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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殿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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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芳准他們三人一獸一言不發,朝門內走去。胡砂跟在最後,忽覺那叫做白婷的中年女子輕輕抓住自己的袖子,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師妹,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以後可不要任性行事了。」
金庭祖師不再看他,徑自踱步,坐回台上,道:「今後你二人便留在清遠,兩百年之內不許擅自離開。」
冥冥中,似有一雙手在為她安排,要與他相遇一場,可以將他這樣擁在懷裡。三百年,她不斷地修行轉世,或許就是為了見到他。
胡砂大吃一驚,舉目一個個望過來,對面那些老神仙個個面沉如水,她認得兩個。一個是桃源山的上河真人,另一個緇衣銀髮,卻是許久未見的青靈真君。
鳳狄只覺掌心全是汗,一顆心幾乎要從腔子里跳出來。
與全天下所有陷入愛戀中無法自拔的少女一樣,她的世界里除了芳准一人,其他都再也容不下。
金庭祖師深深吸了一口氣,定定望著他,目光中沉痛、愛憐、失望、猶豫交錯而過,道:「芳准,知道我為何要叫你回來么?」
走了一半,他忍不住低聲道:「胡砂,你當真不打算將水琉琴還回石山舊殿?」
金庭祖師神情疲憊,道:「……芳冶,你去查查,究竟謠言是從哪裡傳出的,即刻將那亂說話的弟子趕出清遠。」
「那你說,如今水琉琴卻被你師妹帶在身上,而且絲毫沒有歸還的意思,並且你師父還護著她,這樣做是對是錯?」
然而想到昔日他在杏花林中無情地驅逐自己,導致後來的慘痛經歷,胡砂心中不由又興起一股倔犟的意思來,咬牙僵在那裡,只朝他拱手拜了一拜,態度極勉強。
白面微須的芳冶含笑道:「師父,謠言都是無風不起浪,雖然弟子也不信芳准師弟會做出那種事,然而人言畢竟可畏,這般嚴厲排查,只怕反而冷了弟子們的心。」
其實這些趣聞說穿了就是兩個字—「八卦」。
芳准恭恭敬敬地對他叩首三下,這才領著胡砂、鳳狄飄然離開,回到闊別已久的芷煙齋。
他不由放輕放慢腳步,靠在樹邊極目去望,卻見小乖在湖裡痛快地打滾,跟著呼啦一下上岸,噼里啪啦一陣甩,弄得胡砂滿頭滿臉都是水,她又笑又叫,跳到芳准身後,拉他做擋箭牌。
芳冶躬身退下,殿中陰暗,他眸中似有血光微爍,一閃即逝,面上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胡砂苦笑了一下,嘆道:「師父,我第一次這麼出名。」
芳準的手指細細摩挲著她的臉頰,熾熱的呼吸噴在她面上,像是美酒一般令人陶醉。
胡砂感激她純善,不由握住她的手,低低叫了一聲:「師姐。」
鳳狄不禁默然。
「你是說,我和師父是笑話?」她小聲問。
金庭祖師神情淡漠,雙目緊緊盯著他,道:「如此說來,真君四處昭告我清遠妄圖收集神器,便是為了給自己洗脫嫌疑?」
鳳狄手腕微微一顫,低頭去看那東西,卻是一個手環樣的物事,通體漆黑,上面有無數密密麻麻的花紋,色澤暗紅,像凝固的鮮血,沉重而且冰冷。
金庭祖師微微頷首:「……你去吧。」
腳下青山漫漫,景色秀美,應當是三目峰,離芷煙齋很近。
芳冶眸光微動,輕道:「師父說的是青靈真君那裡傳話過來的事情嗎?」
