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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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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進士卷 第二章 春江月

第二卷 進士卷

第二章 春江月

李千里意冷心灰綺夢碎,卻又不甘心就這麼倒下,只得閉上眼睛搖了搖就刻意往虞璇璣處倒,叩地一聲額角撞到几案,不管,一定要倒在徒兒身上!李千里忍痛繼續裝死,果然就在快要撞到地面前,雙臂被人架住:「真是!這樣很危險哪!」
「胡說八道什麼!洗一洗傷口好休息了,逞什麼狗熊!」塞鴻妻的聲音砸破這完美的氣氛,李千里忿忿地瞪了乳母一眼,老乳母揪住他領口,直把他往亭子里一扔,後面兩個小婢早備好了水、傷葯跟用具,剛才虞璇璣去叫人的時候說了他受傷,因此乳母早已備下傷葯,果斷地撕掉袖子,用清水洗了傷口,又對虞璇璣說:「勞煩小娘子給老嫗穿針。」
「傷得不深。」李千里依然面無表情,即使明白這時候應該哼哈哎唷裝出一副痛不可當的樣子,好嚇一嚇她,讓她給他上藥照料,但是若是這樣一裝,豈不顯得是個連點傷都受不住的小孬孬?這樣她將來若是考慮嫁他時,不就覺得他不可靠嗎?放長線釣這尾大魚,總得要看遠一點才是:「徒兒快去休息,一點小傷,勿慮。」
「呃……」某黑心但是酒量奇差的狗官顫危危地伸出手,指了指虞璇璣又指了指自己。
「晁大帥明明就有好幾個兒子……」
「老師那時滾下來,其實已經醒了吧?」虞璇璣抿著嘴,稍一冷靜把剛才的事情串起來,她就知道自己壞事,當然本可糊弄過去,但是不知為什麼,她並不想對他心懷愧疚:「滾下來是想拿長劍,我壞了事,老師才以臂擋劍,沒錯吧?」
「真的不痛嗎?」虞璇璣問。
能住回舊家是很好,但是……雖是師徒,畢竟男女有別,住在一起不太好……虞璇璣皺了皺眉,決心推掉:「學生與房東訂了契約,需住滿一年,老師盛情,學生心領就是。」
虞璇璣驚愕地看著乳母像縫衣服一樣在李千里臂上穿針引線,不時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而他苦笑著說:「別擔心,不痛。」
可惜的是,李千里的艷福大概被他造的孽抵光了,就在他隔日入朝視事時,就直接被上皇抓進了祭陵隊伍,連跟家人說一聲都來不及。於是,在虞璇璣生病的三天中,他被上皇挾持著去了一趟定陵,定陵與西京的距離並不算近,按著大批儀仗隊的龜速,朝發夕至已是極限,這幾日下雨,驛道難行,甚至幾度出現諸官下馬推車的窘境,到最後上皇只好自己下車騎馬,讓後面的軍隊把車弄出來再說。
月光在曲江池邊灑下一段短短清輝,虞璇璣嘆口氣,踱回春江亭去,那位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的黑心狗官異常安分地睡著,她盤膝坐在位置上,背靠著扶手,默默地啜著蒲桃酒。燭淚越堆越高,入亭處的幾盞燭光早就滅了,她身邊的這盞忽明忽暗,只是她也懶得去剪了。
刺客見他劍勢漸厲,劍光如蛟龍迴旋上下,衣袂帶風,劍之所至,似有寒氣劃破空氣直指心肺,就是慣見生死的刺客也不禁說:「本想你不過一介書生,何須請我出山,眼下看來,你倒是個人物。」
虞璇璣望著遠去的李千里,一片寂靜中,水月輕動,大約是有尾魚游過,劃破了水中月影,出現了一條筆直的水線,像是月華往前延伸,驀地,她想起兩句詩來,不禁又羞紅了臉。
「官人當真放我?」
「你會照顧人就跟河朔三鎮跪在我面前說『上皇我錯了,請把三鎮收回去把我們都流放到嶺南去吧』一樣不可能,你是想回去做壞事吧?不行。」
靠近他,才聞見他身上有種松木的味道,倒不像她那前夫,不愛洗澡總是臭烘烘的,一想起那個混帳王八,李千里根本不算什麼惡質臭男人……虞璇璣心氣稍平,把他額上網巾拆下來放在旁邊,沿著發線擦汗,這才仔仔細細地把這位座師的長相看得清楚。
「愛徒說了,我豈忍駁她的意?」
