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周寶璐卻覺得這裏頭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想了半天才說：「要是……要是舅母嫁給那位……嗯，伯伯呢？會不會不一樣？」
曾氏笑了：「傻孩子，這種事情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雖說有違禮法，可到底還有人倫不是？又是孩子，能有多要緊，只要不出格，誰家也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然後又加一句：「安哥兒我也不跟他說！」
周寶璐托著下巴，想了想說：「我不去了吧，宮裡怪無聊的。」
曾氏俏麗的臉上浮現出難以形容的微笑來，時光似乎縮成了一小束，把她二十八歲的這一年重新連到了十四歲的豆蔻年華，那一年草長鶯飛的時節，有一個穿著淡藍色衣衫的少年曾經經過她的窗下，放下一枝盛放的桃花。
陳氏是最規矩一個人，雖說不上日日都在念叨，但這種事，對她來說那就是大逆不道，這種女孩子，也就是毫無廉恥，這些周寶璐都是聽說過的。
只是這個年齡的周寶璐並不能理解這一點，她只是睜著大眼睛，好奇的等著答案。
曾氏回過神來，見她這樣，就伸手摸摸她的頭，周寶璐便說：「後來呢？」
不過她的大眼睛依然期待的看著曾氏，就好像先前那個問題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曾氏就笑了，摟著陳頤嫻搖一搖，見她有些困了，便叫了奶娘來抱下去哄著睡。
曾氏見她恢復那般開朗開心的樣子，也不忍再說她，只是跟她說：「這次你還是住我這裏頭屋www.hetubook.com.com裡，前兒南邊送了些新鮮花樣首飾來，我給你留了幾件，回頭打發人給你送去，衣服你們家裁了不少，我就不另給你做了，這眼看萬壽節要到了，你跟我一起進宮去還是公主打發人接你去？」
曾氏想了想說：「你這樣大了，有些事也可以慢慢的跟你說了。說起來，在我做姑娘的時候，有一個表姐，比我大兩歲吧，是我表姨的女兒，我表姨嫁在馮家，雖說不是什麼要緊的勛貴人家，也是金山銀山堆著養大的，長的雪團兒似的好看，性子也開朗活潑，我們處的好，常常來往。只是有一年過年，我記得那個時候我才十三歲，跟你差不多大，上元節一家子的女孩兒去看燈，人人都歡喜的很，不過到了後來，快散了的時候，我親眼看見她跟她表哥偷偷在一處石獅子的陰影底下說話。」
縱然她一向磊落爽朗，到底還是個閨閣女兒，就是對著最親近的舅母，這些話問起來也結結巴巴的不好意思。
然後她立刻又申明：「當然我可不願意舅母嫁給他，我就隨便問一問。」
曾氏卻並沒有接著說下去，她只是說：「我是家裡的大姐，那個時候，我們家需要我嫁到帝都來，成親之前，你舅舅也曾親自到金陵來拜見我爹娘，我見過他，也並沒有什麼不甘願的。我當時最煩惱的就是，我要嫁到這麼遠來，我院子里親手種的牡丹是帶不走的了。」
周寶璐順著曾氏的目光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去，這甘蘭院並沒有種牡丹，只是兩株西府海棠亭亭而立，也是嬌艷動人。
曾氏又笑了一笑：「世上的事本來就是這樣的，期待太多才會失望，只是那年我生了長子，你舅舅寫了幾個字要我給兒子挑名字，也不知怎麼的，我一眼就挑中了安字。」
周寶璐十分失望，這並不是她期待中的故事，故事太平淡，並沒有驚天動地。
曾氏說：「若是家底都差不多，兩個孩子又都有心，家裡常常是成全的，成親前多幾分願意，今後夫妻情分上也強些，誰家爹娘不疼孩子呢？別說遠了，就看你常來往的幾家人家，這眼看著，也常有親上加親，表兄妹做親的，論起來，這其實也是常見面的，從小兒一起笑鬧過來的，情分上就與別的人不同，成親后的和睦也不一樣，這些都是有例的，並沒有多少要緊，只一件，女孩兒不比爺們，多些警醒是好的。別的不說，有時候，有些不安好心的人拿住這樣的把柄作伐，原本在私底下容得下的，鬧到明面上來，就成了麻煩了。」
周寶璐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飛起兩片可疑的紅暈。
而且比起那些教條的規矩，周寶璐自然覺得還是舅母說的比較合理。
曾氏笑著嗔道：「大姑娘了，哪有你這樣笑的，你可收斂點吧，不然叫你娘看見，又說你沒規矩，又要叫你抄佛經。」