兩百年,凡人成仙差不多便需要這麼久。
鳳狄心中猛然一沉,正要再說,忽聽小乖朝天叫了幾聲,聲音甚是尖利,兩人一齊抬頭,卻見好幾個鬚髮銀白的老頭兒落在林中,當中那人白衫微須,正是芳冶。
一抹白衫自殿門處閃現,輕輕走到他面前,低聲喚道:「師父。」
芳准不以為意地笑笑,握住她的手:「午後沒事吧?陪我去三目峰,替小乖洗澡。」
清遠山五年來沒有任何變化,大門那處依舊擠滿了求仙問道的凡人,守在門前的依然是那幾個人。五年的時光對他們來說,像是只過了五天。
胡砂卻什麼也聽不見,甚至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一個人蓋上被子睡覺的。
胡砂搖搖頭,抬腳正要走,忽覺身後有人靠近,她急忙轉身,就見鳳狄滿臉隱忍地看著她。
金庭祖師笑一聲,似有無限感慨,點頭道:「不錯,你自小便任性得很,說走就走,總是強hetubook.com.com迫師父來成全你。如今你也做了師父,為了自己的弟子寧可回來,又怎能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我是你師父。」
胡砂垂下頭,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慢慢濕了。她終於彎下身體,緩緩跪了下去,自始至終,一個字也沒說。
芳冶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懷裡取出一個物事,緩緩遞到他手裡。
芳准緩緩放開胡砂,在他面前跪下,低聲道:「弟子拜見師父。」
芳冶笑了笑,又道:「鳳狄,我問你,水琉琴是神器,對也不對?」
她在笑,她什麼也不知道,她緊緊與芳准抱在一起,容顏比花好。
芳准將衣角一甩,緩緩跪了下來,叩首于地,輕道:「師父。」
芳准從善如流地起身,立即握住胡砂的手,攥得死緊,像是生怕她馬上要消失一般。
小乖從鼻孔里發出一個高傲的噴氣聲,勉強低頭去看,一字一句地念出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哼!這種纏綿的調調,我才不喜歡!就是因為你一肚子春|水,成天想著情啊愛的,才那麼笨,修為總也上不去!」
芳冶垂手道:「弟子明白了。日後必然照看好芷煙齋,不令任何閑雜人等前去打擾師弟清修。」
不知過了多久,胡砂以為自己要這樣甜蜜地窒息而死,交纏的四唇終於稍稍分開一些。
胡砂默然片刻,沒想到許久沒說話,他劈頭第一句居然是這個。
鳳狄覺得胸口有些發悶,欲要不看,卻又不舍。
「你師祖也有這個意思,水琉琴必須要歸還,如此才能令清遠上下立於清白之地。」
眾人都是一愣。
鳳狄急急走了幾步,護在她身前,顫聲道:「師伯!諸位前輩!胡砂年紀尚小,還請諸位手下留情……」
可惜的是,她就算回到清遠,也沒什麼機會趁著年輕去參加仙法大會,享受一下瘋狂的青春。
胡砂嘆了一口氣,臉上微微發紅。
芳准在入定,他每天都有三個時辰左右的入定時間,這段時間誰也不能打擾他。
芳冶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只沉聲道:「孽徒胡砂,你私自竊取神器,禍連清遠,今日要將你押送回瀛洲樂正石山舊殿,歸還水琉琴!」
倏地眼前金光一閃,卻是鎖妖繩拋了出去,此物最靈,一旦拋出,不捆住妖物絕不罷休。
胡砂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懂。這首詩是我們那邊一個大詩人作的,是說因為心裏曾經真正愛過一個人,所以後面遇到再好的,也無法投入感情。你不覺得這種感情很真摯嗎?」
