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看看，又是這樣，一說林家姑娘就翻臉。」

宋嘉諾嘟囔：「有緣總會再見的。」

「猜也猜得到。」宋榮眼睛半眯，「就這悶不吭聲突然回來，一大早上到家的主意，定是阿諾出的。」心情激蕩之下，只顧著高興兒子們回家，忘了表一表為父的威風，現今心境稍稍平復，宋榮實在心有不滿。

見兩個兒子有些往日親近的意思，宋榮心下極是欣慰，問：「你們還在邊城尋了差事不成？」

宋榮好奇：「什麼樣的天仙絕色，讓咱家阿諾這麼念念不忘？」

若不是杜月娘又給他生了個小兒子宋嘉謐，宋榮覺著，大概哪天他嘎嘣死了，說不定還要侄子給他摔瓦扛幡。

宋嘉諾笑道：「邊城民風強悍，尋常女子都會三招兩式。還是見著大哥，大哥武藝出眾，才過得安穩日子。」

「夏文家裡在蜀中原是個小官宦人家，他家得罪了蜀王，一家子被發落到邊城。我也是跟他們一道去的邊城，阿諾也見過夏文，還誇他學問不錯。」

宋榮道：「哦？這話說的，你們出去，也是我允準的，何錯之有啊？」

宋榮伸手拍拍兩個兒子已經堅實的肩膀：「在外頭隱名匿姓的，又沒人知道你們是我宋子熙的兒子。現在是百戶，正常熬個十幾年，立些戰功，打點得當，並非沒有出頭之日。不過，既然回來了，家裡也無須你去沙場九死一生地打拚前程，我也不想有朝一日白髮人送黑髮人。」宋榮道，「先歇幾日，我在禁衛軍或是御林軍里給你尋個差事。嘉諾你出去這幾年，沒把文章落下吧？一會兒寫篇文章給我瞧，明年秋闈，別誤了。」

宋榮皺眉：「什麼大夫，這般厲害？」當時宋嘉讓被方二下藥，宋榮連太醫都請來了，皆無效用。

宋嘉讓嘟囔：「哪裡會不記得自己爹啊。」

「我先是南下，後來想著大哥素好兵武之事，這兩年邊城不太平，大哥若是有心，肯定會去邊城，就去了那兒等著大哥。果然沒過一年就見著了大哥。」

宋榮將袖子一遮臉，道：「還以為你們在外頭高官厚祿、大富大貴了呢。」

宋嘉讓翻個白眼，對宋榮道：「爹你還是幫著阿諾找找，我看他是一往情深，說給他暫時納房小妾他都不要，就一門心思地喜歡上人家了。」

宋嘉讓笑道：「虧得有阿諾，我以前還不知在和*圖*書兵營找個差事也有這許多道道。」

宋嘉讓道：「剛離開家時，我就想著隨處走走，後來在蜀中青城山遇到個大夫，也算兒子運道好，給那大夫三治兩治的，就把身子醫好了。兒子就帶著福姐兒和她娘在蜀中住了些日子，才去的邊城，也是在邊城遇到了阿諾。」

