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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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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綠袍卷 第四章 刀戟林

第四卷 綠袍卷

第四章 刀戟林

「中書令嘛……那就是最大的相公了是不是?」鎮將一喜,見柳子元點頭,便稍稍露出了笑意:「到底蒼天有眼,李御史該當做得大相公的……既如此,就勞煩柳監察與李御史說一說,他那時肯冒死解救我們,此番說不定也還能有妙計能幫我們一把,柳監察,萬事拜託了。」
「這是第五次了吧?」劉夢得也嘆口氣,水倒是退了,只是滿地污泥,很不好走:「出京的時候,中丞好像還特別交代,讓我們不要一起去勘災,說我們一起去就會遇到這類的案子,會造成他困擾的。」
「各位請坐、請坐,說也奇怪,中書相公明明是隴西名門,性子卻跟蕃駱駝一樣,惹惱了他,管後台是誰都一起撞倒,講話也是這樣大聲大嗓,我是見慣了,倒是害幾位受怕,罪過罪過。」身為李千里的超級好幫手,韋中丞擺出推心置腹的表情說:「說實在的,幾位老兄都是濁官,管著倉廩,也不過就在糴糶平準時撈點好處……」
「我只恨我官卑職小,不能幫你什麼,但凡有我能做的,你只管送信到淮南鎮來。」柳子元也有些激動,御史與官員打交道,向來都把對方看作敵人,很少有人能體諒御史的苦衷與難處:「至於你說的李御史,現在是中書令了,他一向很關心宣武鎮,我從前不知道,現在知道原因了,若有機會,我把你們的事跟他一說,說不定他能有辦法保你們周全。」
「蒼天在上,佑我大樑。」
不過,到底怎樣算謊報浮報裝傻沒處理妥當?認定的標準幾乎人人都不同,有人認為百姓有亡故就當上報、有人認為沒死幾人不需上報;有的地方官覺得把受災百姓集中到一處就算安頓好了,但是御史來看,或許覺得應當開倉賑濟,而地方官也有可能覺得百姓只是家中淹水不是錢財全損,不到開義倉的標準。
「不用解釋不用解釋,你不說我也知道,清水池塘不養魚,我呢……一方面知道大家的難處,東都居大不易嘛,另一方面,御史台事情太多,我也沒時間過問,大家一張大席掩過去也就是了。」韋中丞滿臉誠摯的笑意,含嘉倉官稍稍放下心來,卻見他笑著說:「不過,諸位這次鬧的也太過火了,中書相公坐鎮東都,結果有人在他眼皮子下暗渡陳倉,諸位說,這不是往李相公臉上呼巴掌嗎?他怎麼能放過你們呢?」
說到底,分巡地方貫徹梁國朝廷和諧穩定方針、力行御史台裁汰冗員的千年目標並不是難事,但是遇到勘合災情的工作,就有可能引火上身,甚至連累上司,而且最慘的不是遇到流民上萬的大災變、也不是遇到傷個數十人的小災,而是遇上死了人但是死不多、傷了很多人但是都不是重傷、壞了百姓田產房屋但是沒有全壞的不大不小災,到底該不該賑濟?若不賑,是免賦、免役、義倉低價賣粟還是官府以低息貸賃?若要賑,怎麼賑?是以工代賑、開義倉管飯還是發放賑濟金?義倉要釋出多少糧食?要養災民多久?要養多少災民……總之,這其中種種問題的分際拿捏實在難為地方官也難為來巡察的御史。
含嘉倉三位署令低下頭,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低聲說:「相公,此事下官等也是奉命行事,出納使來了,請相公問他吧……」
「請不要用這種輕鬆愉快的口氣打發學生!」