青靈真君微笑道:「非也,清遠既然做得,老夫自然說得。聽聞聚集三件神器,取其五行之力便能飛升上神,金庭祖師這般袒護芳准,清遠想必來日也是大有前途的吧?」
芳冶笑著打斷他的話:「我早知你在附近,來找你也是為了此事。」
胡砂只覺身上一緊,眨眼間從頭到腳就被捆了個結實,連脖子都不能動一下。
鳳狄渾身一顫,面上露出哀痛欲絕的神色來,輕聲哀求:「師伯,求您放過胡砂……」
他背著雙手,笑吟吟地看著湖邊一雙有情人,不知是不是鳳狄的錯覺,總覺他笑意未到眼底,雙眼冷冰冰的。
金庭祖師從台上站了起來,背著雙手走到石柱那裡,不去看他,說道:「有人見到你與成魔的鳳儀交涉,令他為你竊取五件神器。說你妄圖利用神器五行之力成神,甚至不惜引誘自己的女弟子,叫她為你取得水琉琴。你可知,這些作為足以令你在地府中死上千萬次?」
「……大師兄。」胡砂低低叫了一聲。
那夜,她做了無數美夢,口角噙笑,甜蜜滲入眉梢。
鳳狄心頭一喜,正要過去找個弟子問路,忽見殿門從裏面打開,幾個鶴髮童顏的老仙人飄然而出,十分眼熟,正是桃源山的長老們,其中一人更是與師父私交甚好的上河真人。
白婷拍拍她的肩膀:「快,去吧。祖師爺應當在一目峰等著你們呢,知道你們要回來,他十分開心。」
胡砂別過頭,淡道:「我是不會把水琉琴拿出來的,別做夢了。」
胡砂聽得半明半白,一頭霧水。
胡砂如今看到他,亦不會像以前那樣有疙瘩,這位祖師爺的行事作風,實在讓hetubook•com•com人敬佩。
「鳳狄,退下!」芳冶陡然大喝一聲,神情極嚴厲。
結果因著聽講的時候出神次數太多,胡砂又被點名批評了,惹得周圍弟子紛紛看她,交頭接耳地指指點點。
金庭祖師還是那麼金光閃閃,端坐在一目峰毓華殿中,面無表情。
胡砂笑道:「可師父說水琉琴已經屬於我了,他說的自然是沒錯的。」
金庭祖師沒有說話,只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忽而又抬頭望向胡砂,說不出是什麼樣的眼神,令她心中陣陣發顫,忍不住想跪下求饒。
金庭祖師淡道:「真人此話差矣,清遠向來專心於清修,甚少過問世事,何來包庇罪人一說?何況那些謠言只怕是有心之人胡亂傳出的,不能當真。諸位只聽了捕風捉影之言,便三番五次前來打擾芳准清修,未免小題大做。」
「神器是不容凡人私自攜帶玷污的,對不對?」
話未說完,忽聽小乖歡呼一聲,掉頭朝後面撲去,她訝然地回身,卻見本應跟著師祖去參加仙法大會的鳳狄正站在湖邊,被小乖摟住肩膀,使勁舔他的臉。
果然好手段,好城府!
胡砂用樹枝在鬆軟的泥土上寫字,寫了一首詩,一面笑吟吟地回頭問小乖:「這首詩你沒見過吧?」
金庭祖師微微點頭,朝四周一掃視,守在殿中的八個大弟子立即垂手退下,沉重的殿門被關上,殿中陰暗寂靜,只有柱上幾顆明珠發出微弱的光芒。
隔了半晌,他又道:「師伯,弟子如今才明白什麼叫人言可畏。謠言威力居然如此大,令人心寒。」
鳳狄又是啞然。
如此這般在山頭又晃了大半個時辰,越轉頭越昏,最後不知怎的晃到了一座華美殿前,這裏他倒是認識的,是專管接待外來客人的巨門部。
這還用說嗎?他默默點頭。
芳准慨然一笑:「原來如此,師父是聽信了謠言。那麼弟子自當領罰,沒有任何異議。」
胡砂奇道:「大師兄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去參加仙法大會嗎?」
麻煩?鳳狄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這一刻,她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在清遠住了七十五年,就連螞蟻也應當閉著眼睛都能認路了,他卻始終記不住。
白婷說大家都不相信謠言,很明顯是在安慰她。這種情況能叫大家都不相信嗎?
