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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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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綠袍卷 第九章 江山夢

第四卷 綠袍卷

第九章 江山夢

『噌』地一聲,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卻見李千裏手中長劍盈盈如秋水,冷颼颼地貼到幽帥護襠之下,淡淡地說:「再提錢,我就騸了你。」
「啰唆!」某黑心狗官惱羞成怒,又壓低聲音:「總之,趕快娶我!」
「虞監察是朝廷的人,與朝廷無乾的事,自然與虞監察無涉。」
「這事不能再拖,深州的事,我一離開就要辦妥,田太尉的事,我回到東都時要看到消息,至於你跟史誠,隨便你們怎麼做,我都沒意見。」李千里下了結論,薄唇勾起一抹不太和藹的微笑:「不過,要求你們做這些事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什麼時候你與史誠把請罪表遞到東都,我就什麼時候請授節鉞,我是一點都不急,看你手腳快不快了。」
「我在後悔我不該浪費這十年,如果我十年前就考中進士,也許我今日就不會只是在這裏羡慕你。」虞璇璣誠實地說。
「唉……黃鼠狼阿爹也有失算的時候啊……」虞璇璣卻沒有多想,舒舒服服地挪了挪位子,半眯著眼,食指在他心口畫圈圈,讓李千里心癢難搔到了極點:「不過就像你說的,如果我那時嫁了你,大概也會有什麼意外吧……到底天意如此,繞阿繞的,還是落在你手上,那就好了……」
在戰場上,什麼天氣都顯得悲慘。萬里無雲的晴天,把戰場上的慘況照得一覽無遺,熾熱的天氣,讓青黑的屍斑擴大得更快,一刀從胸劃到肚臍的刀痕里流出腸胃,被砍斷的護身符染著血跡落在一旁。陰天雨天,雖能掩蓋、沖刷掉屍臭,但是那股新鬼煩冤舊鬼哭的凄冷如刺在背,夜裡,明明滅滅的磷火昏慘慘冷清清地浮在戰場上,透出人鬼殊途無家可歸的怨恨,夏夜晚風,吹散濃濃的屍臭,露出白骨的斷手,仍緊握著胸前的皮囊,裏面裝著妻子的頭髮與平安符。
「一回東都,就把該辦的辦了吧?」李千里微怒著說,怒的是在此處空耗時日,他壓低聲音,卻更顯出他的心急:「我真是等不及了……等得我一肚子火啊……」
史誠似乎覺得閑聊夠久了,直勾勾地盯著虞璇璣:「虞監察總不是來喝茶的吧?」
王亭奏連連掛保證,虞璇璣卻驚訝于李千里的心計,他在御史台內向來不掩飾對官員的厭惡,喜惡涇渭分明,沒有一絲模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但是他今日處處圓滑,若不是那毫不和藹的口氣,她真要以為是韋尚書上身了。側臉看董監察,他也是一臉訝異,而裴招撫更是一臉嚇壞了的表情,顯然不是只有她一人覺得這景象令人驚奇。
滿帳金紫、一團戾氣……虞璇璣心想,她與董監察都是一身青衫坐在右側的下首,盯緊朝廷與藩鎮的人,而大帥們人人身穿甲胄,就連裴招撫都看得出袍下有護身甲,有李千里沒有穿甲。幾個小卒上來,一人奉了一碗茶,卻講不到三句話,盧龍節帥就翻案而起:「談什麼鳥?談來談去都他娘談魏博!李千里!你把老子放哪去?」
到那時,應該沒有人記得他了……田敦禮自嘲地一笑,不過人生大多如此,栽種與收割的,往往不是同一人,一個家族靠著血緣可以無限延長,若不能捨棄自己眼前的小利,就不能為家門建立更長遠的利益,梁國諸多名門,也多是靠了先人餘蔭而有今日,田家三百年魏博基業,到了他手上,必須做出取捨了。
李千里不答,看向裴招撫,裴招撫捻著花白長須:「喚他們來幹什麼?就是要干晾著盧龍,讓他們疑心魏冀二鎮,好叫這三鎮繼續面和心不和。要是他們三鎮結成一社,那時大樑的半壁江山也去了。」
梁國里,還有多少待圓的、已碎的夢?那些書生筆下山河,或巍峨或秀麗或豐饒或荒涼,卻很少有人站在河北平莽荒野中,去理解、去體諒武人的心情。田敦禮站在望樓上,足下江山萬里生,他卻感覺到這世界的遼闊與殘酷,一個人從出生到長成,至少需要十五六年,死亡卻只是一刀砍下的瞬間,快得連眨眼都來不及。深州一役,不管攻打或守衛的,都說自己是因為愛鄉愛土而戰,到頭來,卻將故園化作一片焦土,河北子弟葬身於此,不甘的怨血滲入土中,是不是玷污了土地呢?恨血千年土中碧,若是如此,千年後,這裏大約會跟藍田一樣滿地生玉,到那時,是不是又有更多的人血染此地,為的是奪取玉礦?
