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蘭青一笑，看著窗外。
她找了問極為普通的小鋪子，埋頭吃了一大碗醬泡飯，才又慢慢在城裡閑逛起來。
「心裏能有我多久呢？」
語畢，她覺得這個目標很有挑戰性，就算在華家莊被施捨她也能忍下了。
他是作夢嗎？作了好長的惡夢。大妞還在雲家莊練武嗎？路上總是有野狗，她根本不知逃跑，他該去接她的。
「都成聰明過人之輩。蘭家祖上，也曾有一例，醒來后聰明絕頂，殺盡了所有曾瞧不起他的人。」
「蘭青你要搞清楚，以前那個謄蛋大妞疼你，心裏只有你一人，那是她單純不知好壞！如今的大妞，明白好壞，卻還是疼你喜歡你，現在的大妞，願意走進這種對錯難定的模糊境地去接近你喜歡你，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大妞，才是真正疼一個叫蘭青的人？」
那日她雖被蘭青一時迷惑，但事後擺脫那種肉體誘惑，只覺得渾身發顫，甚至隱隱曙心。尤其今天竊聽他在地牢里所受所乾的齷齪事，只覺他由里到外都令人想吐，但又聽他對關大妞的情感，她覺得……覺得……
李今朝用力抱住她。
接下來的話她沒聽清楚。蘭青，你別跟紙伯伯鬥了，紙伯伯跟人抬杠的功力可以說是，就算有百人成隊而來，紙伯伯也可以一一擊破他們。
蘭青笑著接過那酒。
蘭青不說話，又喝了好幾口烈酒，才緩慢地一一數來各種酷刑，長平連聽都沒聽過，當她聽到蘭青被迫色|誘他人來保住自己的性命時。她雙拳緊握，掌心刺痛到連她的心口也痛縮起來。
「蘭青不是幫凶。」
蘭青忍住不問她怎麼臉湧進心口。
「今朝，我甚至……污穢到，想著……誘大妞與我有肌膚之親，她就能一心一意為我想著。今朝，你瞧，明明是我養大的孩子，為什麼我連這種事都想得出來？我壓根無法把她與過往的大妞連結在一塊，甚至，我跟她有了親熱，我也不會內疚，這樣的人，多嗯心？」
當時她不解其意，如今明白了。如果當時她能回無浪一句：她這個大妞，一直被蘭青小心翼翼地種植著，才能有今日的美好。那該有多好？
他微地一震。
李今朝呆住，隨即反應：
長平又聽她說了幾句，多半是提著「江湖史已將關家莊血案兇手定下，江湖人將永遠知道蘭青做過什麼事」，直到華初雪離去，她都只是微笑著。
那聲音，有點遲疑但有更多的擔心。
長平又道：
「……是么？她美好么？她這麼的普通……只有成衣鋪的衣物才適合她，這麼普通也叫美好？」
有酒他就喝，連喝了幾碗，他深吸口氣，道：
李今朝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什麼。她能怎麼說？蘭青最終變成這樣，是她所不能理解，但身為朋友她卻得義無反顧支持他。
窗外的長平把臉埋到雙膝里。
「嗯，錢不夠。蘭青鑽下的錢，還有我出門時師父塞給我的錢袋，都不夠買下這玉簪。」
長平直喂完他整碗葯，才鬆口氣，露出滿意的表情。
「……他拿大妞的頭骨來誰我，偏我就是中了計，我心裏明白那時大妞早死了，卻還是一次又一次信了蘭緋的話。今朝，你說，我到底是著了什麼魔？為了一個傻妞，她家的血案我甚至是幫凶，為什麼我要為了她受到這種無止境的折磨？這就是我的報應么？」
他瞟向李今朝，笑道：
他輕笑一聲，自嘲道：
「今今我在這裏發獃好久。」
這屋子，一向只有今今來做客。
「今今童言無忌，今今長命百歲。」
「你這個瘋子，蘭青！」
「蘭青值得最好的。」
她總是希望雲家莊的人能夠認同蘭青，可惜她口拙，只懂固執地在心裏認定蘭青的好。
李今朝不說話了。
李今朝掀了掀嘴，遲疑一會兒，輕聲說著：