鳳狄臉色發白:「……我並非此意,只是如今清遠對師父不利的謠言眾多,不必再雪上加霜。你若是同樣關愛師父,也應當謹言慎行。」
芳准低聲道:「你跟著我,一步也別離開。」
仙法大會對年長弟子來說,是增進修為的良機,對年輕弟子們來說,卻是認識新朋友,甚至發展桃花運的機會。因各大仙山都不限人數,所以無念神宮往往人滿為患。
胡砂見她滿臉關切的神情,心中不由一暖,對她微微一笑。
他怎可能開心?胡砂在心裏想。金庭祖師只希望芳准回去罷了,不見得希望她跟著來,如今她身上裝著水琉琴,到哪裡都被有心之徒覬覦,回來一趟,等於是給清遠找麻煩。估計他巴不得她趕緊離開,滾得越遠越好。
不一會兒,殿內又有幾人飄然而出,其中一人正是金庭祖師,神色淡然,另一人緇衣銅冠,一綹雪白拂塵搭在臂上,鬚髮如銀,神采湛然,卻是甚少出現的青靈真君。
小乖頓時開始抓耳撓腮,因著臉上全是毛,也看不出是憋得臉色發青還是發白,隔了半天,果然是一個字也吟不出來。
「荒謬。」金庭祖師眉頭皺了起來,「謠言就是謠言,何來無風不起浪之說,你莫非連自己師弟也不相信?」
金庭祖師神色一變,厲聲道:「仙人難道不知人言可畏嗎?沒有切實證據就在這裏含血噴人,桃源山的修為還真是令本尊大開眼界!」
金光閃閃的金庭祖師依舊面無表情,不偏不倚,見到新弟子憊懶便毫不留情地責備,若遇到勤奮好學的弟子,也毫不吝嗇自己的讚揚。
好吧,這應當是師父的浪漫,可每次胡砂經過茅屋見到那三個字,不知為啥,總覺得很丟臉……
看看天色,想必芳准入定的時間快要過去,她抬腳將地上的字跡胡亂抹去,起身道:「走吧,回去找師父……」
胡砂把樹枝一丟,拍拍手上的泥巴:「那好,你作一首和_圖_書我聽聽。」
湖邊紅花如火,映得她兩頰嫣然,雙眸似含了春|水一般。
鳳狄沉默半晌,又道:「那是神器,你怎能私自拿走?」
芳准回到清遠之後,不顧小乖的胡攪蠻纏、鳳狄的沉默以對、胡砂的無奈苦笑,硬是把「芷煙齋」改名成「銷魂殿」,還特地在紙上寫了三個字掛在他茅屋上面。
「才不是!」胡砂瞪了它一眼,「師父都說我勤勉努力,修為大增!你沒念過書看不懂就直說嘛,有什麼丟人的?」
他第一次沒有用「本尊」,而用了「我」。
芳冶退了一步,躬身向那幾位老者肅然道:「孽徒甚是頑劣,我清遠為避嫌,不便出手,還要麻煩諸位真人了。」
鳳狄臉色原本有些蒼白,聽她這樣一問,卻又紅了,低聲道:「我……在一目峰下迷路很久,沒找到大門,去遲了……師祖讓守門弟子帶話,叫我留在芷煙齋照顧師父、師妹。」
芳冶垂頭:「弟子不敢。」
聽講結束后,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是竊竊私語,目光閃爍。
胡砂點了點頭,芳准笑得更開心,在她臉上一捏,轉身便走,一面擺手道:「那我先回銷魂殿,你在升龍台修行完畢,別忘了早些回來。」
寅時左右她自己起來,去冰湖那裡跑上幾十圈,在冰雪中入定半個時辰,跟著練上半個時辰的十八鶯。
好在經過了這麼多事,胡砂早已不把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神色坦然地走出若言堂。忽聽身後芳准喚她一聲:「胡砂。」
小乖心不甘情不願,但因為自己沒什麼學問,方才出了個丑,所以乾脆不說話了。
