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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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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綠袍卷 第十二章 樂無窮

第四卷 綠袍卷

第十二章 樂無窮

「誰說,他是我同榜進士,這是他教我的。」李千里不知真假地說。
「台主呢,就好比一個餓了十六年的饑民,晝夜想吃肉,現在一塊肥肉就在眼前,哪有慢慢切肉熱鍋料理的心情?自然是一口就想吞下去啦!」韋中丞從後面涼涼地說。
下得輅車,李千里一撢袖,右手端在身前,左手垂在身側,不著痕迹地提起裙裾,他緩緩來到田敦禮身前,田敦禮也下馬來,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千里臉上難得地含笑,他雙手平舉,拱手為禮:「公乃一方之帥,將服承命于道,千里不敢受。」
「合卺杯、同牢食,合體同尊卑,婿之親婦、婦之親序,體同為一,尊卑不殊……」儐相們的聲音很遙遠,李千里強打起精神應付,好不容易以笏挑下一枝花釵,他起身到對間更衣,準備出去外面招呼客人,出門前他叫來郭供奉,低聲交代了幾句便離去。
房中這樣大的動靜,基本上親朋好友也全都聽見了,韋尚書父子二人各揣了張胡床,坐在窗下,耳貼著窗戶,其餘御史台官與親友,不是趴在門上就是貼在窗邊。不過聽聲總是覺得心癢難搔,裏面虞璇璣哼哼唉唉、李千里嗯嗯啊啊,到底做了什麼?大家礙於面子總不好戳破窗紙去看,於是人人在胸口抓阿抓的,可說外面是竊聽暗喜喜有限,不過,裏面閨房艷樂樂無窮比較重要啦!
「對,她只能有我。」李千里斬釘截鐵地說,邁開步子,快快地走入後堂,他輕輕打開房門,除去靴子。
八個小婢小廝又再擲錢,如此三番,直到田家親兵唱到無歌可唱,開始唱一些少兒不宜的小曲耍賴時,田敦禮將羯鼓放下,命人取出行軍小鑼,鳴金以示收兵。於是,一眾親兵將通寶錢收妥,一聲軍號,迅速散到道旁,小鑼又響,他們便齊聲唱:「兒郎偉,重重祝願,一一誇張,且看拋賞,確不尋常。兒郎偉,郎君此去,喜氣揚揚,祝謝天地,門戶永昌。兒郎偉,娘子賢和,兒孫拜相,會事安存,國家忠良。」
「混帳狗官!」她惱怒地輕斥一聲,懲罰似地在他唇上用力一咬:「這次要是還裝死,我這輩子都不理你了!」
「問新郎,賞不賞?」韋中丞盡責地問。
虞璇璣似乎沒有聽到,抖得更厲害、也縮得更緊了,李千里知道她與李元德婚姻不睦,也知道她至今不能放下這段仇恨,卻從不知道她這麼怕李元德。正在束手無策時,他猛地想起自己寫的《推事札記》來,他經手的案件、審問的人犯中也有許多女子……他稍稍沉澱心思,想起她喜歡喝酒,便將明間拿了酒壺酒杯,倒了兩杯酒來,一杯放在她身邊,一杯自飲,溫聲說:「燒春啊,記得我們第一次同桌共食,就是喝燒春吧?從那次喝酒至今,已有兩年五個月了,璇璣,你變了很多,因為你,我也變了很多……」
「嘖!郭供奉懷恨已久,不要揍出人命才好……」一個令史擔憂地說,反射似地背誦起斗訟律條:「佐職及所統屬官毆五品以上官長,折傷者合徒三年呢,毆死,斬……」
「呃……你真要玩這麼大?」
「唷?是啊,那我算魚還算鱉?」
