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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謝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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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紫玉卷 第四章 金風劫

第六卷 紫玉卷

第四章 金風劫

「微臣知道!」崔小八難得被上皇詢問,連忙說:「璇璣姊姊隨座主去安南了。」
女皇含笑看著崔小八手舞足蹈、吱吱喳喳地說話,身邊的老宮人們明明年紀足以做他祖母,卻被這乖巧的崔小八左一句『姊姊』、右一句『姑姑』,喊得心花怒放,自是願意做他的姊姊姑姑了。
韋尚書果然依言來到李家,剛進門就看見公主雙手抱胸站在堂下,連忙過去:「公主萬福。」
「呸!死鬼!家裡沒飯吃嗎?來這裏蹭飯?」公主啐了一口。
此言一出,商胡們無不嘩然,因為皇宮與朝廷的織物出入會影響市場,所以他們對於相關的官職都相當清楚。
「兒當厚待之。」
「若是那二王來見你,你又怎生回應?」
在永貞君臣宴罷之前,那小內侍又混在同一批送酒的人之中,默默回到原位,醉酒的皇帝與不是內侍的群臣們,並無一人發覺。
「他說吃就吃啊?我說不准他吃。」提起這愛恨難明的駙馬,公主心中有許多情緒難訴。
秦尚宮生就一個潑辣性子,也正因此對了上皇的味:「什麼時候不啰唆了?自奴婢服侍上皇以來,就沒有一日清凈過。」
「微臣不懂。」
「這還像句話。」韋尚書這才滿意,沉吟著說:「那麼今上?」
女皇心知老父在探她口風,便說:「男人一過三十五就臉松背弛,我看膩了。」
夫婦二人輕聲密談,博山爐噴出細細的香煙,將他們的話語裹在輕煙之中,無人得知。
眾人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繼續陪永貞皇帝喝酒,卻沒有注意屏風后的小內侍們低著頭卻以目示意,一遞一地傳了出去。不久,就有一些小內侍送酒進來,退下的時候,原本站在屏風后的一個內侍拉住最後一人的衣袖、拿過他手上的盤子,被拉住那人面無表情,默默站到屏風後去,其他同在一處的人也只作不知,而那個將永貞君臣對話聽了個十足十的小內侍,就混在送酒的內侍之中,離開了凝雲閣。
崔宮正點頭,回頭說:「去將此訊稟明陛下。」
崔小八應了一聲,想了想,記起小時候的一篇習作來,略改了幾字,曼聲吟道:「黃花秋景寬,好去到樊川,紅葉復紅葉……」
那挽出老秀才的商胡們聚在一處,低聲討論:「安兄,你說這新君出宮人是為什麼?」
眾人都是心中一驚,那崔小八的詩雖說平平,但是帶著點純真,上皇這一句卻殺氣騰騰,那秦尚宮連忙打圓場:「什麼呀!上皇這句真是爛透了!」
女皇似乎想了想,又說:「嗯……我想不出對你不好的理由。」
「八郎,你來作首詩吧!」女皇吩咐。
「沒事就跟小妾膩在一起,有事就來我這裏龜縮,我欠你的嗎?」
「陛下天威所至,閹豎無不畏服……嗝!那竇老兒被我們的人說動,送信去與神皇陛下,卻被神皇陛下賞了一頓殺威棒,這叫橫行一時、失勢一世,也只得灰溜溜地回家養病……」王丕一邊打著酒嗝,一邊笑得咧嘴眯眼:「聽說他氣得不輕,是讓人抬上牛車……」