「原來如此。」
「但是我同時也是河北道監察,與河北有關的事,自然要費心了。」
「中書相公佩劍,為的就是有一日能與大帥以武會友,請大帥暫且不要亂動,待下官說完,相公自會收劍。」董監察一本正經地看向幽帥,背書似地說:「朝廷給了貴鎮那三十萬段物,早就是花錢買平安,結果貴鎮叛服無常,讓朝廷怎能相信?再說,一鎮二百萬貫更是說笑,如果要花四百萬貫才能弭平此事,還不如砸鍋賣鐵拼了!再說,幽帥前陣子想吃義武鎮豆腐,明明就被義武陳帥打回來了,現在與中書令要錢,還真好意思啊!」
「要不你以為我們會怎樣?不見面就像得了絕症快要歸西、一見面就像發|情似的恨不能卷在一起?拜託,又不是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虞璇璣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史誠不為所動,對虞璇璣的笑意視若無睹:「你是御史,把朝廷的事顧好就好了,何須在此饒舌?」
外面進來許多兵卒,不由分說便把那判官拿下,幽冀二鎮諸人自然吵嚷著不許,卻又聽『嗆』地一聲,是李千里還劍入鞘:「虞監察,寫奏狀交我后,就把此人連著奏狀送東都大理寺!」
「放在幽帥該放的位置……」李千里不慍不惱,啜了口茶又放下:「幽州。」
「老元戎有不世之功,晚生一介書生,不能相比。」
「告訴你一件事,保證下次遇到這種事會毫不猶豫地不收。」李千里自信地說,虞璇璣抬頭看和*圖*書他,那樣子像個聞到食物味道的小獸,李千里怦然心動,卻還是用理智壓下直接把她抓進帳內的玫瑰色幻想,低聲說:「別人要送你喜歡的東西,你別收,回來與我說了。他送你什麼,我不但照送,還加碼。」
「此事,標下也早已派人暗地做了。」
「還有,田太尉與三百多名官吏的屍體必須找出來,官吏嘛,除非有名有姓的,否則全燒了,撿成三百多個骨灰罈寫上名字供他們家人認領。田太尉的遺體,卻一定要以軍禮送出成德,給朝廷、給田家一個交代。」
「副帥是魏博人,怎地對魏軍的事這般冷淡?下官也不過是想拜託副帥玉趾稍移,到成德王兵馬使那裡,請他稍讓一些而已。」
田敦禮低吟,夕陽已完全沉入地平線,營中燈火通明,深州城上也點起了火把,鬱沉沉的夜色中,逐一亮起繁星,遠處的萬人冢上,幾叢幽幽鬼火閃著昏慘慘的光,生死有命陰陽難通,田敦禮走下望樓,看見虞璇璣從大帳中出來,腳步十分輕快,田敦禮不禁微笑,至少,在這一地悲劇中,還有一對良緣得諧,人生多錯迕,他沒有握住她的手,卻有另一人能與她同舟共濟,人生際遇當真奇妙得不可思議。她會成為什麼樣的官員呢?在梁國的盛世表象下,她又能成為什麼樣的官呢?
「廢話,要是這裏沒有旁人,我也想卷在一起啊……」
史誠挑了挑眉,什麼時候冒出了一塊牛皮糖來?他心念一轉,板起臉:「男人的事!女人不要在那裡啰唆!」
虞璇璣本待收下,到手的禮物哪有不收的呢?不過她剛要應承,又縮回手,也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啊!我忘了李相公要問我話呢!糟糕糟糕,等下又要與王兵馬使談事了,我要遲了就死定了啦!還有,本來上次會議時說了時間可能會稍後,不過李相公早上又說照原定時間,副帥,能不能勞你駕,幫我與王兵馬使說一聲?」
「那怎麼像仇人似的?」
「你說得我都臉紅了。」
這……虞璇璣大驚,她早知座師是好鬥之人,卻沒想到他這麼亂來,她與董監察張口結舌,卻見幽帥一動也不敢動,兀自撐著不倒架:「把劍拿開!混帳!哪有中書令舞刀弄劍的!」
「我們家……」虞璇璣喃喃地說。
幽帥氣得五官錯位三屍暴跳,又忌憚李千里的劍,一努嘴叫出自己的幕僚來,只見盧龍的一位判官直起身,拱手對李千里說:「中書相公與董監察之言差矣,想我幽鎮雄據東北,天下誰人不知?就是昭義節帥不得幽鎮人心也不敢履任,中書相公不明我鎮軍情,董監察不知朝廷積弱,仍妄自尊大,二君之言何其謬也,還是儘早回稟陛下,送得四百萬貫前來,幽鎮仍是陛下之臣,相公再履河北,幽鎮也必以相禮相待,如若不然,哼哼……大帥一怒,中書相公與諸位朝廷大員就請入幽鎮做客吧!」
