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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洗手間，我一個人坐著。平時在飯店會四下張望，可這是馬克西姆。我只想皮埃爾快回來，能早點結賬離開。

程康的手伸向我的杯子：「默默，你也不想喝？」

「先生，你的First order。」我微笑著放下手，「Irish coffee.」

你是一個好男人，但不會是世上最後一個。我動搖了，我想相信他。

「謝謝。」你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味道很好。咖啡和威士忌融合得天衣無縫。」

「默默，讓我抱抱你。」他的聲音異常清醒。

我們交換位置，我走進吧台。

如果今夜你開口讓我不要去法國，也許我會留下。可惜到最後，你仍舊不給我一絲猶豫的機會。

許程康打電話給我，他準備和丁香結婚。

今年夏天上海不正常地酷熱，歐洲同樣是熱浪|逼人。公司突然有事，他只能結束休假回去。

我熄掉酒精燈，倒入咖啡壺中剛剛煮好的熱曼特寧咖啡。

程康約我們去喝酒。註冊前一晚，大多數男人的狐朋狗黨會齊聚一堂為他開單身派對，意思是第二天他就將永遠告別單身時自由自在無人管束的瀟洒。

「重逢，一個很美好的詞彙，代表無限的希望。」我呢喃，凝視著你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到巴黎去，看到一家叫『幻影』的咖啡館，請你千萬要推門進來。」

他看著她，嬉皮笑臉，把何影的話當作耳旁風。「你不想喝？沒關係，我來代勞。」一手搶過酒杯，他咕嘟嘟一口氣灌下去。末了，得意洋洋地朝周圍的朋友亮亮酒杯。

「對不起，失陪一下。」他放下餐巾，站了起來。

「Black coffee？」你轉身取咖啡罐。

「是啊。」你也笑了，「換作我，我也不會拒絕的。」

有人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這一世，我要把你的樣子永遠記在眼前。

我旋轉著杯子，使它受熱均勻。褐色的晶體慢慢融化。皮埃爾說烤杯的火候很重要，要在杯中的威士忌即將燃燒前移走杯子。

八月，酷暑驕陽，異常地熱。

上次離開他帶走了合同。很明顯，這次離開他想帶走我。www.hetubook.com.com

「好久不見。」你放下擦到一半的杯子，對著我微笑。

「很巧。」你的臉上閃過惋惜，遺憾。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樣。

在馬克西姆，在一杯紅玫瑰咖啡面前，在這樣一雙熱切的藍眼睛注視下，我忘了拒絕這個單詞怎麼發音。

我寫完了給報紙專欄的最後一篇稿。Chris先恭喜我找到了真愛，然後吞吞吐吐說讀者都想了解Joy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老編就想請我最後能寫寫自己的感情故事。我本來不想答應，但一想到馬上就要走了，寫寫也無妨。

「中文譯名叫《待到重逢時》。」和你聊天真的非常開心。每個話題我們都能產生共鳴。

皮埃爾•居里離開上海前曾經信誓旦旦保證三周后回來。我以為他隨口說說，沒想到他真的回來了。

「喂，你明天要結婚。」何影略微不滿，「小心頭痛起不來。」

我抬頭，他站在我面前。

生活中太多的陰差陽錯，我們無能為力。比如我和你，相遇已太晚。

我舉高愛爾蘭咖啡的專用杯，開始倒威士忌。微微眯起眼看著底下的金線，像高中化學做酸鹼滴定那麼專註。

Joe，為什麼我們總會愛上一些不愛自己的人？而且明知沒有結果，依然無怨無悔。

我眼明手快搶先端起酒杯：「程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起長大的弟弟。我希望你能快樂。」我仰脖，喝下一滿杯紅酒。