但是,也不是沒有御史踢到鐵板的例子,御史的認定與地方官不和圖書符然後奏報上去,結果對方後台夠硬,反咬御史不體恤百姓、分巡地方作威作福,順口再咬中丞台主監督不周、馭下無方外加視人不明連這種貨色都選進御史台,結果御史貶官、中丞降階、台主調職。就算御史與地方官認定一致了,也不一定萬事大吉,若是地方官跟上司不合、地方官的後台跟某人不合,結果刺史司馬說複查后不符事實,全屬御史與地方勾結,然後朝中煽風點火,一樣順口再咬中丞台主,一樣御史貶官、中丞降階、台主調職。
那鎮將也不是笨人,他看柳子元的神情,就知道話中有話,低頭一想,也就明白身為朝廷官員,有難言之隱。他反手握住柳子元手臂,點著頭說:「柳監察,我明白你的難處,這一路上,也只你有意幫我們,你的話,我記住了,此去若有命在,必親自登門拜謝。」
李千里臉色冷淡,見得台官們來,便說:「兩人一組,進去倉窯里,數一數有哪些已經空了的,沒空的,也敲一敲土,看下面是不是真有糧食。近四百個倉,一個不許放過!」
柳子元回眸望向宣武鎮的方向,細長的眼睛憂心地凝望著,在他離開武寧時,曾支開庶仆,在濠州附近與戍卒們見上一面,他不能告訴說戍卒家人已死,因為這樣只會激怒他們,所以只能委婉地勸他們散去。
「喔?這麼說,至少八成以上都是實倉了?」
「哎呀,這很正常嘛!我又不會告訴小徒孫說你去山亭時都會去松……」
「官人、官人……」
李千里吩咐完,向韋中丞點個頭,一行人轉進含嘉倉署內,眼風瞄見一個典事召來一個人不知吩咐什麼,那人隨即跑了,他冷笑一聲:「是去叫出納使吧?我正要尋他!」
「我老了,沒聽到也不記得你的問題。」韋尚書挪了挪胖胖肚子上的玉帶,邁著短短的腿,一步三搖地離開東都中書政事堂。
「中丞!我們就知道你是烏台阿家翁,你一定有辦法幫我們。」
此事引起朝中輿論一陣嘩然,雖有韋奉正與李貞一護航,但是御史殺節帥實在太過火,李千里因此被貶到嶺外一陣子,後來才又因為李貞一和上皇輪番向女皇勸說,加上李千里考績頗佳,這才調回御史台來。若說李千里在此以前不過是個刁鑽的御史,宣武鎮一事後,所有人才發現他心狠手辣不只在朝廷制度上,連朝廷發放節鉞的節帥都敢殺,他還有什麼不敢?若拂了他的意,一劍捅來,什麼三品五品都是掩面救不得,管你金魚銀魚全送你投胎去當魚!
到那時,他們會不會恨他呢?恨他明明能提醒他們不用去赴這場死亡陷阱,他卻因為朝廷因為天下因為藩鎮因為宣武因為御史台因為身份……因為一切他身為御史要顧慮的東西,把這兩千個活人推到徐州城下,生生斷送這兩千個能走能吃能睡能哭能笑的人,他們跟他一樣有感情有家庭有思想,他們甚至對他抱持比那些他要保護的朝廷命官更多的體諒與包容,但是他還是犧牲了他們……
於是兩人各帶著庶仆分頭勘查,柳子元去縣衙那邊詢問災情、劉夢得到民間查訪,等兩人碰頭時一對,再回到州府幕府查核,就知道縣官有沒有謊報、浮報災情、裝作不知情或者沒處理妥當。若是謊報浮報,當然馬上寫奏疏轟縣令意圖貪污、轟縣丞縣尉未盡勸慰之責又不奏報朝廷的失職之罪,最後再把一干縣官扣一個上下交m.hetubook•com.com通瞞騙朝廷,至於裝作不知情,就是眾縣官顢頇無能,沒處理妥當則是瀆職。
「中丞、中丞中丞……你跟著李相公這麼久,肯定有辦法在他面前說情,好不好給我們疏通疏通,幫我們淌過這一坎,大恩沒齒難忘啊!」
「柳監察,這話若別人說,我立時打出去,雖沒見過你,但我知道御史是個仗義人,所以我信你是真心為我們找想,可是你讓我怎麼跟弟兄說?說『別管女人孩子,逃命去吧』?弟兄們有家小,我也有,我女人年紀還輕,二十齣頭的人要服侍兩代公婆,還要帶前頭去了留下的兩個孩子跟她自己生的,我一去已五年,她夠多辛苦?我當初娶她,說實在的,不是貪圖她年輕,實在是她沒娘,她爺和我吃過一鍋飯,打淄青的時候死了,臨去時讓我收了她,說做妾也好做婢也好,橫豎管她口飯吃也就是了。我們吃軍糧的,哪一村沒有鰥寡孤獨?我那時都是兩個孩子的爺了,她才十三歲,本也當她是妹子,想給她找個沒家累的好人,誰知十六歲上,她對我說除了我誰都不嫁,爭了兩年,我爺看她不是說著玩的,又伶俐乖巧,這才娶了。誰知,她剛懷上,我就被派去桂林,到現在,孩子都五歲了,我連瞧都沒瞧上一眼……」