「諾。」虞璇璣應了一聲,卻見李千里看了董監察一眼,董監察便拉了虞璇璣的衣角一下,右手在左手背上平滑而過,虞璇璣眯了眯眼睛,側頭一想,連忙說:「稟相公,河北民風心直口快,判官雖然言語無禮,但應無犯上之心,再說,若是彈劾判官,幽帥身為長官,恐怕也要連坐,幽鎮防馭北疆、幽帥國之棟樑,實在不該因判官無心之言自毀干城,求相公從輕發落,略施薄懲也就是了。」
「董監察,沒禮貌啊……」李千里咳了一聲,完全沒有任何申斥之意地申斥一下,從懷中掏出手巾,將長劍收回后緩緩擦拭:「幽帥,簡單來說,這次和談,你跟著來實在太客氣,因為整件事其實不干你的事。」
「兩塊都平的怎麼可能扣在一起?」
「是欲|火嗎?」
「很大一部份吧?」
推託客氣必有隱瞞……虞璇璣默背著《推事札記》里的句子,卻還是不能不問:「可是,這事下官覺得似乎不能不費心呢!」
「有勞有勞。」虞璇璣連聲有勞,連忙辭出來,出了史誠視線能及,才鬆了口氣。她看著自己的手,狠狠地往手背上打了一下:「笨手!差點就收受賄賂了!笨手!」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不能不為他想吧……」
「這樣就行了。」虞璇璣將木頭接過來,一直一橫,兩槽相對,往下一扣,成了穩固的十字。
「那也不至於這樣生疏吧?」
對比著秩序井然的趙州城,當虞璇璣來到深州城外時,第一次感覺到戰場這個男人世界的殘酷與扭曲。深州城原也是高牆深池、固若金湯,石條圍繞的城牆下,城門溝里垛著腐臭的屍體,黑血混著肝腦砸在青石上,混濁的水也不知是河水、血水還是屍水,又稠又粘地漫過蠕動著蛆蟲的屍首。
「我心亦然。」李千里在她耳邊說,整整三十九年,他終於有了豪無缺憾的純粹感情:「璇璣,你讓我等得人都老了。」
「那當然,只要我活著,多少金銀都賺來與你共享,你要什麼前程,只要你定意要得,我也會把你調|教到配得那個位置!」
「呃……有一部份……」
「差點就髒了……」她低聲對自己說。
「一句話,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李千里毫無商量地說。
「橫豎我現在沒有女人的事要忙,問一下男人的事,不為過吧?」虞璇璣死繃著臉上的微笑,這傢伙一定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不是吧?你這是想繼續當中書令吧?」裴招撫一對三角眼精光四射,直刺李千里:「你野心不小啊!」
虞璇璣沒有因為他的話而開朗一些,她深深低下頭,囁嚅著說:「這次的東西我沒收,但是如果下次是我很想要的東西,我很怕我就會收下了……」
「去你娘的!那還談什麼!你洗好脖子等老子……」
史誠自然知道她不是要他去講時間,卻又還有些疑心:「我這就遣小卒去。」
「我等著。」李千里也www•hetubook•com•com笑了,短短鬍髭一提,眼尾擠出笑紋:「自己賺的錢,怎麼也不嫌多,我等著我們家一門二相,一個月兩三百貫薪俸的時候。」
李千里頷首,手指拂著短須,像是一邊思考一邊說:「最後一事比較難辦,那就是魏博那邊還得安撫,魏軍垂涎冀州已久,眼下佔了不肯鬆手,但是成德也不願寸土相讓。這件事,你與史誠談好就好,他壓得住魏博,看你這邊如何,與他談妥也就是了,此事與朝廷無關,也最好與朝廷無關,我沒看見沒聽見,若有什麼事,我也兩不相幫。」
虞璇璣笑吟吟地看著座師難得的紅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聽說猴屁股紅了就是發|情了,果然猴急一詞其來有自啊……
「我是何人?雖然都稱我副帥,但是不過是個都知兵馬使而已,號令魏軍尚可,去跟成德那邊講話,好比妾婦與鄰家夫人言語,豈不是自討沒趣嗎?」
虞璇璣向他一笑,偷偷在他手心握了一把,閃電似地放開,眼波流轉,脈脈含情,嘴上卻不肯示弱:「我把這話記下了,總有一天,我要在你面前帥氣地講這話給你!」
王亭奏見李千里責他,出言抗辯:「中書相公,田太尉事,標下有督軍不嚴之責,但是他不得軍心是事實,放不下魏冀世仇也是有目共睹,那日三軍嘩變,標下也是不得不為,否則下一個死的便是標下,事已至此,相公責我不肯退讓,卻怎知我若輕讓疆土,兵變立時而生,成德軍中有意為帥者,可不只我一人哪!」