芳准淡道:「師父,您既然已經派了鳳狄那般懇求我,我又怎能不回?無論叫我回來的理由是什麼,都不重要了,弟子如今身在這裏,師父有何責罰,弟子絕不推脫。」
鳳狄勉強笑了笑,把頭一點,跟在她身後往杏花林走。
鳳狄彎腰將那手環拾起,無聲地塞進懷裡,掉頭走了。
芳冶、芳凝兩個師伯跟隨其後,神情肅穆。
話未說完,只見胡砂面上猶如冰霜籠罩,抬手間寒光吞吐,正是要喚出水琉琴。
是找師父的?鳳狄心中登時一驚。想到清遠的那些謠言,估計桃源山這些人也是聽說了師父要收集神器,故而把金琵琶失竊算在他頭上,過來興師問罪了。
芳冶淡道:「能讓青靈真君前來問罪,這謠言只怕也不是空穴來風。不過無論是真是假,你師父都免不了要遇上些麻煩。」
窗外還隱約傳來小乖委屈的嘰嘰聲、風過竹林的颯颯聲,以及鳳狄平緩冰冷的呼吸聲。
原來謠言不光是在清遠上下流傳,連外面都知道了嗎?青靈真君,桃源山幾位長老,都是得道高人,自然不會隨意為惡劣的謠言所騙。
鳳狄似是猶豫了一下,跟著低聲道:「師妹,這裏畢竟是清遠,你與師父畢竟長幼有別。希望你們在外稍稍收斂些,不要教小輩們看笑話。」
金庭祖師盯著他的眼睛,低聲道:「因為我不信,所以我必須把他叫回來,我不能讓謠言玷污我的弟子,也不能容忍他人因著謠言來欺辱我的弟子。所以你現在站在這裏,這裡是清遠!」
胡砂臉色煞白,聲音略帶顫抖,氣勢卻絕不輸人:「就算我拿了水琉琴,與你們桃源山有何相干?此事是我與青靈真君之間的恩怨,你們插什麼手?」
胡砂又在地上胡亂寫了好幾首凌亂的詩句,畢竟離家五年,很多都已經記不得了。
只是守在門前的那些清遠弟子,一見到胡砂與芳准,臉色都有微妙的變化,氣氛教人很不舒服。
「……這樣一樁心事就了結了……」他喃喃說著,「早就想這樣做了。」
金庭祖師明令下來,她和芳准兩百年之內不得離開清遠半步,所以什麼仙法大會那都是浮雲。在清遠上下幾乎走光了的時候,她也只有蹲在冰湖前面,用小樹枝划泥巴解悶,身邊還蹲著同樣無聊的小乖。
無論他怎麼告訴自己不要相信,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浪潮到底還是將他覆頂。
五月聚窟洲無念神宮有仙法大會,清遠上下都很興奮。
那人低聲道:「姑娘,你莫要冥頑不靈,回頭是岸,速速與我們前往石山舊殿才好。」
天色快要亮的時候,便趕去若言堂聽講。
胡砂剛摘了一枝杏hetubook.com.com花放在手裡把玩,聽他這樣問,不由一愣:「當然不會還,不然水琉琴豈不是要殺死更多無辜的人?何況它是我用血肉養好的,于情于理都沒有還回去的說法吧。」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當下退了兩步,冷笑道:「要我歸還水琉琴是假,其實是你想要吧,真君大人!五年前,我還沒謝謝你花費心思,千辛萬苦將我從海外拉到這裏來!」
清遠山頂到處冰封雪飄,唯獨三目峰綠意盎然,山腳下一方無名小湖,常年溫熱,弟子們豢養的靈獸常來此處洗澡。
芳准輕聲道:「師父,弟子向來任性妄為。」
胡砂點了點頭,此刻再也不敢回頭去看白婷的臉色,埋頭進了大門。
芳冶輕道:「你這孩子,我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素來剛正不阿。你師父一時岔了念頭,走上歪路,誰也不希望他就此入魔,你自然更不希望了。你師祖叫我將這東西交給你,到時候如何做,你自己決定。」