「欸?很爛嗎?」上皇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又閉上眼嘟囔:「我想了這麼久,竟然被說爛透了,秦婆子妳真是不知好歹,年輕臉嫩的臭小子吟那什麼屁詩……爛透了……」
李三娘子稍稍睜開眼睛,公主拿來茶盅讓她抿了一口,柔聲說:「汗發得不夠,再多睡一時。」
「若論剛猛,內侍中當屬前中護軍劉珍量,但是他雖是崔尚書的養子,也是竇文場的義兒,能不能完全聽命于陛下,還在兩可之間。」王叔聞進言,想了想又說:「不過如果選他,竇文場那邊的反彈也會比較小,只要他能看清局勢,心向陛下,也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西京宮人與內侍不同,內侍多是戰俘或者邊疆百姓,而宮人卻是西京與三輔地區的良家女子,所以要通知她們的家人比較容易。
「沒錯!就是這樣!」永貞皇帝又興奮起來,轉向王叔聞:「先生,你這一向料事如神,這回,左中尉該由誰接任為好?」
竇文場冷笑一聲,淡淡地說:「讓今上鬧著去吧!誰都不要去進言阻攔,老夫就做個躺倒挨捶之勢,看那第五守亮去歡騰,關照m•hetubook•com.com焦張二將軍,請他們也暫避其鋒,莫要逞強!珍量兒!」
「派去進言的人被神皇陛下申斥之後,責打逐回。」
「老師。」公主喊了一聲。
「欸?」
處置完此事,女皇回過顏色,崔小八不敢說話,卻見秦尚宮試探著說:「就是有些人不識相,陛下莫要生氣。」
秦尚宮偷覷上皇一眼,見他兀自閉目裝睡,便不動聲色,卻聽崔小八傻傻地問女皇為什麼對他這麼好,女皇竟自展顏一笑:「你說呢?」
邠國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便說:「公主對於韋尚書的事並不清楚,反倒是常去李國老那裡。」
永貞皇帝仰著臉想了片刻,便問其他人:「你們覺得呢?」
竇文場的宅邸起得十分豪華,這裏原是先朝明皇帝時的外戚宅邸,當時就奢華過分,經過竇文場這數十年的整治,更是豪華直追宮禁。但是女皇並不追究,甚至若是出宮便會來此暫歇,讓竇文場更能以『接駕』的名義繼續豪奢。
永貞皇帝手持酒盞,開懷大笑,笑聲混在風中,吹到凝雲閣外的松林上。明亮的燈火照在樹間,反射出一點一點的光亮,是梟鳥的眼睛,隱隱還能聽見『突嗚』、『突嗚』的聲音。
「謹尊夫人教誨!」眾人一同下拜。
正牌父親李貞一卻一笑,一掠髯說:「弘憲在朝廷的資歷還不夠,調回來做個中書舍人,再待個一年半載,任中書侍郎,好歹掛個相銜再出去。」
永貞皇帝嗯了一聲,同時說:「就這麼辦,子元,你明天擬個詔書來,給竇文場加個官爵、賜物八百段,然後命他在家休養,讓第五守亮暫代他的位置。然後讓阿李去見他,讓他自請致仕。」
「就這麼辦。」公主拍手道好,便辭去到廚下看晚餐弄得如何,瞄見水缸里養著幾尾明日要吃的鯉魚,卻嘆了口氣:「今天晚上添一道鯉魚膾吧!」
凝雲閣中的言語,被內侍省的組織傳至御苑中的左神策軍行營,而後也傳到了在家休養的竇文場耳中。在他身邊環侍著他的養子養孫們,有的是內侍,也有的是神策軍的將官。
上皇耳根微微一動,輕輕發出鼾聲。
「公主萬福。」阿饒阿彭各自喊了。
李三娘子點頭,昏睡過去,公主坐在榻邊,看著窗外的日影西斜,心想應是生父下值的時候,正要起身,就聽見外面腳步聲響,有幾個影子落進房來。李貞一一手挽著阿彭、一手著阿饒的肩膀,祖孫三代進得房來。
「八郎。」女皇一喚,崔小八應了一聲,女皇對他伸出手:「走,我們去聞一聞桂花的味道。」
