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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喬木

作者:顧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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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夢醒了 第一章

Chapter 11 夢醒了

第一章

他看到了蜷曲在角落裡,木然憔悴的沈南喬,她抱著自己坐在那兒,彷彿一片即將被吹落的枯葉。他靜靜地走近,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握住她顫抖的雙臂。他知道她難受,恐懼又孤獨,他也心疼,心疼得想抽自己。
許亦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她正好醒來。
他能說什麼呢,他自己也想罵自己,他就是個渾蛋。
她顫抖著一點點地拉下,一張木然的臉泛著青色,看起來是那麼恐怖,沈南喬無比驚恐,她被嚇住了。
他們曾經那麼用心,直到心都在滴血;他們曾經那麼在乎對方,一個表情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他們有那麼多的回憶,兩個人的生命里都是對方有形或無形的印記;他們有過那麼多的約定,有的已經實現有的正在等待拆封。但這一切都被毀了、崩潰了、溶解了、下沉了、消失了。
只見幾個護士推著病床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白色的床單下顯現一具軀體,猛地撞入了沈南喬的眼裡,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證明這裏躺著的絕不是父親,卻突然感到害怕,像潮湧般,一股強大的力量阻礙著自己的手去掀開這白色的床單。
可是現在,他能做的,也只是輕輕地抱著她,希望自己的懷抱可以給她安慰。
「沈建業是從立新酒店的十三樓窗口跳下來的,初步判定為自殺,這是他身上的遺物,我們已經檢查過了,現在交給家屬。」警察拿出一個塑膠袋,裏面是沈建業的身份證,還有一張沾滿血跡的字條。
她並不想此刻見到他,在不斷向上浮動的紅色箭頭快要停止時,她急忙往樓道里躲了起來,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穆益謙是和小妹一起趕到醫院的,他緊張的神經綳在身體的每一寸角落裡,他知道,沈南喬聽到了他和她父親的談話,他在一種慌張又恐懼的情緒中,期盼著剛剛聽到的那個消息不是真實的。可是,一到醫院,當他看到醫生推著沈建業的遺體從身邊走過時,他已然惶惶而知,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沈南喬拍拍她的手臂,笑了笑,坐下拿起水喝和-圖-書了一口,芳芳見她一副從容淡定的樣子,琢磨著這表情更像殉情前的祝英台還是還魂中的杜麗娘。
她不知道,那段記憶是被忘卻了,還是塵封了。
走了很久很久才到,小腿很疼,渾身沾遍了風雪,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敲了門。
她也不知道,她回來,是否僅僅為了夢想。
穆益謙沒有放手,只要她的眼神是在看著自己,不管多麼強烈的恨,只要她還願意看著自己,他都能承受。
沈南喬掀開被子,整了整凌亂的衣服,走出房門時發現穆益謙不在,心裏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裏。她等在電梯門口,見上面顯示有人正上來,心裏一震,直覺是穆益謙。
她看著他,像一座木雕一樣毫無溫情地冰冷地看著他,他試圖去握住她的最後一點信任,希望能解釋整件事情。穆益謙剛想伸手去抱南喬,一旁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許亦一個健步衝上來,提著他的領口,一拳揮了過去。穆益謙來不及閃避,許欣倒是反應極快地走了上來,攔住許亦,開口喊道:「哥,你發什麼神經!」
芳芳反應過來,趕緊說道:「哎,你看我在亂想些什麼。投資方要撤資,我們之前準備的場地道具服裝都要黃了。而且,如果他們真的出爾反爾,恐怕我們還得賠償一大筆違約金給那些已經簽約的演員。」
沈南喬放下水杯,抬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一副糾結表情的芳芳,緩緩道:「出什麼事了?」
