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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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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綠袍卷 第五章 故人情

第四卷 綠袍卷

第五章 故人情

薛十五娘臉色一白,驚慌地問:「為什麼?」
「美人哪……你們實在比不上我那愛妻一根腳指頭哪……」
「嘖嘖,沒臉沒皮的負心漢!」上皇鄙夷地斥了一聲,又忍不住好奇心:「都這麼多年了,你總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麼生下昭陽的?你不是幾度被內侍省押到後宮,都抵死不從嗎?」
「一聽這話,就知道奉正跟秋霜都是你的人……」上皇又哼了一聲,琵琶的撥子滑了一下、橫吹的音岔了一下,原來連韋尚書都是李國老為上皇培養的新寵……這真是太八卦了。
這四位郡王是太子較為年長的兒子,眼下都已出宮居住,姬人搖搖頭:「最近沒見到四位世子。」
「還在聽〈河橋柳〉?都唱了幾十年了。」
「父帥去世時,我還在陘原,他就曾託夢與我,殷殷囑咐我不可再履關東,說只要我不回魏博,就有可能保存田家。但是我還是回來了,因為陛下以西京田家五百多口的性命相脅,逼我一定要回來……」田敦禮幽幽地說,言語中帶著苦澀和淡淡的怨恨,他重重地呼了口氣,撫著她的背,憐惜地說:「十五娘啊……夫人是個賢慧人,她身子不好,家中諸事都要仗你幫襯了,三郎五郎雖然調皮,卻很聰明,我不擔心。唯有你腹中這個,我也不知能不能見到,但是我不希望這孩子跟其他兒子一樣學武或者像女兒一樣嫁人就算了,雖然陛下將我逼到絕路,我還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做梁國的頂樑柱、做一代名相,所以,我希望這孩子做個文官。你與夫人都是女人家,田家世代武門,不可能教出個文官來,所以只能托給虞監察了。」
當夜,若不是其它與李復國不同派系的大宦官探知此事,只怕今日梁國也就沒有這位浪蕩上皇了。那時,幾個大宦官身披戎裝,抱著幼小的女皇,又命其他宦官禁軍把直說要與父祖拼了的上皇打昏裝到麻袋中,連夜將上皇父女送往東都。上皇醒來,直問皇后何在,大宦官們才發現原來根本沒人記得把皇后帶出來,但是事已至此,無法再回頭尋人,上皇只得帶了女兒直奔東都,與諸藩借兵借將,還從回骨借兵,攻入關中與兩位老上皇拼了。
「這我不擔心,因為你那老師李千里可不像你,他很早就想當大官,聽說連死了孩子都不肯罷手,你覺得他會放任你庸碌一生嗎?」
很久、很久以前,是一曲〈河橋柳〉把寶寶她娘騙到手的……上皇咧開沒剩幾顆牙的嘴,懷念地笑著。
「嘖……你這滑頭老鳥!就不能像小千千那樣杠一下嗎?要是小千千在,肯定要用什麼太多教坊人力耗在陪我聽老歌上的理由,力爭一番。」
「勞煩上皇一張旨意,把太子殿下押給奴婢一夜如何?」
「令渠一直怕微臣拱起另一個女皇。」
女皇生母睿真太后的去向和唐安公主的生父同列弘暉朝的兩大秘辛,話說上皇還是太子世子時,待得十六歲出閣立府,明皇帝從後宮下賜一個女子給廣平王,便是睿真太后。事實上,卻是上皇先看上了睿真太后,初見時,她唱的就是〈河橋柳〉,而後,上皇在明皇帝的含涼殿家宴上唱〈河橋柳〉引起睿真太后的注意,兩人一來二往也就好上了,上皇又看準明皇帝寵愛的楊妃無子,每回進宮總給楊妃帶一堆新鮮物事,楊妃也知道這廣平王就是將來的皇帝,樂得賣個好,於是成全這樁好事。
「大帥!」薛十五娘一驚,撲到田敦禮懷裡,緊緊抱住他:「大帥,你千萬別這樣說,魏府千年,你的功業正要開始啊!」