郭供奉倒是十分上道,麈尾只招呼台主尊臀,李千里轉過身瞪了她一眼:「郭供奉!你換個地方打行不行!」
三折又罷,韋中丞是儐相,高聲一喏:「錢來。」
「喜新郎,可喜七世三公、開國承家;喜新婦,可喜令儀淑德、玉秀蘭芳。賀新郎,賀你兩家好合、千載輝光;賀新婦,賀你五男卿相、二婿丞郎。看新郎,看他榮連九族、祿載千箱;看新婦,看她兒女婚嫁、顯慶高堂。」一眾兵士整齊地唱起魏博俗調,不過詞倒是韋尚書新編的。
「唉,台主的樂趣到底在什麼地方啊?」在私下還是叫台主的韋中丞,替各位看不見的看官發出了中肯的感嘆。
「相公就要進去嗎?還是等明日璇璣冷靜些再說?也許是太累了。」
婢女與那些婦女都離去了,他矮身往裡看,只見她跪坐在妝台前,上身縮成一團,閉著眼睛瑟瑟地發抖,卸去妝容,她的臉色十分蒼白,唇上一絲血色也無,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單絲羅衫,輕薄地罩在臂和圖書上,系一件銀白織水波紋綢襦裙,頭上百不知已卸去,剛梳通的長發在腦後結成一股用紅頭繩束著。
虞璇璣面朝下被他壓住,只聽得衣帶咻咻,三兩下就脫得只剩小衣,這時她才又被翻回正面,他一俯身,用口咬開她的襟帶,隔著小衣輕嚙著她,她嬌呼一聲:「會痛。」
韋中丞與高主簿一搭一唱,裝模作樣地作揖,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一物降一物,郭供奉一輩子瀟洒豪邁,卻從沒在高主簿手裡討過好,啐了他一口,倒是沒再回罵,把氣都撒在李千里身上:「喂!新郎!催妝詩啊!」
是說,要看什麼呢?
李千里自顧自地自斟自飲自言自語,把自己對她的感情緩緩道來,在河北的事也都一件件重提,絮絮叨叨,目光卻始終緊盯著她的背脊:「……記得你說,你父親當年跟你說會有一個人,跨越千山萬水來迎娶你,璇璣,我們今日如願以償了,能把最好的東西穿戴在你身上,我也覺得很快樂,我以為你也會很快樂,但是,你怎麼了呢?為什麼悶悶不樂呢?」
眾人腦中頓時浮現了李千里一臉饑渴的表情,不約而同地抖了一下,石侍御抱怨著說:「中丞,這說法也太真實了!」
障幰拉開,李千里一身簇新的二品鷩冕服,頭上鷩冕以玉簪固定,額前垂著七串青珠,以紫纓系在頷下。黼領白紗中衣袖口緣著青邊,上罩深青大袖右衽衣,衣上綉著華蟲、火、宗彝等三種圖紋,下圍三染淺絳纁裳,裳上綉著藻、粉米、黼、黻等四種紋飾,身後拖著青色裙裾。腰上系著革帶,扣上長劍、水蒼玉佩、革囊,繫上紫綬金印,最後圍上硃色大帶,腳上朱襪赤鞋,一身鮮亮。
「穿什麼?」李千里淡淡地問。
「嗯?」虞璇璣抬頭,見他喉頭滾動似乎要說什麼,她半嗔半笑,眼波流轉之間,滿是嬌媚:「真要我扒光你才肯就範?」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新婦子催出來!」眾人連忙跟著喊,吵嚷不絕。
羯鼓三響,又是田敦禮指揮兵將合唱,這就不是韋尚書的詞,是魏軍中障車常唱的喜調:「白新郎,非是不相讓,是君不思量,分我銀通寶,安你金玉堂。白新郎,此時散財,簾下好度綉帳;白新郎,今夕卻扇,階前勇上牙床……」
田敦禮手一拍,有人送上羯鼓,他將羯鼓夾在左腋下,右手一拍,唱起河北調來:「兒郎偉,稜稜南山,迢迢北林,聞君成禮,故來遮障;兒郎偉,非為羊酒,不要飲食,君欲化道,須得拋賞;兒郎偉,聲威赫赫,意氣揚揚,金錢萬貫,綾羅如江……」