眼角深深的魚尾紋眯起,李貞一對於這個不能相認的女兒有許多虧欠,卻也是五個孩子中,唯一由他親自教育的,他又說:「十一郎說,今天想過來吃晚飯。」
六十年來的女主當政,所謂『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卻為門上楣』的期盼早已磨滅殆盡,將女兒送入宮禁的人家,大多是生了太多女兒、留著要倒賠嫁妝、送也無處送、賣又不忍心,乾脆送入宮中讓她好歹有口飯吃。宮人的管束向來比內侍嚴格,等閑不能與外面通聲息,只有年過五十、五品以上的女尚書們,能求來恩旨出宮探視家人。因此,只有少數住在西京的人家,或許拜託內侍與女兒聯繫,但是也不過只是幾句口信罷了,大多數的人家,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收到的,通常是女兒的死訊,還有亡者積攢的一點金銀和一綹青絲作為心念,宮人父母的自責、痛苦與哀傷之情可想而知。
商胡們竊竊私語,並未理會其他百姓與他們截然不同的反應,也沒有發現崔宮正靜靜地站在掖庭宮的城樓上,攏袖看著底下口呼萬歲的百姓。此時,一個小內侍奔來,崔宮正問:「華清宮那邊如何?」
安姓商胡挪了挪腰上革帶,輕聲說:「東市抓內侍、西城放宮人,這不就在西京百姓口中建了名聲了?」
另一個商胡卻搖著頭,用下巴一指榜文:「我看不這麼簡單,你看這次放的都是中年宮人,那劉小娥,你們知道是誰嗎?」
雖然有些宮人年邁可以出宮為尼,但是這些收容宮人的尼寺也都是管束嚴謹、不與外面往來www.hetubook.com.com,而年邁的宮人,父母多已下世,手足也恐怕早已忘記模樣,骨肉親情自是不能奢望的了。
「不用理會,三省只要繼續堅持運作,宰相會議上大家死扛著,讓他們繼續用詔命處置諸事,皇權自然愈加傾斜。」李貞一淡淡地說,看著外面的孩子們奔跑,他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我想,那王叔聞應該不久之後也會感覺他不能事事靠著詔命,但是他還是只能繼續倚靠詔命,他倚賴的護身符,會成為無法甩脫的包袱。他一輩子鑽研棋藝,我想看看,他要怎樣走出這個困境。」
上皇卻嘟著嘴,遠遠地坐在另一側,鼻中不時噴氣,心中不知暗罵了幾百聲『臭小子』,終於忍不住大聲說:「臭小子,像個娘們似地啰唆個沒完,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哪!」
「人有天命,妾心知不可能同時死,女人命長,免不了有些時日煎熬,若到那一日,妾看著兒郎們各安其份、各得其所,就剃了頭髮、將宅院舍作尼寺,與夫君誦經焚香。」邠國夫人不像尋常女人那樣賭咒罰誓,只是平靜地說著,彷佛這個答案已經在心中想了許久。
「神策軍跟內侍省何等重要?他既然已經生病,留著又有何用?讓他自請致仕是看在他服侍神皇的情份上,賞他臉而已,朕是早就看膩他了。」永貞皇帝說,揮手制止眾人的諫言:「喝酒喝酒,不要管他了。」

「金風滿驪山。」上皇突然接了一句。
邠國夫人一邊往博山爐中添香,一邊說:「今上處處擠兌李國老,又屢屢頒布新命,李國老應當常在朝中受氣,或者要替今上弭平諸事才對,家主不安,一家也當有所感應。上次去公主新宅,覺得李家十分平和,而且李國老下半晌便回得家來,家人也不覺奇怪,妾辭去時,國老還出門來,與妾說了幾句話,神色之間,也顯得安詳自然,舉手投足,渾然不似前時,豈不是有些詭異嗎?」