「這句是城南那些過氣娼婦拉客的話,您好歹是當代相公,顧著身份好不好?」李千里很生氣地說。
兩人拱手而別,鎮將上了馬,帶著戍卒往前走,柳子元目送著他們離去,直到看不見了,他回過神來要南行,才發現自己臉上竟有淚水。因為這個官職在身,他眼睜睜看著兩千人滿懷希望滿懷期待地奔向崔節帥的陷阱,他知道他們此去是幾乎沒有希望活下來的,徐州城是四戰之地,數萬大軍圍個幾個月都不一定能攻下來,這兩千人去連護城河都填不滿,唯一能欣慰的,也不過是他們終於與家人團聚……在那一個個深不見底的萬人冢里……
「喔,那是從前有位李御史,分巡我們武寧鎮,那時節帥跟現在姓崔的豬腦袋一樣,是個名門士人,看不起我們當兵的,苛扣軍餉不說,有一年冬天,連寒衣都不發一件,也沒加餉加俸,大過年,連口熱米湯都喝不上,我兩個哥哥一個姊姊全是那年餓死凍死的……」鎮將說到傷心處,不禁黯然,咬著牙說:「城下死了這麼多孩子,城裡節帥照樣吃喝玩樂,大半夜的,燈火亮得半城都看得見,挖出母羊胎里羔子蒸、百來斤的豬架在庭前烤,肉味香得……我們都爬到那附近聞哪,就盼著誰丟塊肉來,吃剩的也好、喂狗的也好,有得吃就好……這麼多的官,全都在庭上吃喝,沒人敢放半個屁,唯獨那個御史讓我們都備了口袋到義倉外等著,接著仗劍駕馬直入義倉,要押衙開倉,押衙不肯,他就把他們都打昏了,劈開倉門,叫了幾個能識會斷的負責發放糧米,然後讓我們領完米吃飽飯,就到帥府門口聚集,要記得嚷著要殺節帥。接著,聽說他進去后,一劍過去,刷地一聲斬下節帥人頭,順手砍了節帥身邊小妾……」
也有些年輕的地方官滿腔熱血,不但開了官倉還跑去施粥棚里飆小卒飆胥吏,說什麼粥要煮得多稠、粟米糰子要拿著能吃,當下滿地百姓一片稱謝,熱血青年因此熱淚盈眶,直說要好好照顧百姓如何如合……結果附近州縣一些窮苦人聽說這裏管飯管得好、比家和*圖*書裡吃得還強,全都跑了來,於是掏空了當地的義倉。結果御史來看,覺得根本沒事,認定地方官沽名釣譽、浪費國家糧食,一個奏疏奏上去,皇帝震怒,下旨貶到嶺外,熱血青年受此打擊,認定當好官沒益處,於是變身成魚肉鄉民的貪官污吏,當了沒幾年官,又被分巡嶺外的御史彈劾,一生前途從此化為烏有。
「稟相公,五百八十三萬石。」含嘉倉令硬著頭皮說。
「成不成,我不敢保證,但是我一定與他說。」
「唉……李相公是個駱駝性子,哪裡勸得住啊?」韋中丞見他們上鉤,連連擺手說不能,又像思考似地說:「不過呢……我也不是不能幫你們……」
李千里起身,使個眼色讓庶仆抱起案上的卷宗,緩步出堂,石侍御果然站在堂下,其實他剛剛本來也在堂外,只是在等韋尚書離開而已,見李千里出來,他一拱手,李千里說:「到我那裡談。」
韋中丞命台官兩人一列,分別注意左右兩邊,就帶著他們去尋李千里,含嘉倉城面積與半個皇城相等,裏面有三四百個倉窯,全是在平地上挖個六七丈深的坑,經過處理后,把糧食倒進去,上面封土,然後地面再用厚草席鋪成個斗笠狀,放眼望去,城中放著許多大斗笠似的。此時眾人穿梭在這些倉窯間,只聽得前面有人聲,便循聲而去,果然見得含嘉倉令、倉丞、典事等一干官吏跟在李千里與石侍御後面,正從一座倉窯里出來。
東都諸官自從韋尚書大駕光臨后,紛紛額手慶賀終於來了一位好相處的相公,又是黑心中書令的座師,日子應該會好過一點。卻沒想到韋尚書一來,竟是火力全開,某日召集東都五品以上官員與各官署主司,從袖中拿出長長一卷名單,笑咪|咪地說了一大篇眾位辛苦實在有勞一類的廢話后,總而言之,把一大票的東都官員或罷黜或貶官、或嘉獎或升遷,但是不管是升是降,全都要離開東都,而且更令這些官員驚訝的是,韋尚書為他們選的繼任人選,全都不過三四日路程就能趕到東都,也就是說,韋尚書要來個大換血,而且是馬上!