宋嘉讓道：「其實我跟阿諾早商量著回來，就是覺著出去這幾年，也沒做出一番事業，怪給爹丟臉的。」

宋榮剛吃過晚飯，就見管家媳婦喜上眉梢奔來報喜：「回侯爺、夫人，咱家大爺、二爺回來啦！」

有正事，宋榮向來是在書房說話。

宋嘉讓驚得嘴巴微張：「這個……這個……」給宋嘉諾使個眼色，這小子向來會說好聽的，倒是說兩句來給老爹聽聽。

宋嘉諾亦道：「前年夏文回蜀中參加秋闈，還中了舉。說來他家只是夏家旁支，夏家主支長房有人在帝都為官，也是世代書香。」

宋榮道：「不行，讓我擔心了這好幾年，先罰你們跪個三天三夜再說。」

宋榮問：「嘉諾在外頭也沒娶上一房妻室？」

宋嘉讓道：「阿諾跟林家姑娘站在一處，絕對是郎才女貌，般配至極。」

宋嘉諾悶悶道：「兒子想先專心科舉，暫不成親。」

宋榮肚子里有千言萬語要問，卻又似乎不知問什麼方好。宋榮向來洒脫從容之人，一時竟語塞難言。一手按在桌間，宋榮良久方道：「吃過飯沒？」

宋榮拍拍她的手：「丑妻近地家中寶。」

宋嘉讓被宋榮噎得臉上似火燒，辯白道：「爹，兒子們豈是這樣的人？」

宋嘉讓終於閉嘴，他覺著，估計老爹這一輩子的刻薄都用在兒子的身上了。

杜月娘上前服侍，她服侍宋榮日久，也知道這在外頭儒雅斯文的男人私下竟有彆扭脾氣，見宋榮臉色有些臭，杜月娘笑道：「喜鵲叫得這樣歡，說不定是咱家有什麼喜事。」

當時離家遠走，若無妻女相伴，他可能早不知去處。一路也並非一帆風順，想到離家辛苦，一別六年，再回來時，父親鬢間白髮新添，宋嘉讓不知怎的，心下酸痛難耐，不禁大哭起來。

宋榮又問：「是不是皇後知道了你們的行蹤，叫你們回來的？」

宋榮的眼睛往門廳處瞧去，已經看到兩個兒子宋嘉讓、宋嘉諾，還有兒媳婦戚氏帶著個半大不小的小hetubook.com.com丫頭。小丫頭眉宇間還有些小時候的影子，是他的孫女福姐兒。福姐兒身邊站著兩個小蘿蔔頭，眉眼更似戚氏，臉龐如宋嘉讓少時。

宋嘉諾還有些不好意思，道：「怎能未稟父母就娶妻呢？」

宋嘉讓道：「也是偶然碰到的，是個書生，叫夏文，年紀跟我差不多，大概很會念書，也略通醫術。」

宋嘉諾道：「兒子一去六年杳無音訊，令父親操心，兒子不孝。兒子未能服侍父親身邊，兒子不孝。兒子懦弱，愧對父親多年教導，兒子不孝。」

宋榮冷笑道：「你們回來，是不是還要我感激涕零啊？」

「什麼喜事？莫不是你又有喜了？」宋榮打趣。到這個年紀，宋榮對女色已不大看重。扶正了杜月娘后，家中並無其他侍妾二房。杜月娘謹守本分，為人溫柔，倒也得宋榮的心。

宋嘉讓一看，只得跟著跪下。

牽腸掛肚這些年，不是沒有憤怒的時候，原也想著待這兩個小子回來定要讓他們好看，叫他們長些記性。只是，兒子歸來的喜悅填滿心間，哪裡還忍心去刻意為難責怪，竟輕輕鬆鬆地讓他們過關。宋榮很為自己的心軟感嘆：果然是上輩子欠了他們的。

宋嘉讓揭他老底：「他早相中了人家姑娘，別彆扭扭地不說一聲，結果一個沒留神，人家姑娘一家子都走了。打聽了好久，才知道人家是來帝都投親。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許人家，真是海里撈針了。」

宋榮嘆口氣：「起來吧。」

望著一俊朗一俊秀的兩個兒子，宋榮暗嘆：「兒女都是債啊。」

兩人都應了。

宋榮坐在湘妃榻上，打量兩個兒子一眼，衣裳料子平平，檔次跟家裡管家穿的差不離。宋榮問：「怎麼回來了？」

宋嘉讓思考了一下，才明白他爹嘴裏的皇后說的是他妹，宋嘉讓道：「爹你知道？」

宋榮問：「你是怎麼去的邊城？又是怎麼跟你大哥遇到的？」他想不到兄弟兩個會一道回家。

宋嘉讓本就是個洒脫磊落、哭笑隨心的脾氣，他咧嘴號哭了一通，心裏才算舒服了些，擦一把淚道：「兒子都這個年紀了，再挨揍，也怪沒面子的。」

宋榮長眉微挑：「哦，那我得謝謝你還記得我。」

別人家的子女，隨便養養總能落個平安康泰。就他家的兒女，宋榮自認為對待子女教育十分用www.hetubook.com.com心，結果兒女七零八落。

宋嘉讓恭恭敬敬地道：「兒子歸心似箭，天一亮就跟嘉諾帶著他們往家走，還沒吃呢。」

宋嘉諾忙道：「瞞不過父親。」父子之間了解甚深，宋嘉諾是個細心人，他自己也知道離家六年，一封平安信都沒送回去，宋榮擔心數年，不知道多少火在肚子里攢著呢。還不如悄沒聲地突然回家，這樣估計老爹只記得歡喜，也就不會太計較那六年之事了。

