮,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衣衫。」
長夜漫漫,南城中眾進士團的本部早召來了一票訓練過的人員,整戈待旦,只待磨刀霍霍向郎君。眾士人也是孤燈挑盡未成眠,眼見耿耿星河欲曙天,多是捲簾望月空長嘆,只因金榜如花隔雲端。
「吃過了,翟嬸,妳們和春娘吃了嗎?」
「那也不過從七品下,只比監察御史高一階,月俸也不過多一貫,岫嵬情思婉轉周密不與人爭,即使不甘願,但是嫁了誰就是誰,要嫁你,肯定自苦讓你吃好穿好,絕不可能向你那位王氏娘子那樣求去,到時給歹人殺了也不出聲怕分了你的心。你以為你乾的是什麼好勾當?水裡來火里去,上刀山下油鍋,你不混出個人樣來,有錢請保家護院,有勢讓人不敢動你家人,有權在別人下手前先弄死他們,就這麼個囂張跋扈、跟在上皇屁股後面鬼叫的小狗官,我向你保證,娶幾個跑幾個、生幾個死幾個。」
「不敢不敢。」
「嗯……飛卿第七小八第八,玉環女榜第五,都不錯……唉,可惜老劉又落第,得跟小八他們說一聲,別讓他又跑去跳水……」虞璇璣把名單瀏覽一遍,約有十幾個聽過名頭跟認識的,其它多半都不是名宦子弟,多是落拓狂士,難道李千里取士真的要對他的味才能中?
「好……」劉牢新一示意,身旁的年輕人便在那張名錄中崔小八的名下,寫了個記號,表示他名花有主了:「河東柳飛卿柳大郎君……」
「白紵嗎?南陵屬宣州,宣州的貢物就是白紵,宣州白紵柔韌吸汗,綁結后不易滑落,向來用作舞衣。」最後再披上一件翠藍夾纈披帛,不待春娘開口,虞璇璣說:「這匹夾纈是鳳翔府的貢品,我自幼見慣。」
「這裡有未嫁少女,妳別教壞了我們春娘。」虞璇璣戳了戳李寄蘭眉心。
「送娘子這套衣衫的人,真是費盡了心思呢,考慮得這麼周全。」春娘為她拂平裙襬,繚綾如水、輕紗如霧、白紵如雲、夾纈如羽,她笑著說:「娘子真把天空都穿在身上了。」
「當然,妳知道他在哪裡說這話的嗎?」
這些人手中的名單,不用說,自是新科進士名單,話說進士名單約在公布前一日就已確定,唯一的問題是名次先後,而進士團早從禮部處買來了名單,下午時分便來確認哪個新進士是誰的客戶,好有個歸屬,一來是免得有人做獨門生意,二來是免得有人沒肉可吃。
「魁星娘子跨馬遊街!」閑人和-圖-書們也跟著齊聲一喊,前頭牽馬的人一動,虞璇璣稍一晃,連忙抓緊了扶手。
「娘子!」春娘抬起頭,丟下了掃帚跑到馬前:「娘子可回來了!春娘好怕娘子給那臭御史害死了。」
回頭看來,他能平步青雲,四十歲不到就封侯拜相,絕不僅僅是才華的問題,他的座師禮部尚書是前台主的小舅子,而這舅婿二人又都是上皇班底,尚書將他引薦給前台主,前台主又將他推薦給上皇……從高標準來看,他也算是幸進吧……是座師、前台主與上皇保住了他的功名,已訂下香火情份的他,有能力保虞璇璣平步青雲嗎?那是不是要將她磨得和他一樣?一樣冷血黑心?
「難受還是難看,自己選一個。」李寄蘭不留情地說。
「爹娘正在吃,我吃過了。」春娘說。
「我知道。」虞璇璣應聲,只見李寄蘭三兩步進來,便招呼:「在這裏。」
「小八,飛卿,玉環,老韓……都上了嘛。」李寄蘭湊過來看。
虞璇璣抿嘴一笑不語,這話可不能說給未嫁小女子聽,只輕輕用南陵方言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姜是老得辣!李千里不敢置信地看著老乳母,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篇冠冕堂皇至極的謊話,太有才了!早知道就該延攬乳母入御史台!