「痛還在後面吧?」李千里說,雙手並用,把她剝個精光,在她身上游移愛撫,湊在她耳邊說:「你知道我會彈琵琶嗎?」
「輕攏……慢捻……」李千里的手在她身上輕柔規律地揉捏,惹得她一陣嬌喘:「抹復挑……」
「混帳,新婚之夜,你還楞著做什麼?」虞璇璣明知是因為她才到現在還沒做該做的事,她知道他明白她想起了什麼,但是她還沒有辦法完全坦然,所以她只能惡人先告狀,狠下心喊了一聲,李千里有些錯愕,只用黑瞋瞋的眸子凝視著她,她一咬牙,膝行兩步,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這種尷尬只能用青春的肉體來解決了:「還不脫衣服!」
李千里輕步走近,但是再輕也有震動,虞璇璣雙手抱頭,李千里在她身後兩步左右坐下,鎮定地說:「璇璣,我是秋霜。」
所以,不該發生的,也全拋之腦後一起發生。
「妳是我的夫人。」李千里將她的雙手合在一起,從外面整個包住。
「棍子不長眼,你打到我腰骨怎麼辦!」李千里暴怒地吼著。
眾台官見他出現都十分歡喜,郭供奉倒也不例外,只臉上還板著:「誰說不會叫?你不正在叫嗎?」
銅駝坊裡外都擠著閑人,前些日子偷入山亭的孩子們也手拉著手來到曲口,只見兩三百名兵士,人人身穿櫜鞬服,衣甲鮮明,額系紅抹額、右佩弓房箭囊、左持長刀,而田敦禮本人與幾個軍官也都是一身櫜鞬服,看起來十分整齊。不過兵士的衣色是米白、將官則是玄黑,唯有田敦禮一www.hetubook.com.com身絳紅對虎紋織錦袍,腰系金帶,著玄綢褲奴,踏一雙烏皮高靴,一樣右佩弓房箭囊、左持長刀,額上一條與袍同色的絳紅抹額,端坐于馬上,很引人注目。
「她似乎是想起了前夫的事……卸了妝后,下官支開眾人,她抓著下官的手說『泉涓……你把六郎支走……我不想看見他,我怕他……』,下官記得,泉涓是她的姊姊。她不知因為什麼勾起回憶,似乎把下官與虞珠璣、相公與李元德重迭了。」郭供奉一反剛才的嘻笑,冷靜地說。
「不,她心頭這點心魔不除,往後做什麼就會想起那死人!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能忍受她看著我想著別人。」
如果能與她並肩,就這樣走下去,看著她而不是拉著她拖著她,只是這樣靜靜地走下去……李千里不知道走下去會如何,但是在這一院喧嘩眾生中,在她身邊,注視著她、期待著與她一起走的未來,他覺得十分安心。
虞璇璣頭上身上有太多裝飾,只能直直地往前看,但是她的目光不時飄到李千里那邊,她無法細看他的裝扮,但是她感覺到他熱切的視線,對她來說,那比旁人一百句一千句讚美都重要。
「好個李相公!竟來了個迂迴前進!」田敦禮佩服地說。
又捱過約莫一個時辰,郭供奉才出來尋他:「相公,新婦好了。」
李千里與田敦禮相視而笑,再不推辭,卻見田敦禮身邊將官一聲口令,眾兵將拱手平舉至胸,深深一揖,李千里則回了半禮,而田敦禮退入陣中,高聲說:「聞得李虞二姓合婚,多招徒黨,前來遮障!」
虞璇璣的肩頭鬆開,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卻還有防備,李千里向她伸出手,她警覺地退了退,李千里說:「我不會傷害你,璇璣,你摸一摸我的手,你就會認出我是誰……」
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戳破了,李千里一笑,雙手扣著她的腰,一側身,手在她身上一推,將她輕輕拍翻在地,她格格一笑,卻聽他的聲音從背上傳來:「可惡,是誰准你以下犯上的!」