「喂!都子夜了!還不睡哪!好睡啦!」塞鴻妻的嗓音傳來,驚破師生和_圖_書二人的相看無語,塞鴻妻渾然不理丈夫的示意與李千里的怒氣,徑自扯著他到正堂去更衣:「一身的血,還耍什麼帥,傷口好看哪!」
虞璇璣伸長手臂接住李千里,設法不讓手掌以外的其它身體部位碰到他,但是他實在是太重,只得稍一用力把他往後翻,在頭落地之前接住頭,然後拉過靠枕來,把他的頭放上去。
「璇璣在我家生病了,充分吧?」
「好。」虞璇璣應了一聲,瞄見他臂上的傷:「老師的傷……」
「如果真有理直氣壯的事,你早就跑了,跟到這裏才說,表示一定是理由不充分的事。」上皇勾勾手,讓後面的內侍倒兩杯蜜水來:「說出來我聽聽,如果勉強還可以接受就放你回去。」
左臂一刺,卻是虞璇璣查看他的傷口:「好大的口子。」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虞璇璣是士人家庭出身的好孩子……
「這麼巧?」李千里強忍住笑意,板著臉說:「你我師徒一家,橫豎此處為師也只是旬假來住,既是徒兒舊宅,就住進來溫書,以備鴻辭科考,為師的若有空來,也可對徒兒講授一些心得,師徒也好親近親近。」
虞璇璣的手僵了僵,什麼吻起來沒有感覺!呸呸呸!趁座師喝醉酒偷吻他也太純情了吧?一定是酒喝多了,像李寄蘭說的那樣『酒助春情』,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安全!
眾人連著那刺客也都傻了眼,都什麼時間,你們師生倆個還在玩你問我答?虞璇璣側頭看了那刺客一眼,刺客一凜,這個女子怎麼有一雙如此明亮的眼睛?虞璇璣問:「老師讓學生決定怎麼處理他嗎?」
李千里凝視著她堅毅的眼眸,他也無語,在這種時候,說什麼想什麼似乎都很多餘……直到此時,他才察覺她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嬌柔可人的虞岫嵬、不是一抹柔媚溫順的山霧,直到此時,他才驚覺她的心志剛毅正直如魁斗、情思卻纏綿婉轉如那一幅絕唱《璇璣圖》……他是宦海幾度浮沉、刀山火海出來的,而她則是身世飄零久歷滄桑,滿懷缺憾的他跟帶著殘缺的她,能不能如他所想,修成正果?
虞璇璣起身,正對上他異常溫和的眼神,她咬著唇,說不出話……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服了他是『老師』,直到此時,她心中有某一個角落刻上了他的名字,如李寄蘭、如李元直、如溫杞……只是那個角落到底有多大?她並不知道。
「喂!有點禮貌,不過話說回來,是男是女還難說,晁梓隆晁大帥是真男人了吧?可是上回有人提了一大堆證據告訴我晁大帥是女人,我仔細想想,難怪那時候給他裹在戰甲里,覺得他胸肌挺有彈性的,又對我這麼好,奔蜀的時候幾次把我綁在背上,晚上還唱歌給我聽,尋常男人哪肯這麼做?唉……要早知道他是女人,我當年就該封他個妃召進宮來了。」上皇拍膝拍腿,似乎感嘆不已。
「二十八。」上皇悶悶地說,忿忿地回頭瞪了遠處的先帝陵:「可惡,父皇一定知道這件事!一定是他利用晁大帥對他的忠誠,不對!是對他的愛!一定是他逼晁大帥改扮男裝的,臭老頭!」
「知錯就好了。」李千里說,伸手摸了摸她的發:「橫豎為師皮粗肉厚,死不了,起來吧。」
說完,便翻牆而出,身手極其矯健,李千里不免贊了一聲:「好身手,該請他當護院的。」
「男人就是這副死德性,酒量這麼差還不安生。」虞璇璣抱怨著,但是女人總是心軟,絕不可能就這樣丟著就跑,只得拿過李千里下午時給她搭在肩上的披風過來,幫他蓋好,又去擰了手巾來給他擦臉:「要不是因為有師生香火情份,想讓老娘伺候你,吃屎吧……」
虞璇璣見她那麼麻利,便將盤中粗針跟線穿了給她:「要給老師補衣嗎?」
手巾擦過額頭,大概是她的四指寬,眉毛生得挺整齊,只是眉心有一些看不太出來的汗毛,有空應該和圖書全都颳了才對。單眼皮下長著粗粗短短的睫毛,短睫毛好啊……別像她的長睫毛,總是落到眼睛里。鼻子生得也不錯,山根鼻翼都中規中矩,沒節沒歪,看來應該后勢看好,會很有錢。嘴倒是中等大小,上下還算勻稱,但是好像太薄了點,吻起來沒有感覺……
「曠男的脾氣越來越爆了,是不是上回那批海蠣還沒消化完哪?」
