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搶錢夫妻
醉雪笑吟吟地過去，溫柔地取出自己懷裡的手帕替他擦汗，柔聲說：「我是什麼人？說了要來，就算刀山火海我也會來。就是路上遇到一些小麻煩，多虧這位葛姑娘相助，否則還不知要拖多久。」
伊春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他雖然半開玩笑，但眼睛里的神采是遮掩不住的，擔心她會後悔離開，甚至一生永不相見。
他見到醉雪似是有些激動，聲音發顫：「醉雪，你真來了……我……我還在收拾……」
伊春頓時愣住。
誰知晏于道神情驚慌，躲也不躲，傻傻地站在原地，任由那鐵劍戳進肋下，痛得大聲慘叫。
醉雪笑得很是高深莫測：「姑娘只管隨我來，不用擔心。」
不知怎樣糾纏到了床上，她的手腳都好似被繩索捆住，毫無用處，那個雪夜裡所有的未發生完整的回憶全部倒流進腦海，令她大口呼吸，快要死去。
她像是陷入回憶里，神色纏綿，最後卻輕輕嘆了一口氣。
楊慎坐在桃樹下望著她微微笑。他長大了，頭髮全部束在後面，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幸好他顧全了那一點小小尷尬，用手替她蒙住眼睛，好教她看不見黃昏餘暉中這一幕抵死纏綿的場景。
伊春從後面拽住他的袖子。
他目光流轉，淡道：「謝什麼，我高興而已。」
他一個字也沒說，只是看著她，眼眸暗黑深邃，望不到底。他沒有任何表情。
最後來到一家茶館，裏面幾乎是半個人也沒有。
「我們要做一對闖蕩江湖專劫山賊的搶錢夫妻。你若是還要走，那我以後搶來的錢一個子兒也不分給你。」
他將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幾下，展顏笑道：「哦，加了蘇合香油，應當還有零陵香。不錯，這味道我喜歡，你有一雙巧手。」
唇熾熱地膠結在一處，像在做血腥的廝殺，他的嘴唇好像破了，她的也不能倖免。
舒雋終於有些動容，微微嘆一口氣，別過腦袋淡道：「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必如此。」
他說：「我不要你還，把你的銀子帶走，馬上走。」
少年們簇擁著一個青年人走過來，他身材微胖，一張臉圓圓的，笑容十分可親。
舒雋發怒了，應當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示真正的怒火。
她驚愕至極地回頭，果然見到了舒雋那張無奈又充滿喜悅的臉。
前面路口拐個彎還有個大集市，是客棧夥計告訴她的，在那裡可以買到便宜又耐穿的布鞋外衣。她現在懷裡揣著銀子，底氣很足，打算大肆採購一番。
她又驚又怒，將鐵劍用力朝晏于道擲出，打算利用眾人趕去救助的空擋逃離。
紫衣女子吁了一口氣，握住伊春油汪汪的手，柔聲道：「謝謝你，葛姑娘。」
伊春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尾魚，在溫暖的水域里努力往前游，游啊游，時而翻滾，時而輾轉，停不下來，不能停下，他在後面緊貼著追隨。
舒雋說：「是我老婆。」
那天，許多人第一眼看到的應該都是他。
她分明知道舒雋人在何方！被她騙了！
她立即手扶鐵劍，轉過頭，只見身後是一群陌生年輕男子，個個腰掛長劍，站姿英挺，分明都是練家子，而且身手相當不錯。
「那是蘭花。」舒雋只是告訴她事實。
「我會吃人？」
一時忽然又無話可說，伊春靜靜看著他，他也無聲地看過來，過了半晌，都笑了。
伊春絲毫不懼，一人面對眾多用劍好手，竟然半點下風也沒落。
伊春不敢久留，從窗口一躍而出，跳上屋頂，眼見對面停著一艘畫舫，她縱身躍上去，跟著再跳，終於落在岸邊一棟樓宇的琉璃瓦上。
她一瞬間就明白為什麼舒雋看上的人是葛伊春。
可是一來怕晏門派人偷偷跟蹤自己，反而暴露了舒雋的住處，會給他帶來麻煩。二來，她也不能確定舒雋會不會還留在雪山，此人向來行蹤不定，眼下會不會又在某個地方逍遙快活？
他又笑起來，笑得像在嘆氣，聲音很低很低。
舒雋將伊春攔腰抱起，心情十分暢快，笑道：「沒什麼，不要進來打擾。」
此時驚懼茫然的情緒漸漸退去，伊春突然感到無比的尷尬，嘴唇一動是要說話，他卻開口道：「那天晚上，五個矮子來夜襲。」
帳子緊緊合著，熱得她幾乎要窒息，汗如雨下。
醉雪從包袱里取出一個小布包，推到伊春面前：「一個女孩子家單獨行走江湖甚是不易，這些是小小心意，亦是醉雪為曾經所做之事的賠償，姑娘若是肯寬宥，便莫要推辭。」
醉雪吸了一口氣，心裏還是酸澀佔了多數。
她看了看屋子裡的裝飾，最後指著帳子上的刺繡乾笑道：「那……帳子上繡的蔥花挺別緻的。」