李千里心頭大石放下,略一沉吟:「我知道了,郭供奉,有勞你了。」
眾官員聽到此處,不禁微笑,原來從前有位生性風趣的郎官,女皇很喜歡聽他說笑話,有一回又問他有何新鮮事,那郎官便笑著說:「將名作姓李千里,將姓作名吳棲梧。左台胡御史,右台御史胡。」原來當時御史台中有一位御史姓胡,而當時任監察的石侍御有一半胡人血統,而吳棲梧與李千里的名字正念反念都一樣,所以他們二人後來就分別被人說是『將名作姓的』與『將姓作名』的。至於以天仙比新婦,倒是常見的,只是李千里以隴西客自居,顯然是將未來的愛妻捧上天,而自認凡人了。
「相公天子之宰,何禮不能受?且關東久不識此儀,相公受禮,以明上下之份。」田敦禮也是拱手為禮,突然微微一笑:「不過相公莫要以為受了禮,障車下婿就能糊弄過去,此禮為公,後頭就是私了。璇璣與十五娘姊妹相稱,我也就算是相公半個連襟了,相公要賺得小姨子,得先過了我這關。」
李千里何等機敏,他早就注意到虞璇璣神色有些恍惚,本以為她是累了,但是撒帳完本當由新人和詩,他吟成一首五絕,她卻半晌沒有回應,指節泛白,於是他遞個眼色給郭供奉,由女儐相和了一首。此時,他的卻扇詩也已吟完,她還是心神不寧的樣子,讓他十分擔心,趁著男女儐相去取合卺杯時,他便伸手想握一握她的手,低聲說:「璇璣……」
李千里是早有準備,不悅地眯了眯眼睛,決定之後回去把郭供奉再教育一番,稍稍理一理儀容,清清嗓子,硬著頭皮朗聲吟詩:「玉露金風日影斜,薄雲月下迤邐開……將名作姓隴西客,苦等上清天女來。」
「算大王八!」
「我是。」李千里啞著嗓子說,虞璇璣咬著唇,低著頭半晌不語,等她抬起頭時,紅霞滿面,眼淚倒是沒了,李千里不由得放柔了聲音:「怎麼了?」
上一次的婚禮,雖然嫁衣也很名貴,裝扮也很華美,但是從頭到尾,她沒有從李元德那裡得過一眼愛憐。雖然她那時m.hetubook.com.com多少從別人口中得到一些肯定,不過婚禮完成後,美麗的嫁衣首飾全部都在洞房中被李元德扯了一地。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夜李元德睡著后,她是怎樣懷著破碎的心,撐著幾乎破碎的身子,含著無聲的眼淚,撿起新婦的行頭,她的下身痛得發抖,臂上有燙傷,身子上不是抓痕就是瘀傷,眼淚落在簪飾上,她珍重地拾起被折斷、弄彎的簪釵,細細地擦拭,像是要擦掉新婚夜的污點,但是擦乾淨了飾物,卻擦不凈心上的傷痕與身體殘存的記憶。此後,她睡覺絕不點燈,因為床邊的燈會讓她記起初夜時,李元德是在一室明亮中將她的自尊與期待踐踏殆盡;此後,她即使醉酒貪歡,也不願意男人長時間撫摸她的身體,皮膚上的觸感會讓她想起李元德,而後胃中就是難受的痙攣與心口抽痛……虞璇璣掩在袖下的手緊扭著,壓著胃部,一想起李元德、一想起自己的初夜,她就很不舒服,背脊上竄起一陣寒冷……
「為什麼不行!」
李千里連忙放下酒杯,連連告罪,與郭供奉一同離去,繞過一個靜僻轉角,他回頭問:「璇璣怎麼了?」
說罷,眾人本以為他要一鼓作氣往前沖,郭供奉嚴陣以待,卻聽他平地一聲吼,稍一蹲身,撈起裙裾,露出朱襪紅鞋,竟砰砰砰往右跑,郭供奉稍一遲疑沒跟上,就看見他循著數日前那幾個孩子潛入山亭的路線,一溜煙就拐入園中。郭供奉這才回過神,嬌喝一聲,領著一眾婦女跟在後面追去。而一眾男方親友連著跟進來的田敦禮都傻在當場,半晌才跑過去。