柳子元回過神來,庶仆訝異地看著他,他以為臉上有什麼,伸手去抹,卻發現是淚,他沒有擦乾,只是勒住馬往北看。他現在是在淮南鎮境內,而那群戍卒們,不知到了何處?他們察覺崔帥的陰謀了嗎?柳子元抬頭向天,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幫助這些人了,他只能乞求上天降下神跡,扭轉這個局勢,讓戍卒與朝廷能夠共存於世……
韋尚書放下茶盞,認真地問:「所以說,你真的去松一下過?」
「趁著朝廷還不知道,你們趕緊散去吧,不要跟崔節帥硬拼,難道你真的忍心攻打徐州嗎?那城上兵卒都是你們的親友吧?」
說罷,李千里又對那群倉官說:「你們也到御史台去喝杯茶吧!」
李千里扶額重重地嘆了口氣,他越來越搞不懂座師大人腹中那些花花腸子,一來就大動作汰換官員,問都不問他這個正牌中書令一聲……李千里心中一凜,看了看四周,都沒有人,他很確定自己剛才沒有出聲,但是不知為何,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像他出口罵了老師一樣。
「當然……」
「少年人,你需要松一下啊!」
那鎮將說了一陣,見天色不早,就謝過柳子元說:「柳監察,謝你的好意,只是我們返家心切,不管怎樣,都得到徐州再說了。」
「還是www•hetubook.com•com得做事吧?」
「相公說得是。」
目送著一干官員魂魄被抽干似恍神離去,李千里有些擔心地看了看身邊那位露出奸險微笑的座師一眼:「老師,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柳子元第一次怨恨起自己的御史身份來,宣武鎮是運河樞紐,是朝廷絕不可失的藩鎮,身為御史,他應該千方百計弭平這場戰爭,甚至應該一離開這些戍卒,就去通報濠州刺史跟淮南鎮,發兵剿滅這群戍卒。他來,只是好奇,是什麼原因,讓這些男人叛出桂林,冒著生命危險,回到徐州?
柳子元聽著,心中有些訝異,這事他知道、御史台也都知道,因為故事中的李御史正是他們現在的大頭頭。只是這故事在西京的說法不是這樣,都說是李千里跟當時的節帥不合,節帥大宴賓客卻不請李千里,他勃然大怒,煽動兵卒去帥府門口公然叫囂,然後自己下手砍了節帥跟小妾。本來此事理當引起淄青南下,好在他殺了節帥后,馬上請節度副使暫代,封鎖消息,然後飛報朝廷說,是因為節帥與那小妾賣武官賣得太過火,導致軍隊嘩變,兵卒涌到幕府外說節帥不死就要造反投靠淄青鎮,所以他為顧全朝廷,斬了節帥以安軍心。接著脫了官服,把自己關進徐州獄中,等朝廷派人把他押送回京。
「相公。」庶仆走進來,李千里抬起頭,庶仆躬身說:「石侍御求見。」
鎮將似乎看出了柳子元的同情,推心置腹地說:「聽說很多藩鎮都討厭御史,桂州那邊也是,不過我們武寧鎮,一向是最歡迎御史的,御史都是好人哪……」
「唷?你上次問這話是十年前的事呢!」

韋中丞就這樣天花亂墜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把實情騙了出來,待得李千里收得數目回來,又命眾御史查抄含嘉倉的檔案,依然等不到出納使,直等到派人去請,才說出納使臨時得了急病,回家休養,李千里冷笑一聲:「報病?開什麼玩笑?剛才在中書省還見他臉色紅潤,病什麼!派出左金吾衛,把他給我揪到御史台去!」
「可還是遇上了……」柳子元低聲說。
柳子元見勸不動,他不能刺|激戍卒也不能出賣崔節帥,又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群戍卒送死,只得拍拍鎮將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說:「此去萬事小心,崔帥為人刻薄奸險,不要輕易相信他的話,越近徐州,越要小心低調,留得青山在,保命為上。」
含嘉倉令等人面色如土,額上密密沁出汗來,李千里大搖大擺地端坐上首:「含嘉倉的儲量還有多少?」
「中書相公呢?」韋中丞問。
