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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記

作者:石頭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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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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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鄭老太太笑道:「外頭冷,咱們屋裡說話。」又看一眼臭著臉站在一旁的兒子,問宋榮,「你找伯岩是有正事吧?」
宋嘉言日日守候在昭文帝身畔,昭文帝已是五十的人了,原本保養得還好,望之如四十左右,如今這一病,發間多了幾縷晶瑩。好在昭文帝生得不差,即使老了,也稱得上儒雅。
待林隨行過禮,宋嘉言賜了座,道:「本宮是頭一遭見林大人,就直說了吧。朝廷的事,本宮不大懂,你們監察司的事,本宮也不大懂。監察司是皇上一手建立的監察機構,不屬於朝中六部九卿任何衙門,直接對皇上負責。這讓監察司的地位超然,同時也惹人嫉恨。」宋嘉言道,「林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起來的,論及忠心,本宮沒有任何懷疑。想必林大人也明白,似監察司這樣的機構,一旦皇上有恙,下一任帝王很快就會換上自己的親信來掌控。相對的,皇上在一日,則無人敢動監察司分毫。所以,在希冀皇上恢復健康這件事上,林大人與我的立場是一樣的。」
不過,內閣的幾位老傢伙也明白,仁德親王早該在昭文帝登基的時候便就藩的,之所以留駐帝都多年,皆因方太后所致。如今,方太后還在呢,若是他們准了仁德親王就藩的摺子,還不知那老婆子會生出什麼幺蛾子。內閣如何肯惹這一身的腥,因事不能決,索性呈給宋嘉言討主意。
這老東西……
東穆太祖皇帝就十分崇拜鳳武皇帝,當年還有「為君當如鳳武帝」的話留下。皇位傳到昭文帝這兒,這一家子都對鳳武帝有好感。聽到宋嘉言這般說,昭文帝笑問:「這話怎麼講?」
彭老相爺道:「也好。」事涉皇后,他們不好自作主張。
宮中的大總管突然來訪,林隨皺眉思量片刻,命人請袁忠到了書房。
承恩公給宋榮氣得吐血,指著宋榮怒吼:「宋子熙,老夫是皇上的親舅舅!」
相對的,宋榮寒門出身,因從龍之功起家,遭遇吳雙那場風波后,猶能全身而退,本事自然是不差的。宋榮的話,秦崢自然要好生思量。
宋榮對付老太太向來很有一手,扶著鄭老太太的胳膊往堂屋走,笑道:「伯岩兄早跟我絕交了,我不找他,我是來給伯母請安的。」這話聽得鄭博直翻白眼。
宋榮先坐下,嘆道:「莫不是連杯茶都沒有?」
自從昭文帝清醒以來,與宋嘉言倒是格外親密了。反正先時昭文帝也是一直獨寵鳳儀宮,如今太后在慈寧宮養病,方家削爵去職,昭文帝重病初愈,繼續留在鳳儀宮,更沒人敢說什麼。
昭文帝果然十分受用,道:「不辜負祖宗江山已是大幸。」
宋榮問:「娘娘可有什麼打算?」
當然,仗著祖父,彭彥容的前程也不會太差。就是方太后掌政,也不能不給彭家面子。
宋榮呷口冷茶,看向秦崢:「你年輕些,不知前事。我在未中進士之前就與今上偶然認識了,那時太后還只是先帝宮中一個小小的嬪妃。雖沒見過太后,也聽今上提過的,做母親的總是更倚重長子。後來今上登基,太後母以子貴,因心疼小兒子,不捨得仁德親王去就藩,今上孝順,也應允了。那時,朝臣並不樂意,畢竟藩王不就藩,太不合規矩。故此,議爵時,仁德親王那會兒只得了郡王的爵位。做母親的偏愛小兒子是人之常情,太后也不能免俗。後來,太后一直干涉立儲之事,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娘家。」宋榮嘆道,「那時太後為人行事,尚可圈可點,哪怕偏頗些,大家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真正不可理喻的是在皇后入主鳳儀宮之後,太后對權柄的熱衷達到了高峰,她先是要奪九皇子,後來又借欽天監的嘴將皇后驅逐出宮。如今皇上病重,太后全無半分慈母之心,一意任人唯親,奪權干政,甚至不惜陷害皇后,太后這是打算對九皇子下手了。」
「皇上已經昏迷七日了。」望著太醫正的老臉,宋嘉言問,「醫正覺得皇上何時會醒來?」
彭老相爺腦中飛快盤算,沉聲道:「仁德親王就藩奏章就在內閣,既是王爺請願,沒有理由不允。」
昭文帝將此奏章拿給宋嘉言看。
內閣算是大勝一局,只是,這種勝利,難道是內閣所希冀的嗎?