「是個知禮的,我需謙讓一下了。」
虞璇璣臉泛紅暈,氣呼呼地說:「白司馬聽你這樣褻瀆他的詩,要氣死了。」
「謝眾位吉言。」韋中丞拱手為揖代謝,李千里登上輅車,直入山亭。
乾柴加烈火、枯木逢甘霖,一個是抑情曠男、一個是寂寞怨女,一個是足力官人、一個是慣情娘子,多年念想,該發生的自然發生了,不該發生的……
新婦儀仗經過新郎面前,眾人魚貫跟上,而李千里終於在闌珊光影中,看見虞璇璣向他走來。昏暗的天光與明滅燈火中,她梳著百不知髻,那朵水紅色金翠絹牡丹在她頭上半綻,顯得華貴大方,四枝成雙成對的金銀步搖順著牡丹而下,金銀珠翠在烏黑的發上襯出珍稀貴重來,寶相花金鈿簪在兩邊博鬢上。額上繪著牡丹花,黛眉如遠山,半低的眸子繪著淡紅胭脂,俏皮地在眼尾一挑,桃花妝與腮上花黃顯出不同於少女的豐潤嬌媚,半點櫻桃小口似乎帶著一點嬌嗔,他看傻了眼,竟忘了要跟她一起走,卻見她眸子稍稍一抬,向他遞了一個笑意,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飄隊伍,把他的心拉回來。正堂禮樂大作,隊列中也是低聲笑語不斷,但是兩人靜默地走著,李千里不時地側頭看她,翠藍大袖衫似乎對她來說太過沉重,有些弱不勝衣的樣子,但是翠藍色將她的膚色襯得潤白如玉,她身上飄來一陣陣不知名的香,似梅似檀還有一絲甘甜,香而不刺,令人心蕩神馳。
「中丞金口玉言,不敢不敢。」
因此,鞍前馬後探路報信的燕寒雲一眼就認出田敦禮來,他策馬奔回李千里乘坐的那輛革輅邊,靠近障幰說:「郎君,田大帥勾當障車。」
唱完三折,李千里不是初婚,自然知道障車的禮俗,於是拱手團團一揖:「聖化養育蒼生,乃擇令月佳辰,賢士請讓曲道。」
「中丞!」李千里瞪了韋中丞一眼,他是不怕這些婆婆媽媽的花拳繡腿,只是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他一看天色,夕陽恐怕已落,天邊一片深紅,月亮早已升起來了,院中也點起了燈,今日良辰,房中又有嬌妻等待,可是到現在才闖了第一關,不由得有些心急,好在他有下婿的經驗,早已想好了戰略,只見他一咬牙:「好了,要打就來吧!」
現在是什麼情形?李千里楞住了,下一刻,他只感覺她撲到懷中,涼涼濕濕的唇瓣吻著他,鼻間又聞到她身上那股濃郁令人情思澎湃的香氣,他的心跳得奇快,他臉上一紅、眼睛一閉、右手一抬,手心傳來的是她快速的心跳。她低低地抽了口和*圖*書氣,藕臂往上,勾住他的頸子,她的吻依然如記憶中那樣纏綿,也一如以往幾次那樣,她的手臂攀著他的脖子,將身體更貼近他,但是……他也一如以往幾次那樣,有些心慌、有些歡喜、有些期待、有些猶豫,所以……還是一如以往幾次那樣,他只能楞著不動。
一入山亭,就見一乾女子手持馬鞭竹杖藤條等物事,嘰嘰咯咯地笑鬧著,此番在東都的御史台官除了虞璇璣與郭供奉外,其他都在李千里這邊,充作男方親友,卻見郭供奉排開眾女,奸笑不絕地走過來,手中那柄麈尾削去長毛,剩一根光溜溜的紫竹桿,郭供奉像耍雜耍似地單手轉著竹桿,一身俐落的翻領翠藍錦袍,笑著說:「相公今日倒落到下官手裡了。」
「不行!」
「我再過三個月就要四十了,四十年紀念演出,不行嗎?」
「櫜鞬服。」