「我是來向副帥問計的。」虞璇璣放下茶碗,看向史誠:「王兵馬使那邊堅持不讓寸土,這在朝廷自然是無所謂,可是這對魏軍弟兄無法交代,此事應當如何處理為好?」
好大的牛皮、好大的口氣……虞璇璣看了那人一眼,翻開手邊的名冊,看了看他的履歷,果然是河朔有名的說客,只不知李千里聽了此言怎生應對?她望向李千里,卻見他仍慢悠悠地擦著劍,寒光隱隱映于眸中,話音一落,就聽他懶洋洋地說:「滿口之乎者也,聽來氣魄雄壯,想來狗屁不通。憑你一個明法出身三次制舉都落第,不得已才到盧龍混飯吃的節度判官,敢威脅國相,妄議國政,前所未聞。我以本官充宣撫使來此,便是制使,上承天意下安民心,你竟敢出岩恫赫,按《大樑律》,對捍制使而無人臣之禮,絞!來人!把此人拿下!」
王亭奏聞言,低頭想了想,默默起身,走到李千里座前,當胸平手深揖到地:「相公救我。」
「也是,我看李相公也跟你一樣心思。」田敦禮摸了摸鬍子,用力在虞璇璣肩上拍了一下,差點把她半邊手臂卸下來:「到底是見過世面的。」
「我曾分巡河北,自然明白你的難處,況且那時你是成德節帥養子,我們有數面之緣,也明白你不是個劍走偏鋒的人,只是我能體諒,朝中那些人不能、魏博也不能。你若不肯稍讓,我也不能替你周旋,就只能僵在此處了不是?」李千里盤膝而坐,身子坐得直挺,如一座小山般端端正正,臉上表情卻是十分推心置腹,墨玉般的眸子深沉地盯住王亭奏。
軟玉溫香在懷,李千里心頭突突直跳、眼冒無數粉紅小花,不過還是記得抽空轉過頭去,對著帳門外把風的燕寒雲一使眼色,又感動到抹淚的燕寒雲連忙放下帳門,任由裏面郎君與新娘子細語切切。
「雜胡行商都喝這個,全是販茶時碎落的茶末子,擠在一塊陰乾,輕便好帶又不浪費。」
董監察心知大頭頭這是嫌台階鋪得不夠華麗,連忙補了一張紅地毯:「虞監察所言甚是,相公大人大量,還望從輕發落。」
虞璇璣的嘴角勾了勾,卻還是垂頭喪氣地問:「我剛剛差點就收賄了,雖然沒收下,但是也沒有拒絕,我是不是很沒用……」
李千里臉上波瀾不興,劍眉不動,一雙鳳目斜掃幽帥,卻說:「董監察。」
這幾日看了太多屍體,看得她一點胃口也無,只能自己揉了麵糰,拿個炭爐來,自己烤胡餅吃,然後拚命喝茶,希望能淡掉無所不在的屍臭味。雖然李千里已是她的未婚夫(或是妻……),但是他還是宣撫使、中書令兼御史大夫,是整個行營的老大,即使她再怎麼想跟他擠一張榻,也是不行的。就算他們大方承認是未婚夫妻,在人人慾求不滿的軍營中,還是異常刺目扎眼,若是讓人知道他們兩個睡在一起,就算什麼都沒做,也會傳得亂七八糟,她會被人傳成色|誘上司的盪|婦,而他會變成好色無恥的變態高官,其他人若是也看得不爽,一狀告上去,『輕狂無行』四個字就能斷送他們的功名。
「那就得看你的了,我是魏帥,我說話,朝廷覺得是私心,成德覺得我占他們便宜。你說話,朝廷覺得你是自己人,成德覺得你多少代表朝廷的看法,趁著王亭奏還沒摸清你的底細,今日會議,你一定要幫我。」田敦禮倒是乾脆爽利,大大方方地討人情。
虞璇璣默然無語,只是珠淚盈睫、秋水泫然,咬著下唇不想哭出來,李千里伸手捧住她臉頰,她一聲嗚咽,緊緊抱住了他:「君如盤石,我為蒲草,今生今世,永不相負。」

這次她有警覺,可是下次如果沒警覺呢?又或者下次是她更想要的東西呢?這次不過是茶,再名貴也是她一咬牙肯撒錢就買得到的,若是下次是她買不到或者根本買不起的呢?到那時,她能不能拒絕呢?看著自己髒了的靴尖,一陣痛楚從腳尖傳來,直刺心頭。
視線中突然出現一雙乾淨的皮靴,就在她腳前幾吋,靴子已是半舊了,靴面有幾條深深的溝紋,卻擦得鮮亮。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那天死鴨子嘴硬說腳沒那麼大,現在疼得走不動了吧?」
李千里卻笑了,一見無人,便忍不住伸手撫著她的臉:「我有什麼好www•hetubook.com•com羡慕?孤家寡人的老曠男,朝廷藩鎮人人喊打,除了還有尾瞎了眼的魚願意跟我過一輩子之外,有什麼好羡慕?」