曾氏便把陳頤嫻接過來抱著，好一會兒，周寶璐才挨近了曾氏，悄聲問道m.hetubook.com.com：「那……舅母在和舅舅成親前，有沒有……嗯，有沒有什麼……別的……」
「就這樣？」周寶璐覺得十分失望，故事十分不完美。
周寶璐怔了半晌，輕輕點點頭。
曾氏笑道：「能有什麼不一樣呢？我其實也沒有怎麼想過，似乎……」似乎春風中的少年和過日子的男人是格格不入的，她寧願一直記得那年的春天，而並不想把那個笑容爽朗的少年拉進現實裏面來。
曾氏輕聲說：「我們受家族供奉，金尊玉貴的長大，該為家裡出力的時候，也沒什麼不甘願的，若是因緣際會，能叫你嫁給你心心念念的人，那是你的造化，若是不能，就算留個念想，也沒什麼不好，璐兒，你要想的明白。」
周寶璐的手托著圓潤的下巴，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曾氏，舅母這笑容真好看！
這些她都很清楚，也都知道意味著什麼，就是不甘願又能如何？
曾氏摸摸她的頭，說：「有些東西，平日里看不見，可若是真的有要緊了，實在不一般，說不準就毀在上頭了，你是個明白的孩子，我知道你想的明白。」
這句話說中了周寶璐的心事，不由的沉默的低下了頭，好半晌才說：「嗯，我知道了。」
是這樣嗎？周寶璐還是很困惑。
她想起那一日宮裡祖母的表現，皇帝的目光，想起帝都的種種猜測和蠢蠢欲動的局面，想起周家的日漸衰敗，祖母日漸老去，宗室的身份眼看就要消逝，祖母正在殫精竭慮要把周家重新拖上正軌https://m.hetubook.com.com……
曾氏卻說：「你是大姑娘了，這種要緊場合也不去，外頭人說不準有什麼閑話，何苦來呢，我知道你不耐煩這個，可是咱們這樣的人家，你又是大的那個，有些事不能憑你喜好，你總有你那份責任。」
曾氏說：「元嘉十八年的秋天，安哥進京述職，還曾來過咱們府里，他的夫人溫柔賢淑，正是良配，公子小姐也都聰慧懂禮。」
屋裡一時安靜，只有周寶璐懷裡的陳頤嫻不耐煩了，『啊啊』的叫著，手舞足蹈要掙扎著出來。
周寶璐笑嘻嘻的坐過來，順手把陳頤嫻抱過來摟著，玩她的小胖手，一邊笑道：「我娘不會啦，如今我娘覺得我說話可有道理了。」
周寶璐眼圈又紅了，看起來分外楚楚可憐。
回了頭，屋裡一個別的人沒有，曾氏才說：「大概是我十四歲那年吧，家裡來了一位世交，暫住了三個月，他有一個兒子，比我大兩歲，我叫他安哥，安哥讀書很好，那一年就是要進京考試的，如今想起來，他長的有些像你家哥哥那樣子，高高的，眉眼兒不頂像，但感覺上很像，說話做事都很爽利，他愛吃核桃酥，每次上街都會買一盒回來給我，金陵大街上那家鴻福記的核桃酥，做出來的味兒就是和家裡的不一樣……」
曾氏悵然的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回憶那個時侯：「後來到了下半年，我聽說她跟她表哥私奔了，還沒出城就被抓了回來，因她家中分家早，規矩也不大，我表姨也疼她，實在捨不得，便想著索性和-圖-書叫她嫁了她表哥也罷了，因她表哥家中清苦，便多陪些嫁妝與她，沒承想，她表哥的娘卻不肯，因著她表哥家原是書香門第敗落的，家中講規矩，她表哥又有個秀才的功名在身上，他娘說表姐淫奔不潔，不肯叫兒子娶她，後來……後來她哭了兩日，悄悄的上了吊。」
她似乎就明白了一點。
只是舅母怎麼卻說的如此通明透達，跟娘的說法頗有不同。
曾氏失笑，周寶璐想了想，又問：「那你跟舅舅成親，你甘心嗎？」
在這府里的時候，曾氏就算不在跟前，也自然是掌握全部動向，陳七剛走，曾氏的大丫鬟香蘭就跑進來比手划腳的笑著回了這件事，聽說是在那裝病等婆婆，周寶璐先笑道：「在二門等了一個時辰？哈哈哈，我就該去看看的！」
周寶璐點點頭，這一點她能想的明白。
「啊！」周寶璐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輕輕掩住嘴，曾氏說：「女孩子，最要緊的是名聲，而且，男人的話，其實信不得。」
「後來，安哥就隨世伯走了。」曾氏說。
她又摸摸周寶璐的頭：「這個你可不能跟你舅舅說。」
周寶璐立刻保證：「不會不會，我嘴可嚴了。」
「有什麼不甘心的？」曾氏笑道：「你舅舅與我年貌相當，又有前程，自己肯出息，且知道規矩懂的尊重，就是在侯爺和夫人跟前也是多有維護，從來沒叫我為難過，在咱們院子里更沒人能越得過我去，成親四五年，待我生下青哥兒，有了兩個嫡子，才停了姨娘的葯，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