她故意這麼說著。和_圖_書
「關大妞，你到底是比我走運呢，還是比我倒霉？竟一議血案幫凶救走。」
一頓，她又惱道：
「去他的江湖正義！」
「大妞是安心了吧。你以為她這身功夫是怎麼學的……日頭未出，她就起床習武，日落了也不休息，這五年多里除了除夕那天不練武外，她哪天不是拼著命的？她這口氣撐太久，如今你回家了，你讓她好好睡一覺是怎樣？」
「我不會再去想了太累了。你替我想吧，為什麼大妞讓我活下來呢？」
「今朝，你年歲也不小，主掌雲家莊的背後生計，難道你就沒遇過聰明之人？聰明人，心眼多，不如傻氣時候，傻氣時候她對你一心一意，不管你做什麼她也只懂愛你：聰明人就不一樣了……」
李今朝一聽他不屑大妞，拍桌而起。
她有意無意強調那個傻字。蘭青微微一笑，不再接話。
李今朝皺眉，道：
蘭青哈哈一笑：
蘭青一個皺眉，掀動密密睫毛，徐徐張開眼。
屋內的人在比灌酒，長平默不作聲爬過窗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再起身往門外走去。
「那一年，真讓你性子大變到連大妞都不要了？她是大妞啊，你從小疼到大的蠻妞，你就這麼任她一個人……」
當她再度清醒，肚子餓到咕嚕嚕叫著。長平餓得受不了，終於翻身下床，床上有紅袍讓她壓著，顯然是蘭青留下讓她安心睡的。
不知為什麼，華初雪眼眶驀地泛紅，她道：
蘭青坐在床緣，願意陪著她，那她再睡一下好了。他身上香氣雖然撲鼻，但此刻她沒有撲到蘭青身上的衝動，她心頭平靜，平靜到好高興…蘭青，蘭青終於回家了……指尖輕碰到他的衣袍，她好安心，掩不住欣喜的心情沉沉睡去。
如果兩歲的大妞遇上的是現在的蘭青，不會有活路的！這妞，為什麼想得這麼透徹？
她不必說話，她只是個傾聽者，只是，蘭青是個男人，再怎麼要好的朋友，也不會說出他最難以歐口的一面，但他說了，她就會聽！
「哼，你這小白臉就不想面對事實嗎？明知長平練武不只為關長遠，她就盼右一天能救你出地牢，就算你出了地牢，只要沒見到你一面，就不放棄練武，怕哪天你需要她，她卻沒法救你……」
李今朝想了一下，搖頭：
她輕步來到華初雪面前。華初雪對她比手畫腳好一陣，她也看不懂，她聽見小客房裡傳來今今的聲音，不知不覺就一塊蹲下來。
李今朝柔聲道。
「累了就休息吧。」
蘭青面上始終噙笑，目光落在窗上。
「當我掌握蘭家時，第一件事做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今朝？我第一件事就是查大妞的生死。大妞還活著，竟然還活著……那一個晚上我掩面哭了，好笑么？一個大男人竟然哭得難看了。」
她有十二年無憂無慮的日子，那，這五年她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是應該的，只是現在讓她再眯個眼，小小偷懶一下。
是紙伯伯的聲音，她還有點累，讓她再偷懶一下，起床後會好好感謝紙伯伯。如果不是紙伯伯擔心她，一路往北方來，蘭青也不可能活下來，所有的人都對她很好很好，她感激在心頭，所以，她更不能行差踏錯，丟了爹的面子，讓大家失望。
蘭青微微一笑，接過那滿滿一碗烈酒，一口飲盡。
外頭的街道本是她熟悉的。曾經，她以為她會跟蘭青住在這裏到老，她對旅遊沒有什麼興趣，對其它城鎮更是想都不想去，只要在這個城裡，有今今、師父還有蘭青的城裡，過一輩子就好了。
她笑著步進鋪里，來到長平身邊，瞥了眼長平正在把玩的碧玉簪。
