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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卧底小姐

作者: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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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是亮亮嗎?進來吧。」
然後又是聽東子在急哄哄招呼:「康哥,師姐醒了!師姐醒了!」
僅僅是睜開眼睛這一小小動作,卻好像跋涉了千山萬水,其中艱辛大概只有自己體會,度過最初眼睛遇光所產生的不適后,我欣喜地見到了每張熟悉的臉,往左看,我媽在拭淚,菲哥眼眶濕潤,石頭欣喜若狂,傅辰身著白大褂,正俯身一臉凝重地翻查我的眼皮。
我握著方向盤問她:「如果有人要你在,道義和恩情里選一樣,你會選哪樣?」
努力讓我的靈魂回到肉體,努力睜眼,可是為什麼眼皮這麼重,睜眼,我要睜眼看世界,失敗,於是用力,再用力一些……
越走越近,等快走到門口,小房間的門大概半開著,從裏面傳出老人家熟悉卻激動滄桑的聲音。楊校長似乎在跟誰打電話,說的還是泰語,嘰里呱啦的聽不懂,他情緒激動,大概在跟對方爭執,邊高聲說話邊哭泣,聽起來很歇斯底里的狀態。
感覺右手被大手暖暖包住,似感應到什麼,於是緩緩挪動僵硬的脖子往右看,撞上他幽深似海的黑眸,眼裡滿滿都是我,他鬍子拉碴,髮絲凌亂,眼底有一團黑影,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邋遢模樣,見我看他,他抿緊薄唇一言不發,緊了緊握住我的手,生怕我跑掉。
老人口氣極度傷悲,我低頭擦著淚:「您別這樣說,在我眼裡,您還是您,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方亮亮,而且……而且事情還有挽救的餘地,只要您跟我們配合,一定可以幫您把您兒子救出來的……」
我想,也許我是這個城市裡唯一知曉「龍哥」就是楊校長的警察,這中間諷刺意味十足,多年以前,當他還是清清白白的教書匠時,他在我人生最迷惘的時刻,站出來無條件支持我做警察,多年以後,他成了我的嫌疑人,我不得不為他戴上沉重的手銬。
我內心凄涼。
走出實驗樓站在陽光底下的那一刻,我全身冰涼,從腳底滲入的寒氣瀰漫至全身,徹骨的寒冷將我無情吞沒,我喘著粗氣,雙唇微微顫抖。
神情頹敗回到家,傻坐了一會,我打電話給李放,問他海神會的據點是不是在泰國,那個黑幫裡頭有沒有人是姓楚的。
放了他,我會良心不安,抓捕他,我還是良心不安。
「木已成舟,那孩子應該能活下去了,而我,也該歇歇了。」
菲哥見我古怪,急著追上我問,「亮亮,怎麼了?他媽的到底怎麼了啊?校長做什麼事了讓警察盯上了?我聽著怎麼這麼滲得慌啊。」
到了久違的高中門口,少年時荒唐卻有趣的回憶就潮水般鮮活湧進和*圖*書來,我跟菲哥相視一笑,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童心未泯的自己,不禁都有些悵然。
黃昏渲染了內心悲傷,遠方晚霞暈出一片濃艷的血色,我置身於藹藹暮色一個多小時,晚風習習,楊校長的哭聲猶在耳邊回蕩,我的腦子漸漸清明。
不是的,我不想離開的,我想大聲的回應他們,可是發不出任何聲音,於是我拚命掙扎,拚命搖頭,要克服殘破肉體的束縛,只為了最後看他們一眼,讓他們知道我也留戀。
菲哥疲憊地閉上眼睛。
多年以後,我已成了金子,而你,卻被沙塵蒙蔽,墮入了人世的濁流中。
「嗯?」
「你想幹什麼?」我高聲驚呼,上去就要奪刀:「不要想不開!」
「一個人,太辛苦了。」