等她回過神來,卻是被撒帳的歡呼聲嚇醒,只聽身旁那兩個老婦抓了一把通寶錢就往帳內丟,嘴裏說「帳撒五銖錢,交頸文鴛合」,然後又回身拿了一把五色乾果也往裡扔,又說「帳撒五色果,同心早立子」,而後她們把她送到榻上坐好,她一坐上榻,只覺得腦中轟然一聲,十五歲時的回憶像潮水一般將她沒頂,她只覺得無比恐懼,怕到一動也不能動,旁邊那個男人是李千里還是李元德,她已經分不清了,只聽得那兩個老婦說「恭喜李郎君」,她就恨得想拔簪戳死他。
唱到此處,其他人縱聲大笑起來,李千里也掌不住地笑了,田敦禮邊笑邊擊鼓:「白新郎,明晨宴起,被上不停紅浪;白新郎,來年得子,三載雁雁成行;白新郎,好叫儐相,散得金銀滿堂。」
「哎呀!高主簿與郭供奉,琴瑟和鳴,恭喜恭喜。」
一群女人驚叫起來,連忙又推又搡地,李千里這輩子從沒好好跟女人相處過,只有虞璇璣與王氏對他好些,此時氣極,更是發狠想直接撞進房內。此時在一旁笑得捧腹的御史台眾人才趕上前來,把李千里與下婿婦女敢死隊隔開,田敦禮把李千里架住,小聲提醒他的儀容,而韋中丞則是滿臉堆笑向大家賠罪,又高喊:「新郎等不及啦,要闖關啦,新婦子快出來!」
「即使那個人不是她曾愛過的人?」
韋中丞身為儐相,見新婦儀仗出來,連忙指揮眾人排好隊形,男昭女穆,田敦禮夫婦跟在燭籠后,高主簿石侍御其次,韋中丞自己與郭供奉同行,李千里與虞璇璣並列,後面才跟著剩下的台官。
一邊喊,一邊把囊中通寶錢撒去,眾人一陣歡呼,又馬上同聲嚷:「多福!多福!」
「新婦子催出來!」田敦禮幫著喊了一聲。
「呃……郭供奉,大家都是同僚,不要公報私仇啊。」韋中丞裝模作樣地勸了一句,又說:「不過今日大喜嘛,除了臉跟子孫根不能打,其他請隨意。」
燕寒雲諾諾稱是,卻聽得前面一聲軍號,兩三百名兵士讓開一條道,將官們簇擁著田敦禮來到曲口,而其中一個將官拱手為禮一揖,兵將們也如法炮製,田敦禮則朗聲說:「下官田敦禮,承韋相公命勾當障車。」
「妳!」李千里氣結,原本扶著鷩冕的手移下來護著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房門闖:「師母,失禮了。」
李千裏手一攤,一喊:「賞!」
李千里張大了手,她並沒有馬上去碰,所以他偏過身,屈起一腿,將手放在膝蓋上,耐心地等著,等他慢悠悠地把手上燒春喝完,才感覺到手心有東西輕輕一觸,他轉頭,對上虞璇璣眼角滑落的眼淚,短須掩不住他的笑意,他的眼睛笑出了魚尾紋:「你認出我了。」
淚水洗凈過去,虞璇璣沒有伸手去擦,因為她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李千里,她顫聲說:「是……我認得你……」
「哎唷,凶得緊凶得緊,魚鱉會叫,我也會叫,所以我是大王八,那郭供奉也在叫,是母王八?」
車駕繼續往前,燕寒雲繞到車后與韋中丞說了,韋中丞拈鬚微笑點著頭說:「台主好大的面子,魏博節帥著櫜鞬來迎,難得啊!」
「櫜鞬在軍禮是下對上才穿的,能讓節度使著櫜鞬只能是晉見相臣或者三品以上的天子使節,而且這還得看節帥心情好不好,有些囂hetubook.com•com張的,穿常服或盔甲就來見的也有。刺史節帥的櫜鞬服稱大將服,田家幾位刺史節帥的大將服全是陛下親賜,他穿著御賜將服來迎你家郎君,就是自居下屬,這下子你家郎君面子裡子都齊啦!」韋中丞一身半新的綉冕服,身上牽牽絆絆了一堆東西,不過他倒是騎馬騎得挺優雅。