李貞一笑而不答,一個小婢過來,收了茶盞下去,等她去遠了,才說:「想著怎麼布局。」
秋草黃落,鄰近桂香亭的楓樹林紅黃交錯,沒有秋涼的悲凄,卻有一種豐盈老練的嫵媚,女皇對宮婢們說:「去拾些紅葉來,誰揀得漂亮,有賞。」
「所以找這個臉嫩的?」上皇指著崔小八。
「來這裏就有人管了?」
「我從來就不是耳根軟的人、也不是出爾反爾的人,我既內禪,就是要退居此地安養晚年。你竟敢密陳迴鑾之議?就是竇將軍來說,我也不會答應,你是什麼人?是誰給你仗腰?」女皇怒叱,那內侍見女皇勃然大怒,連忙跪地口稱死罪,女皇說:「把他拉下去,略施薄懲,打個十杖轟出華清。」

王叔聞眉頭一皺,卻見永貞皇帝搖著頭:「阿李自然是忠誠無虞,只是他從不曾離朕,也沒帶過兵馬,怕是不能服眾,還有誰?」
「這不有棠華嗎?」
「怎麼說?」
從駕上山的,有不少是年輕的小婢,被帶來教規矩的。那秦尚宮聽女皇如此吩咐,便將那些侍立在亭下的小婢趕往樹林,她們都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縱使深宮寂寞,過早地折損了童心,此時在林間拾葉為戲,也慢慢展露笑顏。有幾個心靈手巧的,拾了紅葉編成草花,呈了上來,加上秦尚宮湊趣將那草花結在打瞌睡的上皇鬍子上,引得女皇也大笑出聲。
「抬出去就別回來了!」永貞皇帝喊了一聲,渾然忘卻當年主父與內侍們纏鬥的往事,揎臂大吼:「竇文場是甚麼東西?不過是我家老母的一條狗!老狗!就是一條老狗!」
凝雲閣上,永貞君臣東倒西歪地坐著,前面原本放著三個箭壺,此時早已傾倒,豆子撒了一地。食案也橫七豎八地擺著,殘羹冷餚零零落落地擱著,唯有酒壺酒盞各持在手,須臾不離。
王叔聞尚未回答,倒是王丕搶著說:「若論忠誠,自是追隨陛下數十載的李忠言了。」
韋尚書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公主不在家,我回去宅子里,跟個臭狗屎一樣沒人理我呀!餓死都沒人管哪!」
公主並不接過,依然冷冰冰地說:「什麼長公主?不稀罕。」
李貞一來到榻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坐下,問公主:「昭陽,老三怎麼樣了?」
「句句是實。」
崔小八托住女皇的手肘,上皇卻苦著臉,女皇笑了:「阿爺也一起去吧?」
「是誰?」、「是誰?」眾人紛紛詢問。
「你今日來,除了來討你娘子歡心,還有什麼事?」李貞一不喜歡甜食,便把皮剝開,將餡料剔出來,放到韋尚書盤中。
「那魚什麼雞的,都比這臭小子好玩多了,怎麼最近也沒聽說她的事?臭小子,你知道嗎?」
竇文場微笑,深深點頭:「很好。」
「哎呀,不要這麼說嘛……」
「兒當嚴詞拒絕。」
女皇一挑眉,輕笑著說:「是啊,多新鮮哪!粉|嫩嫩的。」
韋尚書一邊忙著將櫻桃餡抹在畢羅皮上,一邊說:「沒事不能來閑坐?」
「怎麼不說我那外甥?」韋尚書有些不服,他對外甥的感情最深,年紀也比較相近,自然希望他能早點出頭,聽著卻活像他才是真的父親。
「老糊塗,女兒又不能封王!」
「誠然,但是解得了棋,不一定解得了人……」李貞一點頭,又下了一子:「我們的勝算,就在於人哪!」
「秦婆子!妳這人怎麼胳臂向外拐啊!」
「沒忙什麼,也沒見人。」
「該餓、該餓。」韋尚書就坡打滾的工夫十分老練,哄得公主回心轉意笑逐顏開。待得用餐時,看見食案上有最喜歡吃的魚膾,嚐了一口,又是酸味適中,心中暗笑,贊了一聲:「這魚真好吃。」