袁忠心下一跳,他跟在昭文帝身邊幾十年,也算是閱人無數,有些見識。自來響鼓不用重鎚,方太后挾太后之尊尚不及宋嘉言翻雲覆雨的本事,何況宋嘉言又有九皇子這張王牌在手。這些天,袁忠也一直在向宋嘉言靠攏,他恭謹地稟道:「監察司的事情,老奴知道得不多。倒是監察司頭領林隨林大人,老奴僥倖見過幾面。」
方太后忍著吐血,與宋嘉言去了隔間兒。
「娘娘三思。」
「老匹夫!」宋榮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不知是在罵承恩公府,還是罵方太后。罵一句泄憤后,宋榮依舊未失去理智,輕聲道:「太后很反常。」
宋榮一撣衣衫,道:「勞您提醒,本官是皇上的親丈人!」
昭文帝問:「給多少方能令母后滿足?」
宋嘉言微微一笑,指著史書上又道:「鳳武帝身體似乎不是很好,常有病痛,時常十天半月地養病不朝啊。」
秦崢心下一跳:「宋叔?」
彭老相爺輕聲道:「皇子尚幼,藩王壯年,娘娘還需早做打算。」
挨了母親一句訓,鄭博也沒辯白什麼。
彭老相爺沉默半晌,道:「娘娘,太后畢竟是皇上的生母。」
林隨瞅一眼外頭的青天白日,換了三品官的官服,便隨袁忠一道去了宮裡。
袁忠不敢多說,連忙領命,帶著兩個心腹內侍悄然離宮。
鄭博引宋榮到自己的書房說話,猶是一張臭臉:「有話直說,若是托情就不必說了。」
內閣幾位都覺著仁德親王很識時務:皇上病重,皇子尚幼,仁德親王正當年輕力壯,又有幾個成年的兒子,這個時候能主動就藩,簡直再好不過了。
開門的就是鄭博,他家貧,用不起下人門房。聽到有人敲門,自己來看,見是宋榮,鄭博眉心微皺,竟擋著大半門口,冷著一張國字臉,先問:「侯爺有事?」
「待太后鳳體大安,彭相與太后回稟吧。」
饒是袁忠見林隨次數不多,每次見此人都禁不住心下生涼。倒不是林隨生得如何可怖,就是一種拒人千里的感覺,袁忠不是很樂意跟林隨打交道。
宋榮打量鄭博兩眼:「這事也怪不到一人頭上,說來,又不是我女兒強迫皇上。」
不過,現在的情勢下,有個明白人做皇后,也是他們做臣子的福分。
昭文帝精讀史書,這一節鳳武帝傳更是讀過多遍,說倒背如流也不誇張。他不用看也知道宋嘉言說的是什麼,不禁老臉一紅。
但是,宋嘉言明顯很有政治素養,在她手下幹活和-圖-書兒可能累一些,不過,只要有本事,就不怕熬不出頭兒。方太后就是個昏頭昏腦的老太太,自己都分不清東南西北,還妄圖瞎指揮。護短,智商又低。若方太后得勢,他再想出頭兒,就得去巴結方家走佞臣路線了。
方太后道:「若不是你叫那些內閣大臣理事,他們怎有這天大的膽子敢讓仁德去就藩?」
宋嘉言既常伴著昭文帝看奏章,自然對朝中形勢漸漸地有了些了解。宋榮請示昭文帝再次冊封母族的奏章,也是宋嘉言念給昭文帝聽的。
彭老相爺立刻嘆道:「自古母親溺愛兒子,卻不能為之思慮長遠。仁德親王早該就藩,皆因太后寵愛親王殿下,強留殿下於帝都居住。」說著,雖是滿臉的不贊同,卻是一副為難相,絕不肯親自回稟方太后此事的。
眼瞅著皇后與九皇子就差一步了,就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他也不會袖手旁觀。
室內無人,宋嘉言念叨著:「做了一輩子的人上人,你病了,真心擔憂你的能有幾個……」說著嘆口氣,抱著昭文帝翻個身,她自幼習武,力道頗大,昭文帝一個大男人,宋嘉言雙臂就能抱起來。故此,她照顧昭文帝時,從不需要別人幫忙。
秦崢聽著宋榮憶往昔、說今朝,心下卻有些著急,道:「宋叔,還是想個法子明日阻止承恩公方好。」宮裡宋嘉言與方太后翻臉,宮外自然要有相應的對策。承恩公已經聯合了幾個小御史,打算彈劾宋嘉言大不孝的罪名。說來,往時即使後宮事多,也從未折騰到前朝。
宋嘉言笑道:「這臣妾就不知道了,除了前承恩公,論年紀,二舅舅方德年長些。品性上,臣妾不清楚。」
彭老相爺與宋榮分別看過,兩人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狐狸,對於宋嘉言的膽量氣魄卻是極為佩服的。無他,宋嘉言這份詔書上話並不多,卻是字字穿心斷腸:昔聞庄公母,漢有竇太后,今太后意欲兄終弟及,偏愛幼子之心,天下皆知。萬物有代謝,皇位有更迭,太后欲吾死矣,置皇子公主於何地。吾之將死,唯望親王殿下榮登皇位,善待天下,善待皇子公主。
待孩子們走了,宋嘉言呷口茶,溫聲道:「太后的事,本宮知道了。」
如今昭文帝病重,方家早急得上躥下跳,竟意圖染指內閣之權,宋家則依舊安穩如山,只看這養氣功夫,宋家便遠勝方家。
彭老相爺不敢像反駁方太后懿旨那樣拒絕宋嘉言的中宮箋表,只是彭老相爺尚未接下箋表,就被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握在了掌中。
「太后這話,臣妾不明白。」宋嘉言冷聲道,「前天臣妾去慈寧宮請安,母后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您在避痘疹,令臣妾好生照顧皇上,不必再去慈寧宮。除此之外,臣妾並不知如何對母后不敬了!再者,母后當初說避痘疹要七天的時間,如今這就出來,臣妾是不怕的,可皇上呢?皇上本就龍體虛弱,說句放肆的話,母後身份雖是尊貴,卻是母以子貴,皇上是國之根本,母后再貴重,也貴重不過龍體!若是不小心把痘疹傳到皇上身上,母后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如何對先帝交代!」宋嘉言並不似先時對著方太后逆來順受的模樣,直接質問,「皇上對母后的孝心,天下皆知!臣妾是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就算是大不敬,也得問一問母后是何居心!」