「你會做Irish coffee嗎？」早餐的時候，我問他。你為我做過那麼多種咖啡，我偏偏問起你沒有完成的這一種。也許只是為彌補我心裏的遺憾。

他在巴黎和上海之間來去。機票見證了他和我的感情，漸漸情濃。

「是。」眾目睽睽，他單膝跪地，「Joy，do you marry me？」

你營造的世界和外面總是不同。我笑了起來。

「默默是好女人，你們都太壞了！」程康就差沒在我身上貼一張「生人勿近」的標籤了。我坐著喝酒，看他們在舞池裡瘋狂地跳。

咖啡不能超過杯子上方的第二條金線。我又一次像實驗考和-圖-書試那麼緊張。

他居然改掉了我喝酸奶的習慣。

我的手擱在桌上，手指上的鑽戒在燈光下閃耀。你看了看我的手，再看了看我。

威士忌的凹液面剛好切齊底下的金線，我噓了口氣。

就像你屬於顧曉佳那樣，他會是屬於我的Joe嗎？靠在窗檯，手中捧著他為我做的Black coffee，眺望著你的方向。

OK，一切順利。我放下杯子，舒了口氣。

我想和你再見，若不能今生，我但求來世。

金碧輝煌，擺設精美，侍者為我拉開門的瞬間，我倒吸口氣。還是KFC平易近人。

Irish coffee最早出現於達布爾，其後盛行舊金山，最後風靡全世界。傳說是一個酒保為了他暗戀的女孩特意製作。我相信這個故事真實存在。愛情，能讓我們將想象力發揮到極致。或許有一天，我也會為你創作出一種咖啡？

程康拉著我跳舞。他把我帶到角落，將我緊緊擁在懷中。

夠了，Joe，足夠了！

「Joy，珍重。」你向我告別。

「Goodbye，Joe.」我沒用Farewell。

「我的英文名字叫Joy，和你只相差一個字母。」

他居然敢笑，我瞪了他一眼。這個老外，竟是個中國通。所以對外國人來說很不習慣的筷子，他也用的得心應手。

「對不起。」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男人，我們的故事沒有青梅竹馬的浪漫。當我了解，已經錯過。不，即使我一早明白，仍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我抽出一張紙巾，傾身向前擦去你唇上沾到的奶油。「Joe，我在巴黎等你的Last order。」

我看到了傷痕，在何影、程康，還有我的心底。以前我只以為他們兩個會做傻事，原來愛情來時我也會身不由己。

我在上海的一切都將結束，我要到巴黎開始新的生活。這裏所有的東西，我不得不全部放下。就讓專欄里最後一個感情故事，見證我人生的中轉吧。

我一個人在家整理行裝。白天我遞交了辭呈，一向吝於表達感情的老闆居然依依不捨，極力稱讚我是勤奮能幹的好員工。我和眾位同事惜別，離和_圖_書別之前我們放下了恩恩怨怨。

玫瑰上，一枚晶亮的鑽戒閃爍著璀璨的光華。

這頓法國大餐我吃得戰戰兢兢。不僅擔心拿錯了刀叉的次序，連放下的時候也盡量小心不發出聲音。在他面前，我第一次謹慎得不像我自己。

「我沒……」我的話音消失在咖啡端上桌的剎那。

「當然。」他的臉上有一點得意，「我以前開過咖啡館。」

「冰箱里還有鮮奶油。」你提醒我尚有最後一步。

我低頭笑笑。命運真是奇妙的東西，看來我是註定和一個會做咖啡的男人糾纏了。

這個結局並不壞，對不對？不屬於自己的人，何必強求。

「你以後還會不會為別人做Black coffee？」我轉過身，看著櫥窗里貼著「藍山」標籤的咖啡罐。

「小孩心性。」何影嘟噥道。我在她身邊，在一片叫好起鬨的聲音中聽到了她的呢喃。這句話她平時常常掛在嘴邊，但今晚聽來似乎有不同的感覺。

你給了我一個擁抱。我聞著你身上Kenzo的味道，深深呼吸。

你坐在我常坐的位子上，含笑看著我的動作。

「Sure.」我仰頭笑了。你我之間，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冷氣吹散了身上的暑意，我想起第一次走進這裏的夜晚。春寒料峭，裏面卻是溫暖的。

周圍的人鼓起掌來，彷彿電影中的情節在真實的世界實現。皮埃爾親吻我的時刻，我想這個世上大多數人還是堅信真愛至上。

「小姐，你的咖啡。」侍者托著托盤站在我側後方。

「好。」你低頭，找出了我需要的器具——酒精燈、威士忌、砂糖罐。「Irish coffee，可以嗎？」

這樣自嘲的玩笑我們太熟悉了。過去數不清的夜晚，天天都會發生。以後呢？在我的回憶里慢慢發酵，最後化作思念嗎？

我不敢多問他的決定正確與否，只是聽他電話里的語氣，終究意難平。

「認識你，只是老天為了證明世上還有信守承諾的男人。」我的眼淚終於流下來，「喬墨笑，下輩子我們能不能不要這樣擦肩而過？」

許程康喝醉了，拖著何影去跳舞。他惡狠狠警告那些損友不準打我的主意和-圖-書。

「當然會。顧客就是上帝。」你不會為了哄我開心而撒謊，那樣就不是你了。玻璃櫥窗映出你的表情，我看到了真真切切的一抹痛。「但是我不會再說『Black coffee太苦，我看著不忍心』了。」