舒雋仰頭在她嫣紅的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手指插入她濃密的頭髮里，低低地說：「伊春，我們會活下去，替他一起活著。」
「……來玩。」她的回答一點都不神秘，「那……你呢？還是到處討債？」
伊春躡手躡腳下床，不想驚動他。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雖然是夏天，但睡著了吹風對身體總是不好的。
剛轉彎，便聽見旁邊巷子里傳來一陣爭執之聲，有個女子清脆的聲音帶著怒氣說：「你們要找舒雋，自去找便是！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纏著我？！難道我是他什麼人嗎？」
眼皮上的溫暖消失了，醉雪不敢相信地睜開眼，只能見到一地清冷月光，他卻早已消失。
眼看春盡夏來，伊春到建康城的時候，已經六月中了。
晏于道急急叫了一聲什麼，立即有數人放出暗器。
她冷道：「她走了，你怎麼不去追她？」
見到他，她說：「你可以給我五成年利，六成、七成，都沒關係。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錢還沒還。」舒雋用力箍住她的腰，冷冷說。
醉雪再也無話可說。
話音一落，裏面便跳出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穿著粗布短打，頭上還扎著泛黃的汗巾子，看上去甚是粗魯不羈。最可怕的是他
和圖書的臉，縱橫交錯無數刀疤，根本看不出他長什麼樣。這一點讓她感到莫名的慶幸，大抵因為被甩的不止自己，總算能撈回些面子。
醉雪搖搖頭：「等等，我先請葛姑娘喝杯茶。有什麼好茶不要吝嗇，趕緊上吧。」
晏于道臉色變了一瞬，最後又換成那張可親笑臉，退了兩步柔聲道：「姑娘何苦如此固執。」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抱歉。」鬼使神差，好像又回到那個大雪的夜晚，繼續他們沒說完的話。
腰上忽然一緊，卻是被人一把抄著抱起，伊春大吃一驚，聲音還卡在喉嚨里沒出來，卻聽腦後那人嘆一口氣：「怎麼沒成大俠？弄這麼狼狽。」
那是個穿著紫衣的美人，美得像一朵蘭花，簡直令人移不開眼睛。她見到伊春眼睛馬上就亮了，回頭大聲道：「我等的人到了，諸位請便吧，休得再擾我！」
她和舒雋會活著，一直活到老，生命中會遇見許多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從此一起分擔。
伊春問她：「晏門的人是來找你問舒雋的事嗎？你……不在蘇州做生意了？要離開？」
醉雪忍俊不禁：「姑娘果然是個直爽人，醉雪有心相邀，不知可否給個面子？」
他握著她的雙肩，手指幾乎要嵌進骨頭裡，綳得極緊。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靜靜看著她：「說這些沒意思的話做什麼，你接下來要去什麼地方？」
她抱緊他的脖子，緩緩點頭。
卡住她脖子的手瞬間鬆開，伊春晃了一下，勉強穩住身形。
醉雪那時候亦是自信滿滿，這兩三年間她刻意關注舒雋的消息，知道像她一樣飛蛾撲火的女子不在少數，但毫無例外都被無情回絕。
「叫我醉雪就行了。」醉雪又是一笑，「姑娘不念舊怨，令我好生敬佩。昔日我亦是為了還人情，並非有意刁難，還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過了很久，伊春慢慢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是醉雪給她的二十兩銀子。她把銀子輕輕放在桌上，低聲道：「這個，還你的銀子，連本帶利是二十兩，對吧？」
外面走廊傳來一陣喧囂，有人來拍門，連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她轉身便走：「我說了，不知道！」
「他……容貌英俊，有錢……」忍不住提醒她一下。
他素來喜愛少年英才，忍不住又開口：「姑娘身手真好，還是考慮一下加入我秋風班吧？我讓你做班長，絕不虧待。」
她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沒喝兩口房門就開了，舒雋提著一個漆木食盒走過來，容光煥發的模樣，眼睛亮得十分詭異。
伊春皺眉看了她片刻，恍然大悟：「啊！是你！那個……老闆！」她想不起名字有點尷尬。
二十兩銀子！伊春退卻的動作立即變成了迎合，抬頭看看巷子里幾個年輕男子，他們也望過來，神情有些警覺。站在最後的那個男人輕道：「先撤。」