宋嘉言已深諳政治,略一思量便道:「皇上有三個舅舅,擇賢明者賜爵就好。前承恩公有罪,皇上雖未株連,到底涉及子孫,臣妾覺著不要從前承恩公一支擇嗣賜爵。」皇家最重臉面,昭文帝當時並沒有收拾仁德親王,只是令他就藩而已。承恩公奪爵后,亦沒有另行處置。這說明,昭文帝並沒有將事態擴大的意思。
林隨的府第就在朱雀大街,其實,這也算不得林隨的府第,這是監察司的總部所在,林隨吃住都在監察司。
今日宋嘉言說起鳳武帝,拍馬之後偏偏說起鳳武帝裝病的事,自然是意在沛公了。昭文帝做了多年皇帝,臉皮早修鍊出來了,一笑就奪了宋嘉言手裡的史書,笑道:「阿離也說了,明君總有相似處。」
宋榮這般識趣,昭文帝待宋家反是愈發親近,常有賞賜。
宋嘉言不肯給方太後任何還擊的機會,繼續道:「母後行事,就算不考慮別人,皇上的安危,母后難道也不放在心上嗎?母后既說臣妾大不敬,臣妾便大不敬地請求母后,在太醫並未確診母后安全之前,不要踏足昭德殿!就當看在皇上孝順了母後幾十年的面子上,行嗎?」
太醫正戰戰兢兢:「娘娘,皇上自有天佑……」
仁德親王則要求接皇上與皇子、公主們出宮,當然,這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
宋嘉言覺著,對於昭文帝,她還是應該懷有一顆感恩之心,畢竟,昭文帝維護了她的名譽,又將她的兒子正式冊封為太子。昭文帝笑道:「莫要發傻,小九兒是朕的兒子。」
宋榮笑眯眯地一揖:「伯母,我是子熙啊。」鄭博在翰林院待過三年,那會兒兩家還時常來往,故此,鄭老太太愣了會兒就想起來了,忙扶他起身,笑道:「啊,原來是子熙啊。快來快來,還是這樣俊俏啊。」鄭老太太與宋老太太都是貧民出身,很有共同語言,又是多年不見,問:「你母親可好?」
袁忠道:「現在最好。」
「你給我學個委婉來。」宋榮嘆,「自皇上病重起,皇後娘娘衣不解帶在皇上身畔侍疾。這個時候,還是少些是非的好。」
「真不知?」
林隨沉默半晌,問:「皇上龍體如何?」
「鳳武帝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能令天下百姓果腹者便是明君。不瞞皇上,臣妾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聽說城外有許多災民,朝廷發放粥米濟民,還會有許多人凍餓而死。到現在,雖然百姓有窮有富,不過,已經許多年沒看到過城外聚集過災民了。皇上治理天下如何,不必聽官員如何吹捧奉迎,端看這點就能知道了。」
昭文帝笑道:「好。」
「說到法度規矩,不知藩王久居帝都是何規矩?」宋嘉言道,「彭相是視而不見,還是有何難處?不妨與我直言。」事到如今,她是絕不容仁德親王繼續留在帝都了。
聞此言,彭老相爺立刻起身,一撩衣擺,便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去,道:「老臣深受皇上大恩,皇位更迭,自夏商起,從來是父傳子、子傳孫,除非皇上無嗣,方另擇宗室承襲皇位。今皇上有數子,焉可令藩王承襲帝位?老臣請娘娘收回此詔!」說著,一個頭叩在地上。
秦崢心下一酸。
秦崢道:「若不加以阻止,明日真有人上摺子彈劾皇后,于皇後娘娘的聲名有礙。」
「大鳳王朝武皇帝本紀。」
方太后沒打到和*圖*書宋嘉言,更是氣得眼前一黑,怒道:「你敢對哀家大不敬!」
宋嘉言其實心內有許多想問的話,卻又問不出口。昭文帝似乎明白,卻又什麼都沒說,太子的冊封儀式已經在準備中了。
看宋嘉言不樂意,昭文帝還沒勸兩句便兩眼一黑,昏了過去,倒把宋嘉言嚇了一跳。
宋嘉言看梁嬤嬤一眼,梁嬤嬤將一份詔書取來。尋常詔書是以龍紋祥雲裝飾,這份詔書卻是鳳紋牡丹的刺繡,同樣精美異常,于朝中卻極為罕見。無他,這並不是皇帝的詔書,而是皇后的詔書——中宮箋表。
宋嘉言搖頭。
宋榮正色道:「這是自然,一切有待御裁方是。」
方太后畢竟年紀在那兒,一口氣喘不上來,指著宋嘉言道:「你、你——」
聽到這種話,鄭博氣得臉都綠了,指著宋榮道:「宋子熙,你也是讀過四書五經,學過禮義廉恥之人!」
這樣的要求,沒有任何過分之處,林隨很痛快地應下。他身為監察司的頭領,能進宮來面見皇后,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
五兒還偷偷地朝宋榮眨眼睛,宋榮對五兒笑笑,看她天真無邪的模樣,宋榮微微嘆口氣。直待用過午膳,宋嘉言吩咐呂嬤嬤道:「嬤嬤,你帶著皇子公主們去隔間兒休息。」因方太后離宮,宋嘉言索性將宮內皇子公主們都叫到昭德殿來。
宋嘉言的話是符合內閣利益的,不論何時,內閣都不希望藩王干政,何況是成年藩王!故而,彭老相爺應了聲:「是。」內閣是傾向於代表正統的嫡皇子的,故此,宋嘉言的名聲不能壞。方太后又是太后的身份,有錯也是無錯,既然方太后無錯,就要找個夠身份的替死鬼。不是別人,仁德親王最合適。此時,若說仁德親王沒有別的想法,彭老相爺也是不信的!