是蘭青！那掌心來回輕撫她的額面，長平暗暗滿足嘆息。有好久好久蘭青沒這樣哄她了，以前她半夜睡不著時，蘭青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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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傅臨春得到消息，問了是哪幾冊被謄寫后，就說了一句：蘭青最後一線渴望也被他自己毀了，從此蘭青跟大妞還是分遠點好。
門輕輕開了，有個少女背著夕陽光芒，端葯進屋。
長平輕輕摸摸李今朝的頭。她微笑道：
因為，她運氣比關大妞差嗎？可是，她又有點覺得她比關大妞好，不必處在那種可怕的掙扎里。
「如他所說，總有一天你會受不了其它人的指責而被迫殺了他的。」
「……四天了……你是老人胡塗了嗎？有人因為安心睡上四天的嗎？」
她嘴角又揚，洗臉刷牙后，用力伸個懶腰。
「我想當數字公子呢，到那時也許我可以用筆殺個痛快而不必有任何內疚！念在我們出身相同的份上，若有一日我當上數字公子，我會將妖神蘭青自江湖冊上劃去。但，我認為你就算有蘭青的美好，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反噬蘭青，那時，我會親自將你的事記在江湖史上供後世警惕。」
「好！那今天，咱們就把這壇酒喝個精光！」
長平重複答道，嘴角竟然翹起。最美好的那部分全給了大妞。這句忽地滑過華初雪心裏。
「你……你就是為此不見大妞？」
「我怕有人殺我么？蘭青早在地牢里死了一半，還怕誰來殺我……我唯一怕的，就是大妞她……大妞她用仇恨的眼看我。那雙眼睛一直在看我，今朝，不管在哪裡，她總在看著我，看到最後，我心裏好歡喜，她心裏有我，不管我做了什麼，她心裏總是有我的。」
她補一句：
「這話你可別跟大妞說，也別跟公孫紙說。」
她目光落在窗外，她不認為蘭青在看窗外的藍天。
灰色的屋樑、黃色的磚牆……真眼熟……他轉頭，看見架上老舊的洗臉盆、毛巾、小小的凳子、茶几、桌子……這不是他跟大妞的家嗎？
李今朝也不笨，他說到中途時，她隱隱覺得有異。蘭青可以聊他這幾年過得如何，或者，除，去多少他不順眼的江湖人。甚至，連對蘭緋的恨都可以跟她發泄，但他什麼也不提，就是提在牢里那一年裡最不堪的一面，提他對大妞的愛與恨提他心裏對大妞的所有醜陋。
「今朝，我累了。」
「你說，江湖史上有幾樁認賦作父的例子一朝發現，有多少人是美滿收場？」
「嗯，其實是雲家莊幫忙的。紙伯伯本來估計你應該昏迷個半年，但他說，你個性頑強，不出兩個月一定會醒來。我們才剛到家，你就醒了。」
「我沒想過會有跟今今分開的一天，可是，我一定要離開。將來今今聽到什麼大妞對不起爹娘而自殺，或者殺了蘭青又發瘋，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你別被騙。」
身著白絮，沒有定點，彷彿他的魂魄早已歸西，但鼻間有濃濃葯昧，偶有雄雞在鳴，又如在鄉間，將他整個意識陸續迎回。
蘭青全身虛脫疲倦，一時沒法抵抗，也不想推開她，張口含住藥水。
「我不會。」
「她……練武，不是為她爹娘嗎？」
原來，這就是最美好的那部分嗎？為什麼同樣都是血案倖存，她就得不到最美好的部分呢？
他又喝了一口葯，目光直盯著她。
「我已經跟蘭緋差不多了，她留在我身邊，我時時疑她，她又如何過得下去？還不如讓她在雲家莊里過好日子，是不？」
「你是存心要跟我抬杠是不？我說了沒事就沒事……有本事你把她叫起來啊……」
長平不再遲疑，轉身往反方向走去。出身類似的兩人，各自往不同道路上走去，再也沒有相見的一天。