將眼皮撐開一些些,白光刺得我再度閉上眼睛,耳邊傳來的是我媽聒噪的大嗓門,緊接著四周人影攢動,或遠或近的聲音吵得我頭痛,老Alan在驚呼「god bless」,菲哥在大喊「醒了醒了,傅辰,傅辰……」
而獲知真相的我,顯然更加痛苦一些。
我苦澀地喊了一聲,「校長。」
我心急火燎地快步奔到他邊上,想要勸解老人家,誰料剛跑到他身邊,低頭一看,赫然見到他褲袋裡插著一把刀,露出半截刀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
迫不及待地飛車到母校門口,門口大伯探出頭來,見我,招招手放行,停好車,在車裡靜坐了會,手緊抓著方向盤,內心不安驚慌內疚交織在一起,想勸校長投案自首,自己卻有種犯罪的錯覺,趕赴刑場一般地忐忑不定。
我朝他虛弱笑了笑,感覺到他手一翻轉,與我十指相扣。
「您什麼也沒做……您要好好活著,等孩子回來。」
就快見著陷入囫圇的老校長,老人家一生受人尊重,晚年時卻不得不接受旁人同情惋惜的目光,對一個老人來說,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站在門開停下,我跟菲哥愣了愣,現在這狀況實在突然,人極度脆弱的時候自然不希望被人撞見,特別是被晚輩瞧見,菲哥朝我揮手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回去吧,今天不是時候,我心領神會點點頭。
當年他勸我迷途知返,而今角色輪換,我亦應該站出來告訴他,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在釀成無法挽回的罪孽之前,他還能自我救贖。
開車去的路上,我輾轉想了想,決定把我和康子弦的事向菲哥坦白。「菲哥。」
菲哥轉頭看我,眼神傷悲。
「他昨晚在摩天輪下面跟我表白了,說非我不可。」
「你們毀了我,毀了我啊。」
上天或許在懲罰我,hetubook.com.com它近乎無情地冷眼看著我在道義和恩情苦苦煎熬,要我必須從中做一個選擇,可無論選擇哪一個,我都將畢生遭受良心譴責,忠孝不能兩全。
我怎麼掙扎,都是錯。
一旦想清楚,我衝出門跳上車,駛向母校。
老人略顯壓抑的哭聲漸漸遠去,恍惚中他多年前的諄諄教導猶在耳邊回蕩:亮亮你不能一輩子都坐在警車後面,你要坐前面,你可以的。頑石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亮亮,拂去你身上的沙塵,向所有人證明你是一顆金子……
我跟菲哥自然沒有錯過這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心情莫名沉重,於是頗有默契地不再說話,兩人並肩靜靜地走向實驗樓。
「Hi,I'm back!」
「不!」
一心求死的老人力氣格外大,一旦下決心死去,他就全然失去理智,凜冽絕望的神情讓我的心突突跳,咫尺外,燈下銳利的刀鋒泛著死亡的冷光,眼看一條鮮活生命正要尋求死亡解脫,我的人生從來沒有這般兇險過。
「啊天,醒了,醒了,亮亮醒了,傅辰,快來啊傅辰……」
菲哥靜了會,而後一聲溢嘆:「亮亮,這個人你看準了嗎?」
我在他背後說:「校長,我不明白。」
「上半生流離,下半生安於校園,本以為這輩子就可以這樣過去,沒想到……現在想來,因果相報,上半生的孽債,下半生自要來償還,逃不脫,終究是逃不脫。」
腳步一軟,捂著流血的胸口,我虛靠在牆上直喘氣。
「啊?這倒不清楚,很久沒傳來消息了,反正這案子懸了,咱譚局十之八九要毀在這案子上了。」
我沉吟一會,堅定點頭:「看準了,我確定他喜歡我,而我,也喜歡他。」
我的心徹底亂了,想不好要不要告訴菲哥,校長的仁善形象已經在我心裏垮塌,那種偶像潰敗的轟塌感太過傷人,我不忍心菲哥也有這樣的體驗,只是抿緊唇,無頭蒼蠅似的往前猛走:「先別問了,咱們趕緊走吧。」