伊春吸了一口氣，回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隔一會兒，忽然問道：「你為什麼要找舒雋？」
實在禁不住，他稍稍動了一下，她反應極強烈，用力揪住他的頭髮，顫聲道：「別……別動！」
遲了，一切都太遲。也過去了，所有的都過去了。
臨窗靠著一艘大船，醉雪柔聲細語地輕輕叫：「杜家哥哥，來客人啦。」
綉著蔥蘭的帳子合上了，阻絕所有閃爍的光線。
伊春本想拒絕，但念著二十兩銀子她還沒給自己，又不好催她，只得點頭答應了。
他摩挲著她的臉頰，低聲道：「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伊春默然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桃林里，心內一時百感交集。
女子似乎受了些驚嚇，低低叫一聲，一骨碌鑽到男人身後不敢出來。
天邊有大朵大朵彩霞，隔著窗紙也將那鮮艷的橙紅色滲透進來，落在他熟睡的面上。
她取了一條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毯子邊剛觸到他身體，他立即睜開了眼睛，還有些睡意朦朧，不似平日里神采飛揚。
「素姑是這裏的老鴇，這家軟玉樓是她借了我四千白銀建的。」舒雋擰了帕子替她擦洗手臉上的汗水泥巴，一面隨口說，神態自然，找不到任何解釋的痕迹。
「下次……」他的聲音很低，「下次要走，記得和我打招呼，不要什麼也不說。」
她死死攥住一片衣角，好像這樣就能讓狂奔的心臟稍稍停下來歇息。
幸好，到今日許多夢想都拋棄了，唯獨這個還留著。
她回頭看一眼姓杜的男子，目光里倒有一種驕傲：「天下間除了他就沒好男人了么？自是有人對我死心塌地，神魂顛倒。」
十五歲，她也是十五歲下山歷練的，這是個特殊的年紀，從此告別天真無邪的少年時代，經過歷練慢慢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青年。
伊春將劍揮舞成一條銀龍，輕輕鬆鬆打掉那些暗器，誰知有一把小刀上系著水晶小瓶，裏面裝滿了毒液，一揮之下水晶瓶碎裂，那毒液濺了幾滴在她脖子上，頓時一陣又痛又麻的癢。
「要好好活下去……你和他。」
醉雪急道：「我從來沒想過這些……」
舒雋轉身面對著窗戶，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
伊春赧然一笑：「我好了，謝謝你，總是麻煩你照顧我。」
伊春小心揭開帳子，帶著一些謹慎四處打量。
伊春走過去探頭望，剛好對上那女子的目光，兩人都是一愣。
唇又緊緊貼在一起，舌尖流連對方每一寸細微而柔軟的線條，彼此糾結，纏繞不休。
她點頭，輕道：「好，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一路上伊春也曾想過回雪山找舒雋，告訴他晏門的事情，畢竟父債子償這種事在江湖上太普遍了，舒暢殺了小門主，這筆賬總會算到他兒子頭上。
她汗濕的腿在他身體曲線上彷徨不安，足尖偶爾繃緊，像是不知所措。
她低聲道：「你家人將你照顧得很好，我放心多了。」
屋裡忽然變得十分安靜，沒人說話，這種氣氛令她又感到不知所措，本能在提醒她注和圖書意危險。
少年們立即將她堵住，包圍圈好似鐵桶，她一步也挪不了。
伊春急道：「等一下，羊腎！多留一會兒不行嗎？」
伊春呵呵笑了兩下，不知道怎麼接話。
醉雪遺憾自己沒有生一雙好眼睛，像她一樣，看穿所有外表的迷霧，直達內心。
伊春話沒說完，忽覺胳膊被人大力捏住，他一路幾乎是凌空提著她，最後狠狠朝牆上一推，伊春的背狠狠撞在牆板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她疼得幾乎站立不穩，膝蓋一軟就要跌下去，卻被他用力捏住脖子卡在原處，動彈不得。
茶很快就端上來了，是今年新產的龍井。
伊春捧著雞蛋餅，像捧個寶貝，嘴唇在上面輕輕抿一下，太燙了，還不敢吃，又忍不住那香氣，便小小咬一口，含在嘴裏燙得眉頭直皺。
桃樹枝上的雨水忽然落在她臉上，緩緩順著臉頰爬下來，癢絲絲的，伊春猛然驚醒，抬手一揉，才發現只是汗水而已。
掙扎、扭動、使出所有的力氣招數來對付他，卻好像沒什麼用。伊春覺得眼前的人變成了野獸，自己似乎也要被感染成失去理智的野獸。
一路西行，路上景緻繁華，與別處大是不同。