承恩公非但敲登聞鼓,他告的人也身份非凡,乃當今皇后。
內閣從宋嘉言手裡得到國政之權,林隨幹這一行,對後宮的情況要比內閣清楚些。方太后完全不能與之共謀,宋嘉言主動拋出橄欖枝,說出的話又這般正大光明,沒有半分令他為難之處,饒是林隨也不禁覺著皇後為人不差。
宋嘉言側眸微挑,便看到了一張蒼白而儒雅的臉。昭文帝的臉仍然是蒼白而憔悴的,鬢間幾許銀絲,眼神虛弱又清澈,甚至帶了一點點透徹。宋嘉言從未見過昭文帝這樣的神色,昭文帝握住中宮箋表,聲音不高,還有一點商量的意思:「先不要明發。」
鄭博相當固執:「總該委婉些。」
連宋嘉言都覺著在人生態度上,應該向宋榮學習。宋嘉讓、宋嘉諾一直沒音信,她都挺惦記,宋榮只當沒那兩個兒子,日子照樣過得有聲有色,優遊自在,何其瀟洒。
宋嘉言道:「太后如此,無非是想仁德親王登基罷了。孝順孝順,順者,孝矣。既然是老人家的心愿,沒有不成全的道理。」
他就盼著皇后能一直明白下去。
林隨道:「大總管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定有要事。」他與袁忠不熟,這種情勢下,自然也不用寒暄什麼。
「你自己說,太后自己還發著疹子呢,那病傳得厲害,萬一傳到皇上身上如何是好?」
彭老相爺深深地嘆一口氣,蠢的太蠢,精的太精。憑彭老相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宋嘉言的厲害,要命的是,這位還是中宮皇后。
彭老相爺多年老臣,能做到首輔,自然是一流人物。現在後宮要翻天,昭文帝病重,哪怕不想干預後宮之事,彭老相爺也要表態了。他沉聲道:「娘娘此話,老臣不敢應奉。太后是皇上生母,娘娘是皇上正妻,俱是身份尊貴之人,恕老臣直言,再如何尊貴,娘娘與太后也要遵從祖宗法度、皇家規矩。既然太后離宮,言及皇后,老臣斗膽,懇請皇后與太后當面分說一二,以正清白。」宋嘉言這哪兒是自己要死啊,這完全是逼內閣表態。
「是啊,非但學過,還比你學得好來著。」宋榮擺擺手,道,「你雖沒見過我那女兒,也應該知道她是個講理的人吧?上次德妃那事,你還險些誤會了她。」即使是鄭博也知曉方太后的不靠譜兒,若不是現在情況特殊,方太后乃後宮婦人、皇上生母,鄭博非參方太后兩本不可。有方太后襯托,宋嘉言簡直是典範。
宋嘉言不敢多話,就代昭文帝批了:著有司去原籍尋實誠人家。
在這前所未有的安靜祥和中,宋嘉言召見了太醫正。
養花種草,含飴弄孫。就是朝中也是請了長假,不再早朝,偶爾去義塾授課,或是別院小住,甚至閑來無事,買了一個小戲班在家調理,逍遙得很。
宋榮道:「好在禁衛軍與御林軍都加以整頓過,忠心不二,總不會再出現逆王之亂。」這事雖然對宋嘉言有影響,但並非沒有翻盤之機。尤其彭老相爺親來,看來,內閣還是傾向於九皇子的。
宋嘉言笑道:「皇上躺了許久,餓不餓?臣妾去叫他們弄些東西來給皇上吃。嗯,還是先叫太醫診脈吧。」
彭老相爺扭捏了一下,道:「依老臣所見,王爺既有就藩之心,臣子本分,沒理由不成全啊。」
鄭博家沒有丫鬟,於是,自己斟了盞茶遞給宋榮。宋榮望著手中的粗瓷茶盞,他在官場中的節操不怎麼樣,卻是欣賞一切有操守之人。宋榮呷了口粗茶,便把宮裡的事一五一十地同鄭博說了。鄭博皺眉,道:「皇后怎能對太后語出不敬?」
「本宮已經三思過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要翻臉,她絕不會給仁德親王翻身的機會。
兩人雖是在喝酒,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幾年前,彭彥容為宋嘉言立后出過力氣,好容易天時地利人和,彭彥容琢磨著,皇上既然病重,他出頭兒的時候快到了。他自覺早便是皇后黨,聽秦崢說了方家要使人蔘奏皇后之事,彭彥容磨牙道:「真是不知饜足的野狗,除去皇后與嫡皇子,朝廷還不得姓了方!」其實,憑彭家的地位,不論誰登基,都要給彭老相爺一個體面。彭彥容很不必上心此事,只管光風霽月地做自己的翰林學士就是了,不過,彭彥容想的又比別人多一點。
宋榮直接告承恩公捏造事實、巧言詭辯、謀害中宮、妄圖朝綱、目無君父!
昭文帝又問:「你覺著哪家好?」
宋嘉言喚了袁忠過來,問:「監察司的事,大總管知道多少?」
以前不覺著這男人有什麼要緊,忽然之間失去才明白什麼是依靠。宋嘉言唇角不自覺地微微翹起來,起身扶昭文帝坐在正中榻上,道:「哦,皇上醒了,那就交給皇上了。」說著就要離開。
內閣首輔彭老相爺不避嫌疑地去了趟宋府,宋榮的臉色就不必提了,直接道:「說句難聽的,皇后若是真有不敬之心,太后根本出不得宮。m.hetubook.com.com
後宮與朝廷開始了新一輪的大清洗。
若尋常人來,不一定能見得到林隨。不過,尋常人也不大敢來,無他,特務機構的名聲,已經註定了令人敬而遠之。而且,林隨的身份,也要避嫌。
有宋榮親自出馬跟承恩公掐架,內閣都鬆了一口氣。不想更荒唐的事在後頭,方太后偷偷出宮,避到仁德親王府上,口口聲聲說皇后要害她。
什麼是帝王?