剛才痴狂求死的校長終於清醒過來,目瞪口呆地望著我,驚恐的眼眸映出即將凋零的我,老淚縱橫,喃喃著:「天,我做了什麼,我都做了什麼……」
在最後一絲光明被滅頂的黑暗驅逐之前,我的眼前劃過許多人的笑臉,我媽、我爸、菲哥、石頭、東子……最後是那個人笑意繾綣地站在童話般的摩天輪下,對我款款說:答應我,在我不在的日子,好好保護你自己。
校長點頭,在燈下苦笑,眼底卻是一片豁然:「亮亮,我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
「校長……」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淚珠滑過臉頰和圖書,只為眼前娓娓道來的凄慘老人。
屏息等待校長的反應,背對我的他卻安靜如一尊雕像,而後深重嘆息。
夢中我鬆了口氣,終於可以肯定,我沒死。
他沖我柔柔一笑,低下頭附耳說了一句話,又讓我臉紅心跳了許久。
菲哥也聽出了不對勁,面色異常凝重,卻又摸不著頭腦,剛下意識想張口,我回神過來朝她豎起食指「噓」了一下,然後偏頭聽著門內老人還在對電話里的人發狂怒吼,拉著菲哥無聲地往回走。
門內老人暗啞的咆哮接近崩潰邊緣,伴著絕望的哭聲,門外的我五雷轟頂般恍惚了一下,只覺得殘酷的事實猶如血盆大口,咬的我措手不及,我腳底一軟,趕忙背靠向牆面,怔怔的,一時還難以接受這樣可怖的真相。
「楚老闆,我……我問你,為什麼普密特說有警察已經注意到我了?為什麼?你們當初向我保證過的,沒有人會知道的……有內奸?……你們把他殺了又有什麼用?……晚了,晚了啊。」
我不知道人死時是不是都會像我這樣,肉體很重,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靈魂在空中飄浮,時起時落,我聽到很多人的聲音遠遠近近地傳來,聽著很熟悉,他們是不是我在人間的親人朋友,在彼岸那頭呼喚我回來,請我不要離開,不要拋下我們獨自去天堂。
「你別他媽擺死人臉給我看啊,吭一聲行不行?急死人了。」
剛要挪開步往回走,門背後的校長突然把泰語換成了中文,聽到他出口的那一句時,我腳底像灌了鉛,挪不動步子了。
「那好,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那是天做媒。假如你喜歡他,而他不喜歡你,那是天開玩笑,亮亮,我不攔你了,我只求你睜大眼睛,好男人是要用心看的,不要像我,被男人折騰到崩潰。」
「那個國際刑警派進去的卧底怎樣了?」
我跟菲哥某些時候心有靈犀,懷著沉甸甸的矛盾心情沉默走進實驗樓,往左拐,默不作聲走向昏暗走廊的最邊上的那個小房間。
菲哥深深地看我一眼:「能不選嗎?」
送康子弦上飛機后的第二天下午,菲哥電話打過來,說她已經在火車站了,我開車去接她。
抬手就要往自己的脖子抹去,眼看刀鋒就要觸到柔軟的皮膚,我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用儘力氣往外扯:「不要,校長,把刀給我,把刀給我!」
我鄭重點頭:「好,菲哥,我答應你,我用心看。」
「下午聽大伯說你和葛菲來過,卻沒見到你們,我就有數了。」
這兩個字喊出,卻驀然發現連擠笑的力氣也沒有,只是憂傷地看著校長。
他溫文平靜地和*圖*書朝我滄桑一笑,整個人卻彷彿籠罩在一股悲愴中,令旁觀者傷心動容。
跟菲哥碰頭,菲哥往常生龍活虎的,永遠給人精力充沛的感覺,可這次見她回來,居然神情憔悴,大概因為方易恆那書獃子,沒怎麼睡好。
紛亂的腳步聲朝我急切走來,震得我頭痛欲裂,難以抵抗的困意再度兇猛襲來,我閉上眼睛,耳邊卻響起一道具有共鳴感的低沉嗓音,一遍遍地鼓勵我:「亮亮,不要睡,不要睡,醒過來,你可以的。」
校長見我伸手奪刀,猛地退了一步,拔出袋中的刀:「不要管我,讓我死!」
走在黑暗的走廊上,只有走廊盡頭那個房間有暗淡的光漏出來,我緩緩向前走,腳步沉重,伴隨著刻骨的煎熬,短短的路從沒有走得這麼久。
怎不教我唏噓?