「好徒兒。」李千里眉尾一動,不敢看她,只怕一分心又閃了神,僵持了一會兒,猛地放開虞璇璣,長身一躍直擊門面。
醉眼朦朧、淚眼朦朧,她望著遠處逐漸變成昏黃的月光在水中晃蕩,感覺月光似乎也在腹中搖搖晃晃。這麼多年,輾轉天下,都是一個人,偶爾學著太白仙人耍帥,自稱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可是每回這樣都哭得更慘,一個人凄凄涼涼地對月喝酒,越喝越難受。但是酒宴后的寂寞比一個人的孤單更難受,所以她每次都先喝個爛醉,省得去面對人去樓空的凄涼。
「就算晁大帥是女人,他跟上皇也差了快三十歲吧?上皇吞得下去?」
虞璇璣默默在心底灌輸自己是好孩子,以免自己看到眼前這位用眼神夾她下肚的臭男人時,會抓狂把他爆打一頓。都喝到說不出話動不了只能看她喝的程度,還不閉上眼睛去睡覺,是在這裏撐著要幹什麼?虞璇璣一轉腕,鎮定地飲下手中鎦銀杯中的乾和蒲桃酒,再舀了匙漉酪和酒吃了。
虞璇璣放下他的手,正坐伏拜:「對不起。」
現在想起來,喝醉后沒出什麼事還真多虧了她交友謹慎,要不女冠歌妓們在酒席上喝醉被怎麼樣的事多不勝數,就連李寄蘭都曾經差點著了道。
李千里盯著他,此人矇著半臉,目光倒是炯炯有神,不似淮西從前派來的流氓那樣猥瑣,是個人物,抓他很簡單,但是大約也問不出話,殺他也容易,但是毫無用處,該怎麼做?身後傳來雜沓腳步聲,有人奔到他身邊,混著酒香的青木香掠過鼻間,他左臂一長,還將那人圈在懷中,分心看了一眼,淡淡地問:「徒兒,為師給妳出個題,這刺客賣了口,抓了問不出話,妳說如何是好?」
溫杞將她送回南陵,就不告而別,至今,她也不知他去了哪裡,如果朝中聽不到他的消息,那他大概還在哪處幕府做個小官吧?他今年應該已是五十余歲了,但是,如果他出現在她面前,她還會嫁給他嗎?
「沒,我向萬年縣買的。」李千里半真半假地說,這裏當然是從萬年縣手中買下的,但是萬年縣控有的官人舊宅成千上百,若不是早知是虞氏舊宅,他怎麼可能特地買下來?他淡淡地問:「怎麼了?」
「你連塊田都沒有,還播個頭?咦?敢情你其實是女人?」
「看喜歡就買了。」

「我年紀老邁死不足惜,你卻是弒君大罪,你死了,那可憐的小魚怎麼辦?好可憐,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竟然垮了,真慘。」
李千里一個直刺,直擊刺客眉心把他迫開,回身就往虞璇璣處跑,右手接過她手中的劍,劍挽平花擋在身前,左臂一長將她圈在懷中,簡扼地說:「叫醒家人。」
「在下從沒承認僱主何人,官人快殺了我。」刺客倒很鎮定,將那長劍往曲江池中一扔,站在庭中。
李千里無聲一笑,薄唇只上揚了一點點,劍轉往下,拱手說:「壯士請去。」
虞璇璣一下子忘了男女之防,接過他的手臂,看著那一條蜈蚣似的傷口,伸指輕輕碰觸,感覺粗粗的線抵著指腹。乳母見她這樣認真地看著傷口,便看李千里,只見他從二十歲起就不大管用的臉部表情,竟然整個鬆了下來,給虞璇璣一隻指頭摸一摸,就像貓一樣,爽得要打起呼嚕來,真是不中用到了極點!乳母正待一巴掌打醒他的春夢,又被塞鴻從旁拉走。
虞璇璣抱著劍趕出去,抽出劍大喊一聲:「老師,在這裏。」
「很痛。」李千里這回倒是老實了。
虞璇m.hetubook.com.com璣抿嘴無聲笑了笑,這麼一位肅殺黑心的台主,竟然有個小小的美人尖?不是禿頭了吧?她細看了一下,還真的是美人尖,都說美人尖長在男人頭上主風流花心,難道座師大人其實紅粉知己頗多,無從選擇這才不婚?不過也是啦,要不是他在朝中個性這麼差,得罪的人又多,一定會是西京士女爭相巴結的金龜婿……
不……我想試試看蒲桃酒配妳……李千里超級不知羞恥地動著歪腦筋,無奈他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這個時候有人殺來絕對可以把他切得碎碎的。他猛地睜大了眼睛,咦?徒兒難道聽得懂我的心思?真的要喂我喝酒嗎?卻見虞璇璣當真走了過來,纖纖素手也伸了過來,李千里心花怒放小鹿亂撞,只覺得她的手指撫著他的下巴,果然喝蒲桃酒是對的,蒲桃酒喝下去口氣芬芳啊!