原來李千里那日遇刺后,隨即上報朝廷,只說刺客一擊不中便逃逸無蹤,女皇自然馬上下旨慰問,讓他在家好生休養個三日,等進士發榜再入朝視事。李千里自是心花怒放,交代了事情就策馬奔回青龍坊,渾然不似重傷在身,結果這麼一扯,傷口迸開,不用說,又被塞鴻妻修理了一頓。
「哪裡?」
此番入考的眾士子中,大約也只有虞璇璣信心滿滿,此時早早入睡,只待明日御街跨馬,一日看盡長安花。她自睡得毫無防備,卻沒想到還有某人孤枕難眠,自是輾轉反惻,不知怎生止住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幻想。
「還能是誰,自然是鴻漸。」李寄蘭毫不猶豫地說,說起最愛的男人,就是飛揚高傲的她也不免帶了一點幽怨一點溫柔:「他跟妳那個溫老師一個死人德性,那時候我在越州病骨支離,誰都不願來見我,只有他,挾著個茶罐急匆匆地來,一個大男人,給我烹茶調葯擦身洗衣,我壓根不在乎他是什麼出身,不在乎他相貌口才,娘的,男人會說話頂個屁用!只在巴結上司跟誘拐女人時有用!與其如此,還不如鴻漸不言則已,出言就是真心……可是……唉……臭茶痴臭茶痴!追茶追水毫不猶豫,追我慢吞吞地跟老牛拖車一樣,臭茶痴!臭茶痴!」
「可有名單?」
他稍稍咳了咳,拿起一張小一點的名單:「清河崔相河崔八郎君……」
「有的。」劉牢新連忙把名單遞上去。
「欸,那宗女蕭四娘子是誰家的?」……
襦裙下還有幾件衣衫,虞璇璣先拿起一件窄袖薄紗短衣穿在身上,那蛋青色的紗像今日晴朗的天空,輕輕罩在虞璇璣臂上、胸口,更襯得膚若凝脂:「這是亳州輕紗,我外祖是亳州司馬……我父親是在那裡迎娶的。」
正說著,卻聽李寄蘭大聲大嗓闖了進來:「虞璇璣!虞璇璣!妳被黑心台主刷掉啦!」
李寄蘭無端地發起嬌嗔來,鼠須筆敲得妝台一片響,虞璇璣連忙拿走筆:「喂,別把胭脂甩到我身上了。」
這回沒人敢說什麼,虞璇璣早就讓小婢放出風聲說已簽給了劉家,有些個不死心的這幾日登門再訪,都說虞璇璣到朋友家去了,也遇不著,顯見是鐵了心跟劉牢新了。
一陣春風吹來,撩撥起翠翹金雀,發出清脆的聲響,她聞見自己搽的青木香,再看身上那套天光雲影一般的衣衫,伸手將碧桃抿緊,她終究輕笑出聲,一揚下巴,朱唇輕啟:「得https://m.hetubook.com.com意春風三千里,好送浮雲入紫庭。」
進士團商議底定,各人也就不再浪費時間,分頭回肆中置辦物事,只等著明日春榜一張,十六進士團一齊出動,做一回托月雲、搭一架登天梯,同扶仙才入翠微。
「黑者,暗昧也,黑心者,昧於心也……」李千里低低地說,這是虞璇璣在天門街上說過的話,他眸光一暗,她真是這樣看他嗎?自入御史台,他就一直以冷血跋扈出名,仗著一柄長劍、一張利口、一卷《羅織譜》橫行於百官中,多少官吏唾面追打,乃至當面譏銷他是影壁鬼、吸血蛭,他全都一一用《羅織譜》中的教導回敬了,他一直覺得自己已經黑心得夠了、也黑心得麻木了……
「沒的事,他到底是我的老師,還不至於弄死我。」虞璇璣笑著下馬,順手在春娘臉上拍了拍:「幾日不見,妳倒瘦了些,是個小娘子樣了。」
虞璇璣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天真爛漫這個詞會從他口中出來實在太不搭,可是李千里的表情看起來,天真爛漫似乎不是個好詞?她只能說:「學生曉得。」
「秋霜,我沒想到,你喜歡的不是珠璣是岫嵬……」虞三侍御在他們最後一次碰面時,端著茶盞慢悠悠地啜著,三綹長髯垂胸,依然笑得那樣自負:「你倒有眼力。」
