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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悄悄地在改變。你的妹妹曉薇，當年高考前緊張到睡不著的女孩，差點直升碩士。她放棄了機會，讓給了別人。那天曉薇來找我，她說要儘快找到工作好讓父母少一點擔心。

我三十歲，職業是眼下眾多白領心儀的SOHO。白天，我在家做動畫設計，收入不菲。下午六點，我的咖啡屋開門營業，生意興隆。

可愛的女生。我知道自己笑起來並不好看，所以克制著沒有笑。

十年後的今天，報紙上情感專欄的作者寫道：現代都市的成熟男女，絕大多數用理智在談戀愛，所以易守難攻。我想這個叫Joy的人，或許也曾經為愛情衝動過。能分析別人的感情，這個人的理智一定千錘百鍊了。

我在等你醒過來，曉佳！

今晚的她穿著白色薄呢大衣。三月了，春寒料峭的天氣依然陰冷入髓。看她疲憊的神色，是剛收工的上班族，還是剛應酬完無聊約會的單身女子？

那天我在超市的冷凍櫃前選購水餃，拿起了我平時常吃的那個牌子。她突然推著購物車衝到我面前。

兩年了，我看著你漸漸蒼白，浮腫，失去原先美麗健康的模樣。手術后你徘徊在生死邊緣，是我一次次召喚來醫生將你救活。我知道你一定怨恨我不讓你痛痛快快地走，我也知道只要切斷連接你生命的任一條管道我們就都能解脫，我捨不得。

「謝謝，但是我喜歡。」

她看我一眼，神情有防備和疏離。我知道這次輪到我唐突了，她是客人，甚或這還是她第一次光顧，我們根本如同陌路。

曉佳，你一定會驚訝吧，我居然也看起了無聊的情感專欄，還期期不落空。我已經說了，很多事情在慢慢地變化中。當我發現我們之間的感情因為生死而縹緲不定時，我忽然能夠理解別人的患得患失了。

我拋了一粒吉百利給她。「Black coffee太苦了，我看著不忍心。」

我和你分享一副耳機，立體聲效果只剩下一半。電台的頻率不準，傳入耳中的歌聲有雜音，但並不妨礙我們沉醉其中。現在我不妨實話實說，當初讓我陶醉的並非音樂，而是我和你靠得那麼近。

世上哪裡有一帆風順的感情？反而是那麼多無藥和*圖*書可救的愛情妄想尋找出路。可是既然已喝下了那杯毒酒，解藥又豈是唾手可得？

「是奉承你很酷，學長。」你「啪」一個立正，俏皮地回答。

我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是你喜歡的美式拿鐵。咖啡、牛奶和奶泡的比例是1:2:1。你一定不敢相信，對咖啡敬而遠之的我，現在開了一家咖啡店。

她摘下眼鏡，防止咖啡的熱氣模糊鏡片。我看清她秀氣的五官，一個漂亮的女人。

緋聞傳起來一向很快。你的正牌男友在校園內攔住我要和我單挑。他人高馬大，是你們系的王牌射手。我能理解你為何喜歡他，英雄崇拜嘛。

前兩個還好，聽到最後一句我忍不住放聲大笑了。有趣的女生，可能還愛吃零食。

很多人都會羡慕我的生活。他們在為生存忙碌，在為感情煩惱，而這些問題我看來都沒有。

我向來不是積極主動的人。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在哪個系，卻一直沒有去找你。

或許就是在空氣中隱隱浮著桂花香的季節，我看到你臉上讓陽光失色的笑容。大學里的愛情輕鬆簡單，感情比理智行動速度更快。我還沒來得及了解你，心中的堡壘便已失守。

我停下腳步，猛然回身，「顧曉佳，除非你能笑得像我第一次看到那樣開心，否則我不會放棄。」

不，是所有開心的笑容都極相似才對。

你變了臉色，劈手奪下我遞給你的飯碗。「學長，那是我自己的事。」你氣呼呼地說完，轉身離去。

我不與人深交，個性說好聽是內向，難聽一點便是孤僻。我對那些一呼百應的風雲人物有小小的羡慕，但轉過頭我還是一如既往。在歡樂的人群中我選擇冷眼旁觀，我清醒地知道盛宴之後，是燈火寥落的孤單。

你就這麼闖進了我心裏，再沒有找到出去的路。

他相當不耐煩的樣子，邊罵你邊自顧自吃完早點，然後扔下飯碗起身走人。

似曾相識的對白，我相信她記得曾經遇見我。

我單身，住兩房一廳，開一輛紅色Polo。

說是接待新生，其實是幫忙搬運行李。不過理工科的女生很少，真正需要我們這些學長出手援助的機會並不多。十年前的我們信奉親歷親為，哪裡和*圖*書能和如今四體不勤的「小皇帝」們相提並論，再說堂堂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讓別人來搬自己的行李。所以我悠閑地坐在長椅上，看人來人往。