「這是令渠透過太子傳話,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有些私事而已,待十五娘溫了酒菜來再談。」
「場面話,為了十五娘和孩子,我保存你,你不會不幫我養這孩子吧?」田敦禮笑著說,虞璇璣卻笑不出來,黯然地低著頭,他又說:「除此之外,我只希望你能夠官運亨通,不要再失意了,因為我若死了,可能沒有第二個人好心來鼓勵你了。」
教坊眾人退去,上皇便把剛才的東宮事、近日聽的八卦與李貞一說了,最後問他:「玉瑤跟小千千到底是怎麼回事?玉瑤才二十三四歲,比千千養的那尾寵物魚還小,昭夜那麼討厭千千,怎麼會把寶貝女兒嫁給千千?他雖然傻呼呼的,總不至於以為叫一聲丈人,千千就會都聽他的了吧?」
「我若能辦到,你會告訴我她的下落嗎?」
「經過前夫的事,你怎麼能信任李千里?」
「我不知道他是為什麼做官,對我來說,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願意在仕途上給我自由,而在我不知道和*圖*書該怎麼辦的時候,跟他低頭問計一點都不勉強,我知道又想自由做官又想有事時求他,這樣很自私,但是人沒有無私的吧?」虞璇璣有些自暴自棄地說。
虞璇璣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應聲而落……
「你說什麼!」
「老糊塗,又不是你要結婚,你跟人家答應什麼?」上皇毫不考慮地反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那有何難?把筆拿來,我那龜孫子押給你十天都沒問題。」
「哈哈,沒什麼好擔心的,太子不會把那蕭玉環怎樣的。」上皇老神在在地說,任憑那姬人說長道短,樂得聽免錢的東宮八卦,末了又問:「建安王、洋川王、臨淮王、弘農王他們,有回東宮找太子嗎?」
「讓小婢們去做就成了,你去休息吧。」
「欸……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你傻啊,宗室就是宗室,太子再怎麼荒淫好色也不能動宗室里的人哪。」
「如果他明白了我的信任,就絕不會出賣我。」
「好!我必收復文皇版圖!」
呃……虞璇璣瞪大眼睛,嫁給李千里?他是提過不錯,但是她還沒想到這個。最重要的是,為什麼田敦禮會知道她跟李千里的事?
「他對別人刻薄是他的事,對我好就夠了!再說,相識年日不代表信任,溫杞是我受業之師,我與他相識近二十年,我曾經那麼相信他,可是他在會議上卻強逼於我,甚至幾乎致我于死地。可見,官場的信任建築在立場上,我是李相公唯一的學生,師門紐帶相連,我不可能背叛他,既是如此,何來不信任?」虞璇璣氣呼呼地說,酒也不喝,只一心為自己的感情辯護。
「奴婢只願大帥長命百歲。」薛十五娘流著淚說。
「這是我家,我愛聽我樂意聽,你管我?」
姬妾們嬌笑著,粉拳輕敲著上皇的背,敲出一大口濃痰來,上皇一陣殺雞似地乾咳后,摸了一把那姬人的臉蛋:「把陳年一口老痰敲出來,美人兒,賞你什麼好呢?」
薛十五娘搖搖頭,起身開了門,田敦禮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升起一陣寥落,門外傳來一陣談話聲,然後虞璇璣開門進來,一拱手:「大帥。」
「這是第三胎了吧?」
虞璇璣瞪大眼睛,田敦禮的臉色十分認真,她卻不解地搖著頭說:「為什麼?你是一方節帥,為什麼要把孩子交給我這個芝麻小官?」
「沒有,也不需要。」虞璇璣斷然地說,她不喜歡被人質問感情,那種感覺就像被指責通姦一樣:「公歸公、私歸私,大樑律沒有規定官人之間的感情,之前還有個州官仰慕御史,寫情詩給他,結果也沒怎樣,男人跟男人都不覺得害羞了?憑什麼我喜歡我的上司就要被人說話?」