眼看著是最後一夜了,虞璇璣吃過晚飯,給他送了葯,只肯捧著碗讓他自己舀著喝,完全不像他的超低級幻想那樣口對口喂葯、更沒有次級幻想那樣親手把葯喂到他嘴裏,見他吃了葯,便說明日要約人去看榜,要早些睡了。
虞璇璣早得李千里指點,此時笑著說:「不忙,先跟團主打下契約,付了開銷,免得勞團主代付。」
「有勞諸位,翟叔派賞。」虞璇璣早有預備,取出了一個錢囊交給翟叔,又對劉牢新說:「團主請入。」
春娘羞紅了臉,抿嘴一笑,奔進去喊:「阿爹阿娘,娘子回來了!」
「切……我就想妳哪來的艷福,竟敢不告訴我一聲,讓我也去又痛又樂一番。」李寄蘭說起男女之事,從來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前與一票朋友聊天,座中河間劉判官得了疝氣,李寄蘭笑說這是『山氣日夕佳』,那劉判官也不生氣,反敬一句『眾鳥欣有托』,李寄蘭笑得花枝亂顫,大讚劉判官不愧是她的知心好友,劉判官也笑稱她是女中詩豪。
新進士照例騎馬,不過進士團想得周到,怕女官人們有的沒騎過馬給顛下來,此時早牽了一匹閹馬,上面的鞍是特製的側鞍,鞍面較寬,又有扶手,進士團請來的閑人,早拿來個摺梯,扶著虞璇璣上馬。
李千里便不再多說什麼,匆匆吃了飯就駕馬而去,虞璇璣則在五更開了坊門后,才謝過塞鴻夫妻的照顧,駕著霜華離去,這才回了睽違五六日的宅中,只見春娘垂頭喪氣地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地:「春娘。」
「啐,幹什麼學寄蘭說話。」虞璇璣嗔笑著說,本待穿上窄袖袍服,猛地想起那日上天門街時,李寄蘭說的話,望著衣箱中的女裝,突然驚覺,今天可能是她最後一次在白天穿女裝的機會了,往後,她在大朝會上穿朝服、平日辦公穿常服,能穿女裝也就只有旬假跟晚上,也就是說,往後她就是官人、不再只是個女人了……既是如此……虞璇璣拿出壓箱底的一個包袱,珍視地撫了撫,放在榻上打開。
李千里頷首,他倒不擔心這徒兒丟臉,他擔心的是……「妳太老師……嗯……生性天真爛漫……妳見了就知道了……」
劉牢新處理這些事務早是老手,一看就知道是兩個人都看上了柳飛卿,大約柳飛卿也沒答應,就都認為有機會了,他輕咳一聲:「好了好了,等等我們排完了名單,看誰沒生意就給誰,別因一樁生意打壞感情。下一位,越和-圖-書州虞璇璣虞二娘子……喔,她是在下的了。」
「哪裡就教壞了?這是姊姊我傳授心得,春娘哪,等妳嫁人前來找我,我教妳幾招閨房之術,保管……」李寄蘭自顧說得嘴角冒泡,春娘羞得不行,丟下竹籤就跑了,李寄蘭哈哈大笑:「哎呀,我這小徒跑了。」
「小徒跑了,妳的絕技無傳人,還不如改日教給我如何?」虞璇璣自沾了點胭脂想在額上畫花。
「我的!」、「我的!」有兩個人同時出聲,怒視對方一眼。
「廢話少說,退了西平家的親。」
李寄蘭放下黛筆,接過鼠須筆在她額上畫了個火形:「行啊,下次朱放若是入京,我可以實戰教學。」
「老師這傷,因我而起,老阿母這般說,若是老師不嫌我吃閑飯,璇璣自當陪同。」
討論心得……為什麼心跳加速?虞璇璣正扶著他手臂擦血,手指搭在肘彎脈搏處,感覺他的脈搏突突直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奇怪……表情也看不出什麼異樣,討論心得而已,興奮些什麼?