「臣妾可沒皇上的本領。」
「監視好太醫署的情況,如果民間有什麼好大夫,只管上報於我。」
故此,哪怕宋家打點了御史台與內閣,此事依舊是鬧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
不過,什麼是好人,又什麼是壞人呢?
「臣妾不是在審問母后,只是告訴母后實情,是仁德親王自己要就藩,至於親王要不要去藩地,這要看親王與母后的意思。臣妾照顧皇上尚且來不及,斷然管不到親王府的事。」宋嘉言毫不客氣地道。
宋嘉言道:「親王就藩之後,本宮會向太后說明一切的。後宮之事,還是無涉前朝的好。」
因為語涉要事,此間已經清場,宋嘉言身畔也只有一梁嬤嬤而已。她並未注意有人自隔間側門悄然而入,而彭老相爺與宋榮二人,礙於規矩,頭都不好多抬,自然更未留心。
如此,硃批之權暫停,國事暫由內閣處理。
宋嘉言見到林隨時微微一愣,倒不是林隨有什麼古怪之處,實是宋嘉言未料到監察司的頭領這般年輕而已。不但年輕,相貌也好。
袁忠道:「皇後娘娘想請林大人入宮一見。」
「本宮自有主張。」
鄭博依舊道:「你以往也算能臣幹吏,並非貪圖天家富貴之人,焉何先時不阻止皇後娘娘入宮?也是她為人有瑕,方有人蔘她。」
「若指望著天佑,還要你們有什麼用?」宋嘉言聲音冰冷,「自打皇上發病初起,本宮便一直在皇上身邊,這幾天,皇上的病絲毫不見好轉。好在,也沒有變得更差。本宮看了醫正在太醫署的記錄,你家世代為醫,入太醫院已經有三代了。你以金針見長,青出於藍,比父祖更有出息。需要什麼,不論是東西還是人,醫正都可以提。七天之內,讓皇上清醒。」宋嘉言道,「自古至今,史書從未有給大夫立傳的先例,醫正讓皇上清醒,本宮會命史官為醫正著書立說,將來,醫正會在東穆正史中佔得一席之地。這樣的榮耀,前所未有。」宋嘉言未忽略太醫正臉上的一抹動容之色,沉聲道,「好了,準備為皇上診脈吧。」宋嘉言一直安安靜靜地在昭德殿侍疾,也沒見她如何威風八面、霸氣天成,結果,內閣安生了,後宮也安生了,亂糟糟的局面就這麼安靜了下來。
宋榮眼睛往裡瞅瞅,肩膀頂開鄭博的身子,直接進去了,笑道:「伯岩兄好生冷淡哪,咱們多年未聚,我來給伯母請安。」說來,這倆人還是同年。
宋榮攔下御史台,秦崢則去找彭老相爺的孫子彭彥容喝酒。
「當日,仁德親王可是親自問過母后,是母后答應讓內閣代理朝政,臣妾才敢應的。」說完這些話,宋嘉言轉身走了。
結果,老虎不發威,方太后便將她當成病貓。
倒是方太後身畔的嬤嬤道:「太后畢竟是……」她話還未說完,臉就挨了宋嘉言一巴掌。宋嘉言力道頗足,直將人抽到了地上去,那嬤嬤半邊臉腫成豬頭,唇角流血,張嘴吐出兩顆牙來。
「說這個做什麼。」宋嘉言笑,她與昭文帝的身份註定了不會有太激烈的愛情,不過,她仍然願意做好本分,起碼不辜負這個男人帶給她的地位與自由。她也一直相信,做個好人要比做個壞人更容易得到快樂。
皇后被稱為國母,並非只是口頭兒的尊貴。在律法規矩上,同樣給了皇后不遜於皇權的權力,當然,這種權力,皇后很少用。不過,皇后一旦動用中宮箋表,皇帝都不會駁回。
宋嘉言溫聲道:「那就有勞彭相了。」
宋榮投桃報李,百閑之中還上了道奏章,言及前承恩公事涉不法,奪爵去職,罪有應得。子弟有優劣,朝臣有忠奸,前承恩公不賢,皇上以孝治天下,請昭文帝另擇賢明子弟以賜爵位。
如今昭文帝病了,自然也就沒什麼早朝了。天蒙蒙亮時,宋榮就去了鄭家。
聞此語,袁忠頓時心驚肉跳,監察司可是昭文帝的特務機構,昭文帝雖說昏迷,畢竟還沒咽氣。這時候對監察司伸手,萬一昭文帝醒來,後面的事可就不好說了。袁忠小心翼翼地勸道:「娘娘,您看是不是等一等,依老奴說,皇上洪福齊天,定能轉危為安的。」
不要說宋嘉言現在威風八面,哪怕宋嘉言還是先時的鵪鶉,宮人們也不敢輕易對嫡皇子的生母——中宮皇后動手啊!