上皇見他已經開始打量陰宅,便笑著說:「有益子孫是有益,可是你不播種妄想收割不是笑話?」
「天涼,別在這裏冒風。」粗粗的大手搭在她的額頭。
「謝過官人!謝過夫人!」
可惡……混帳房東混帳房東!徒兒妳先住進來,為師的幫妳去處理房東,把他丟到黃渠填堤坊好了……李千里心中嘮叨,嘴上又不敢堅持,怕虞璇璣識破他饑渴的企圖:「可惜了,不過徒兒若偶爾想來住,徑自來了就是,為師會吩咐家人安排。」
「想試試看蒲桃酒配漉酪嗎?」
「不充分,沒說在你家做什麼,繼續走。」

「確切來說,是她生了病在我家休養,我要回去照顧她。」
那刺客哈哈大笑,抱拳一揖:「謝過官人!謝過……呃……不是夫人的小娘子。」
「誰擔心了?又沒人問痛不痛?」虞璇璣臉上一紅,轉過去,皺著臉看乳母縫傷口:「這是縫衣線嗎?」
「橫豎是要殺你這狗官!」
「要不是定陵風水有益子孫,我才不想跟上皇做鄰居。」李千里還是死鴨子嘴硬,倒是仔細看了一下地方,有背有扶,對面又看得見陘河,確實是一處好風水。
「微臣還是覺得,是上皇想太多了。」
「老師沒打聽過這座山亭的主人?」
她被休棄的事情傳開后,無顏待在西平王宅,恍恍惚惚地乘驢要回南陵,在半路上,一騎從后追來,高喊著她的名字,她回頭一看,溫杞一聲璇璣,雙淚落君前。虞家孤微,沒有什麼顯赫親戚,南陵路遠難行,而世上幾乎沒有棄婦容身之處,她無從選擇,只得做了溫杞的情人。
那頭是虞璇璣搬救兵,這頭李千里少了顧忌,悠悠閑閑地左擋一劍、右刺一劍:「是哪只鳥派你來的?」
「喂!什麼夫人!是女官人!」虞璇璣連忙糾正。
「她有名字,請不要隨便給她取綽號。」
李千里接過蜜水,一口氣喝了半杯,咬咬牙狠心說出來:「璇璣在我家,上皇覺得這個理由充不充分?」
「上皇眼睛不好使了吧?沒看見微臣的喉結嗎?還是等等微臣陪上皇一起去解手,一較長短?」李千里一臉鄙夷地說。
「不充分,一定是你害她生病了,怎麼可以放你回去繼續毒害國家幼苗,繼續走。」
「過獎。」李千里劍花一抖,光圓如月:「不趁我適才醉酒無力下手,在我意識稍明后才出手,算得上磊落漢子,為淮西做事,可惜了。」
「讓我猜猜,淮西吳大帥吧?」刺客不語,李千里冷笑一聲:「那老屁股就是這樣不幹不脆的。」
李千里拆開信,見是塞鴻妻寫的,說知道了他跟上皇去祭陵的事,虞璇璣還在山亭休息,家中安好並無大礙等等。李千里看了信,將信收到懷中,不耐煩地問:「上皇就不能自己去祭陵嗎?微臣家中有事哪!」
「再提到海蠣休怪微臣直接送上皇去見太后。」
有什麼重重的東西落在肩頭,虞璇璣仰起頭往右後方看,正對上低頭看她的李千里:「徒兒,妳在這裏做什麼?」
君臣二人就這樣你問我答答了三日,終於上皇在回和*圖*書程走到一半善心大發特許他今日休假可以回去探病,李千里連謝都嫌浪費時間,快馬加鞭直奔青龍坊。約莫兩個時辰后,終於在山亭下馬,就急急往小院趕去。
虞璇璣丟了手巾,走出春江亭外,望著亭邊曲江池中淪漣的月影,夜風吹散酒意,她按著自己心口,剛剛那一瞬間,望著醉酒的李千里,她想的卻是指點她詩文的老師溫杞,當年,溫杞在京中求官,順便來拜會父親試圖在西平幕府謀幕職,偶有詩酒唱和,有一次意外地見到她的詩,竟特別欣賞她,後來就常來指點她,而後溫杞真的去了鳳翔,更常來虞家教導她。
「春雨連綿硬要出來祭陵,勞軍傷財,如果上皇不是陛下之父,微臣必給上皇判個流放嶺南。」李千里冷冰冰地看著又湊到自己身邊來的上皇。
「微臣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淮西也買了你的口?」李千里眉頭一皺,買口刺客最麻煩,就是活捉了也問不出話。