又是晚輩又是客,虞璇璣自然不能貪睡,家人那廂剛要叫李千里起身,小婢已把虞璇璣叫起來,因此,李千里出到偏廳用飯時,她早已端坐在側。
「徒兒,為師有四事囑咐。」李千里端起飯碗,鄭重地說:「其一,看完榜后,不要耽延,早些讓進士團把帳目開出來給妳看,一條一條審清了。其二,進士團劉家的早早來問期集院設於親仁還是青龍,為師讓他們設青龍坊內,就在山亭後面,今科多是才智敏捷之士,與他們相處,妳要多加小心,不要因為同年就不提防。其三,妳太老師最迷香道、最喜賞花,為師早讓人制了一盒杏花香,妳明日宴中相機進給他。其四,明早過堂相見,切莫遲到,為師公務繁忙不能全程在席,只出來露個面,後面全由禮部尚書接手,當然,他也是其它進士的太老師,不過,妳自然不同旁人,不要貪杯,給他個好印象,明白?」
可是此時捫心自問,唯有對她,自認的黑心才有了懷疑,她真是這樣看他嗎?在她眼中,他真是黑心得無可救藥了嗎?
虞璇璣在李寄蘭陪同下走出前庭,只見庭中約莫站了二十幾人,劉牢新笑眯眯地帶著他們深深一揖:「小人等賀喜魁星娘子,金榜高中,青雲直上,位列台閣,名揚天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虞璇璣本來整裝要辭,結果見他手臂上又是一片血肉模糊,還要被塞鴻妻嘮叨,忍不住接過濕巾給他擦去臂上血漬,塞鴻妻也不知是哪根筋接錯了,還是那日心情好,竟對虞璇璣說:「山亭無主母,小婢們畏官人如畏蛇蝎,送個湯藥都要抖掉半碗,老嫗又不耐煩伺候官人,小娘子既是我家官人生徒,好不好就陪著說話換藥,師生倆坐而論道也是好的。」
又到了西京十六進士團聚在一起的時候,只見西京一間波斯邸中,弦歌不輟,胡女輕旋,十六進士團的團長們卻關在一間包廂中,攤開了大大的一張名錄,指指點點。
「咦?妳這身衣衫還真好看,就是……」李寄蘭迅雷不及掩耳地掐了掐虞璇璣胸前,嚇得她驚叫一聲:「叫什麼!妳又忘了穿訶子,看不出溝影不是浪費了這套衣衫?去把訶子穿上。」
三人分賓主坐下,虞璇璣自坐主座,李寄蘭跪在她身後,劉牢新坐在左側,虞璇璣笑著說:「不知我名列第幾?」
「雲想衣裳花想容,不能沒有朵花。」李寄蘭笑嘻嘻地說,看著馬上的虞璇璣將花簪好,不知怎生觸動情腸,竟有些哽咽了,為了掩飾情緒,揚聲大喊:「魁星娘子跨馬遊街!」
「這是我當年出嫁后,一個遠親託人送來的,說是朝廷賜的賞物,她年事已高穿不得了,遂裁了送我……我最喜歡這套衣服,可是從來沒穿出去過……」虞璇璣摸著衣衫,一臉溫柔神色,突然輕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一聲:「春娘,我們女人哪,再怎樣的男人都挑得出刺來,可是心愛的衣服,怎麼都捨不得說它一個不字……」
虞璇璣破顏一笑,伸手挑了只翠翹遞給春娘:「我可是給男人嚇怕了,下定決心不做夫人,頂多當一朵花非花也就是了。」
「妳這麼多年往來紅塵間,到底誰是最愛?」
「今番取二十九名,娘子名列春榜二十、女榜第一,是女狀頭。」劉牢新笑著說,原來進士試開放女子入試時,一方面為了保證女子有一定名額,一方面為了安撫男士子,所以女子一向列于倒數十名,人稱女榜。狀頭是春榜第一,而女進士中排名最前的稱作女狀頭。
李千里沒想到的是,臉上這麼能裝,脈搏心跳卻是騙不了人的,就是這麼個小地方,讓虞璇璣本來直線上升的好感,馬上折了個彎,變成有待觀察……結果她稍一正臉色,李千里也馬上神經緊繃,不敢再多說些亂七八糟的事,結果當真坐而論道三日,一點進展都沒有。
「謝過老師籌劃,學生必不給老師丟臉。」
「不|穿不就得了。」春娘偷笑著說。
虞璇璣回頭看向自宅,李寄蘭與翟氏一家揮著手,她向他們揚揚手,回望遠處九重宮闕,這條登天梯,是刀梯還是雲梯?眼前浮現李千里朝賀那日離去的紫袍背影,在她的宦途中,這位老師到底要把她帶往何處呢?