「秋霜是自幼貧困,省吃儉用慣了。而微臣嘛,是覺得如果不請來上皇的美麗回憶為伴,只怕上皇一無聊又要胡搞瞎搞,害得微臣要花更多心力收拾。」
「到底我在你心裏是什麼人哪!」上皇不悅地說,不知為何,這句話聽得亭下的教坊伎人惡寒了一下。果然傳言是真的,上皇跟兩位前後任御史大夫有悖德關係,也難為李國老心胸寬大,自知年老色衰還把李相公送給上皇……
低頭看著薛十五娘含淚的臉,田敦禮有些遺憾地微笑:「別太難過了,我也是說說罷了。」
只是這首〈河橋柳〉是不能不聽的,上皇看看身邊這幾個年紀足以當他曾孫女的姬人……確切來說,這幾個是太子的,不過是借來陪他吹吹風而已。這些青春的女子身邊,讓他想起那些和愛妻在一起的時光。
「王學士聽說都在東宮幫辦太子荒廢的政務,喔,對了上皇,太子最近身邊總帶著一個小女子,好像也是個宗室,叫蕭玉環,太子可疼她了,不準旁人直稱她名字,只能叫蕭校書。」姬人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嫉妒,卻沒注意上皇眸中的戲謔之色,只是嬌嗔著說:「上皇要為奴婢作主啊!」
當日稍晚的魏州城內,剛巡完城池的田敦禮疲憊地回到後堂,薛十五娘一樣為他備好了熱水、替換衣衫與酒飯,田敦禮吃過飯後,見薛十五娘肚子已經大了,便問:「幾個月大了?」
虞璇璣聽著他的話,不相信地說:「我不信到了被害的時候,你還能坦然讓我去替叛徒討節鉞。」
薛十五娘擦乾眼淚,強笑著說:「我再去熱酒。」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只見七八個身強體壯的宮女,抬著一乘步輦過來,李貞一下輦,再三謝過這些宮女,才緩步走上殿角涼亭,繞過紗屏,無聲行了一禮,上皇說:「坐。」
「上皇,聽女兒的八卦不太好吧!沒什麼事,微臣要告退了和-圖-書。」李貞一沒等上皇留人,起身行禮就走了。
田敦禮知道她心中仍然不舍,擁著她說:「我知道你的心思,若我能活過這一劫,功成身退,就必定親自教養此子,此時動念,不過是備條後路,你不要太煩惱了。」
他當初入朝,本希望能轉入清官,但是吏部那邊打了幾回太平拳后,挽出太師來,對他說:「世侄,你做左金吾衛將軍不是挺好的嗎?武轉文本就不大合適,就是當年郭沅震挂帥又任本官兵部尚書,那也是個進士出身,你的要求若是吏部准了,會引起物議,不合適啊……」
「那我收回我剛才的期望,我不求你官運亨通,只希望你能做官做得快樂,做妻子做母親做祖母也做得快樂。我這輩子,想做文官做不成,做丈夫做得不好,做父親也只是普通,祖父也是做不了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把我沒享受到的快樂都享受到……」田敦禮溫和地看著虞璇璣,飽含著深情,卻不只是男女之間的愛慕:「這樣,至少我們兩個之間,有一個人是很幸福的。」
「師生如同父子,即使只差七歲,依然有個分際,再說他是你的上司,你和他在一起,會被說閑話的,你沒想過嗎?」
「喔?是嗎?這龜孫子還算有點孝心嘛……他那個什麼鳥王學士呢?沒跟他在一起?」
田敦禮哈哈大笑,像是輕蔑地問:「你真是虞侍御的女兒嗎?我父親與西平王曾經合兵,他說西平王的謀主足智多謀,卻從不信任人。」
「應該是不像個男人吧?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想我不能也不想做個男人,這麼多年飄飄蕩蕩,我不會放棄作為女人應該有的生命和幸福,做妻子的幸福,做母親的幸福,甚至是做祖母的幸福。至於做官,只要不在手上沾染無辜百姓的血,我不討厭做個平庸的官員,所以,我也沒想過跟男人一較長短,我只想在死前沒有一絲遺憾。」
「你真不像個官員。」田敦禮笑了。
虞璇璣歪了歪頭,剛換下官服著襦裙,就聽得田敦禮派人說請她半個時辰後過來後堂,心想既是在後堂,應當不算公務,也就沒換衣服,她謝了一聲,盤膝坐在田敦禮對面:「大帥命我到此,有何事見教?」