「我呢,只能幫著敲邊鼓,還得你們先開第一炮,把你們知道牽涉此事的人都轟出來,轉移李相公的注意力,那時候我再幫你們一把,興許都沒事了呢!」韋中丞輕快地說,見倉官們還有猶豫,再推了一把:「你們想啊,那主使此事的人既是來陰的,表示他知道此事上不得台盤、見不得人,你們替他掩蓋,更是讓他縮在幕後不現身,到時御史台結不了案,還不得拿你們頂缸?可是你們要站在御史台這邊,有事,李相公去跟他斗,沒事,也扯不到你們這裏來,何樂而不為呢?」
「那我剛才看的都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去年收的江南米,今年就放出去了?這麼多的老米老粟不放,為什麼放新米?出米也就罷了,空倉不是應該掀去草頂,清除倉底后重新曝晒嗎?為什麼出米后還要蓋草頂?是誰讓hetubook•com.com你這麼做的!」李千里一句一問,他繃著臉,只有嘴角微動。
兩人魚貫走入中書令廳,約莫談了兩盞茶時分,李千里怒氣沖沖地帶著石侍御殺出中書省,命庶仆去叫御史台官到含嘉倉城。等到韋中丞帶著大家趕到時,只聽得平日人聲擾攘的含嘉倉異常安靜,趕進去一看,只見得偌大的含嘉倉城中,上千個打著赤膊做粗活的官奴,安靜地站在倉城夯土牆邊,押倉使等武官則留在倉城上,沒有下來。
思及此,柳子元縱聲大哭起來……
若是沒見到這些人、若是沒聽到這番話,也許柳子元可以狠下心去通報,這些人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弭平兵禍帶來的好處。但是見了戍卒,他發現自己的心竟然沒有任何猶豫地轉向了戍卒這邊,他此時不恨自己來見他們而斷送前程,恨的是自己是御史不是州官,若是他是個地方官,他就可以護庇他們,畫一塊山給他們,說這些人是流民,要在此安置,他們就可以活命,也可以暗暗地去尋訪可能存活的親人。
「老師!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嘖!一點玩笑都開不得,果然是沒松過。」韋尚書起身撢撢衣袍,擺擺手:「我走啦,不用送。」
淮南鎮邊境上,柳子元、劉夢得帶著他們的庶仆,擔憂地望著遠處。他們雖然暫時都撤到淮南鎮境內,但是該做的事還是得做,由於連著幾日暴雨,壽州高塘湖一帶據說有幾個縣受災,附近一些窯口也遭了災,壽州窯是天下六大窯之一,因為器皿厚重,一般商家都喜歡用,自是支撐了不少壽州百姓的生計。因此,柳劉二位監察橫豎暫時無事,便來此處看一看災情,觀察地方官有沒有貪污,另一方面,也是趁此機會看看邊境的情形。
含嘉倉官驚得一乍,連忙說:「中丞,我們……」
「我分巡武寧鎮,也感覺百姓對御史不大反感,卻一直沒問為什麼?」柳子元隨口回答,因為有些心亂,他擔心這些戍卒的前途、也擔心朝廷的未來。
柳劉二人到御史台任職也有三年了,每年要回去西京,都是柳子元到淮南與劉夢得會合同行,說也奇怪,他們若是各自分巡都沒事,只要同行,都會遇到這類災情。偏偏李千里對輕忽災情的地方官最是恨惡,來一疏就准一疏,每次都讓韋中丞收拾得膽顫心驚。不過柳劉兩位此時心中還有比勘災更煩惱的事,來此勘災不過是散散心,轉移焦點而已。
柳子元無語,那鎮將年約三十余歲,身材高瘦精壯,樣貌倒很是俊朗,只是這樣趕了數千里路,難免有些憔悴。柳子元嘆了口氣,要怎麼告訴他,他心心念念的妻兒父母可能已經不在了?柳子元看著不遠處同樣神色疲累的戍卒,誰說男人不重情、不戀家?從灕江到淮水、從桂州到濠州,這群男人日夜兼程跋涉數千里,圖的是什麼?不過是一家團圓不再分離而已。
「我沒有去松過!您不要跟璇璣說那些胡言亂語!」
「我是要問的,他也脫不了干係,只是你們幾個看管含嘉倉,出了這麼大的包,你們一個也逃不了!」李千里冷冷地說,向韋中丞一努嘴,他起身,徑自一甩袖出了官署。
這一路行來,柳劉二人便明白,他們兩個遇上的是那種最棘手的災情,兩人互看一眼,柳子元苦笑著說:「夢得,我們好像註定要遇到這種案子呢……」
「沒這回事!」
「稟官人,相公與倉令去巡倉了,似乎是往東北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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