如今她卻覺得命運是可以相信的。
三人離開后,金庭祖師默默扶住台上的鎏金鳳頭,面上現出一絲愁容來。
芳准禁不住動容,靜靜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周圍的人群嗡地一下,一鬨而散,紛紛避開芳准,躲在遠處偷偷看他倆說話。
芳准在前面喚了她一聲:「胡砂,跟上。」跟著便在大庭廣眾之下一把牽住她的手,帶到身前,攬住了肩膀。
銷魂殿?人群里又是「哇」的一聲響,眾人都帶著「我們終於看到八卦」的神情,眼睛滴溜溜地來回在他倆身上轉。
果然是迷路,他真是個大路痴,家門口也能迷路。胡砂忍不住要笑,但見他滿臉尷尬,便把笑憋回去,只道:「正好師父入定的時間要過了,咱們一起回去。他在杏花樹下藏了許多美酒,今天騙他拿出來喝。」
「我怎麼不懂?不就是一首情詩嗎?我隨便作一首都比它好一千倍。」小乖發威了。
他降下雲頭,思忖半日,到底還是決定去找師父,將此事說給他聽,看如何解決。
他想起五年前去桃源山的情景,當日靈鶴突然攻擊鳳儀,他並沒多想,如今才覺得事有蹊蹺。那金琵琶必然是被鳳儀偷了,那時候他就已經成魔了?他偷得金琵琶的途中,將雌鶴殺了,又故意大大方方地往桃源山走一遭,引得雄鶴來報仇,假借自己之手將雄鶴殺死,不引人懷疑。
胡砂沒有參加過無念神宮的仙法大會,只能從其他年輕弟子那裡聽說一些樂聞趣事,譬如上回聚會,誰誰遇見了誰誰,天雷勾動地火,如今孩子都快生了。再譬如誰誰喜歡誰誰,另一個誰誰卻總纏著前面那個誰誰,在仙法大會上痛哭流涕,出盡洋相。
上河真人正色道:「此言差矣,天神遺物是何等物事,豈能被你這不懂規矩的黃毛小兒隨意玷污?何況此事並非與桃源山無關,原本寶塔中供奉的神器金琵琶,想必也是你那師父叫自己的徒弟偷走的。解決水琉琴之後,還要再找芳准討個公道!」
鳳狄剛剛靠近,便聽得湖邊有銀鈴般的笑聲,像是胡砂的聲音,撞在心頭,令人不禁莞爾。
金庭祖師沒有與她計較,他將雙目合上,良久,才輕道:「芳准,你起來。」
看了沒一會兒,像是被燙了似的,一把丟出去,手環掉在草叢裡,沒有一點聲音。
金庭祖師倏地轉身,目光灼灼:「我不信。」
桃源山幾個長老還欲再辯,一直在旁默然不語的青靈真君忽然呵呵一笑,拂塵一甩,搭在另一邊胳膊上,低聲道:「老夫不才,昔日聽說清遠有傳聞,老夫自海外拉人前來收集神器,因此傳聞過於荒謬,老夫懶得置辯。今日再看,當真天地朗朗,日月昭昭,有心收集神器的人究竟是誰,相信世人皆已明了,不必老夫浪費口舌。」
金庭祖師冷冷哼了一聲:「我清遠向來尊他是真君,他所作所為,無論對錯,清遠亦不做任何評價,更不願插手。這並非懼怕於他—如今他卻要壓到清遠頭上來,清遠莫非就白白給他做踏腳石么?」
師恩似海。
鳳狄大步走到他面前,跪下沉聲道:「拜見師祖,弟子已將師父帶回清遠。」
在花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找到武曲部,將來年的演武場安排計劃遞交之後,鳳狄hetubook.com.com緩緩出門,望著外面又熟悉又陌生的清遠山,和往常一樣,陷入茫然—回芷煙齋,應當走哪條路?