李千里與裴招撫談得興起,虞璇璣望著他,第一次感覺那是他在官場上的真面目,堅定剛強、不擇手段卻又知進退,很難相信他只大她七歲。從心頭升起一種不服輸的情緒,站在官員的角度,她第一次覺得羡慕和一點點的嫉妒,又羡又嫉的,不是他的官位和人脈,而是他擁有一個明確的目標、是他那毫不迷惘的意念、是他千錘百鍊熬出來的見識、是他宦海浮沉多年後站在風口浪尖的氣魄,居官逾二十年與兩年都不到的官員,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她很清楚這點,也明白她也許不是輸在資質而在經驗,卻忍不住湧起一陣陣的懊惱,懊惱自己虛擲了十年光陰,若是她能早些立定志向,也許今日站在李千里身邊就不會感覺自己的渺小與無用。
「標下是回骨後裔,史誠是雜胡,幼時在同一商團里跑腿過,有交情,此事相公若信得過我們哥兒倆,必不讓相公在朝廷難做人就是。」
「我羡慕你有足夠的實力去夢想一個夢。」虞璇璣嘟著嘴說,她也伸手握著李千里在她臉上的那隻手:「你讓我覺得,我大半輩子都白活了。」
但是這兩年,她在他眼前,一天天茁壯一天天綻放,似乎每天都有些不一樣,每次見到都覺得驚奇。什麼時候開始,她從夢中那層層紗幔后的少女倩影,一步步走出來,成為眼前這個還有迷惘、還有懷疑卻溫暖而真實的女人?
事情至此,盧龍那邊也不好再留人,只得眼見己方的文膽被趕出帳外,李千里又讓幽魏兩鎮的人先下去,只留裴招撫、二監察與王亭奏。虞璇璣不知李千里袖內乾坤,卻見他轉向成德那邊,目光凌厲,臉色凝重:「王兵馬使,少了那些逞口舌之輩,我也就直說了,你是個明白人,怎麼會把河北事弄到這般地步?成德也是陛下寄予厚望的藩鎮,以田太尉為節帥,田太尉又任命你為都知兵馬使,你卻放任部屬殺害節帥幕官,致使士人卻步,深恐入幕後有性命之憂,你就再有才華,也不能事事經手,武人對案牘之事也不上手,事到如今,你成德幕府連個象樣的奏疏也提不出來,你送往東都的奏疏敘事紊亂、論理悖謬,就是陛下與朝臣有心維護你,一見奏疏就懶得多說了。成德鎮眼下走到此處,已是無路可走,南邊田帥父仇待雪,西邊裴招撫王命在身,盧龍是事不關己,站著說話不腰疼,而此番引起諸般事端的淮西又龜縮著不出頭,你一人死扛不肯鬆手,就是田帥有心泯恩仇,你這般態度,他又怎麼拉得下臉?就是裴招撫有意放你一馬,你不肯合作,我與裴招撫又如何向陛下交代?現在不只是你在這個死局裡,我們也都不得脫身,何如你退一步,大家都好談哪。」
留後,是因為節度使、觀察使等使職,本是因時因地制宜,並非常設,有時以一些親貴高官充任這些官銜,事實上這些人並未親往,就需要有個人到當地以知節度使事、知觀察使事的名義來管理,便稱為留後。藩鎮林立的時代,大部分的節度使在病重或者預備傳位的時候,都會將接班人立為留後,因此,留後一職就象徵著尚未拿到朝廷節鉞的節帥。
虞璇璣破顏一笑,是啊,怎麼忘了這世上還有這隻大金龜?她見四下無人,偷偷地撒了一點點嬌:「要是人家許我個金山銀海錦繡前程呢?」
說著,接過茶碗往外潑了,拿出個織錦盒,打開拿出茶來沖了,虞璇璣一聞味道,便微笑起來:「陽羡貢茶,副帥藏私啊!」
什麼女將威風,都是假的!什麼巾幗英豪,也都是騙人的!一想到這些人的背後,或是老母倚門相望、或是弱妻深夜相思、或是稚女天真相問,哪個女人下得了手?夜裡本就微涼,但是在此時卻透出陰森森的鬼氣,虞璇璣坐在自己帳中,微微發抖,她本就怕黑、怕鬼,卻不能不來,因為她是河北道監察,在這種重要的時刻,身為御史,就要擔負起女皇耳目的工作,所以她與董監察都必須緊盯著與會的所有人。
「虞監察,請坐。」史誠不慌不忙地收了刀,從茶吊子上取了熱水,拿過一個粗陶茶碗,丟進幾撮黑末沖開:「行軍中,只帶得這等劣茶,比不得虞監察素常喝慣的陽羡茶,請將就吧。」
「如果是照我的看法,沒拒絕是很沒用。」李千里老實地說,不訝異地看見她的肩膀垮得更低,像是再多說一句就會縮成一球似的,他微微一笑:「不過按著你太老師的看法,沒收不壞章法,沒拒不壞人情,他會說你真有慧根。」
這種未婚夫妻最蘑菇最招人厭,燕寒雲不由得想起自己還大著肚子的老婆,不知道生了沒啊?這個小孩該叫什麼呢?燕……燕龜年?龜鶴延年嘛!這樣再生兩個就叫燕鶴年、燕延年……燕延年……聽起來就好粘好粘……燕寒雲抖了一下,一定是被裡面那兩個粘答答的未婚夫妻影響了!