「那麼我會考慮將他收入羽翼。」李貞一說,阿饒阿彭向他跑來,所以他的臉更加慈藹:「這樣的出身,若能逃出我們的設計,難道不值得重用嗎?」

「陛下……」那內侍大驚。
輕煙同時在李貞一的宅邸中點起,只是薰的是悠遠的沉水香。唐安公主親手蓋上博山爐,擰了手巾替異母妹李三娘子擦去額上虛汗。
竇文場並不驚訝于其妻反應之快,只是沉吟片刻后說:「李國老有什麼動靜?」
柳劉等人雖是當世才子,但是在人人躊躇滿志、酒意滿點的情況下,完全無人注意到永貞皇帝的口誤,只是懶洋洋地一邊笑一邊拍手。而永貞皇帝把酒一飲而盡,搖搖晃晃地走到窗邊,將酒盞往下一擲,正中樓下待命的小內侍,揚聲說:「你們也有這一天!」
「上皇的胳臂也沒直過啊!」
竇文場看著夫人教訓養子養孫,待他們都退下后,夫人臉上才露出一些溫柔神色,竇文場握著夫人的手:「從前總是擔心,若有為夫有個萬一,夫人會受人欺負,今日看來,到了天命之終,夫人也能代為夫主掌家門了。」
「為什麼我覺得我像蒸肉餅似的?」崔小八說。
「你有那麼孝順嗎?」
崔小八被上皇炮轟,頓時像霜打的草似地苦著臉,女皇微笑:「我這父皇哪,越是喜歡的孩子,他越是罵得凶,不喜歡的,那才會正經八百,記得你那同年虞璇璣也被父皇捉弄過。」
「司計女史!」、「這可是個肥缺要職啊!這麼重要的人怎麼會讓她出宮?」……
韋尚書皺了皺眉頭,用手指順著鬍鬚:「可是三鎮在淄青前面,要繞過他們,就是要從淮南武寧宣武上去,這可不容易。」
「嗯,第一個要取的藩鎮是西川,西川大帥已經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他那個副使才跑來西京上竄下跳的,想封留後,此人言語輕佻、舉止粗率,決計無法守住西川。若要攻取關東,西川決不能落在他人之手,還有夏綏鎮,都要打下來才行。收回這些地方,再休養個三四年,就發兵攻打淮西,打下來之後,再取淄青、徐圖三鎮。」李貞一十分平靜地說。
「兒在。」劉珍量應了一聲。
新君出宮人的榜文剛出來,不久又貼了一張名單,上面詳列著宮人的姓名、年紀、籍貫與其父兄的名字。那老秀才又湊上前去,一一念出上面的姓名,讓知道的人自去通知:「張秀娘,三十二歲,西京順義坊人,父張構……劉小娥,四十歲,西京青龍坊人,父劉十七,入宮時已歿,兄劉虎……」
兩人天南地北地瞎扯,聊到最後無甚可聊,只好命人搬出棋具來,韋尚書突然覺得閑得過分:「姊夫,聽說你最近都很早下https://m.hetubook•com•com值,在家忙什麼?」
「我!朕!」永貞皇帝醉眼迷離,一手拿酒盞,一手拍著胸:「活了五十年、五十年的太子,就只今天,真他娘的知道什麼叫皇帝!先帝自朕懂事就對朕說『你要爭氣,別讓那些閹奴騎在你頭上』,這些年來,看著這些奴才仗著神皇陛下作威作福……哼哼,原來『井』也有掉在『桶』里的一天!」
「我什麼時候啰唆了?」上皇梗著脖子說。
「嗯……不要小看李國老,他這個人,就是亂兵打到西京,恐怕也還是一副安適模樣,不過中書令往昔總是不到擊鉦不下值,李國老卻在下半晌就回家,確實奇怪。」竇文場說。
知女莫若父,李貞一自然不會惹公主討厭,所以他說:「我也這麼想,那等他來,讓他坐在堂上看我們吃吧!餓他一頓。」
「哇哈哈!哈哈哈!!!」
「……所以啊,我小的時候,回去清河老家祭祖,結果一去才發現大家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有一回啊,我以為他們叫我在地上滾三圈,等我真的滾完三圈起來,卻發現大家都抱著肚子笑,妳們猜是為何?」