李今朝本是在想這玉簪該用什麼名義買下送給這傻孩子，再由大妞轉送蘭青，反正意義都差不多，聽她這麼一說，不由得https://m.hetubook.com.com思緒頓住。
長平不吭聲，就這麼看著她。
「這就是蘭家曾上雲家莊分庄借冊的原因？」
這價值不菲。
「都是些傻瓜。蘭青，不管你是誰、干過什麼事，你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
「若是傅臨春是我自小養大，我吃了他可也不會有什麼罪惡感！又不是母子父女，你在那裡作繭自縛什麼勁！」
李今朝淚流滿面，無法控制。本來只是一個單純的孩子，為什麼能這麼快做出這種決定？這麼的絕情！可是，她又很清楚知道，如果此時不斷得一乾二淨，就算此時蘭青留下，終有一天他會再走回頭路！
李今朝疑惑看向他，問道：
「在大妞起床前，一定要喝光，她是個傻孩子，不知打哪認定，她那袋蜜餞只能跟你我分享，每年年底我可苦了，直鬧肚子痛。可這苦我甘心，她啊，一發現我肚子疼，來年竟躲起來自己吃，傻孩子！傻孩子！」
李今朝咕噥道。
「這我沒注意過。」
華初雪倔強道。
蘭青目光落在窗口，淡淡插嘴著：
李今朝雙臂環胸，看向她。
天色偏橘，已落黃昏。蘭青面露些許倦意：
「我也有美好的地方嗎？」
「正是！在關家莊我與她對談幾句，就知道她還是以往那笨拙的大妞……明知道她對我沒有仇恨，我還是不時疑她怨她，這已是我的本能了，甚至，我想害死她。她若死，我才能真正安心：她若死，我就不必擔心。今朝，江湖史上，每一個例子都血淋淋的，認賊作父的人一朝得知真相，有的一刀殺了養育之人，但事後幾年卻傳出那人瘋癲的下場：有的不顧眾人指責，放棄血海深仇，供養養育仇人，數年後……受盡心理煎熬自盡了。大妞現在她不死，怎能把最美好的大妞留在我心裏？她現在不死，將來她也不會好過，不如讓她死在此刻，在她還不怨我的時候。」
「一定要這樣做嗎？」
「只要蘭青在江湖的一天，人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他就無法擺脫以往的痛苦。我要跟他一塊離開，他才有生機。今今，等大家都忘了蘭青、忘了血案，我再跟他一塊回來找你。」
回到家時，天色已暗。
那樣柔軟又複雜的眼神，是在看大妞。
她輕聲說著。
華初雪看在那天她在艙底下的幫助，勸她道：
「我把胎記賣給今今，換這個簪子。以後鴛鴦劍歸你，不管你找到什麼，那都是你的了。關家男子有特殊體質，配合藥物，但，我這代后將成絕響。」
她嘴角翹翹，似在淡淡微笑，但眉目儘是藏不住的狂喜……她坐在床緣，用湯匙杓葯送到他嘴邊。
「我送你吧。」
真好，是不？
「我現在才知道，沒錢真不方便。今今，你說，也許鴛鴦劍所謂的許願成真其實不能讓人許願，我胎記像地圖，有可能是黃金或者任何值錢的東西，而在古人心裏，有了錢什麼願望都能成真，是不？」
「江湖史上，是否有例子，傻瓜孩子遭遇重擊后，會變成什麼樣子？」
李今朝笑道：
「這是怎麼回事……」
「那天在客棧你也看見了，他像個毒素，明明已經自裏面腐爛了，能左右人的慾望，可是他無法左右女人的心意。」
長平皺著眉，沒跟她吵，也不撞吵，只道：
蘭青微微一笑：
忽地，她聽見身後——
她終於可以放下心了。
她真的好累好累，從她十二歲徹底清醒后，她就好累。原來，當個正常人，是這麼的累，她心裏總是這麼想著，這世上的人，都太累了而不自覺，能做到像今今那樣什麼都不管多好。
蘭青回家了，蘭青回家了，這令她感到無比心安，長年的願望終於成真。
李今朝沉默了會兒，又替他倒酒。