宋嘉言看彭老相爺一眼,道:「太后鳳體違和,正在休養,仁德親王乃孝子,哪怕就藩也沒有不見親娘的道理。此事,還是回稟太後方才妥當。依本宮看,不如容后再議。反正仁德親王在帝都住了幾十年,也不差這一會兒工夫。」
「仁德親王不過藩王而已,蒙蔽太后、污衊本宮,甚至圖謀聖駕,種種大逆不道,看在皇上與太后的面子上,本宮不想計較。」宋嘉言道,「他不適合繼續留在帝都,讓他就藩吧。」
此刻,只要是眼尖心明的人,縱使不明白這裏面的門道兒,只看如今帝都形勢,也得道一聲中宮手段非凡。沒的說,內閣從宋嘉言手裡拿到代理國政之權,哪怕彭老相爺,對宋嘉言也得敬畏著些。
宋嘉言並不容她說話,冷聲斥道:「本宮與太后說話,也有你個奴婢插嘴的份兒!」
宋嘉言見過不少俊秀人物,溫潤如秦崢,俊美如李睿,彆扭如杜君,耀眼如宋榮,皆是一等一的人才。這些人相貌都不差,林隨的相貌也不比這些人遜色,卻是有一點,姣好似婦人。雪膚、杏目、瑤鼻、朱唇。若非兩道長眉入鬢帶出些許凜然氣勢,再加上林隨身量高大筆直,宋嘉言非將他誤認為女子不可。
彭老相爺也不信宋嘉言會做出這種昏頭的事,依宋嘉言的智慧,哪怕真要殺方太后,也得等九皇子登基之後啊。想到方太后種種匪夷所思的行為,彭老相爺嘆道:「皇上以孝治天下,太后忽發妄語,令皇后名譽受損。」
彭老相爺面露憂色,道:「長此以往,恐怕局面難以收拾。」不孝的名聲,誰都背不起,何況是一國皇后?宋嘉言是死是活,彭老相爺並不關心,關鍵是嫡皇子,母以子貴,子以母貴,不能因皇后而連累到嫡皇子才好。皇后乃一國之母,不可能因太後幾句話就讓皇後去死,萬一中宮不穩,連累的絕非一二人,說不定會引起朝綱震蕩。在這個時候,彭老相爺力求維穩,方來宋家商議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事。
鄭老太太笑著對宋榮道:「你跟伯岩好生說說話,我去弄些早點吃。」
結果,宋嘉言立后后,鄭博又來了封絕交信。宋榮也沒理他。就是鄭博被調到帝都為左都御史,宋榮也沒與他來往。如今有事相商,自然要理他一理了。
如今宋嘉言乍一發作,不要說方太后,滿殿人都被她震著了。
宋嘉言其實很不樂意干這種差事,她覺著皇帝是世界上最小心眼兒又善變的人。今兒朝東,明兒朝西的。萬一什麼時候昭文帝改了主意,秋後算賬,不是錯也是錯了。
方太后自然不樂意暫停硃批之權的,只是架不住小兒子苦勸。何況,那些大臣的難纏,方太后如今方是明白,只得不耐煩地應了:「讓皇后瞧著辦吧。」
秦崢不大明白。
登聞鼓的特別之處在於,自來登聞鼓之案,上達天聽,朝廷沒有不接的理。
宋嘉言每天給昭文帝擦洗身子,翻身按摩,生怕他躺久了生出褥瘡來。
昭文帝笑道:「阿離知不知朕在想什麼?」
這話說得何其昏頭!
宋榮唇角直抽,哪裡有吃飯的心,不過,規矩使然,他還是先謝了皇后賜膳,與彭老相爺分坐兩旁,一時宮人搬上兩小桌葷素得宜的膳食來。雖然宋嘉言賜膳,君臣有別,並不能在同一桌上用餐。
宋嘉言拿他沒轍,嗔一眼,也笑了。
宋嘉言正嘀嘀咕咕,就聽到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剛要張嘴斥責,袁忠的聲音已經自外面響起:「奴才給太后請安,太后千歲千千歲!」
宋榮暗暗感嘆,先時他真是看走眼,叫吳雙那賤人騙了,不然秦崢痴心若此,當真是一樁好姻緣。哪怕宋榮,也只得嘆一聲造化弄人了。秦崢一心為宋嘉言著想,宋榮投桃報李,提醒他一句:「安臣,要注意跟仁德親王府保持距離。」
經歷多少風波曲折,她與他不是最相愛的,卻是最相宜的。天下男女,多少夫妻,不必如膠似漆,能舉案齊眉,已是莫大福氣。
不過,宋家也非等閑之輩。承恩公敲完之後,接著承恩侯宋榮也去敲了一回。論文采,宋榮狀元之身,論口齒,宋榮以前曾在監察院混過。關鍵是,宋榮比承恩公明智一千倍,承恩公去告皇后,宋榮並沒有去狀告太后。不然就太可笑了。
彭彥容現在日子很不好過,自從他背後捅了自己祖父一刀后,回家挨頓家法不說,六品翰林一坐多年,彭老相爺壓著不給他升遷,把彭彥容鬱悶的,倒是秦崢介紹他到宋嘉言的書院講課,彭彥容很樂意去。
昭文帝淡淡道:「母后出身保定府方家屯兒,去老家尋一戶老實人家便可。」話中竟是要將爵位賜予方氏家族遠親。
宋嘉言笑道:「本宮既然嫁給了皇上,皇上的體面,就是本宮的體面。彭相太小看本宮了。」撫摸著手裡的中宮箋表,宋嘉言遞出去,「拿去明示天下。」
宋榮微嘆:「你們小時候,總嫌你們吵鬧麻煩。現在,你們長大了,我反覺著有些寂寥了。」
宋嘉言先時被方太后欺負慣了,剛生下九皇子就被方太后搶走,後來又因故出宮一年多的時光,即使回宮,宋嘉言在方太後面前也是裝慣了鵪鶉,從無半分忤逆之舉。
方太后怒不可遏:「你在審問哀家嗎?」
「我也不勸你假公濟私,當然,我宋子熙在你鄭伯岩面前也沒這麼大的面子。只是,伯岩兄啊,你想一想,現在皇上病重,卻有人指使御史來參奏皇后,意欲何為哪,伯岩兄?」宋榮意味深長,鄭博神色微動,最後道:「待皇上大安,這些奏章我都會呈奏皇上的。」
方太后也想吐血,怒道:「把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給哀家拿下!」
「當今之際,唯有先請太后回宮再說了。」宋榮道,「我倒想請老相爺同我一道進宮求見皇后,先問一問皇后的意思才好。」畢竟這事兒得跟宋嘉言商量,依宋嘉言的脾氣,願不願意低這個頭還兩說。
昭文帝握住宋嘉言的手:「你也聽聽。」
方太后罵一聲「妖孽」,拿宋嘉言沒辦法,帶著宮人灰頭土臉地走了。
他祖父這輩子封閣入相是沒什麼遺憾了,他父親也是五十幾的人了,他可是正當壯年,不搏一搏,都覺著白活了。
昭文帝湊過去瞧,宋嘉言瞥他一眼,笑道:「臣妾覺著,自古明君都有相似之處啊。」
宋嘉言之所以請仁德親王親自去勸方太后,就是知道仁德親王勸得動太后。聽到仁德親王的回復,宋嘉言道:「本宮遵從母后的意思。」
宋嘉言將被子往昭文帝身上一裹,把人放平,方太后已怒火衝天地進來,那橫眉怒目的模樣,上前就要教訓宋嘉言。宋嘉言伸手握住方太后揚起的手,一個旋身便把方太後送到一旁的太師椅中坐下,宋嘉言道:「聽說母后在慈寧宮養病,怎麼有空到昭德殿來了?」此一時彼一時,若這個時候被方太后打了,她也不必在後宮立足了!