李貞一端詳唐安公主,見她一身家常衫裙,發上也只簪著幾件普通髮飾,臉上撲著輕粉而已,柔聲說:「自幼錦衣玉食的……讓妳來照顧老三,委屈妳了。」
「堂堂大樑的魏國長公主怎麼會讓駙馬沒飯吃呢?」韋尚書像變幻術一樣,從袖中變出宗正寺的通知來:「來蹭飯是假、來與公主報喜是真。」
正在說笑,遠遠地可以看見上山的御道馳來一批黃衣人,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便有幾個內侍奔到桂香亭外請見女皇。隨即來到女皇耳邊說了幾句,女皇說:「這是將軍的原話?」
皇城西面的掖庭宮門,一向是重兵把守之地,今日卻聚集了不少百姓,因為宮門外突然張貼了巨大的榜文。
「那外朝那邊……」有人詢問。
「若是那王叔聞能解,又待如何?」韋尚書追問。
住在西京西北邊的,有不少西市的商家,識字有限,此時便挽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來。只見那老秀才將那篇文采華麗的榜文吟哦半天讚歎三番,才說:「這是說,新君體恤宮人,未免怨氣積累,所以要放出一批宮人,會再公布名單,家裡有人在名單上的,五日後到此處接人。」
「劉珍量確實能夠服眾,不過他並不是個能輕易收服的人,將左神策軍交在他手中,恐怕會更難處置。」劉夢得說。
女皇嗯了一聲,卻不為所動:「虧你,芝麻大的事也巴巴地跑來?」
竇文場卻不如永貞皇帝所聽說的那樣重病不起,只是看起來有些疲倦,他以玄色古貝布裹頭,半倚著枕頭,平靜地說:「這下,我們知道誰是姦細了。」
「今上若是欲拉攏你,你要怎生回應?」
韋尚書呵呵笑著,又布上棋來:「他們現在的情況,不正像一場劫爭嗎?」劫爭,就是圍棋的雙方同時在一個眼上包圍,輪其中一方下,可下在眼中,提去一子,反之亦然,如果不放棄這眼,就會不停回到這一劫上,試圖多得一眼。
崔小八在華清宮中如魚得水,唯獨這上皇像一顆搬不動、翻不過的假山一般,總讓他有些畏懼,卻聽數十年追隨上皇的大宮女、也是宮女中最資深的秦尚宮說:「上皇是男人,不也一天到晚啰唆嗎?」
「是尚功局的司計女史。」
柳子元點頭,同時一拱手:「以微臣想,陛下還是先與他面談,探探他的態度再說。」
「就是因為沒有動靜,妾才覺得有些詭異。」
「布局?」
「竇文場一去,第五守亮是個老實人,只要左神策軍中尉扶個信得過的人起來,就能慢慢收回軍權,到那時,大樑國就不必再看內侍的臉色!」王丕一抹臉,湊趣說。
那阿饒早已做完了功課,此時與阿彭還有幾個七八歲的小奴在小院中嬉戲。公主則去查看李三娘子的病情,李韋二人坐在廊下,院中值著桂花,此時散發出甜美的花香,家人拿了櫻桃畢羅、又烹了茶來,饒是不太喜歡小孩的韋尚書,也覺得在此看著孩子們嬉戲,頗有閑趣。
竇文場心頭溫熱,伸臂攬過夫人:「我這一世,榮華顯貴俱足,幼有雙親提攜褓抱、少有公主視同兄長和*圖*書、長有夫人相依相守、老有子孫兒女滿堂,現在想來,當初雖舍了一點欲根,上天卻待我不薄。唯一的憾恨,還是對不住夫人,若是夫人為我祈福,不求旁的,但求來生六根齊全罷了。」
「神皇陛下應該也知道了。」竇文場的妻子邠國夫人說,夫婦二人相視一眼:「若是夫君的人,神皇陛下不可能杖責。」
竇文場未答,倒是那邠國夫人面罩嚴霜:「若是他們問起再說,若沒有人問,我們何必當人家的耳報神?他們問,那是他求我,我們去告,那是我求他,你們都要警醒著點!不可失了身分!」