看到我，你的神情略略有些喜悅。我已許久不來，我的生活中有了另一個做咖啡的男人。

「巴黎？」你沒動，看我的目光中有一絲傷感，「那麼遠。」

「我永遠是你最好的朋友吧？」他放開我，幽幽問道。

臨近午夜，你還沒關門。那盞燈亮著，它照亮過我的人生，我曾經以為自己會永遠看著它。今夜我來，卻是為了告別。

「我會記得。」你凝視著我，悲傷的笑容。你也捨不得我，是不是？

「等等。」我沒有坐下，站在吧台外看著你，「這一次，讓我為你煮一杯咖啡。」

程康結婚了。他對何影無望的愛，他對我說不出口的真心，全都在那個夜晚結束了。

「好，我們會一起來。」你鄭重地點頭。

將咖啡杯以四十五度角斜靠著杯架，我加了兩匙褐色砂糖進去，點燃了酒精燈。

「遲到了，罰酒。」程康倒了兩杯紅酒，放在我們面前。

送花，吃飯，看電影，還有出其不意的小禮物，我看得出他的真心。溫柔體貼的男人讓女人動心，何況他還英俊多金，會拒絕他的人還沒出生。

他懂我的意思。他看著我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疼痛。他對何影的迷戀並不是秘密，但是沒有人想到他對我也有不同的感情。就連我自己，也從來沒有想到過。

我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我對他的感覺是親情，友情，唯獨不是愛情。

「不可能每天都有一個浪漫有錢的法國帥哥向你求婚的。」我笑起來，「所以我沒拒絕。」

只有Black coffee，他和你一樣，改變不了。

我笑笑，給他一個Goodbye kiss。

巧合的又何止這個？從相逢到今夜，上天給了我們無數機緣。

精緻的咖啡杯，本身就是美的享受。杯中雪白的鮮奶油，一朵鮮艷的紅玫瑰懸浮在奶油上。白與紅的對比，美麗絕倫。

我笑著點點頭：「我不會忘記。」打開冰箱ｗww.ｈetｕbｏｏk•cｏｍ.ｃom門，我取出鮮奶油打到發泡，然後緩緩倒在咖啡上。

豈有此理！我暗暗想著有什麼可以讓他出糗的事情。

掛斷電話的時候，腦海里浮現出很久以前書上看來的一句話：最後和我們結婚的，未必是我們最愛的人。

顧曉佳的油畫掛在牆上，我看到畫里深藏的愛。

影視公司那裡，我前幾天去結了賬。平時被我暗地裡罵了很多回的老闆知道我不再寫電視劇后，萬分遺憾地表示要再找一個如我這般心有靈犀的合作夥伴是多麼困難。我偷笑，表面上客客氣氣也抱憾了兩句。

悶熱的夜晚，沒有一絲風。我走到你的咖啡屋時，已是一身汗。

穿過厚厚的冰涼的鮮奶油，滾熱的咖啡便不會燙嘴。我找到紙杯墊，將咖啡杯放上去，推到你面前。

我走出吧台，若無其事站在你面前。你也平復了情緒，看著我淡淡微笑。

他很會煮咖啡，每天早餐時咖啡是必不可少的。我喜歡在餐桌上，看他左右手分別拿著牛奶壺和咖啡壺，將壺中完全不同顏色的兩種液體同時注入咖啡杯。咖啡的褐色、牛奶的白色，在杯中交融，纏綿。

下班后，我回家換了一套黑色的真絲禮服，匆匆趕到大劇院旁邊的馬克西姆餐廳。說實話，若不是他約我，我是決不會踏足這種高檔到讓人渾身不自在的地方。

「有一首歌叫《Till we meet again》，」我哼了兩句，「是我讀書時放的一部英國片的主題歌。」

「Yes，I do.」我再一次相信男人給我的承諾。

我和何影走進酒吧時，他已喝得半醉。他那些朋友中我們見過幾個，彼此微笑算作打過招呼。

「我等著你，」我頓了頓，「和顧曉佳一起。」這一刻，我多希望我們都能自私一次。可是不行，她躺在醫院里，你的愛是她對這個世界唯一的眷戀。

「咖啡，是你做的？」心跳飛快，我的聲音在空氣中發顫。

我去浦東機場送別他。皮埃爾抱了抱我，他說「我在巴黎等你」。深情的藍眼睛滿是離情別緒，我猜如果我開口要他留下，他一定願意扔下公司。

我們分開，我向著門口倒退，我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不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