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沈南喬漸漸將身體靠在清姨身上，身體里的溫熱原來是這麼舒服，母親的懷裡，應該就是這般溫暖吧？

昨夜狂風大作，窗外的枝葉被吹得彎下了腰，一條一條劃在玻璃窗上，陰冷而詭異。

清姨嘆道：「你在這兒住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進來這個房間吧。」她頓了頓，又道，「其實，只要你肯多走走，多看看，就會知道，這家裡有一間房子里放滿了你們在國外拍的照片，旁邊連著三間嬰兒房。三樓還有一間放滿了拍攝器材的工作室，隔壁是一間小型影院，花園裡還有一部老式投影機，可以放露天電影……」

沈南喬怔在當場。

是啊，她知道，這些日子，穆益謙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的溫柔、他的刻薄、他的無奈，都讓她無比清楚，他愛著她。然而，她更加知道，自己的心瀕臨向他妥協的邊緣，她在對他的依戀與對父親愧疚的矛盾中無法自處。

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說：「沈南喬，你太殘忍了。」

她茫然地走出房間，在穆益謙的卧室門口停住，手指張闔，心裏混亂得厲害。神思也不知飄到何處，怔在原地彷彿無法動彈。

沈南喬的話還未說完，芳芳突然抱住她，哽咽地念著她的名字：「南喬。」一滴淚已經流了下來。該怎麼辦啊！她以後該怎麼辦！

清姨看著衣櫥里的衣服，嘆道：「沈小姐，我雖然不知道你跟先生之前發生過什麼，但自我https://m.hetubook.com.com從美國來到這裏照顧他的三年裡，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我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他一直是一個恪謹恪慎的孩子，為了讓父親滿意，什麼都儘力做到完美。他生在那樣富足的家庭，成長為這麼優秀的人，可是在萬人羡仰下的他，總是不快樂。

她的眼淚已經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這番話在穆益謙心裏一字一字地揪著他，看見這麼難過的她，他心裏一陣生疼：「南喬，你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從未將我們的感情當成什麼籌碼。三年前，你感受到我的真心，也感受到我的掙扎，即使在你回來之後，你也比誰都清楚，我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在等你回來。」

「你不是要離婚嗎？好，我成全你！沈南喬，你最好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她掙扎了很久才醒過來，醒來後半晌都回不了神，彷彿真的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一般，心一陣亂跳。她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慌張和害怕，是從未有過的如直覺般的預感。

許久，穆益謙才轉過身來，臉上的疲憊盡顯無疑，眼裡凄哀的痛楚令人不忍再看。

「你怎麼來了？」沈南喬好奇地問道。

她又道：「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身邊的人依舊未有回答。他將膠帶纏住擦了消炎藥的棉紗，輕輕一按。然後將藥箱收拾好，並未看她，徑直走上樓去。

他手上一頓和*圖*書，卻沒有抬頭。幾秒后，繼續細心地處理傷口，並未說什麼。

清姨輕拍著她的背，憐惜道：「孩子，有時候是我們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圈，我們以為是在往前走，其實只是繞著這個圈，一遍一遍回到原地。如果我們肯走出來，也許就會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然而，芳芳並未回答她，只是慢慢地走過來，臉上閃過複雜的情緒。沈南喬從未見過這麼嚴肅的芳芳，扯扯嘴角，道：「你怎麼了？」

清姨從桌上拿了一份文件過來，遞給愣在衣櫥前的沈南喬：「沈小姐，先生交代說將這個給你。」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樣呢？他們之間，隔著太長太長無法跨越的距離了。

突然的敲門聲打斷了沈南喬和清姨的沉思，隨後就看到了瑩紅身後眉目緊皺神色悲傷的芳芳。

半晌后，樓上傳來一陣猛烈的砸東西的聲音，哐啷哐啷。

「離婚協議，已經簽好了嗎？」沈南喬對著他的背影，問道。

清姨微嘆了一聲，推開穆益謙的房門，領她進來。

沈南喬幾乎被他逼出淚來，心裏頓時湧起千般委屈：「穆益謙，你憑什麼說我？我沈南喬是自私是懦弱，三年前的我可是拿出了全部的心給你，這輩子唯一一次毫無保留的付出，最後得到的結果什麼？是被你設計，被你拿來當成報復的籌碼，最後，還搭上了我父親的一條命！我恨你，同時更恨我自和-圖-書己，我恨我自己竟然還愛著你！恨自己竟然無法去恨你！」