「跟他們生氣?他們不配,不過是嚇嚇罷了,省得一天到晚有人跑來跟我說東說西。」女皇平靜地說,招手叫過崔小八,親手切開一顆橙子,沾了鹽給他:「這可是今年最早的橙子,多吃。」
「這就不知道了,只隱約聽說,上回崔宮正的位置出缺時,六尚局的派系突然都跑了出來,竇中尉、第五中尉甚至上皇那邊的焦張二位大將軍都推了人選,結果崔宮正又入宮,這事便揭過不談。前些日子,我聽人說,六尚局都在發愁,怕崔宮正倚新君之勢,清算大家。」
李貞一疑惑,他平素不愛吃生食,怎麼突然多了這道?一嚐便覺得太酸,另一邊,阿饒跟阿彭都被酸得擠眉弄眼,唯獨公主與韋尚書不覺得,心中便明白過來,在席間卻只問了家居之事,吃飽之後,才退到小院廊下閑坐。

眾人大驚,王叔聞連忙說:「陛下,這……」
韋尚書攙過公主手肘,涎臉笑道:「那是自然,但是棠華也能封縣主啊,那捲子上寫得明白,從夫郡望封為臨潭縣主,食邑三百。」
「不知道您在胡說些什麼。」公主哼了一聲說。
「還好,醫博士說,只要讓她能發汗就能好,我守了一天,汗倒是有出來,大約明後日就能見好。」公主說。
李貞一摸了摸三女的額頭,又問了些話,便移到外間閑坐,讓那阿彭阿饒坐在李三娘子榻下看一時。
「好、好……」竇文場說,夫婦二人又說了些話,竇文場便問:「夫人近日,可曾往韋尚書邸見唐安公主嗎?」
「你是一國首相,這種時候早早下值又不見人,到底在想什麼?」
「公主不稀罕,我倒是稀罕得很哪!」韋尚書展開捲軸,在公主面前晃了晃:「食邑三千、爵比親王,大長公主只加了一千戶、也沒有爵比親王這一條。自明皇帝后,最威風的公主,要算賢妻妳是第一人哪!」
「把河東軍跟神策軍壓到昭義沿線,讓三鎮不敢輕易分兵就可以了,再說,淮南武寧宣武的補給線可以讓我們省去許多運糧的麻煩,反倒讓淄青無法攻擊我們的糧草,光這一點,我們就贏了三成。」李貞一顯然已經想好對策,又落下一子:「所以秋霜要替我們穩住南方,若是他在安南沒出人命,等新君登極,應該可以試著去做淮南節度使,或者保泰也可以轉個中書侍郎、黃門侍郎再出去。」
上皇哼了一聲,擲了顆乾果正中他眉心:「你以為你不是嗎?」
「唉,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阿千走了就很難過了,魚小雞也跟著去了,真是悶死鳥、悶死鳥!我人生中最大的樂趣就是玩阿千,什麼時候把他放回來給我玩?」
「夫君,李國老與韋尚書不可能讓今上站穩腳跟,但是現在卻又看不出他們想扶持郡主的樣子,你說,他們在盤算些什麼?」
「多事之秋,待在你這裏比較安心。」
唐安公主目前的食邑是一千五百戶,已經是這百年以來最富有的公主,唯一能比肩的,是上皇的親姊大長公主,再加一倍更是百年第一人。公主果然一展笑顏,拿過捲軸來自己看了,記下要承旨加封的時間后,又一想:「爵比親王頂什麼用?我又沒有兒子。」
邠國夫人緊緊依偎,低聲說:「女身污穢多苦,但願來世不做夫妻,只做你的兄弟,同胞共乳,居於深山野林間,誰都不來打擾我們。」
因此,宮人往往有許多愁苦,或是痴戀、或是怨恨,不一而足,而朝廷唯一能想到的解決方法,就是把她們放出宮去。
「這還差不多。」公主說,瞄了丈夫一眼:「若不是看在這紙通知上,今天真當餓你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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