我叫喬墨笑。墨笑的意思是見筆墨就笑，父親當年給我起名，希望我能學有所成。可是這個名字太過書面化，所以認識我的人通常叫我Joe。

周圍的人聲鼎沸讓我厭煩，我站起身準備離開。就在這個時候，我遇見了你。

我一直是理智的人，克制，低調，難以接近。

我將咖啡壺裡的咖啡倒入杯中，合著紙杯墊端給她。「小姐，你的Black coffee。」

你又氣又急，「Joe，拜託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他的脾氣很不好。」你伸手將我轉了一百八十度，用力推我離開美術系的大樓。

報到那天，我把你帶到美術系的攤位后就匆忙離開了，我沒告訴你自己的名字。那時候我把你當作萍水相逢的路人，我不喜歡為了陌生人浪費時間。可是毫無理由的憤怒讓我認清了一件事，我喜歡你——顧曉佳！

十年前，我二十歲，遇到十八歲的你。

不過這也正常，在那個超市購物的人大多住在附近。我們會再相遇，亦是合理。

我奪下你的飯碗，你吃驚地看著我。

你收拾了飯碗走到外面水池去洗碗，我走出溫暖的食堂，來到你身邊。

我沒有回答曉薇。值得與否在於我自己的判斷，不需要別人認同。

我喝完咖啡，洗乾淨杯子。快午夜了，我準備關門。咖啡店就開在我和你的新家附近，裝潢布局都按你夢想中的樣子。你說過：「不需要很大的店面，放幾張原木桌椅，咖啡杯用小碎花的那種，杯墊要配套。Joe，我希望每一個來過的客人，會從此愛上咖啡。」

店裡的音響放著《貓》中的插曲《Memory》。這首膾炙人口的名曲，當年你大驚小怪地告訴我，說發現了一首驚世傑作。

我幫忙提著你的行李陪你走到美術系報到。我們走得較快，你的父母在十步外跟著。你很開朗，嘰嘰喳喳告訴我你叫顧曉佳。

「照顧的顧，拂曉的曉，佳寶芒果的佳。」你這麼介紹自己。那時候這個牌子的蜜餞非常流行。

曉佳，你還記和_圖_書得吧？

我食不知味。想不到三個月不見，你有了男朋友不算，還受盡委屈。

Joy說過：愛情是含笑飲毒酒。千般苦萬般怨，抵不過心甘情願四個字。

你的手被冰冷的自來水凍得通紅。我生氣了，不知道怒氣從何而來。

我不吭聲，沉默地洗完我和你的飯碗，遞給你。

為什麼我記得？無論生命刻下多少記憶的年輪，我睜開眼看到的仍是你的笑容。我想我中了毒，一味叫做顧曉佳的毒藥。

「謝謝，但是我喜歡。」我笑著回答。曉佳，你說過對待善意，應該用微笑回報。

手伸出去準備收起巧克力糖，我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一個女人走進來。

你倉皇退開，低著頭說抱歉。你還是放不開他，即使我珍惜你勝過他百倍。

「謝謝你，學長。」你慌忙道謝，伸手準備接。

每個星期一，我都會去醫院。我最愛的你躺在神經外科的監護病房，你的靈魂還在黑暗中遊盪，不知哪一天能回到現實。

「學長，你原來會笑啊。」你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恍然大悟般，「我還以為上帝忘了給你安裝笑神經呢。」

我愛你，曉佳。從我決定聽你的話一生微笑那一刻起，我的人生，註定屬於顧曉佳這個名字了。

你很高興，轉身衝著身後拖著大包小包的一對中年夫妻大叫「爸爸媽媽，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學長」。挺長的一句話，你一口氣喊完，還能回頭順便再加上一句「謝謝你，學長」。

「有必要愛得那麼委屈嗎？」我淡然地問。天知道看到你不再笑的臉龐，我有多痛恨自己無能為力只能袖手旁觀。

今夜註定我情緒反常了。也許《Memory》讓我想起了太多的往事，也許別人的喜糖讓我的心如她所點的Black coffee那樣滿是苦澀，我叫住了欲離去的她。

我把Menu攤開，放在她面前。「這個，很苦。」Black coffee是最純粹的咖啡，但並不適合她。我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我再次看到你是三個月後，天寒地凍的十二月了。十年前的上海不像現在，入冬的日期一年比一年遲。