鳳狄臉色又變得蒼白,低低喚了一聲:「師伯……您先別……」
白婷看了看芳准,又低聲道:「那些下三爛的謠言,你不用放在心上,許多人都是不相信的,都是些無聊之人在傳罷了。」
青靈真君神色不變,垂頭輕道:「這位姑娘,老夫並不認識你。如此胡言亂語,只會讓芳准真人更加難做,神器乃天神之物,凡人不得玷污,還請你速速歸還,俯首認罪才好。」
一陣風吹來,吹得他遍體生寒,鳳狄不由打了個寒戰,驚覺自己不知何時離開了巨門部,騰雲在空中亂飛。
他們回到清遠也有好幾天了,鳳狄自始至終不肯與她說話,就算路上遇到了,他也像陌生人一般,甚至都不看她一眼。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己靠過來。
鳳狄轉身走了,胡砂在原處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心中只覺他好像變得極其陌生,以往不過是外表冷漠,如今似乎從裡到外都變成了冰山,充滿了拒絕任何人靠近探究的味道。
在百無聊賴的仙山裡修行,八卦基本上是許多人興緻勃勃過下去的目標,一點風吹草動的事情都能被說上十天半載,這邊廂胡砂與芳準的八卦才消停一些,那邊廂仙法大會的八卦便已層出不窮。
金庭祖師注視著他,到底忍不住又嘆了一聲:「只可惜芳冷、芳凈都已不在人世……如今為師身邊,亦只剩親傳弟子五人……你辦事最為穩重,與芳准向來處得好。為師事務繁雜,不能專心照料他師徒三人,你替為師多為他操心些。」
對面眾人都是大驚,她若是喚出水琉琴,以神器之力來相抗,他們幾人對她就毫無辦法了。
「哦,芳准在此過得倒是很逍遙。」聲後有個含笑的聲音響起,鳳狄微微一驚,但覺那人走到自己身邊,白衫微須,正是芳冶師伯。
只是如今這幾個長老面上神情很是不快,沉著臉一言不發,停在殿前不知等誰。
他淡然道:「我不信自己帶了三百年的弟子會如此恣意妄為,不顧天理。更不信我的弟子會有這般惡毒的心腸,膽敢在我眼皮下做這等齷齪之事!我眼看著他長大、成仙、逍遙懶散,我更知他並非面上看來那麼沒心沒肺,我知他實際上有一腔熱血,容不下任何利己私心,甚至不惜與自己的師父翻臉。這樣的弟子,有人卻告訴我他自私惡毒,我會相信么?」
芳冶走了很久之後,鳳狄才僵硬地動了一下,將那手環放在掌中仔細看。
後面果然傳來一陣陣倒抽氣的聲音,胡砂懷疑很多人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點頭。
遠處湖邊又傳來胡砂銀鈴般的笑聲,鳳狄只覺喉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痛得厲害。
鳳狄低聲道:「師伯,弟子今日無意路過巨門部……」
胡砂本想反駁,但見他臉色十分難看,他向來又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只會守規矩,心中雖然關心,卻也說不出什麼好聽話。想到這層,她只得把一肚子話吞回去,默默點頭。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胡砂剛到清遠的那段時光。
桃源山那幾個老頭默默頷首,然而對面站著的到底是個小姑娘,他們並不好用降妖除魔的法子來制伏她,其中一人從袖中取出一捆淡金色的細繩,修仙之人都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鎖妖繩,一旦拴住妖物,念動束縛咒,若非檮杌那種上古凶獸,尋常厲害的妖魔都是動彈不得的。
可這樣是不對的,她是被欺騙,她要被摧毀。
上河真人旁邊有個年輕些的長老,憋不住氣,大聲道:「只怕並非謠言!分明有人見到芳准與他的女弟子在元洲五色澗出沒!水琉琴如今已是他掌中之物了!此人為了神器,令自家弟子成魔,實在罪大惡極!桃源山的金琵琶失竊,必然與他脫不了干係!」
上河真人面沉如墨,忽然開口道:「金庭祖師,清遠何時淪為包庇罪人的場所了?我等再三前來,你卻始終讓芳准避而不見,是何道理?」
金庭祖師勃然大怒,森然道:「芳冶、芳凝,送客!將大門緊閉!今日起清遠再不收徒!若有閑雜人等前來相擾,即刻趕出!」
情況只怕不妙。
青靈真君不再說話,只將拂塵輕輕刷過肩頭,垂首合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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