晏于道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並非我在找他，而是整個晏門都在找他。姑娘只當賣我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話說得難免矯情，帶著賭氣的成分，依稀是你不要我，總有別人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我必要過得快活，令你後悔。
伊春尷尬萬分地站起來：「我走了，那個……舒雋，謝謝你替我解毒。」
桌上留了一壺冷茶並一張字條，伊春拿起來仔細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出去覓食，片刻就回，勿念。】
醉雪咬了咬嘴唇：「我……也聽說了，他一直和你一起，愛你若珍寶……我知道，他要找的絕不會是我這樣的人，這些年不過是我的痴心妄想罷了。其實何止是我，遇過他的許多女子都曾痴心妄想過，他看上去太好了。」
說罷徑自走到伊春身邊，一把攙住她的胳膊，低聲說：「葛姑娘，幫我這個小忙，我給你二十兩銀子。」
他好像突然生氣了，眉頭擰起來，聲音很冷漠：「把你的固執用到該用的地方！不要再煩我！」
伊春開始在床上找自己的衣服，好容易翻出小衣，卻濕漉漉的，一股汗臭味，外衣耷拉在床角，早已揉得皺巴巴，根本不能穿。
還是笑得像個壞蛋，邪里邪氣的。
女人的可悲大抵在此，終免不了感情用事，明明晏門三少在到處追趕所有和舒雋有過聯繫的人，她應當快點離開建康，找個安全的地方過日子。
舒雋替她把被子蓋好，又摸了摸她的額頭，附身在上面輕吻一下：「醒過來就不在這裏了。」
楊慎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他聲音低沉：「你也是，比以前好許多。」
伊春差點有個衝動要跳出窗檯，追上去問她舒雋究竟在哪裡，可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是有許多人衝進茶館將她團團包圍。
「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
幾個人悻悻地走遠了，時不時還回頭看看伊春，目光很是不善。
遠遠地聽見少年們追了上來，她一刻也不敢停，在屋頂上狂奔逃竄。
他從伊春手裡搶過匕首，一把拽下帳子遮住她的視線，匕首在手上轉一圈，他慢吞吞走了過去。
她咬他一口，他必然咬回來；她扯破他一條袖子，他必然也扯斷腰帶作為報復。
他抬頭上下將她打量一番，眼裡略帶調侃曖昧的笑意，醉雪第一次覺得面上燒灼似霞，情不自禁垂下頭，膝蓋微微發抖。
「我才不和你打！」伊春傷心地看了他一眼，「好，我走了！」
晏門三少居然不會任何功夫！
伊春心中起疑，只說：「我還有事，要走了。你不用這麼客氣，二十兩銀子呢？」
有很多很多女子，提到舒雋第一句話總是他俏皮，或者他美貌，又或者他是個摧心的小壞蛋。
他又說得似真似假，半開玩笑，伊春果然笑了：「你這個鐵公雞。」
是個夢，好真實的夢。
伊春心中一陣感慨，久違了，這句話。她曾想說，卻沒說出口，眼睜睜看著那少年凋謝在自己面前。
舒雋反手接住布包，神色複雜且陰沉，看看布包里露出的銀子，再看看她，又狠狠把銀子砸回來：「我叫你走！」
外面有人輕輕敲門，是素姑來送葯和熱水了。
伊春只好又說：「那……總之，你要注意。」
伊春卻覺得所有感覺離自己越來越遠，眼前微薄的光明漸漸消失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裡。
她忽然用力抱住他，像是抱住一根救命木頭，狂風暴雨，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有一遍一遍低聲叫他的名字。
素姑也好奇地看著她，還沒看兩眼門便被舒雋關上了。
他又說：「這樣吧，素姑，你現在替我去抓藥，順便打些熱水送來，我可以減你一半欠債，划算不？」
他熱情如火，他纏綿不休。
說罷轉身將伊春放在角落的大床上，摸摸她的額頭：「又中毒，你總讓人不省心。」
從來沒有人說他是個好人。
她這一路行來，不過是閑逛，順便找那些專門打劫路人的山賊水鬼們討點盤纏，這段時日也積存了十幾兩，足夠大手大腳上那麼些日子。
「你自己不要的！」伊春大怒，此人反覆無常，簡直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他在她頭頂摸了摸：「別再像頭驢了，一輩子很長，很多地方你還沒去呢。不是要做大俠么？」
可是那少年卻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那個冬天。那是她曾想與之一起生活的人。
伊春猛然將雙眼睜開，惡狠狠地瞪著他，和他一樣深邃而且漆黑的瞳仁，苦苦壓抑著衝天火焰。