「亮亮,我已經沒有資格再讓你叫一聲校長,我下半生教書育人,其實最愧對孔夫子遺訓。別人都說我桃李滿天下,可是我自己的兒子卻沒教好,幾十年過去,只現在才悟出來,我不配啊。」
我從黑暗中幽幽走出來,而陋室內的枯瘦老人坐在桌子前,滿頭銀髮,臉色蠟黃,眼底腫大的眼袋泄露深深的疲憊,憔悴到下一秒就能倒下去似的。
滿手是血,殷紅的液體拚命往身體外流走,在死亡的氣息完全席捲我之前,我勉力說出這樣一句話,而後眼前是一片令人驚恐的黑暗,死亡的冷意在全身流竄,我好想睜開眼睛,但是太困了,我使勁撐開眼皮,卻還是無力。
送菲哥到家,菲哥跨出門時我叫住他:「菲哥。」
對不起,我終究沒有兌現承諾。
「原來是天意。」抿唇艱澀點頭,形銷骨立的校長趔趄著站了起來,他背已經微駝,踱步到窗口,窗外黑漆森然,老人蹉跎的背影令人扼腕。
周末的校園格外寧靜,一路上沒有見到學生,坐落於學校最偏僻方位的實驗樓更是鴉雀無聲,靜得人心慌,多年前它就是這個灰白的樣子,多年以後再入眼,興許是心境所致,不知不覺添了絲蕭索。
第二天送康子弦上機,想到他過往的採花事迹,心裏頗不是滋味,忍不住扣住他下巴兇巴巴警告:「說,外面的洋花你采不採?」
是基於恩情放了他,還是出於道義抓捕他?
還未走到門口,門內已有蒼老的聲音響起,伴隨著輕微的咳嗽聲。
額前的幾縷白髮耷拉在他額頭,顯出一絲潦倒,他的情緒已經張狂失控,雙眼泛血絲,舞著刀:「不要過來!」
是的,康子弦,我可以的,我要醒過來重新兌現對你的承諾,你要相信我,我方亮亮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你是我世界僅有的那一m.hetubook•com•com朵。」
「亮亮你他媽要憋死我啊,到底怎麼了?你臉色怎麼這麼白,咱們老校長是不是犯事了?」
「亮亮,晚了,校長這幾個月太累了,撐不下去了。」
望著眾人聚在我身上的殷切眼神,無不流露出不安與不確定,心裏一股暖流徐徐淌過,懸空的靈魂終於歸位,興許是被老天的幽默感傳染,我揚起嘴角朝眾人笑,學起電影主角的口吻。
我搖頭苦笑。
「校長的上半生顛簸流離,在泰國的時候,正逢華人被排擠,日子過得苦,為了養活老婆孩子,我什麼都做過,憑著兩分聰明,凡事都能做得像模像樣,所以……這就是那幫人現在還惦記我的原因。」
我苦澀點頭:「大概是天數,我剛好在查這案子。」
李放在電話里並不詫異:「是,他們的幫會總部在泰國來著,這兩年千方百計想滲透進國內來,這主要是因為幫里有個風頭很旺的華人老大,沒錯,就姓楚,手段毒辣,據說是個笑面虎呢。」
問了傳達室大伯,以前那個瘦瘦的顧大伯已經不在,換了個矮矮胖胖的大伯,簡單介紹了身份,我試探著問校長今天是否在學校,大伯點點頭,遙指實驗室樓的方向:「早上看到楊校長出來買早飯了,昨晚大概又沒回去。唉。」
我心一窒,在這平靜又絕望的語氣中聽出不對勁,搖頭疾呼:「不會的,還不晚,真的還不晚。」
聽我以這樣嚴肅地口吻說這番話,往常嬉皮笑臉的菲哥緘默,我們一路無話,各自沉浸在無窮無盡的心靈折磨中。
這樣力量懸殊的爭奪我毫無勝算,校長雖年邁,畢竟是男人,他拼儘力氣把刀指向自己的心口,我努力把刀的方向掰回來,誰料老校長突然腳步不穩,向前顫了顫,整個人壓了過來,下一秒,只覺天昏地暗,胸口傳來異樣的感覺,異物戳中的疼痛伴隨著巨大恐懼排山倒海襲來,痴痴低頭一看,胸口正汩汩往外流著殷紅的血,染紅了白色的T恤,紅得刺眼,紅得我視線模糊。
「亮亮,連校長自己也不明白,怎會走到這地步。」校長已經不復下午時的激動情緒,此刻口吻異常冷靜平和。
我們在車上簡單合計了下,決定還是馬上去學校看看老校長不知道他家住哪,先去學校碰碰運氣,好歹我是警察,應該能幫上校長一點忙。
菲哥一直不依不饒地百般追問,我坐在車裡,兩手抱頭靠在方向盤上,試圖讓自己混沌的大腦鎮靜下來,菲哥坐我邊上巴巴盯著我看,眼神焦急,沉默好半晌,我抬起頭視線渙散地盯著前方,靜靜說:「菲哥,我現在一個字也不能說,我只告訴你,校長他……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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