虞璇璣傻了眼,伏在他胸前悶笑出聲,隨即,她直起身子,雙手一推,李千里便暈呼呼華麗麗倒在滿地棗子栗子通寶錢中,她捧著他的臉,毫無章法地吻著他,從唇、耳垂、頸子到胸口,而他毫無招架之力,只能由她在身上點燃一叢叢火焰,燒得他外酥內焦滋滋作響,皮膚熱得能噴出火來,她的手一直往下遊走,直到腰間,他抓住她:「璇璣。」
「魚鱉不會叫吧?」高主簿不知從何處冒出頭來,嘻皮笑臉地問。
果然這首詩對了虞璇璣的味,門一開,薛十五娘率先出來,走到田敦禮身邊,而宗梅娘此時已至正堂,所以郭供奉與那些下婿婦女們,便進入房中。兩個小婢取了燭籠引路,兩個年輕婦人拿著葫蘆型的描金大扇交叉掩住新婦;接著是郭供奉,手拿著一塊固定在棍上的翠藍色蔽膝,像旗子一般舉在頭邊;最後是才是新婦被兩個韋家親戚老婦左右攙扶著出來,這兩位堪稱有福有壽多子多孫家庭圓滿,其中一人手持團扇遮在虞璇璣臉前,後面還有一個小婢拾裙襬。
「櫜鞬服不是從兵到帥都穿的戎服嗎?有何稀奇?」燕寒雲難得有事不明白。
虞璇璣嚇了一大跳,驚呼一聲甩開他的手,背靠著榻邊,像是也被自己嚇壞了,連忙轉過頭去。李千里遲鈍地看著空空的手,頓時覺得似有利針直刺心頭,是她後悔了嗎?是她不滿意他的詩嗎?還是他做錯了什麼,所以她不要他了?李千里心口一陣刺痛,他記得母親去世前,他想拉住她的手,卻被母親厭惡地甩開,而後她關上門,等門被打開時,她已經沒有氣息了……
「為什麼要換!」郭供奉直眉瞪眼地嗆回去。
不會的,這次不會的……這次的幸福本就該是我的!我會很幸福!我會像旁邊這些女人一樣多福多壽!會與秋霜恩恩愛愛白頭偕老……她告訴自己,心裏的聲音卻越來越小,心臟砰砰地跳著,跳得她眼前都變暗了,邁過正堂的馬鞍時,還差點絆倒,渾渾噩噩地行禮如儀,幾乎都是兩個老婦架著她做的。
「你是我的夫君……」虞璇璣感覺他手心的溫度,也感覺他手心的粗繭:「秋霜……」
被她一斥,他半邊酥倒,不知羞地把幻想已久的台詞說出口:「夫人,請推倒下官吧……」
「你會樂器?」虞璇璣挑眉,從沒聽說過啊。
順帶一提,因為某位黑心狗官實事求是,不論公私都強調空口無用、眼見為憑,所以,從新婚之夜后,虞璇璣睡覺都點著燈……
前堂正堂萬事都由韋尚書照應,自然是萬無一失,可說是賓主盡歡,卻不曾失序,觥籌交錯,賀喜聲不絕於耳,新郎自是敬酒必喝,只是韋尚書何等精明,李千里喝了少說百來杯卻不顯醉態,因為那個酒壺裡不是酒是蜜水。
這一喏,只見眾兵將與閑人紛紛兜起下襬或除下巾帕,高舉過頭,八個貌美小婢與俊秀小廝捧著錦囊分站八方,站定后,田敦禮又一拍鼓,小婢小廝便喊:「財去一家樂,錢引百福來。」
「不怎麼辦,頂多台主新婚躺著讓璇璣給你熱敷養傷而已。」
跟在後面的石侍御倒沒想這麼多,只搖著頭說:「不愧是黑心台主,連婚禮都耍陰招。」
不過總歸來說,這場婚禮只有八個字可以評價。
「好吧……」
韋中丞笑而不答,聽得前面一陣吵雜,定睛一看,果然是一群婦女把李千里圍在中間,只見他已經跑到後堂門外,只是宗梅娘擋在門口不讓他進去,他只好扶著頭上鷩冕任大家的竹杖藤條招呼,口中徑自對內動之以情:「璇璣,我快被打死啦!好歹發個話,讓她們……嘶……讓她們別打了!」
郭供奉見此時已進入催妝程序,便丟下麈尾入內去,不久又開門出來,扠腰吆喝:「吵什麼吵什麼!又不是你們娶婦!新婦說了,從頭到尾只聽到烏鱉雜魚鬼叫,新郎的催妝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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