事實證明，喜鵲不是平白無故這般鬧騰一早上的。

宋嘉諾一扯他衣袖，宋嘉讓抬頭見宋榮眼中含笑，明顯只是說說而已。

宋嘉諾倒很乾脆，道：「父親，兒子們知錯了。」說完就跪下了。

長子宋嘉讓、次子宋嘉諾離家出走久矣，杳無音訊。

宋嘉讓在邊城幾年，頗有了幾分匪氣，道：「就你這磨磨蹭蹭的，相中的鴨子都飛了。」

「在邊城，我想給他納個小，他就是這樣回我。」

宋榮唇角一翹，呷一口極品碧螺春，笑悠悠地道：「我還得多謝你們記掛我，你們要不記掛我，估計我死了你們也不一定回來哭一鼻子哪。」

「是啊。」管家媳婦眼裡放光，眉上帶笑道，「連帶著大奶奶還有大姑娘、兩位小爺，已經進院了。說話就要進來給侯爺和夫人請安哪。」

宋榮無端來火：「長腦袋有什麼用？當初給你請了多少大夫，都不成。就這麼個書生，就比太醫還要厲害？」什麼世外高人之說，宋榮從來不信的。

宋嘉語死了，強悍的宋嘉言把自己送到皇后的寶座上，起碼這兩個女兒有個著落。想宋嘉語時可以去皇陵，想宋嘉言時可以進皇宮，宋榮覺著，倒還罷了。

宋榮被杜月娘暗地裡捏了一下才回過神，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的一堆人已經嘩啦啦地跪在了地上，給他請安。

宋榮不過是隨口一說，兒子們千里迢迢回來，不能話沒說兩句就先一人給一頓打。

「我哪裡敢這麼想。」宋嘉讓偷偷抬頭，正對上宋榮眼眶微紅的眼睛，宋嘉讓一時竟呆了。自小，他是見慣了父親的強橫，在宋嘉讓心裏，父親絕對是高不可攀的高山一般，他是頭一遭看到父親眼眶微紅，竟似要落淚一般。

即便事隔多年，宋嘉讓說起此事也有些彆扭，道：「夏文說……那個，方諒給兒子下的不是什麼厲害葯，其實hetubook.com.com不必太醫，過個十天半月，藥效一過也就沒事了。大約是後來吃太醫開的葯，吃得多了，才會……適得其反。」

宋榮道：「要說帝都城裡，生得容貌姣好，又能幹的閨秀也不是沒有。」給兒子娶個一流的閨秀並非難事，他就不信，難道世家書香悉心教導出來的女孩兒還不如個開皮毛鋪子的？

宋榮唇角微勾：「那是，虧得你們沒做出一番事業，還知道回來。」嘖嘖兩聲，「要是做出一番事業，哪裡還記得爹啊。」

哪怕宋嘉諾把兩隻眼睛翻下來，宋嘉讓也不理會他這個，擠眉弄眼地笑道：「哎喲，爹，您可真是料事如神。你看咱家阿諾，好歹也算一表人才，在邊城的時候好多人給他說親。邊城是小地方，其實也有不錯的姑娘，他眼界高的，一個都看不上。那位林家姑娘，嘖嘖，長得沒話說，就是擱在帝都也是一流的相貌。人也不錯，我還沒到邊城時，阿諾沒少得人家照顧。因住得近，福姐兒她娘時常跟林家姑娘來往，也說林家姑娘挺好，就是一樣，林家是母女兩個相依為命，她家開了個小皮貨鋪子，日子也過得去。就是這姑娘有樁怪癖，聽說她爹不務正業，先時待她們母女如畜生一般，林姑娘早立誓一輩子不嫁人。因她生得容貌漂亮，邊城裡那些男人們，沒有幾個不想娶她為妻的。若不是她功夫厲害，以往又救過將軍夫人的性命，在邊城怕難得平安。不然，憑她什麼女人，哪裡會真有不待見阿諾的。」這也不是宋嘉讓吹牛，宋嘉諾容貌與宋榮肖似，如今已過了弱冠之年，身量修長，眉目精緻，他不會武功，自然並非那等剽悍粗人。但宋嘉諾也絕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不看身家背景，單宋嘉諾自身條件，也相當拿得出手。結果，碰到個立志獨身的女人，真是無可奈何。