但是溫杞並沒有勇氣跨出師生情誼的那一步,即使她拋開了羞怯矜持主動獻身,他只惶恐得像個孩子,最後打開了門落慌而逃。等他再回來時,她已穿好了衣衫,向他淡淡一笑:「嚇著老師了。」
溫杞貌丑,因此那時年近四十還未能娶妻,聽說也曾試探過父親虞賡的口風,自然被婉言拒絕,而後她成為西平王的六兒媳,溫杞沒有辦法接受她成為少主母的事實,辭官離去。
如同所有坊間傳奇發展的模式一般,男女主人翁如果在雨中淋個一陣,外帶雨中奔跑哭泣等等灑狗血情節后,隔天就是躺在床上愁對一窗凄風慘雨,若是另一個主人翁走進來,躺在床上的那位勢必擺出『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姿態,然後抱在一起大哭特哭接著進入三天三夜行不道德之事的橋段。
這幾日冷得很,冒了風當心著涼……父親摸著她的頭說。
「沒錯。」這是實情,李千里本來也可以糊弄過去,說根本沒這回事不要亂想云云,但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明白她遠比他估計得精明銳利得多,在她已經知道的事上唬她,十分不智。
「想葬我旁邊就老實說,拐彎抹角的,你這彆扭鬼。」上皇毫不意外,馬鞭一指遠處一處小丘:「哪!那塊是給你的,不用謝了。」
「謝過老師。」
「死不了。」
經過小院前面的迴廊時,眼角視線瞄到一個身影,又退了回去偷看,只見虞璇璣跪在春江亭的美人靠上面,雙肘撐著欄杆、雙手托臉往曲江邊上看,亭角那塊青銅風箏隨風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李千里心頭一動,十多年前,他也曾看她這樣跪在春江亭中……
看曲江……記憶里,自己似乎是撒嬌一般地說。
君臣二人說到一半,只見一騎追上,是一個軍官趕上來:「台主家人送信過來。」
說著,傷口縫好,用水再擦乾淨,乳母見虞璇璣好奇,把李千里腫得像豬蹄膀似的手臂推過去:「諾!看看老嫗的傑作。」
「璇璣……我貌丑年老,一事無成,妳還年輕不能糟蹋了。」溫杞說,痛苦地看著她滾落的淚水,只能吶吶地走開。
虞璇璣不敢再看,連忙往迴廊跑,幾次那刺客就在她身後幾步,衣帶也險些被扯住,都被李千里阻攔,只得放棄她全力對付李千里,她急急跑到下院去,砰砰砰地敲門叫人。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劍客本就如此。」刺客苦笑,長劍一振,發出吟吟嘯音:「一擊不中,無顏再戰,官人一劍往我胸口刺吧。」
「狗官!納命來!」一聲怒吼從頭上砸下。
虞璇璣已經許久沒見過這般刀劍相向的場面,真嚇出一身冷汗,那道傷口足有七八寸長,半邊袖子血淋淋的,她身上也都染了他的血,見他不當回事,情急便說:「誰慮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這才著了賊人的道!往後不許喝酒!」
虞璇璣一把扣住李千里下巴,稍一用力掐開他嘴巴,一勺漉酪丟進去,就把m•hetubook•com•com整杯的蒲桃酒一起灌進去,然後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他鼻子逼他把酒咽下去,這招是她以前請獸醫治驢子時學會的:「請老師不要再發酒瘋了,喝了這杯就趕快去睡吧!」
夜深沉,山亭悄然無聲,李千里翻了個身,滾下靠枕,栽到案腳,虞璇璣勉力起身,一步三搖地走到他旁邊,重重跪下,把他搬回枕上去,卻見案下放著他的長劍,她探身下去案底拿,剛握住那柄烏木為鞘的劍,咦?怎麼案下出現了一雙腳?李千里明明就在她身後啊?