她搶過警察手上的塑膠袋,飛快地向外跑去。穆益謙追了上來,拉住她的手肘,輕柔而又那麼急切,彷彿想抓著她破碎的靈魂企圖可以由自己親手拼湊完整。
沈南喬在被他抓住的那一剎那,腳下一停,幾乎沒有半秒考慮的間隙,揚起右手往後狠狠地扇了過去,她感覺疼,手掌心裏火辣辣的疼,疼得可以聽見骨頭裡「吱吱」的碎裂聲。
他從來沒有見過沈南喬如此傷心,甚至他都不曾見她哭過。而此時,她抽泣著顫抖著,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將這麼多年被自己小心翼翼保護起來的脆弱,以不堪一擊的破www.hetubook.com.com裂姿態全部展現在這一刻。
陌路同途,並肩淪陷。
「就是說,我們現在什麼都不缺,只缺錢。」
沈南喬聲淚俱下,哆哆嗦嗦說了很多話,她把事情說得斷續又反覆,她說疼,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胸口,說那裡疼得難受。
沈南喬突然猛地回過頭來,隔著三四米的距離,朝著曾經意味著全部幸福的親密愛人,用聲嘶力竭的力量吼了出來:「滾!你再跟著我試試!」
一種悲傷的、滯重的、灰色的情緒像雨水漏進屋內一樣浸染她的身體,這種情緒伴隨著她,從早晨到子夜,又從今天到明天。
往事回首,總是像電影的快鏡頭一樣倏忽而過,一點都不如當時所感受的那樣無盡漫長,當時覺得這一輩子都不會好起來,如今,卻還是可以為了夢想回來。
沈南喬微睜著紅腫的雙眼,看著眼前模糊的影子,搖搖頭。她抱著熱水袋,渾身不停地顫抖,又落下淚來。許亦趕緊替她擦掉眼淚,她終於忍不住了,眼前清晰了又模糊,在自己最信任的朋友面前號啕大哭。
許亦的心裏像被什麼緊緊揪住了一樣。他看沈南喬如此傷心,心生內疚感。要是早點告訴她真相,她遭受的傷害可能不會這麼大。
她的眼睛已經紅腫得有些睜不開,一臉憔悴的面容下隱著一顆支離破碎的心,被迫接受另外一個噩耗。
許亦頓時慌張,趕緊將沈南喬抱到沙發上。她的頭髮被雨雪濡濕,身體冰涼,他能感受到她心裏那團凝結的傷,它們似乎正在牽扯起那被掩埋的曾經和無比殘忍的現在,並以最大能量爆發。他給她遞過去熱水袋,儘管心裏充滿了不安和忐忑,卻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地說:「要不要洗個澡?」
許亦不顧許欣的阻攔,又抓著穆益謙的衣領,往他右臉上揍了一拳,嘴裏狠狠地斥道:「穆益謙,你個渾蛋,你怎麼能這麼對她,怎麼能這麼對她!」
她是那麼渴望愛,渴望被愛,不知道為什麼,上帝卻賜給她一場玩笑。曾經愚蠢地以為從此可以活在愛中,用自己並不多的勇敢,去愛這個世界。https://m•hetubook•com.com可是,只一瞬間,她的世界枯萎崩潰,她的感情坍塌終結,她再也看不清,天空是什麼顏色。
許亦輕輕拍著她的背,抱著她的頭伏在自己肩上,他微抬著頭,眼皮闔下的瞬間,心裏劃過一絲愧疚。她在他懷裡用儘力氣來宣洩,最後在哽咽的抽泣中,慢慢平靜了下來。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漲得腦子有點疼。
沈南喬回到芳芳工作室的時候,她正忙得焦頭爛額,工作人員如臨大敵般,找資料打電話,室內急促慌亂的腳步聲與那個正心不在焉走進來的人形成巨大的反差。
穆益謙知道,她又走了,就在自己只離開一會兒給她買葯的一段而急切又慌張的時間里。他被一種習慣性的失落折磨得難安,像這些沒有她的年歲里,一次又一次忍受著夜涼如水的悵然若失。
許亦扶起沈南喬,可她卻一把甩開他,拼著力氣掙扎著挪到旁邊的角落裡,抱著自己的膝蓋,一動不動。
芳芳覺得這也不失為一種方法,只是如此一來定會影響畫面質量及其他細節的完美性,她不希望這樣好的劇本和導演所拍出來的電影,出現一點瑕疵。
沈南喬往樓道門外一瞥,恰好看見他的影子,見他手裡提著一堆葯,不禁心一動,一種複雜的情緒又漫上心頭。
果然,有人開了門,一陣寂靜之後,他又從裏面走了出來,停在門口。他們就此隔著一扇門的距離。
她的眼淚像是流不盡似的,又涌了出來,她看到了塑膠袋裡那張沾滿血跡的字條,那被父親緊攥在手裡,如同遺言的「我有愧」三個字。沉默如父親,他最終卻沒有選擇沉默離去,而是留下這血跡斑斑的遺言,其間有過怎樣的掙扎再也不為所知了。
兩個警察突然走了過來,看著這場面也來不及追究,只是問道:「誰是沈建業的家屬?」
她激動而又急迫地跑了出去,擔憂的許亦也跟了上來,穆益謙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孤單的背影,心裏苦澀難耐。