這裏應當是普通客棧，構造簡陋。窗下放了一張長椅，舒雋人正睡在上面。他身材修長，卻被迫躺在長椅上，那姿勢難免拘謹的很，難得他居然能睡著，還睡得挺香，鼻息深邃綿長。
和_圖_書他正張開雙臂迎在面前，不得不跳入他懷裡。
有人躍上屋頂來擒她，伊春抬起匕首勉強擋住，誰知那人力氣極大，一劈之下屋頂琉璃瓦都被震裂好幾塊，伊春只覺身下一空，隨著那些瓦片狠狠摔進屋子裡。
他身上的汗落在她胸前背後，像是下了一場滾燙的雨。
伊春也「哦」了一聲，無話可說。
不，不是這樣。
伊春靠在牆上，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頭突然火起，騰地一下就燒成了燎原大火。她一把抓住那個布包，狠狠朝他身上砸去，怒道：「還給你！我才不要！」
「……什麼時候了？」舒雋揉了揉額頭，聲音沙啞地問她。
伊春兩隻手在凌亂的床單上扭曲擺動，痛苦地深呼吸。想要敞開所有接納他，並不是容易的事，她好像還接納了某種銳利足以令她鮮血淋漓的東西。
「小南瓜呢？」喝完葯伊春躺在床上，只覺手腳無力，輕輕問他。
忽然，他低聲道：「你欠我的太多了，真以為自己能還得起？」
舒雋靠在牆上，皺著眉頭，隔一會兒忽然懶懶一笑，抬眼定定看著她，低聲道：「你在怕什麼？」
說罷端了熬好的葯，自己先嘗一口，確定沒有任何異樣，這才將她扶起，慢慢喂她喝葯。
晏于道還笑：「姑娘是知道，卻不願告訴我，因我和姑娘沒什麼交情。醉雪花了二十兩銀子便能化解一段恩怨，我願出二百兩，只求姑娘幫我這個忙。」
遠遠地，伊春見到一團艷影在門口晃一下，她生得很美，不輸給醉雪，但仔細看去，還是能發現她年紀不小了，眼角有細碎皺紋。
「你要走，可以。我馬上放手。」
反手在床上一摸，舒雋卻已經不在了，伊春說不出現在是什麼感覺，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和茫然感一下子攫住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很可怕很不得了的事情。
因為從他所有行為來看，根本找不到半點好的地方，稱為壞得流油還差不多。
他就坐在她身邊，衣服整潔乾淨，再沒有亂七八糟的補丁，笑得容光煥發。
伊春屏住呼吸靜靜望著他，這張臉睡著的模樣純善又無害，叫一萬個女人來看，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都會心生愛憐，剩下那個不是盲人就是獃子。
她轉身走了幾步，忽聽舒雋在後面說：「去哪裡？又打算不聲不響跑掉？」
「伊春，睜開眼。」他的吐息噴在她額頭上，燙得嚇人，「睜開眼看著我。」
「在想什麼？」他輕輕問。
舒雋很冷淡地「哦」了一聲，根本不在乎。
伊春只好把他那件外衣披在身上裹緊，衣服太大，松垮垮的，袖子卷了好幾道才能露出雙手。
她永生也忘不了那片淡紅的天空。
伊春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拍拍身邊的石頭，輕聲說：「坐。好久不見，你好嗎？」
那女子神情尷尬，大約是沒想到有人見過自己還會忘掉，她勉強笑了一聲，聲音細細的，帶著一絲愧疚：「那不是什麼好回憶，姑娘不記得也正常。蘇州香香齋姑娘總還有印象吧？」
「我不走。」她聲音平淡，三個字卻斬釘截鐵。
「你顧慮的不錯，我確實會吃人，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思考怎麼把你拆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一點不剩吃進肚子里。」
又因從小窮慣了，所謂的大手大腳不過是在路邊攤子買兩塊雞蛋餅，兩文錢，用油紙包好了抓在手裡滾燙的，油汪汪香噴噴。
「我以為你天亮才會醒。」他說，摟著她的腰將她一把抱起舉高，在下面抬頭笑吟吟地看著她的眼睛。
她望著伊春的眼神很奇異，像是想把她整個人看透、看穿，雙眼亮得令人十分不舒服。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五年前。臨安府安秀坊辦了個品香宴，我素來擅長調香，便被邀請過去。然後……我就看到他了。」
身後少年們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只能勉力躍上另一個屋頂，四處觀察可以躲避的地方。
躲在桌子後面的美人輕輕喚一聲：「舒公子……她……她是？」