「你不是相信李相公,也不是喜歡他,是愛上他了。」
「哎呀,上皇您壞死了!」
虞璇璣銘感五內,她低聲問:「你為什麼要為我想這麼多?」
「這麼說真傷人哪……」田敦禮一笑,兩個虎牙露出來,透出一點天真:「我到底是沙場滾出來的,生死早就看淡了,若有那一日,為了保存八千子弟兵和西京的家人,我是非死不可,只有這樣,陛下才不會降罪於田氏,而必須以各種恤典收買人心。但是你只要答應去幫叛徒求節鉞,就有很大的迴旋餘地,說不定還能在朝廷換個調停有功的名聲。」
「可是……蕭校書在太子身邊跟前跟後的,看了很生厭哪!」
「你是被成德那位御史嚇怕了吧?」田敦禮也不客氣,虞璇璣接過酒壺,替兩人都斟了酒,又對飲一杯,他說:「成德那位會死,聽河北傳言,是他當著眾人的面,罵王亭湊是反賊叛徒,不肯替他去向朝廷討節鉞,河北漢子要臉,自然當場就劈了他,我想,你應該不會這麼傻吧?」
「低頭問計,你不覺得可恥嗎?」
「若要託付,為什麼不給劉中丞?或者送到平王宅?還是交給縣主?虞監察是個好人,但是她沒有結婚,眼下也不過芝麻大的前程,送給她好嗎?」薛十五娘是田夫人的侍女,田夫人的母親是平王的女兒,因此,薛十五娘自幼便長在縣主家中。
虞璇璣只覺得一陣悚然,脊背發涼,她看著田敦禮,曉得他不只是嚇唬她,一個女人在一群男人里,本能足以使人做出毫無理性的行為,而那種絕望無助的恐懼,是每個女人在懂得人事後的夢魘,若是成為現實,足以使人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跛腳鵝笑斷腿鴨!你每天把老婆衣服拿出來擺好,吃飯要放兩副碗筷,還不是一樣鬼打牆。」上皇哼了一聲,一想到李貞一惦念著死人也不在意他的愛女,就忍不住氣上心頭:「什麼時候你把你老婆忘了,我就不聽〈河橋柳〉,如何?。」
虞璇璣驚訝地望著田敦禮,下意識地說:「我與他,不過相差七歲而已,避什麼耳目?」
雖然後來楊家勢大,上皇為了老爸孝皇帝和自己的地位,學著當年文皇帝一樣,造了自己皇爺爺的反,勾結禁軍太監,把楊妃那飛揚跋扈的一家子都亂箭射死,卻也念著當年楊妃成全婚事的情,賞她個全屍。處hetubook.com.com理了明皇帝,可是孝皇帝最寵愛的張皇后不是上皇的親媽,原來上皇生母吳氏出身賤籍,又死得早,養母兼嫡母韋氏因為政爭牽連,被孝皇帝休棄,所以上皇雖是長子,卻沒有依靠,孝皇帝又是個耳根子軟的妻奴,上皇為了自保,又造了老爸的反,將孝皇帝送到興慶宮中與明皇帝同住,而張皇后自然也與楊妃一樣下場。
「我隱隱感覺,我也許活不長了……」田敦禮淡淡地把剛才與薛十五娘說過的話再解釋一遍,他沉重地看著虞璇璣:「此外,我也覺得這次回來魏博,有很多事已經不在我控制之內了。尤其是兵馬使,溫杞的合兵之策,分明通知過他,也是因為他知道后,向我要求要開大會,但是他上了大堂卻說不相信溫杞,那日他與溫杞看似爭吵,其實都是吵些無關緊要的事,若不是你和我從中攔住,也許他們吵完后,官將們被磨得心浮氣躁,就容易衝動。這幾日,他借口說連日暴雨,人手不足,要把我的親兵分一些去做事,我也懷疑他別有意圖,但是在魏州城附近,他能控制的人馬多過八千,若是硬拼起來,我死不足惜,但是我不能拿八千田家軍的性命做賭注,若是這八千人一失,田家就真的永無翻身之日了,所以,我不能不早做打算。」
「正要尋她,她就來了。」田敦禮說。
「那日在函谷關上,我看見你們牽著手,再一想李相公對你的態度,也就猜個八九了……」田敦禮像是回應著她的疑問,為她斟了杯酒,對干后又說:「我知道我當初在南陵對你說的,是不可能實現了,你是個好女人,配得一個有成就又成熟的男人,只是,李相公……舉朝都說他刻薄寡恩、狠毒殘忍,你是他的學生,他和你在一起,卻不避人耳目,你覺得,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嗎?」