李千里堅定地說,看著矮他半個頭的虞璇璣向他頷首,好像一顆定心丸也隨著落到心口。十六年來,他追逐著她少女時的倩影,以為得到那個嬌柔可人的虞岫嵬會讓他幸福,所以他破壞了她的婚姻,但是每當他有機會能與她相識時,他卻三心兩意,因為他害怕一見了面,那個美好的想象會破滅,又怕他寤寐求之的女人拒絕他,所以最後都逃開了。想她、盼她又怕她,更重要的是怕自己,怕自己不是她喜歡的人。
卻見得不遠處,田敦禮背著手走過,他登上望樓,極目遠望,此時已近黃昏,西邊的天空一片金紅,血色的夕陽被刺了一刀似地,染得半邊天空都是紅的,紅光照在地上,像是滿地血跡,映著深州城外一片殘破,更顯出詭異的哀傷。大營里已升起炊煙,也燃起和_圖_書了燈火,明晃晃地透出人氣來,而柵欄之外,恍如鬼域,一線之隔便是生死,將軍百戰聲名裂,貂錦八千喪胡塵,人命在此處賤如螻蟻,也如螻蟻一般頑固堅韌地生存著,很難想象,數十裡外的別處城池裡,還有人能安然與家人吃一頓晚飯,在此處想著一家團聚,遙遠地像一場夢。
「有個茶喝就好了,哪裡敢挑三揀四?」虞璇璣接過茶來,低頭像是聞茶,遮掩住警覺的眼神,他連她喝什麼茶都知道?她喝了一口,茶里隱隱有股霉味,不過入口有種甘味:「這倒是沒喝過的茶,味道很特別。」
果然,史誠一聽到留後,臉色就和煦許多,見虞璇璣一碗茶快喝乾,似乎想起什麼似地一拍手:「哎呀!竟忘了那日入冀州時,我手下小卒搶來幾斤好茶,就收在帳中,一直沒打開喝,竟沒有拿出來待客,還讓虞監察喝這劣茶,失禮失禮。」
而且,她剛才真的差一點點就要伸手接了,若不是瞄到身上官服,她就真的會傻呼呼地收下。可是就算她知道收這盒茶不對,她也沒有嚴正拒絕,而是顧左右而言他,甚至落荒而逃……她咬著牙,氣得跺腳!腳下塵土飛揚,把皂皮靴都弄髒了,看著灰撲撲的靴子,她的表情顯得有點悲哀。
「下官在。」
「對,我們家。」
史誠面上露出一絲似乎很無奈的苦笑,眸中卻精光外顯,虞璇璣仔細看著他,就明白這是以退為進,怕她跟田敦禮聯手,把成德割了討好魏軍諸將,又繼續佔著帥位不走。她心中暗笑,嘴上也跟著呵呵傻笑,一臉說三道四講小道消息的表情:「嘖嘖,該扶正的自然是早早扶正為好,李相公那邊已經知道田帥不幹的事,他也沒說什麼,只說『既然不幹了,那你找個想做的來吧!』,田帥自是趕緊把副帥捧了上去,李相公就答應了此事一完,先立副帥為留後,然後田帥跟他一起回西京與陛下奏明,就把節鉞的事搞定,八月多就讓我再送來。副帥,王兵馬使雖然也自稱留後,但是那是他自己封的,你這個留後是田帥認可的,副帥與成德說話,那是夫人吩咐婢妾,讓他不從也得從哪!」
史誠這才放心,也起身拱手:「王兵馬使的事,就在我身上了,虞監察儘管放心。」
虞璇璣縮在他肩窩,一拳捶向他肚腹,咬牙說:「我都老得快不能生了,你這混帳才出現!」
「那你明白了嗎?」李千里墨黑的眸子燦然如星,虞璇璣望著那兩塊木頭,目光一動,卻沒說話,只聽得李千里柔聲說:「如果你是從前毫無缺憾的虞岫嵬,你不會有今日的羡慕,羡慕是真的想要什麼才會有的情緒,就是因為你這半輩子走過了很多,你今日才會對朝政懷抱夢想,否則,你也不過就是個舞文弄墨的宦門夫人。而我,若是我沒有這二十多年磕磕碰碰、若不是失去了很多,我也就是個吠來吠去的小狗官,絕無今日問鼎中書的決心與自信。如果你毫無缺憾,卻嫁給我這個在官場打滾的人,只會是第二個王氏。如果我毫無磨損,娶了有過遺憾的你,也必然會負了你。如果我們兩人都沒有任何遺憾,大概結了婚就會造成遺憾,若不是我負你、就是你棄我。就因為我們都缺了什麼,才有今日吧?」
什麼時候,你懂得了她的遺憾,你才有資格為她承擔她的痛苦……韋尚書的話在他心底響起,他是真懂了,也真的承認了總是插科打諢胡說八道的座師也有說對話的時候,所謂『歹馬也有一步踢』,果然無誤。
「哪有……」