宋嘉諾低聲應了。

杜月娘低頭為宋榮束上腰間玉帶，嗔道：「侯爺可真是……我都這個年紀了，侯爺說這話，莫不是想納小了？」

兒女都是債，這句老話令宋榮感觸頗深。

宋嘉讓嘴裏不言，肚子卻突然咕嚕了兩聲，宋嘉讓道：「爹，要不咱們先吃飯吧，兒子餓得很。」

宋榮不禁感嘆，世易時移，連宋嘉讓都學得滑頭了。宋榮也回了神，對杜月娘道：「你先帶著媳婦他們用早飯，給小孩子做些易消化的東www.hetubook.com.com西。」看兩兄弟一眼：「你們跟我來。」

宋榮倒也沒逼著宋嘉諾立刻娶親，笑道：「既如此，你就先專心念書吧，別的事，先放放再說。」

宋嘉讓十分自豪：「我是百戶，阿諾是文書。」

父子多年，宋嘉讓出去幾年不是沒長進，他一聽自己老爹這口氣，就知老爹不大痛快了。宋嘉讓就有些頭皮發麻，宋榮向來是嚴父，不要說宋嘉讓少時，就是乖巧聰明如宋嘉諾少時也常受教訓。宋嘉讓道：「爹，兒子們在外頭記掛著您呢。」

宋榮以為自己聽錯了，杜月娘看丈夫彷彿被雷劈的神色，問管家媳婦：「真是大爺和二爺回來了？」

茶盅碎了一地，宋嘉讓嚇了一跳，他並不似宋嘉諾會說話，想了想，道：「爹，兒子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想到這一番烏龍，宋榮嘆口氣：「別誤信了有心人才好。」宋嘉讓身體能痊癒是最重要的事，當然，如今看著好得不能再好了，兒子都生了兩個。看來真是冤枉了方二，不過宋榮是不會感到內疚的。

宋嘉諾氣道：「哥，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這話說的，好像根本不高興他們回來似的。

杜月娘自知姿色不太出眾，不過，她心性沉穩，聽宋榮這麼打趣她，杜月娘不禁笑道：「比起侯爺的姿色，妾身的確是差得遠。」宋榮年輕時就是帝都公認的美男子，如今年紀大了，內涵優雅不缺，依舊風度翩翩。

宋榮哈哈一笑，攜杜月娘出去用早飯。

宋嘉諾簡直被他氣死。

宋嘉諾不說還好，這一說絕對是火上澆油。宋榮更是惱怒，劈手便砸了手中青花瓷盅，怒問：「當初我不讓你們出去嗎？一個個的又不是死在外面，寫封信回來能累著你們嗎？」

宋嘉讓一陣無語，道：「兒子也算年輕的百戶了。阿諾是書生，將來考個進士，直接就正七品。他就是沒功名，將軍大人也很看重他，還想招阿諾做女婿呢。」

這一日，宋榮是被滿院子的喜鵲嘰嘰喳喳吵醒的。休沐的好日子，竟不能睡懶覺，宋榮只得鬱悶地起床。

宋榮被宋嘉讓號得哭笑不得，想著，老子還沒怎麼著你呢，你還號個沒完了。宋榮不禁想起宋嘉讓少時淘氣的事，氣笑了：「宋嘉讓，你以為號一通就能不挨揍了嗎？」

宋榮還沒落淚呢，宋嘉讓心下一酸，先掉下淚來。

宋嘉讓一笑，與宋嘉諾攜手站了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