李貞一卻一笑,見風轉舵:「那上皇就繼續聽到葛屁著涼的那一天吧!橫豎上皇這點樂趣也不擾人,微臣覺得留著也無妨。」
上皇便點點頭,擺擺手要她們都退下,叫自己的親信太監過來:「帶上我的步輦,去看看李貞一有空沒有,要是沒事就把他抬過來。」
孝皇帝微笑,點著頭:「當然。」
「千千有女人了,我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的曾孫女兒步上寶寶的後塵。」上皇簡短呃要的說,手中蒲扇徐徐,一雙昏花老眼卻死盯著李貞一:「你這沒血沒淚的混帳老鳥,除了你那個死鬼女人外,從不體貼別人的感情。你不要以為我現在好好坐在這裏跟你談事,就等於我原諒你拋棄寶寶的事了!我告訴你,膽敢拋棄我女兒,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田敦禮看著她的肚子,想了片刻才緩緩地說:「十五娘,我想,這個孩子生下來,就送與虞監察吧!」
「你的孩子?」
「所以,若是我不在了,你不要想著為我報仇,也不要想著引兵入鎮什麼的,你只要聽史誠要你做什麼,跟他討價還價,多爭回一點價碼,大致上,也還是順從他的意思,保存你自己、保存十五娘,這樣就好了。」田敦禮的聲音恍如天外飛來,他殷殷地說:「河北漢子重臉面,不會跟女人動手,所以你若不順他的意,他就會把你丟到可以不顧臉面的地方。但是你好聲好氣跟他談,他興許還讓你一些,事辦成了,他就高看你,算他欠你人情,將來你再到河北,就有了基礎,事就好辦了。」
「文官中,我能信任的很少,能託付孩子的更少。交給男人,到最後,孩子也是由他們的夫人教養,這些夫人能不能把孩子視如己出?有沒有個好品格足以做孩子的典範?這些,我都不太清楚。我認識虞監察是十年前的事,那時她雖然放縱,對鄰居的孩子卻很溫柔,我問過,才知道她曾經流產過,所以對孩子有種期待,她若是願意收養我的孩子,必定會好好疼惜。加上這些日子以來,我冷眼旁觀她做事為人,我發現她雖是女子,卻是剛柔並濟、知道分寸的人……」田敦禮娓娓道來,薛十五娘的情緒也比較平復后,他才說:「這事我還沒與虞監察詳談,只是先與你說一說,若是人家不願,也不能勉強。」
「我想確定,我的孩子會有一個很好的家庭。」
「當然可以,不過昭夜那隻笨鳥沒女人會死的,怎麼會不回東宮呢?」
虞璇璣有些不解,田敦禮是和她一道吃過飯,但是都是在前面官署,此時在後堂,夜間把盞談事卻沒有過,但是對方沒有開口,她也不好問,等薛十五娘把酒菜送上來,自己退下后,田敦禮才緩緩開口:「我也不拐彎抹hetubook•com•com角了,璇璣,你有可能嫁給李相公嗎?」
「不,我來吧……」
「上皇反對的原因是什麼?還請示下。」
「就是十五娘肚子里那個,璇璣,我想把這孩子託付給你。」
「當然不是,可是婚姻是需要經營的,花心思去經營本來就是付出,像我父母,他們一開始的感情也不算深厚,是他們都願意為對方付出,才能越來越恩愛,如果我吝嗇不願意付出,又怎麼能夠要求他付出同等甚至更高的心力來愛我?這不是心機不是算計,是對自己的選擇負責。」虞璇璣一口氣說完,卻見田敦禮點著頭微笑,她感覺他眼中的光彩似乎有些異樣:「大帥,你為什麼問這個?」
上皇與睿真太后只生了個女兒,上皇二十五歲時繼位,本以為經過兩次政變總當是自己當家了,卻沒料到幫他把父祖趕下台的宦官李護國竟要代他執政,甚至說出『大家但內里坐,外事聽老奴處置』,上皇那時血氣一湧上來,就要跟李復國硬幹,卻沒想到李復國勾結了太上皇孝皇帝與皇祖上皇明皇帝,竟對上皇刀兵相對。
「不,這是為了保存你。因為我這些日子觀察你,我猜若到那一日,你也會跟成德那位御史一樣失心瘋,就算不抓狂亂罵人,也是採取不合作的態度,到那時,史誠若不是殺了你就是把你逼瘋……」田敦禮擔憂地看著虞璇璣,沉重地說:「他從前掌管魏博的軍法,有的是辦法虐待人,你又是個女人,就算不拷打你,把你往男監里一扔,你這輩子也就完了……」