宋嘉言把話說得這樣透徹,林隨又不是死人,怎會無所觸動?林隨不敢小瞧宋嘉言,直接問:「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太離譜的事,哪怕抗旨,他也不會辦的。
宋榮挑眉:「這年頭兒,也沒人說不準女人二嫁吧?」
宋嘉言寫的是一份《論兄終弟及書》。
鄭博堅持:「二嫁就二嫁,也不該狐惑皇上,未婚先孕。」
現在,彭彥容的精神頭兒倒是來了,無他,昭文帝病重!
此刻,宋榮的臉上冰冷一片,心裏早將方太后詛咒了一千八百遍,之所以未咒罵出口,不過是因為在秦崢面前不好失態罷了。
宋榮與秦崢商議了大半宿,及至夜深,已過宵禁,宋榮乾脆留秦崢住了一夜。宋榮對晚輩向來不錯,親自引秦崢到前院一處院子。秦崢少時與宋嘉讓交好,常到宋家玩耍,如今宋家是新賜的侯府,只是這屋內擺設卻是讓秦崢覺著無比熟悉,竟與宋嘉讓昔日所用無二!
宋嘉言又不是傻瓜,何況,她也不是非常抗拒幫著昭文帝念奏章。不過,某日宋嘉言捧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還嘖嘖感嘆。昭文帝好奇,問:「看什麼呢?」
宋榮笑道:「前幾年,我母親去了二弟那裡,若是知道伯母回了帝都,母親定是要回來的。」
宋嘉言道:「現在就出宮,去跟林隨說,本宮請他入宮一見。」
秦崢終於放下心來。
鄭博這般彆扭冷淡倒不是說倆人有什麼過節,相反,鄭博脾氣耿直,不大會做人,宋榮在朝中時沒少給他說好話,幾次幫忙,先時交情也不差。只因鄭博是道德君子,自從得知宋嘉言的事情后,還曾經給宋榮來信,勸宋榮趕緊把宋嘉言送到尼姑庵或家廟一類的地方去洗清罪孽。當然,那會兒宋嘉言還未立后。
宋嘉言回之一笑,慢慢地將頭倚在丈夫的肩上。
內閣的上書也是類似,hetubook.com•com太后出宮並非小事,何況還嚷嚷著皇后要謀殺太后,茲事體大,中宮必須就此事做出解釋。
兩人一到隔間兒,不待方太后開口,宋嘉言便道:「仁德親王就藩之事,內閣並沒有批准,不知母后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御膳房將幾樣清粥小菜做好呈上時,承恩公奪爵削職的聖旨已經明發。當方太后哭哭啼啼地趕回宮廷時,仁德親王一家人已在御林軍的護送下離開帝都,就藩咸陽。
方太后好不容易安分幾日,還是不要因此事再生波瀾。宋嘉言道:「這事,暫且壓下來。」
當然,方太后是絕不可能就此罷休的。
鄭家是兩進的小院兒,門口說話,裡頭就聽到了。鄭老太太已經起了,聽到話音出來一見,一時倒沒認出宋榮來。
宋嘉言臉上沒有半分動容,根本不理會彭老相爺的話,反道:「太後置本宮于死地,仁德親王意欲遷皇上、皇子、公主們于親王府。彭相閱事無數,精通史實,與其讓孩子們落入野心家之手,不如一開始就將皇位奉送。彭相不必擔憂,新帝登基,照樣要施恩老臣。」
如方太后質問昭文帝:「你怎麼這樣心胸狹隘,將你弟弟趕走?你已經是皇帝了,多給你弟弟一些有什麼?」那張頹老的臉上,有不滿、有憎惡、有傷心,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唯獨沒有愧疚。
鄭老太太已經訓斥兒子道:「伯岩,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朋友呢?你不是常說子熙人品好,值得相交嗎?」關鍵是宋榮以前沒少幫兒子,這些,鄭老太太是知道的。當然,宋榮為人也很不錯。
宋榮笑應:「我聽伯母的。伯母不必麻煩,我最喜歡吃伯母腌的小菜。」
昭文帝挽住宋嘉言的手,輕聲道:「辛苦你了。」自始至終,只有宋嘉言一直守護在他身畔。照顧他,伺候他,不離不棄。
百官心裏百爪撓心都不敢問的事,林隨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問出來了。袁忠沒回答,林隨問:「現在嗎?」
事已至此,哪怕鄭博也不能不開口說一句了。不過,鄭博很冷靜,他的上書是,希望中宮就太后離宮一事做出解釋。
宋榮嘆:「承恩公不過是冢中枯骨、插標賣首之徒而已,就是依附於承恩公的御史,也要先往御史台遞奏章,經御史台後,那些奏章方能呈上去。如今左都御史鄭博是御史台的頭兒,鄭博雖耿直些,也不是不通情理,我去說一聲,他會三思而行的。」這許多年的官,宋榮也不是白做的。