李今朝柔聲問。
蘭青在，真好。
「是不是幫凶，各人見解不同，但江湖史已經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案，我幼年在華家莊，曾特別注意過一些江湖血案，江湖史上關家莊之案，確實是黑鷹衛官，與妖神蘭青連手，可是沒人料到你被妖神蘭青救下……他到底是怎麼教養你，讓你對他如此死忠？還是你吃了什麼葯，非得依賴他不可？」
「你這是認賊作父，你知道嗎？」
「好，你肯說我就聽！」
她還不餓，再貪懶放鬆一下，就跟以前一樣她睡懶覺時蘭青總讓她睡個夠，她不必去管是否世問其它心煩的事。
長平嘴角揚起。
「蘭青，你好樣的！我想盡辦法傳信給你，你連理也不理，這絕不是一壇酒就可以解決的了。」
「……」
她拉好暖被，微地靠向床邊，只盼能多靠近他一點。
「這就是你不見大妞的原因？」
長平遲疑一會兒，本該離去，蘭青想傾吐的對象是今今，不是她，她不該偷聽，但她的雙腿就是不肯動。
「今朝，你道大妞心裏能有我多久呢？」
她平靜答著。
「蘭緋應該死了吧，我沒問。」
那聲音沙啞又低沉。
「男人哭，也不是件大事。」
「如果你現在死了，那你，將永遠失去你最美好的一部分。」
「我不敢說我懂你全部心思，但，正因你還有這層該不該的想法。這樣的蘭青，才還有得救，是不？」
李今朝本以為他是隨便定焦距，但他看窗外的眼神柔軟，就像是……蘭青又笑著說道：
「別起來別起來，你還傷著呢，蘭青，你醒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你肚腹間那個縫上的洞，讓一般人半年下不了床的，現在才多久，你不但下床還能喝酒，被發現了，我可不管的。」
「公孫紙，你人老了，話也多了……」
她坐在地上，看著他方向好久，終於放下這一個多月的憂慮，倒在地鋪閉上眼睛。
蘭青終於轉頭看向她，笑道：
「你這什麼意思？」
「她是怎麼了……睡了兩天了，我搖她，她也不醒……」
「是小事一樁，卻是我最後一次記掛大妞。今朝，你與雲家莊捎信，提及大妞會說話，也不如以往笨了。那時，我就知道我不能再見大妞了，不，從出地牢開始，我就知道大妞不能留在我身邊了。」
蘭青輕哼一聲。他渾身上下都是濃重的倦意卻也知道不管在哪兒，都會防備著人，這傻妞，還真以為他回這老家就安心了嗎？
「……」
她替他蓋好被子時，天色已經黑了。她以為他又困極睡著，靜靜在一旁啃著饅頭，填飽肚子后，刷牙擦臉，便打起地鋪。
「那，我賣給你好不好？」
「那當然！你不是把你最美好的部分全給了大妞嗎？真他娘的，她又悶又不討喜，性子也倔，可是她懂是非、懂疼惜他人，你以為，這靠她爹娘就行了嗎？你以為，沒有你的那部分，大妞會這麼美好嗎？」
一出門，正好看見華初雪蹲在小客房前。
華初雪見她一臉神色凜然，並不因她的話而動怒，也不因她的話而心虛，她不知該不該說關長平被妖神蘭青荼毒太深？
她在與蘭青的對談里，早察覺蘭青本質有所變化，十五年前的少年蘭青只會為留自身生路下手狠辣：如今的蘭青卻是玩弄人命，不擇手段。
「今朝，你想不想知道那一年裡，我受過什麼罪？」
長平沒看向李今朝。
長平朝她笑道：
他一頓，又輕聲說道：
蘭青終於看她一眼，柔聲道：
「我不是跟你提過，若是要大筆金額，來跟我要就是。」
「是有這可能。」
蘭青眼底蒙蒙，心神不知飛至何處。他低啞道：
李今朝簡真頭霧水。
「大妞喜歡嗎？」
李今朝眼淚不爭氣滑了下來。她用力抱住這個小傻瓜。
大妞？怎麼長這麼大了？他略帶訝異，想要坐起，長平又驚又喜奔到床邊，叫道：
「我知道。」