田敦禮苦笑,束髮讀詩書,他比田家的任何人還嚮往士人的生活,自幼就想做個文官,但是出身武門、出身累代節帥之家,他沒有選擇前程的自由。藩鎮打打殺殺,數百年來跟朝廷斗、跟鄰鎮斗還要跟下屬斗,田家是目前唯一沒有被底下官將推翻的武門,其他什麼李家薛家,眼下都沒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前的部屬,凄涼門庭破落武家,若不是到其他藩鎮混口飯吃,就是到京都十六衛吃軍糧,幾乎沒有出頭之日。
孝皇帝哈哈大笑,卻見劍光一閃,上皇來不及阻攔,孝皇帝手上天地刃已劃破自己喉嚨,唇邊卻是一抹諷刺的冷笑,把睿真太后的行蹤一起斬斷。上皇發榜文公告尋找,但是大戰後,西京一片殘破,宮人四散,睿真太后也從此不知所蹤。
「我很怕,我會讓你失望……我從來沒有什麼為國為民的鴻圖大志,我只想好好做完我分內的事……」虞璇璣的頭垂得更低,她覺得她實在擔不起田敦禮以命保存的期待。
「別人的情感對微臣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只要朝廷安穩,一切都可以犧牲。不過不得好死嘛,自微臣進御史台後,聽過無數次這類的話,但是只有上皇是指著罵微臣的,微臣就看看上皇金口玉言能不能成真吧?」李貞一淡淡地說。
這兩位上皇雖然兵力稍弱,卻也不是庸手,一場父祖對子孫的戰爭,打得風雲變色,待得上皇攻破西京,兩位老上皇見大勢已去,明皇帝首先以宇宙鋒寶劍自刎,孝皇帝卻還是撐到上皇出現,才冷冷一笑:「你好大出息,懂得借兵打父祖了?朕打不過你,一條老命死不足惜,倒是你,有本事逼死兩個老頭,不知有沒有本事收迴文皇帝的版圖?你那沈妃說,你會是一代明君,會收得文皇帝的江山,是梁國中興之主,你自己掂量掂量,有那個本事嗎?」
走出含涼殿,剛才的步輦還在,一個小內侍見他出來,請他稍待,連忙去找步輦女,李貞一佇杖而立,遠眺著含涼殿旁的柳樹。正如上皇的心病是當年的政變,他也不願提起五十年前從駕東幸連昌宮的事。步輦女排成兩行過來,他收拾起心思坐上步輦,宮女們一聲嬌喝,抬起那乘步輦,緩緩離去,李貞一閉上眼睛,將五十年前的往事收進心底……
「從外在條件來說,以他的出身地位,卻鰥居多年,直到現在才向我示愛,顯然世人在婚姻上考慮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我不需要煩惱配不上他,因為他不在乎我們之間的差距。既然如此,如果我能信任他、愛他,又有什麼能阻擋我的幸福呢?」
「說場面話,是微臣知遇之主、一代聖明天子,說實在話,就是個混帳臭老頭。」李貞一笑吟吟地說,還拿起一柄蒲扇為上皇扇風。唱歌的伎人口中唱著,與一旁的琵琶手交換一個眼神,嘖嘖……說不嫉妒果然是騙人的……
薛十五娘正要答話,卻聽外面有人敲門,田敦禮應了一聲,一個婢女走進來:「大帥,虞監察求見。」
「六個月了。」
「她在哪裡!」
而今m.hetubook.com•com,傳國神兵天地刃與宇宙鋒就供在太廟裡、明皇孝皇兩位的牌位前,在他們旁邊,略小的牌位則供奉著睿真太后。在女皇繼位后,就尊封生母為太上皇后,在上皇八十歲后,父女倆就確定她不會回來了,也不再期待奇迹,於是加尊號為睿真。
「你先說你能不能中興梁國,你若是能辦到,朕就是死,也瞑目了。」
「即使他出賣你,你也信任他?」
上皇眸中精光突現,陰狠地瞪著李貞一,他卻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說:「微臣只是說,將心比心,上皇不在乎,不代表對方不在乎。其實若是秋霜願意,他與郡主也許可以互相幫助,秋霜比令渠強勢,也比當年的令渠有資歷,一陰一陽一柔一剛,也許不會像令渠是百鍊剛硬做化指柔那般含怨,因此這事,微臣想答應太子,不知上皇意下如何?」