品香宴結束后，她大胆地向他表達心中愛慕，甚至不求長相廝守，若能施捨給她一夜也是好的。對於江湖裡熱情奔放的少女來說，這些也足夠了。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真有人入了他的法眼，卻不是仙女，只怕美女兩個字和她也打不著邊，而且……她很窮，毫不在乎地吃雞蛋餅，吃得滿手都是油，相當粗魯。
桃林里似乎有人在輕輕喊他的名字，楊慎起身道：「我要走了，家人在叫。」
舒雋放下帳子，陪她半躺在床上，說：「他如今也有十五歲，到了自己出去闖蕩的時候了，不能一輩子跟在我身後做下人。」
「不知道。」他聳聳肩膀，「大約真是個仙女才行吧。要天下第一美，還要有很多錢，我討厭窮光蛋。」
杜姓男子朝伊春點頭表示感謝，眼睛卻片刻也不離醉雪臉上，輕道：「那……隨時都可以走……」
「下次再遇到，我會當作不認識你。」他揭開帳子便要跳下去。
他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神情冷淡倨傲：「看到我？看到我又如何！」
她剛才聽見他和那個什麼素姑說還錢的事，醉雪說他沉醉溫柔鄉，伊春很了解這個人，他的花花腸子都投注在錢財上了，估計沒那個精力搞溫柔鄉。
醉雪不信。
醉雪忍不住過去，取出自己新調的香遞給他，輕道：「這個味道你看看。」
「我受夠這種眼神了，離我遠點，別惹我討厭，明白嗎？」
伊春一聽舒雋兩個字，不由把腳步停下了。
醉雪忽然起身，在窗邊縱身一躍，像一隻紫色大蝴蝶，輕飄飄落在杜姓男子身邊。
醉雪笑了笑，亦不勉強她。
美人看上去快要暈倒了。
晏于道笑得像個彌勒佛：「有你在也是一樣。我素來知道姑娘是個大方人，不會為難我，必然會將舒雋藏身之處告訴我，對不對？」
「睡吧，這裏只是普通客房，沒有亂七八糟的人來過，不臟。」
大和_圖_書白天的，路上居然沒什麼人。岸邊停著許多精緻畫舫，帳幔低垂，看不清裏面景象。
可是睜開眼就完全不同了，他脾氣其實很壞，任性而且孤僻，說是個怪人絕對不誇張。
舒雋看了她許久，右手漸漸撤離她的身體，手指卻眷戀地纏綿在她手腕上，抓起一隻手放在唇邊親吻。
舒雋飛快從長椅上翻身坐起，好像睡得不夠過癮，伸了個大懶腰，長長吐出一口氣。
伊春奇道：「你……怎麼認得我？我們以前有見過？」
他別過腦袋，低聲問：「你怎麼在這裏？」
伊春獃獃地看著他，還沒反應過來，聲音卡在喉嚨里，像個獃子。
心裏那股莫名的煩躁不安突然就消失了，伊春看了他一會兒，不好意思地笑笑：「想吃飯，我餓了。」
安秀坊主人對他極是客氣，忙不迭地又推薦許多新調香給他，似是他能挑中一兩種便是極大的榮幸一般。當然，醉雪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安秀坊主人欠了他五千兩銀子，又有高利貸在身，一時還不出錢來，只能對他畢恭畢敬的。
舒雋忽然停下所有粗魯的動作，他撐在她身上，呼吸急促而且熾熱，瞳仁漆黑，彷彿是最暗沉的黑夜。
舒雋緊緊抱著她，低聲說了許多許多話，她只是聽不清，覺得很熱，汗水早已把床單打濕，睡在上面非常不舒服。
舒雋在月下笑得略帶譏誚，背著雙手問她：「你覺得我是誰？閑來無事四處溜達的皇族？還是富家多情少爺？我問你，我要是沒錢又渾身髒兮兮的，你今天會站在這裏和我說話么？」
伊春抽了一條板凳出來，坐在他對面，想了想，說：「晏門的人好像知道你爹殺了他們的小門主，所以現在到處找你呢。追我的那些人，是晏家三少手底下的秋風班。他鬧得動靜很大。」
拴著大船的繩子被斧子劈斷，船很快便隨水飄遠了。伊春立在窗邊向她揮手道別，忽見醉雪把雙手攏在嘴邊朝她輕叫：「快去找舒雋吧！遲了他被別的女人搶走，你可別哭！」
艷到極致方轉淡。
舒雋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眼看她神情狡詐，朝岸邊那些美麗的樓宇指了指，用眼神告訴她：舒雋此刻正在溫柔鄉徘徊呢。
大約是怕她又不打招呼跑掉，舒雋出去的時候把她的隨身包袱帶走了，光著身子她肯定就跑不遠，這邪惡的人必然是這樣想的。
到底忍不住大叫起來，好像快哭了。舒雋雙手捧住她亂晃的腦袋，深深吻下去，他們是如此貼近，每一寸都完美契合，連身體最深處的脈搏都貼緊而灼灼跳動，像是在放肆地高吼不願離開，不要撤退。
她反手一掌打在他肩上，舒雋退了兩步，忽然抬腳將她小腿輕輕一勾，伊春頓時站立不穩朝下栽倒，她偏又不甘心被他這麼輕易撂倒，雙手在地下一撐，身體像一尾柔軟靈活的魚，一下彈跳起來。
伊春厭惡地皺起眉頭，一個字也不想和他說。她猛然回頭，瞪著漸行漸遠的醉雪，她笑得像只狐狸：白痴，我怎會那麼容易讓你和舒雋那混賬雙宿雙飛，自己解決麻煩吧！
「好巧，我們又見了，葛姑娘。」他笑嘻嘻地說著，「方才是與老朋友聊天喝茶？」