沈南喬還沒定下神來,醫生就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他摘下口罩,對著她無奈地搖搖頭。她使勁地搖晃m.hetubook.com.com著那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喊道:「我爸爸呢?他在哪裡,在哪裡啊!」
沈南喬一直在盯著自己的腳看,恍惚覺得有人接近自己。她緩緩地抬頭,一瞬間,一顆晶瑩濃烈的淚珠「吧嗒」落下。
沈南喬的淚水流了滿面,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怎麼可以哭呢,怎麼可以在他面前哭呢?她用力甩開他的手,他一怔,因為看到了她眼裡的厭惡。手上不禁一軟,放開了她。
終究是,如夢一場。
沈南喬一下車,就飛快地往醫院裏面跑,她腦子裡浮現了很多畫面,綰起來的頭髮凌落地散下來,許亦跟在她後面,他們就在這段無盡的白色走廊里,走向沈南喬的情感終結。
如果有一個鏡頭在頭頂,將兩人此時的場景一覽盡收,倒真是應了那句詞——
這浸潤著她前半生,伴著她的年少時光而漸漸成長的唯一血脈,就這樣以倉促而單薄的方式,宣告結束。
芳芳點頭稱是。
許亦開門時,只見沈南喬面容憔悴,神色黯淡,像一隻受驚的鹿,在緊緊掖住最後一點靈魂,虛弱地叫他:「許亦,我想離開。」
穆益謙的臉上已經一片青紫,他用圓潤的指蓋擦過紅腫冒血的嘴角,看了他一眼,也不說任何話。
芳芳看到沈南喬,一副捂著額頭如獲至寶的反應,放下手機,忙拉著她問:「我的大小姐,您這是哪兒晃悠去了,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午後的陽光灑金般鋪在房間的一角,折射出粒粒可見的塵埃。沈南喬想起來,昨日是無意走到了這裏,然後與穆益謙發生爭執后暈了過去。
一直處於完全無視中的沈南喬,聽到父親的名字,微一抬頭,看著兩個漠然的穿制服的警察。許亦見此,也暫時壓住心裏的憤怒,對警察說道:「有什麼事嗎?」
沈南喬不知道是哭出來的還是叫出來的,她整個身子軟在地上,嚇到了旁邊所有人。許亦從來沒有見沈南喬這麼哭過,彷彿是從整個胸膛里爆發出來的叫喊,撕心裂肺。
三年來準備好的心情,似乎可以被他的出現輕易打破。他像是一個魔咒一般,想想就會心痛。
沈南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m.hetubook.com.com到許亦家的,只是在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之時,想起了許亦。
她站起來,想了一會兒,認真地對芳芳說:「我們能不能改變之前的方案,不用大製作大場面,甚至不用明星,就找大街上最普通的人,用最少的成本拍出最有感覺的鏡頭?」說完轉頭看著芳芳,「這樣會不會更有突破性?」
誰也挽不回這場分離。
沈南喬醒來的時候,頭還有些余痛,努力掙扎著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從前住過的宿舍里,這張床,這個熟悉的房間,每一件事物都歷歷在目。
這個永遠微躬著身體,用整個生命訴說著沉默的人,這個與自己相依為命幾十年讓自己愛著、怕著、依賴著的人,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了嗎?
三年前的一切,恍惚是在夢裡,夢裡覺得時間長,其實不過一剎那。
三年後,沈南喬帶著平靜的心回到這片浸潤過她所有幸福和傷痛的土地,又來到了這個曾經拚命逃離的城市。
她離開了,沉默並毫無留戀地選擇了離開,搭乘半夜的飛機飛往另一個陌生的國度。在寂靜又昏昏欲睡的機場,她頭也不回地往甬道走去。最後一刻,她想到了穆益謙,她望著綿綿雲層,在幾千米的高空中,揮霍著最後一次奢侈,一遍遍地想他。
她在人來人往的路上走了很久,終於在某一刻,累得蹲下來抱著自己號啕大哭,彷彿要把這幾十年的孤獨和恐慌都哭出來。
她好不容易才睡了一會兒,可能是累了所以睡得很安穩,只是總有一點余留的清醒隱約覺得有冰冷的液體順著眼角流了出來並灌進發間。
就怕夢醒時已分兩地,
穆益謙一顫,與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她整個身體傳達出來的絕望和恨意。她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子,一寸一寸地剜著他的心。
沈南喬緩緩地扶著牆壁站起身來,慢慢地走了過去,彷彿再一次看到了父親那張永遠沉默的臉,他收拾著碗筷一轉身的皺眉,他在昏黃的路燈下微彎的脊背,他拿出存摺時沉默無言的微笑,他在睡床前摸著她柔軟頭髮的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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