「益謙，告訴我，我父親真正的死因是什麼，我有權知道真相。」沈南喬見他嘴唇緊抿，臉上複雜的情緒令人無法捉摸，「你不是想解開我的心結嗎？也許，你將真相告訴我，我就會真的走出來。」

「難道，你真的以為，你父親是因為我的一番話而自殺的嗎！」

可是，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結束了，一切真的結束了。穆益謙終於累了，再也負荷不起她沉重而孤絕的生命了。

清姨見她低著頭，眼裡泛著傷痛和無奈，令人看著終是不忍心，她扶著沈南喬坐在床上，摟著她瘦弱的肩。沈南喬心裏那些莫名的情緒突然驟聚，一種來源於慈愛長輩身上的特殊氣息包裹著她。

清姨滿臉憂思地走上樓來，見她發愣，似有顧及，頓了頓才開口：「沈小姐，先生他……」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為了電影才有勇氣回來，可回來之後在許亦的婚禮上見到他時，遠遠看著他急切地尋找自己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恐懼又貪戀地想念他。

他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頭與自己對視：「沈南喬，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私！你能不能走出自己的世界來看一看！看一看我們有多少人想給你愛而被你棄如敝屣！你除了一走了之，除了逃避，除了折磨自己和我們外，你還會做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懦弱，為什麼這麼m.hetubook.com.com執拗而放不下！為什麼就不肯讓任何人親近你的心？你的心裏到底有什麼東西要讓你遮蔽得如此徹底！」

「我知道的。可是，益謙，我說過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你應該知道父親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也許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我們這輩子有緣無分。」

沈南喬身體某個地方像是被人挖空了，心沉沉地往下落。她眼裡閃過一抹失落，突如其來的恐懼感蔓延至全身。一種空蕩蕩的情緒飄在四周，籠罩在身體周圍彌散不去。

沈南喬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裡的她在一個長滿深及腰際的荒草之中不停地奔跑。眼前明明出現了一座房子，卻總是在觸手可及的時候又變得很遠很遠。她一直跑一直跑，突然一瞬間，周圍的荒原變成一片汪洋大海，她溺在冰涼微藍的海水中無法呼吸。掙扎了很久之後終於抬頭，看見水面上一個倒影，竟是穆益謙。她很想叫他，可無法開口，她溺在水裡睜著眼睛驚恐地看著他越走越遠，離她越走越遠。

沈南喬眼睛驟睜，他幾乎脫口而出的話，讓她屏氣凝神地等著他繼續講下去。然而，他卻沒有再開口。

她，這是在威脅他嗎？

沈南喬閉上眼睛想，自己這二十幾年的人生，是不是真的只是在自己的圈裡，一遍一遍走回原地？

沈南喬驟然回神，見清姨眉目微皺，不禁心裏一跳，只道：「他……怎麼了？」

很不好的預感。

穆益謙將她的手一www.hetubook.com.com甩，聲音寒冷至極，從未聽過的暴怒和狂烈一齊迸發，帶著似乎永生的苦痛，震懾得躲在樓上的瑩紅嚇得顫抖。

真的，都碎了吧。

她低頭，即使心裏也有無盡的不舍和苦痛，卻也無法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剛回國的那些日子他常打電話回美國，聲音聽來特別輕鬆歡喜。我總覺得，那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沈小姐，這孩子實在是承受太多了，既然你能讓他快樂，為什麼不成全他呢？」

一進門，沈南喬就驚詫地愣住了，房間很大，比普通公寓還寬敞得多，設計十分特別，間隔物是以一種視覺上給人錯覺而更顯寬敞的材料而制。外間是類似書房的擺設，旁邊有一個大大的壁櫥，如同十七、八世紀歐洲古堡里的風格，典雅而古樸，裡間是一個開放式的卧室，床的上方可以隨意開合。沈南喬曾說過，她想躺在床上看星星。衣櫃裏面擺滿她的衣服，有些是從前公寓里沒拿走的，有些是他自己新買的。還有牆上掛了一幅巨大的照片，照片里，沈南喬笑得如花般燦爛。

沈南喬瞥見清姨手上拿的是那張離婚協議書，他已經簽好了字。

她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沈南喬心裏微怔，一陣酸楚的淚意湧上，輕咬著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並未伸手接，只是呆愣著問道：「他……在哪裡？」

清姨似有為難，眼裡泛過一絲慈愛又無奈的情緒，嘆道：「先生回美國了，昨天晚上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