她凝視著他十分陽剛的臉,儘管李千里說要嫁給她,她心中卻不曾將他視為妻子,她從來不是那種與男人爭強鬥勝的女人,也不打算變成個男人,這麼多年的寂寞與冷落,每當夜間捫心自問,她仍然期待有一個值得她寄託滿腔柔情的丈夫,不管到底在程序上是誰嫁給誰,她都想做他的妻子而非丈夫,因為妻子盡可以在丈夫身邊小鳥依人,享受偶爾不用負責任的放縱。但是同樣身為官員,她驚覺自己不能依附於李千里羽翼下,總有一天,她的仕途若不是與他分道揚鑣,就是追隨著他,不管她走向哪一條路,『李千里』都會是壓在宦途上的一座大山。
萬分的喜悅也不足以描述李千里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不是愛上了一個幻影一個想象,是滿心地愛著這個令他驚訝的女人、跟他一樣有缺點的人,因為自己的缺憾,所以看向對方的好,連帶著包容對方生命里那些不能挽回的遺憾。
「有什麼金銀前程比我更貴重?」李千里毫不猶豫地說。
「告訴他。」
「虧你還是一方節帥,誰讓你放他了?」李千里冷笑,短須微動,像鬥雞蓬起的羽毛:「只要你答應了,我派人送信給他,讓他半夜出城,你派幾個親信意思意思追一下,回來報告說是送信往東都的信使。然後隔日舉兵攻打深州,深州沒了刺史,軍心渙散還愁不破?到那時,隨便找個面貌相似的,說是牛刺史也就是了,橫豎他此番離開,也不會再來河北了,沒人會知道的。」
「混帳!中書令算個鳥?休要在此啰唆,幽冀二鎮比照當初給老田的承諾,一鎮二百萬貫拿來!我老朱保證,河北三年太平!」幽帥年近五十,出身盧龍武門,朱家也曾是盧龍世代相傳的節帥,祖上便是四十年前奉天之亂把女皇趕出西京的朱太尉,不過傳到他時已經沒落。這位幽帥從小校往上爬,好不容易才趕跑前一位朝廷任命的節帥,朝廷調昭義節帥來接任,昭義節帥卻畏他兵強,走到半途就跑回去,朝廷無奈,只得授他節鉞。於是氣焰更張,前不久才趁著登基一甲子,與朝廷勒索了三十萬匹絲綢,此番與成德勾結后,更曾攻擊忠於朝廷的義武鎮,好在義武節帥也是個強者,才沒讓他佔得便宜。
「還不是這裡有一大堆曠男,想親近點都怕被人用目光射死啊……https://m•hetubook.com.com」虞璇璣小小聲地抱怨著。
「忙是一定會幫的,不過我要去跟你們家兵馬使討論一下,我看他跟王亭奏一定有暗盤,不把他的底摸清,還真不好說。」虞璇璣說,接著就到史誠帳中去,卻見史誠正在拭刀,一雙鷹目飲隱有著一抹藍色,痴迷地擦著刀,忽而警覺有人,長刀直指,虞璇璣連忙笑著說:「下官有事要與副帥商量。」
這人的疑心病有夠重……虞璇璣暗想,起身拱手說:「那就勞煩副帥了,先與副帥賀喜,保管會議一下來就是留後了,回魏博后一定要擺酒啊!」
「那這樣呢?」李千里拿起靴筒里的匕首在兩塊木頭上挖了兩個槽。
「是不像十六七歲,但是很像六七十歲的老婆婆啊……」田敦禮卻笑著搖搖頭,回頭看了大帳一眼:「不過我猜你其實心裏不這麼想吧?」
李千里注意到她的目光,起身送走裴招撫、支走董監察后,特別把她留下來:「你剛才在想什麼?」
「誰說走不動了!休息一下不行嗎?」虞璇璣惱怒地抬頭瞪著來人,一見他,就不爭氣地又低頭生自己的氣:「討厭!為什麼我的腳大得跟船一樣!」
家國如夢、江山如夢,生有其時、死有定數,興邦有時、亡國有兆,梁國已是江河日下,不過是強撐著律令典制的架子無意識地運作,直到遍地烽煙的那一天。田敦禮深深地望著南邊,與故土作別,他要徹底把田家抽出魏博,手中這八千親兵,不久后也要分散往各處為將為帥的族人手裡,一日捨不得抽身就一日不能開創田氏家門的新局,他要田家人出將入相,梁國,還有個二三百年國祚吧……待得蕭家破敗的那日,進則逐鹿天下、退則存保家門。
「相公妙計!」王亭奏眼光一亮,拍胸應了:「此事,標下必為相公辦妥。」
不可思議啊……李千里暗自驚嘆,她已經跟他兩年前以為的人不同了,他凝視著她,看見那雙端麗的眸子閃閃發亮,像一隻將要飛翔的家鴿,飛得再遠,眼裡都還有一條路,通往他的方向……她是真的心裏有了他。