昭文帝回眸,眼中帶了一絲暖意。
今日驕陽似火,不知不覺,已是灑落滿室陽光。兩人相依相偎,遠遠望去,仿似一人。
宋家自封侯之後,便行事低調,與素來囂張跋扈的承恩公方家形成鮮明對比。也因宋家低調,故此,儘管宋嘉言進宮的方式頗有些不名譽,宋家在帝都的風評也一向比方家要好。
「太后不過是一深宮婦人,不會突然之間變成妖怪。」宋榮屈指輕叩桌面,伴隨著篤篤篤的聲音,宋榮的話清晰地傳到秦崢的耳朵里,「到如今這喪心病狂的地步,非天災,實人禍也。」宋榮並非虛妄之人。
鄭老太太更是開懷。
皇帝是沒有養病的時間的,昭文帝乍醒,內閣便將許多奏本呈上。昭文帝尚需調養,索性叫宋嘉言在一旁念奏章,奏章經內閣會先有內閣的擬批,昭文帝聽完內閣的擬批,再說一些自己的意見,他大病初愈,故此都是由宋嘉言代筆。
宋嘉言連忙應了,看昭文帝臉色不虞,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起碼監察司現在對皇後有所用處,他就不擔心會被朝臣壓下一頭去。
殊不知,養氣功夫好,完全是因為還未到要急眼的地步。
宋嘉言大驚,嘆道:「真是不得了,皇上大安之後,都能看破人心了。」
秦崢請教:「我看仁德親王在帝都多年,並未涉入國政……」
在昭文帝醒來后,宋榮就回了自己家。
宋嘉言把國事俱託付于內閣,果然耳根子清凈不少。方太後起了痘疹,躲在慈寧宮養病,免去了宋嘉言的請安,宋嘉言這才得閑。
如此,內閣、御史台皆打好招呼,宋榮與秦崢都覺著暫且能安心片刻了,卻不想承恩公石破天驚神來一筆,他敲了登聞鼓!
宋榮與彭老相爺進宮倒是很順利,宋嘉言正帶著孩子們用膳,宋嘉言道:「爹爹與彭相這個時辰進宮,肯定沒用午膳的吧。」遂吩咐宮人多加了兩副碗筷。
正當此時,仁德親王上書,請求就藩。
「傀儡木偶,受人指使而已。」
鄭博又不笨,知道宋榮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問:「莫不是有人為此參奏皇后?」
昭文帝聽完后,問:「你覺得呢?」
宋榮拿鄭博的信當狗屎。宋榮是個實際的人,他也不覺著這事兒有什麼丟人現眼,反正他國丈已經當上了,家裡也富貴了,心裏更不會有任何負擔。
在這個時節,宋榮不可能讓宋嘉言名聲上有任何瑕疵。
「這世上的人哪……」宋榮感嘆一聲,道,「當初吳雙大好前程,還不是說反就反。皇室之中,別信什麼兄弟情深。我倒不是有什麼證據在手,只是覺著,太后深信他,除去皇后與九皇子,如今皇室就剩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了。這三位皇子除了七皇子生母是個獲罪的美人外,都沒了生母。扶植任何一個登基,將來還是太后在宮裡作威作福。單看方太后曾經對內閣下的口諭和懿旨,就知道她在國事上是不成的。方太后自己幹不了這一攤,所信任的人無非就是娘家和仁德親王罷了。仁德親王的名聲比承恩公好上一千倍。」宋榮道,「別看現在內閣死不妥協,一臉堅貞不屈,那是因為有皇后和嫡皇子,中宮是道統所在。一旦中宮出事,這帝都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單看方太后的智慧,她與中宮翻臉,說不定就是現在有人提醒她兄終弟及的好處。」宋榮眼中閃過一抹諷刺,「說到底,太後會跟中宮翻臉,皆是緣于仁德親王就藩。難道太后一意偏心仁德親王,與仁德親王無關嗎?這世間,陰謀也好陽謀也罷,只要動,必然會留下痕迹。細心些,總能發現端倪。」
靠著軟榻,昭文帝神思漸遠,忽而嘆道:「今年咸陽天時不大好,多有疫病,前些時候仁德府上的長史官上表說仁德不小心染上了疫病。這事,你心裡有數,不要讓宮人亂嚷嚷,太後年紀大了。」太后總是覺著他做皇帝,仁德做親王虧了,恨不能將江山平分,才能補償小兒子一二。太后不明白,他也是有兒子的人。他的江山,是要傳給自己兒子,而不是與自己弟弟平分天下!何況,仁德也沒有與他平分天下的本事!
宋嘉言冷聲道:「母后莫非還想在皇上面前威風不成!若您不介意,還是與臣妾去隔間兒說話!母后的慈悲之心,但分給皇上一分半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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