伊春點點頭：「嗯，長得不錯，也挺有錢，就是太摳門了。」
「應該快天黑了。」伊春低聲說。外面的彩霞萬里並不是清晨的景象，只有黃昏才會如此綺麗。
眼見一線清川自橋下流淌而過，岸邊俱是綠瓦白牆琉璃屋，檐下掛著粉色燈籠，隨風搖來盪去，偶有小丫頭從樓里出來洗刷馬桶，大多睡眼惺忪，衣冠不整。
舒雋微微一笑，眼珠子轉了兩下：「難道不是想怎麼找個好時機不聲不響溜走？」
她大步衝到門邊，扯開房門便要跑出去，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大力，將她腰帶抓住狠狠朝後拽。木門「咣當」一聲巨響又被砸上，卻沒半個夥計敢上來查看情況。
火燒雲的天空終於漸漸褪色，變成淡淡一抹紅。
屋裡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估計是正在喝酒，動作都停在那裡盯著她看。
慢慢的，他的手卻撫上她額頭，輕輕摩挲，指尖帶著溫柔暖意。
「我高興待著！又不是你家！」伊春乾脆把茶壺也扔過去。
他溫暖的手指忽然輕輕撫上她的眼皮，醉雪被迫閉上眼，心底如痴如醉。
「你覺得怎麼樣？」他問，一面取了冷茶來喝。
醉雪點點頭：「晏門如今來了，我自然要走，不然被他們耍著玩么？他們來問我舒雋，我怎會知道。呵呵，我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成天念著舒雋舒雋的傻姑娘了。」
她猛然揭開帳子，夜風一下灌了進來，吹得紗帳捲動猶如雪浪。
可她分明聽見自己的嘴在說：「……葛姑娘，在你眼裡，舒雋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鏗」一聲抽出鐵劍，厲聲道：「我說過我不知道舒雋在哪裡，如今我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們！讓我走！否則休怪刀劍無情！」
醉雪笑了笑，有些不甘心：「我知道他不是什麼王公貴族，只是個身世神秘的有錢人，而且做的行當相當下流，專門給人放高利貸。我向他借了兩千兩銀子來辦香香齋，也是想告訴他，不管他是什麼人，我都不在乎。我更不在乎是不是要和他永遠在一起，只要一個晚上就行了，圓我一個美夢。」
極度疲憊的時候，伊春陷入半暈半睡中不能自拔。
舒雋慢慢放開她的手腕，坐直身體。他身上的袍子從一邊肩膀上耷拉下來，露出大片赤|裸胸膛，在黃昏的艷光中閃爍著橙紅的色澤。
他在耳邊呢喃許多聽不清的話語，纏綿而且細膩，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漸漸往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琉璃瓶里的毒液大約很厲害，只濺在皮膚上居然很快就有了效果，伊春漸漸覺得喉嚨猶如火燒一般疼痛，眼前金星亂蹦。
「你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裏想什麼了。」
布包里的銀子絕對不止二十兩，粗粗一掂，得有五www.hetubook.com.com十多兩了。伊春第一次拿這麼一筆巨款，難免氣短手抖，小心翼翼拆開包袱，從裏面挑出約莫二十兩白銀，再把布包推回去：「無功不受祿，說好了二十兩。以前的事也不用再說。」
終於還是被他尖利的牙齒咬住，疼得渾身顫抖，鮮血汩汩流出。
還是那個客棧，舒雋的外衣掛在床頭木架子上，淺淺的丁香色，風騷艷麗。可他的人呢？人怎麼突然不見了？
「我不在乎。」她還是那麼固執。
話音一落，少年們拔劍一擁而上，與她乒乒乓乓斗在一起，茶館里桌椅板凳連著陶瓷茶具噼里啪啦砸了個亂七八糟。
醉雪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輕道：「你……和舒雋在一起吧？」
「我不走。」她說。
伊春的心跳一下子快了，快得幾乎不能承受。她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因為毒藥還是什麼別的，連手腕都禁不得要微微發抖。
伊春竟然就這麼慢慢睡著了，右手被他放在掌心裏握著，兩人脈搏靠得那麼近，彷彿心跳聲也變得一致，平穩又安詳。
舒雋護著她，陪著她，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異於常人的遲鈍？
這玩意是伊春小時候對美食的所有夢想，肚子餓的時候曾經發狠，以後有錢了每天都吃十張雞蛋餅，吃到撐死。
舒雋額頭上的青筋都要跳出來，袖子一摞：「要打架？」
「留在建康城，這裏的人欠我錢最多。」