「清河崔八郎君是我家的了!」
右手滑過〈固榮篇〉上的字句,『官無定主,百變以悅其君,君有幸臣,無由亦須結納』是他最無法贊同的句子,這篇教人怎樣鞏固既有的名利尊榮,己身要丟開尊嚴結交權貴,阿諛奉承主君,為官二十載,他深知這段他不贊同的話卻是最重要的官箴。
「去會情人了,痛樂了幾天才回來。」
「這就是我喜歡這套衣衫的原因了,這是越州繚綾……我的老家產的……」虞璇璣輕輕拂去綾面的一些塵絮,繚綾襦裙色如霜雪,織著天青雲紋與湖綠波紋,表面光滑得摸不出紋路,稍一動,恍如天光雲影全織在衣衫上。
「難怪那次妳大發雷霆,聽說他還被妳打出觀去。」
李千里起身,打開了窗戶往虞璇璣住的小院看去,低低地說:「虞兮虞兮……倒叫我怎生待你才好?」
「河東柳大郎君應了我家了。」
虞璇璣側坐上去,雙腿交迭,右腳踩樓梯似地勾著蹬,繚綾裙擺稍往上拉以免沾上泥污,今日天氣晴和,跨馬遊街再好不過,只見李寄蘭偷剪了隔壁的一枝早放白碧桃,趕出來簪在虞璇璣梳的螺髻側。
「誰會退了郡王家的婚事,改嫁你這八品小官?送你三個字,吃屎吧!」
「咦?妳這暗光鳥竟然這麼早就醒了?妳這幾天怎麼都不在家哪?去哪了?」
「徒兒何出此言?為師的本也想與妳談論些為官心得。」當然最好是在榻上談……李千里心中喜得抓耳撓腮,臉上倒是正經得很。
「虞三……她能成為什麼樣的官?」李千里望著卷頭的『虞三侍御』,這一生,算是成就在他手中,也幾乎被他所毀,直到現在,李千里也不明白,到底當年那些事件是算是磨練還是真欲置他于死地?