李千里聞言,勾起了他一直在思考的一番話,他從魚袋中拿出兩塊木頭來:「我問你,這兩塊木頭有沒有辦法扣在一起。」
「好!有這等抱負這等手段,下一代又有誰能與你比肩?」裴招撫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又撫膝感嘆:「廉頗老矣,若是能年輕個三十歲,老夫必能與你爭個高下。」
「行伍出身,難免粗疏啊,多多見諒多多見諒。」史誠將茶碗推與虞璇璣,又把那錦盒蓋好,放在兩人中間:「為軍從戎,沒有品茶的雅興,可惜了這盒好茶,不如借花獻佛,送與虞監察喝著玩吧!」
「嗯……」李千里摸摸下巴,似乎很不滿意地皺了皺眉頭。
不過,這倒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要賄賂她啊……虞璇璣猛地想起這一點來!怔怔地往後看了一眼,史誠今日送茶絕非偶然,他早就把她的習性摸清楚了……沉下心來,她討厭這種被算計的感覺,而且對方用的是她喜歡的東西,不能收又很想要,這種感覺比被算計更討厭一百萬倍!
田敦禮也推了一把,眼風一瞟,史誠與魏博在場官將也連忙附和,最後連裴招撫與成德鎮諸人也不得不跟著求情。見這台階鋪得夠有面子了,李千里才慢吞吞地揮退兵卒:「既是諸君求情,我也不好掃大家的臉,但是此人言語輕狂,不可不教訓!來人,把判官扠出帳去!」
「不要閑扯了,成德這邊說給錢好談,但是不放棄任何一個縣,這可怎麼好?魏軍都打到這裏了,不能沒有個甜頭就走吧?」
「中書相公,你的自我感覺真良好……」
「江山不問興亡事,一任斜陽伴君愁……」
「老元戎說得是。」李千里點頭。
「相公,我早就想放了他,但是成德官將恨他據城不出,又哄騙深州人說我們不義,這是讓成德人窩裡反,眾官將都說了,不破深州誓不為人,我若放他,下場只怕比老牛還慘哪!」
「此事既與朝廷無甚相關,虞監察也就不必太過費心了。」史誠不冷不熱地說。
「老元戎此言差矣,晚生自知眼下官居中書不過權宜而已,有贊皇公、座師、侍中與二位僕射在前,晚生實在無顏竊居此位,自當拱手讓賢。」李千里拱手,點漆一般的鳳目中卻是顧盼生輝:「不過下一代的相位,晚生絕不相讓。」
所以這幾日,李虞二人都格外地小心避嫌,別說抱一抱了,就是牽個手都沒有,多看一眼就馬上轉開,說話也都是以官銜相稱,倒是田敦禮看了覺得好笑,私下問虞璇璣:「璇璣,你跟李相公吵架了嗎?」
「嘖,相公真猴急啊……」
「晚生不才,忝居中書之位而無尺寸之功,若不趁此機會,只怕將來沒有再任中書的一天了。」
「虞監察所言即是,我心亦同。」
裴招撫卻看向他,評估似地說:「秋霜,你今日真讓老夫刮目相看哪!」
李千里不避不讓,安然受下此禮,伸手示意他坐到案前:「我知道深州牛刺史是田太尉放進成德的,成德官將認為他是田家的人,這才起鬨要殺他,但是你我都知道,他不是田太尉班底,他出身神策軍,他是朝廷的人。跟你挑明了說,劉珍量帶著五千神策軍東來,大半原因是為了救他,他不平安地出深州,你在朝廷就是鋸嘴葫蘆,所以,他一定得先走。」
王亭奏本待要說此事,見他應得爽快,也就一迭連聲應承下來,李千里命他先走,這才叫入田敦禮與史誠,又把同樣的話囑咐了一遍,田史二人也無異議地退去了,董監察問:「相公,要喚盧龍的人來嗎?」
乾淨的靴子倒轉過來,落在臟靴子的旁邊,足足大出一截:「果然船大行得穩。」
「我其實十六七年前就喜歡你了……」李千里一時忘我,終於說溜了嘴,見虞璇璣看他,連忙說:「那時你父親嫌我官卑,怕你有危險,所以不肯允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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