「我最近也知道怎麼斂財了，身上不像以前缺錢，所以……」
顯然她一條也不符合，只有黯然退場。
她只哼了一聲，不屑一顧，橫劍一劃，破了少年們的圈子，一個箭步便要衝出去。
她也以為舒雋一輩子都會這麼過下去了，和不同的女子曖昧，抱著他的黃金山腐爛的死去。
「放開我！」她聲音沙啞，冷漠，卻如同冰里藏著岩漿，很快便要包不住。
「我……只是再要個客房，這裡是你的客房吧……」她有點語無倫次。
那女子怒道：「我做不做生意晏門也要插手？管得未免太寬，我倒不記得自己是賣給晏門了。」
晏于道眯眼看著她上躥下跳，動作快得像一隻鬼，心中難免要讚歎一下。
伊春頓了一下，輕問：「那你要去什麼地方？」
伊春只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一陣比一陣強烈，心臟像是要跳出喉嚨，不受自己控制。
伊春只能聽見幾聲痛呼，緊跟著便沒了一點聲音，她勉強起身，帳子忽然又被人揭開，舒雋把匕首丟還給她，跟著身子一歪靠在床頭，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說罷掉臉便走。
伊春回頭看著他，他也這樣看著她。兩個人，四隻眼，目光里好像有千言萬語在互相傳遞，又彷彿空空的，什麼都不曾表達。
他當真努力想了一會兒，最後又露出個譏誚又疏懶的笑容。
「我……沒怕。」但好像有點底氣不足。
什麼意思？伊春傻了。
素姑抓著藥方出去的時候臉色青白交錯，也不知是笑還是哭。
舒雋低頭看她，伊春與他對望良久，靜靜說：「我說了，不走。」
他忽然動了一下，抬手抱住她的脖子，只覺心中情潮不可抑止，要把心臟都衝垮似的。
伊春只好答道：「……哦。」
他穿著淺綠色的長袍，疏懶卻優雅，手中捧著一個小小試香盒放在鼻前輕嗅，最後微微一皺眉：「加了丁香，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舒雋也以別人說自己壞而自豪。
他不會生氣，生氣也沒什麼大不了，被刺傷更沒什麼大不了。
伊春一把抓住舒雋的衣服，輕道：「你……躲起來！不要讓晏門的人看到你！」
推開被子起身，立即發現這裏不是軟玉樓。隔著綉滿花紋的帳子，能隱約看見木製的窗欞，窗戶推開半扇，微風把睡在窗下一人的衣袖吹得簌簌輕響。
軟玉樓畢竟不是普通女子該來的地方，他這樣安撫她。
「……別人的心意總是被你拿來踐踏，好像你什麼都不需要。」他低聲說，「你沒有欠我什麼，是我欠你的，所以你做這些我都不在乎，你傷不了我。」
醒過來的時候天是蒙蒙亮，伊春一時分不清究竟是黃昏還是黎明。身下的床不再柔軟，而是硬邦邦的，她試著動動手腳，已經不像中毒時那麼麻木了，只還有些虛軟無力。
他低喃。
舒雋笑了笑，手掌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啪」一聲：「惹我生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伊春抓著濕巾子使勁擦手，神態自然，沒有任何如夢似幻的神情，像是提到一個老朋友似的親切，笑道：「他啊，是個怪人，但人很好。」
話音剛落，窗戶便被人從外面砸爛了，約有四五個少年提劍闖入，見到舒雋都是一愣，跟著便是狂喜。
那麼多人，那麼多劍，卻完全劈不到她身上，反倒是秋風班的那些少年，被她逼得步步後退，包圍圈快要突破，她很快就能逃走了。
他沒回答，目光慢慢變得陰冷。
說罷起身要走，醉雪到底是不甘心，追上去又問：「到底要什麼樣的天仙才會入你法眼？」
伊春顧不得細看，從地上跳起，低聲道：「抱歉！」
隱約又有個男子的聲音，壓得很低，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蘇州調香老闆」「不做生意跑來建康城必有古怪」「不要以為人情還了晏二少便可以為所欲為」之類的話。
伊春輕道：「這裡是……？」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桃花還沒開，後山桃林是光禿禿的枝椏，雨水從上面滾落，晶瑩剔透。
「過了兩三年，我厭倦一個人闖蕩江湖，對女子來說，獨身和那些男人們爭權奪利並不是快活的事。所以我打算籌錢辦個調香的店，然後我又遇到了他。」
和許多少女一樣，醉雪以為他是王公貴族，身份神秘，面容俊俏，言談和雅，多金又多情。
就這些？
黃昏里那些綺麗絢爛的晚霞彷彿統統綻放在眼前，伊春感到灼熱而且窒息，那是一種失去任何思考能力的意亂情迷。她快要被揉碎了，真的變成一片一片的，被他一口一口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