劉牢新一凜心神,便知她不是中了金榜就樂暈了隨便進士團擺布的傻士子,轉念一想,先拿了錢也好,至少免了結帳時的口角,於是拿出契約、算籌來,一一算了給虞璇璣聽,雙方來來往往幾個回合,終於談成都能接受的價錢,打下契約,虞璇璣先付了八成開銷,剩下兩成與零花一起結算,談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全部敲定,虞璇璣才起身往禮部去。
「他上回入京求官時見過妳,也誇妳有越女風姿,讓我當一回鵲橋。」

等到虞璇璣終於在李寄蘭威逼下擠出了半球出來搏人眼目,春娘又走了進來:「娘子,劉團長來了。」
當李千里頂著沒睡飽的黑https://m.hetubook.com.com眼圈出來用朝食時,與虞璇璣看來十分良好的氣色呈現對比,若從青龍坊入朝,他一向是四更左右就要起身,換好朝服,然後比在北城時早半個時辰出發,才趕得上入朝,因此,家人也早在昨日就提醒坊卒要在五更之前為李千里開坊門。
「妳知道我放著這套衣衫不|穿,是為什麼?」虞璇璣問,春娘搖頭,她打開妝奩中一個小木盒,從中沾了沾香膏抹在胸前溝壑,幽幽地說:「當年我第一次穿上這套衣衫,喜滋滋地化了妝,讓小婢給我梳望仙髻,直忙了快一個時辰,就等著丈夫視事回來,結果他直到傍晚才回,一見我,便說『怎麼,四哥要來?』,我問他為什麼這麼說,他冷笑『妳扮成個仙女模樣,自待與英雄眉目傳情,難道是給我這凡夫看?』,說完,他丟下一半月俸拿了換洗衣衫就走,下回見他,已是半月之後……」
穿好短衣,她又起身將襦裙穿上,在胸口以白紵束好,春娘又問:「娘子,那這白布可有什麼講究?」
翟叔翟嬸正在廚下吃飯,聞言也跑出來,額手相賀,虞璇璣自把霜華交給翟叔,翟嬸跟著她:「娘子吃了朝食了嗎?」
李寄蘭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到妝台邊,接過了黛筆給她描眉:「真的?能讓妳說出痛樂幾天這種我才會說的話,他功夫一定不錯。」
「花非花是什麼?」春娘好奇地問。
「娘子是不是這就動身去禮部報到,好安排明日過堂座次?」劉牢新說。
「我身上。」李寄蘭嘟著嘴說,虞璇璣噴笑出聲,伏在妝台上笑得喘不過氣,李寄蘭想起來也掌不住地笑了:「其實,他若不是在那個時候說這話,我給你們牽線也不算什麼,他年富力強又知情知趣,是個好情人。」
春娘無語,竹籤挑了一片發彎成博鬢攏在耳上,從鏡中看見虞璇璣又變得哀傷的眼神,思量半晌才說:「那個臭傢伙不值得娘子傷懷,娘子如今不是從前了,今日春榜一貼,就是天上魁星娘下凡,憑著娘子才貌,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只怕都要踩壞我們家的門坎了。」
虞璇璣一笑,春娘低聲說:「上次看榜時,李道長也是這樣亂說……見了娘子才裝傻的,娘子莫跟她說我說了……」
依然是那位虞三侍御一手清瘦的字跡,但是寫到此處時,筆跡中藏鋒帶鉤都透出一股凌厲,也只有這一段,李千里沒有辦法寫出任何批註:
虞璇璣坐到妝台前,梳頭上妝,她問春娘:「春娘,妳說我好看嗎?」
春娘似懂非懂,只問:「娘子,這是什麼布料?水亮水亮的。」
人間際遇,人間情緣,實在難說,他對虞三是又敬又恨,但是對虞璇璣,他只有滿心的愛慕,是愛她的才情品貌性格?可是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十五年前的她,幾乎是徹頭徹尾變了一個人,十五年前,詩書傳家的虞家不可能養成她今日千杯不醉的酒量,虞家將她姊妹二人養在深閨,等閑不能外出,外客更不可能見到她們,而現在的她,交遊廣闊,放歌縱酒出入酒肆歌榭無一不精……可是他對她的心意,似乎又更深了些,如果他惦記了十多年的是十五年前的她,那今日又這般患得患失如初戀少年,又是怎麼回事呢?
「朱放倒是個美男子,不怪妳一直惦念他。」
「台主親口許我,明年就升殿中。」
虞三侍御那冷淡刻薄中帶著一絲期許的口氣,猶在耳邊,李千里猛地發現,不知幾時起,他說話也越來越像虞三侍御,但是,正如他學不來虞三侍御的瀟洒飛揚,虞三侍御也沒有他處事上的嚴謹靜肅,於是他的成就也就完全不同了。
「那好,妳幫我換了衣衫,等等要去看榜呢。」虞璇璣說,春娘自是跟著進去,換下那日穿去南山的波斯錦胡服,虞璇璣穿著中衣,探身在衣箱中翻看要穿什麼:「唉……我頭疼穿衣的事了……」
「不錯個鬼,我是學妳說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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