田敦禮並不是以質問的口氣,而是好奇,虞璇璣抬頭:「會可恥嗎?他是我的老師,不管我做到什麼官,在他眼裡我都是學生,都矮他一截,如果覺得可恥,一開始就不會拜師。也不會愛上他,因為愛一個人本來就要退讓一些的。」
「聽說上皇當年也曾經為了死老鼠殺了不少人。」
「但是你找我託孤,不是禿子找和尚嗎?你若有失,我也活不了啊!」虞璇璣苦笑著說。
「不敢管,只是跟念佛號一樣鬼打牆似地唱個成千上百遍,煩不煩人?」
「大帥記得不差。」薛十五娘微笑,她先頭生的兩胎都是男兒,分別行三、行五:「三郎五郎兩個小作孽的,皮得不行,但願這胎是個女兒。」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上皇要過蒲扇,用扇柄摳摳腳趾:「我有些鬧不明白,昭夜再渾,寶寶也沒有把他扯下的意思,就是扯下了,玉瑤也是穩穩的太孫,幹麼把千千拉下水?有我在,你們也不會造玉瑤的反哪?怕什麼啊?」
田敦禮見她氣得臉泛桃紅,微微一笑,搖著頭說:「李千里為人刻薄,你與他認識不過一年多,怎麼能相信他?」
「你不會傻傻的以為,真愛戰勝一切吧?」
「上皇真愛說笑,自然是因為主父的病情了。」另一個姬人接過話來,要在上皇面前爭功:「太子前陣子脾氣暴躁得很,平素很寵的幾個小世子、小郡主都被他修理得慘。」
姬人一聽,笑容如春花燦爛,卻又一嘟嘴:「可是殿下好幾天都不回東宮了,上皇可以給奴婢一張沒期限的嗎?」
「這是在教導為官心得嗎?」虞璇璣強笑著說,她心中一熱,田敦禮已經做好打算,若有那一日,用自己的死亡保全他想保全的人,包括她。
「上皇的家常話嘮叨夠了吧?該講點正事了嗎?」李貞一緩緩地問,不一會便探頭出來,對教坊眾人說:「辛苦眾位善才了,請下去休息吧!」
虞璇璣有些訝異,訝異的是她自己竟然很快就街受了這個說法,什麼時候她已經不只是喜歡了呢?她看著田敦禮,思考著說:「這點我倒是不否認,愛是建築在信任上,沒有信任的愛不可能感到滿足,我曾經試著愛過我那個前夫,但是他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最後……你知道。」
「這番話肯定不是昭夜說的。」
「我看他是腦子有病、心裏有鬼!」上皇不屑地嗤了一聲,把蒲扇拍得滿天響:「我的寶貝昭陽才不幹這種累死人不償命的事!要是你有這個心,昭夜早就不是太子了。褚令渠這隻混帳夜貓子,巴著自家的死老鼠,竟敢猜忌我的寶貝孫女!」
田敦禮抬頭,卻見她穿著家常的白衫子、湖綠襦裙,一條嫩綠綢帶繞胸打成花結,自從重逢后,就不曾見她著女裝,燈下忽見,恍如十年前初相識。他微微一笑,伸手一讓:「勞你前來,請坐!」
「大帥都想好了,奴婢還能說什麼呢?」
「這還不算奇的,太子還親自來找過微臣,說要專心照顧主父,要請立持盈郡主為太孫,又說女人治國,沒個夫婿輔佐不行,讓我務必促成秋霜跟持盈的婚事。」
初夏的含涼殿外,翠柳亭亭,含著水氣的風拂過,伴著教坊伎人的歌聲,送來一陣清新的涼意。上皇左擁個豐潤美姬、右抱個纖細嬌娥,心不在焉地嚼著纖纖素手剝好的冰葡萄,亭下伎人柔媚婉轉的聲音,唱著上皇點的〈河橋柳〉,上皇那雙變得很淡的眸子悠悠望著遠處。
「那你就錯了,他是不輕易相信人,所以他只相信我娘、我姊姊、我和西平王。」虞璇璣壓下火氣,淡漠而懷念地說:「而他給我的遺言,是要我相信,這世上會有值得信任的人。」
「河橋柳,占芳春,臨水含煙拂路,幾回攀折贈行人,暗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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