「認識上皇近二十年已經很慘了,怎麼可能還願與上皇地下相伴?」李千里扭頭,哼了一聲:「可惜陛下竟將定陵讓給了上皇,定陵風水比較好。」
那刺客見他長劍在手,心知不妙,只待趕緊將他殺了,又看清虞璇璣不會武功、李千里左臂受傷,知道是個空子,竟是猛下狠招,幾次攻向虞璇璣,她只能摟住了李千里閃躲攻擊,但是這一帶,又使他行動稍顯遲緩,虞璇璣一咬牙,趁著一招簾卷長河把刺客架開,她伸手攀住李千里肩頭,在他耳邊說:「他無心久戰,老師只管以攻為守。」
上皇嘿嘿一笑,他這幾日琢磨下來,大概也猜得出來李千里的心思,只是不說,要看他到底什麼時候才忍不住要一訴衷腸。天色漸暗,只見遠處幾座起伏山巒,已是定陵,上皇便問:「對了,我正想問你,你要跟我葬一起,還是跟寶寶葬?」
「進士還沒發榜,哪來的女官人?如此狂妄,回頭為師就把妳黜落。」李千里的聲音無起伏地說,又對那刺客說:「快走。」
岫嵬,妳在這裏做什麼……記憶里,響起父親帶著笑意的嗓音。
虞璇璣盯著他,從他臉上看不見一絲心虛或閃躲,看來是真的不知底細了,她嘆口氣:「這裏從前是我家……」
「哼,那幾個要不是抱來的,就是晁大帥自己生的!啊我知道了,晁大帥和他夫人是假鳳虛凰,他夫人其實是男的,沒錯!這樣就說得通了!」
這道傷值回票價!李千里心頭雀躍,嘴上還要裝瀟洒,柔聲說:「不喝就是了。」
那時她哭了很久,卻聽窗外一縷簫聲,是一曲纏綿哀傷的《春江花月夜》,那是溫杞的絕技,他用簫聲代替自己說不出來的情愫,而她只能用無聲的淚水訴說她的柔情。
虞璇璣是士人家庭嚴格教導不可以毆打師長的好孩子……
「誰說我沒播種?」
虞璇璣是士人家庭教出來的超級好孩子……
虞璇璣望著李千里,他臉上依然是沒有表情的表情:「老師為何買下這座山亭?」
「看曲江。」
「補他這塊臭皮衣。」乳母說,拈針在燭上燒一燒,掐著李千里的手臂,竟直接在他臂上傷口縫了起來。
「當然不是,棉線絲線會爛,這是桑白皮搓的藥線,韌得很,遇血又會融出葯汁來,才好得快。」乳母一邊縫一邊解釋,自豪地說:「這可是老嫗祖上從太醫那裡抄出來的秘方,說有個安將軍,當年剖腹明志,腸子都流出來了,照樣用桑白皮縫回去,活了個長命百歲。」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虞璇璣低低地吟著,在那時,她是真心愛著溫杞,是從他那裡,她明白原來天下還有人可以那樣溫柔含蓄地愛著她、欣賞她的才華,不是李元直那樣可有可無的引逗,不是前夫的猜疑怨懟與嫉妒:「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李千里點頭,她便看著刺客,堅定地說:「壯士快走吧!」
「嘖嘖,你跟我說話一定要這麼下流嗎?」
鏘地一聲,虞璇璣只聽得金屬敲擊的聲音,很快地,身前身後的兩雙腳就都離開了她,她被這麼一嚇,酒醒了大半,連忙抱著劍從案下出來,只見地上血跡點點,兔起鶻落,李千里與那刺客已奔到亭外,只見李千里隨手抄了長燭台充作棍棒,撥開刺客的劍,左臂卻已是劃了長長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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