原來今今是送酒來了，長平想著。
和_圖_書她想她還是起床好了。偷懶的感覺真好，但她也不能一直睡下去，她還有許多事必須做……忽地，冰涼的掌心落在她的額上。
「我……懷疑你心裏有一個魔鬼，遲早會爆發，你爹娘會恨你這個不報仇的女兒。」
他連連大笑，笑聲又驀地中止。他柔聲道：
「是啊，我跟瘋了沒兩樣。鴛鴦劍的風聲在這幾年陸續傳出，我早猜出是蘭緋所為，所以我跟雲家莊交換條件，只要雲家莊給我那一把鴛鴦劍，我從此與大妞切割，其實，我想見她最後一面，我想說不定你會故意讓大妞來，也說不定她會親自前來報仇。只要這最後一面，從此天涯海角各不相干，但她爬上我的馬車……今朝，她自己往死路走來，她想要帶回家的是以前那個蘭青，而不是現在的蘭青。只要殺了她，從此，我再無迷惑：只要殺了她，我再無弱點。我心裏只要那個美好的大妞，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就是這個孩子，我不要她毀了我的記憶！我無時無刻都想推她入死路，卻又捨不得她……今朝，你道，我這樣的人，跟瘋子還有什麼差別？」
「嗯。」
李今朝沉默，一口喝盡火辣辣的水酒，再替兩人倒上滿滿一杯。
「原來，你怕她報仇。你怕她用盡心思接近你，只為報仇：你怕她裝傻，就為殺你報關家之仇嗎？你就為此不見她？」
「蘭青不是提過不信賴其它人嗎？你回蘭家一定不放心，怎麼養傷？還不如回家，我照顧你呢。」
「我很久沒喝得這麼暢快了。」
蘭青還在，蘭青醒來了！這念頭徘徊不去，如果她個性再活潑點，此時的狂喜肯定會讓她滿屋子跑來跑去。
「不過是個娃兒而已，疼的時機過了，就再也沒有感覺了。」
華初雪沉默半天，正因她待在華家莊格格不入，又誤傷師兄才逃了出來。她不夠好也不夠壞……她……要怎麼做，才有人願意把美好的部分分給她？就跟關大妞一樣，不必讓那一夜血腥記憶永霸佔心頭。
「你送我回來的？」
她輕嘆一聲：
「我跟蘭青一定會回來找今今的。你一定要等我們回來！大妞心裏，會一直惦著你的。」
「因為沒錢嗎？」
「你那些信，初時我都看過了，之後來一封燒一封。」
夕陽餘暉，將整座城染上濃濃的橘黃色，李今朝看見長平時，長平正在一間名聲頗好的玉石鋪里。
蘭青哈哈一笑，接著輕咳，似乎觸及傷口。
與其說是小客房，不如說是小小隔間。自她過十歲后，蘭青就將一路通到底的房子隔開，這間小隔問讓她換衣洗澡，平常則是今今來做客時，跟蘭青一塊待在那裡喝個小酒，而她就在旁乖乖喝茶。
她笑容擴大，又傻傻地看著床上的陰影一陣，才合目睡去。
華初雪的背影雖是嬌小，影子卻長長拖曳在黃昏的地面上，長平想起無浪曾私下叮嚀她，不要跟華初雪太接近。本是一株良苗，移種的地方不對了，也許將成蘭青第二，當時，無浪是這麼說著。
「蘭青？」
「一個問題，換一口葯，蘭青乖乖。」
「我告訴我自己，如果不把大妞自我心頭割除，那我永遠也出不了這牢籠，只要我能暫時把她的生死拋諾腦後，我就右餘力應付蘭緋，等我出去后，我要親眼確認大妞的生死，最後，我終於出來了，卻沒想到入了另一個牢籠。」
「大妞現在心裏還有你，一直有你的。」
她不得其解，原來……他借的，都是提及認賊作父的冊子。
「我等你回來！我等你跟蘭青回來！等到有一天沒有人記得你們，等到有一天蘭青心裏的傷痕被你抹去！大妞，大妞，我不養生，所以很短命，你最好在我死前回來，要不，我不甘心的！」
長平聞言，微笑不語。
「我想買給蘭青的。當年他給我的簪子被搶走了，我想送他。」
說話的正是華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