「難得，有人享受這樣的苦。」我不忍心，彷彿舌尖也嘗到了苦澀的滋ｗｗw.ｈeｔuｂｏｏk•ｃoｍ•cｏｍ味。

她也許意識到我們是陌生人，干涉我的選擇過於唐突，因此忙不迭向我道歉。她知不知道自己手足無措的模樣很可愛，那是她的外表讓人無法聯想到的一面。我望著她的背影，想不到會再見到她。

我苦笑。原來愛情果真講究先來後到，我遲了三個月，想知道後悔葯哪裡有賣。

「這個，很難吃。」她皺起了眉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像后怕。

這個校園說大不大，但如果不刻意去打聽，想偶遇一個人也並不容易。

我又在分析別人了。曉佳，你不在我身邊的這些日子里，我習慣默默看旁人的喜怒哀樂。通常我都沉默，可不知為什麼，看到她用心感受Black coffee的苦澀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九月開學，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斑駁地灑在來報到的新生身上。我大學二年級，被導師叫來負責接待新生。

那一架我理所當然輸了，而且輸得相當慘烈。等臉上的青腫稍稍退去后，我又出現在你面前。

那天在食堂，你端著熱氣騰騰的粥走到餐桌邊一個男生面前。那人我認識，是美術系足球隊的前鋒。

「我帶你去吧。」不知為何，我脫口而出，儘管你並非我們系的新生。

「Black coffee.」她走到吧台坐下。她大概也認出了我，超市那件事並未過去很久，可她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

我脫下外套，然後摘下眼鏡，最後捲起衣袖。「我奉陪到底。」這是我的宣言，二十歲時的喬墨笑。

很近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你的眼睫，聽清你慢慢沉重起來的呼吸聲。

「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我停下腳步，認真地看你。

有那麼難吃嗎？我失笑，不由看了看她。她穿著黑色的外套，雖是休閑的式樣，但依然顯出她纖瘦的身材。她和我一樣戴眼鏡，淡紫色的鏡架讓她的氣質在知性之外多了一絲時尚。我習慣性地猜測，她是不是一個矛盾的女子？

你怔怔地望著我，大眼睛里漸漸有了淚光。「你為什麼要記得？」你難過地喊道，轉身飛快地跑走。

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六顆怡口蓮。客人特意回到娘家送我喜糖，這份心意讓人不能拒絕。算了，還是送給曉薇吧。

和_圖_書「我告訴過你我的名字了，喬墨笑，你可以叫我Joe。」我才不管這是在美術系的地盤上，坦然接受人來人往的注目禮。

「喬墨笑愛顧曉佳，一生一世。」

世上沒有絕對的事。享受的同時，我們也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任何時刻，我都願意和羡慕我的人交換。可惜人生，永遠無法交換。

我婉言謝絕。兩年了，我們的婚禮不知哪一天能舉行。我不願意出席會讓我觸景傷情的喜筵。

「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姐姐她哪裡值得你這樣付出？」

她看看牆上你留給我的畫，然後轉過頭看著我，「Joe，姐姐的狀況，的確讓我們身不由己。」若不是你昏迷，她肯定會繼續學業。伯父、伯母因為我們無限期延遲的婚禮，特別想早點看到她成家立業。

我望著你的畫：白色的巨鳥遠走高飛，剩下的人你說他是自由的。你很體貼，在動手術之前為我想好了退路。可你想不到的是，一線渺茫的希望並不等於絕望。

我想她說得沒錯。

「學長，美術系報到的地方在哪裡？」你站在我面前，短短的頭髮，亮晶晶的眼睛，臉頰上有兩朵劇烈運動后的紅暈。讓我眩惑的並非這些，而是你的笑容。

我笑著搖頭，不同意她的話。你沒有任何錯，至少我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心甘情願。

你微笑著，照在你臉上的陽光更加閃亮。

「學長？」

橘黃色的光線柔柔地灑下，我看到櫃檯上客人送來的吉百利怡口蓮。她是咖啡店第一個顧客，曾經挑剔我做的卡布基諾奶泡不夠綿密。她一周前結婚，本想請我去喝喜酒。

「幹嗎，老闆？你後悔了？」她轉過身，挑釁的語氣。剛才我沒收她的錢，說Black coffee算我請客。

「學長……」你惶恐地四下看看，是不是害怕我再挨打？

她微笑了，進門之後第一次真心的笑容。我微微一怔，她笑起來的樣子和你好像。

那天食堂遇到你之後，我開始追求你。別人送花，我每天送早餐到你的寢室。你喜歡吃燒賣，而且只吃學校門口那家店的燒賣。我打聽到你六點半起床，六點三十五分我會準時帶著早點到寢室樓下，讓門口的阿姨轉交給你。

我認得她，在超市遇到的相當有趣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