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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蟻后

作者:自由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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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初見雪蓮多嫵媚

壹 初見雪蓮多嫵媚

羅小雄目瞪口呆地看她左手叉腰,右手隨隨便便地拎著一把30厘米長的精鋼扳手,脆生生地揚聲喊道:「炮仗,鄭伊健,今天我生日,你們還打架啊。」她的架勢真是帥到了極點,同時也魅到了極點。

新五月頭一天第一縷陽光投入羅小雄眼帘的那一刻,他聽不到周圍的人聲,感到腳下的城市消失了,甚至連大地都不復存在。他彷彿獨自一人,失重懸浮空中,同萬丈金芒的太陽靜默對視,彼此充滿錯愕。
見了鬼了,這幾個劫匪看見雪蓮花比看見警察還緊張。但他喊出兄弟兩字,而且語調還真的充滿了懇切的意思,這就讓羅小雄的心軟了。羅小雄微微點了點頭,長頭髮鬆開胳膊讓他直起身來。長頭髮和矮子一邊一個搭著他的肩膀,三個人站成一排對著雪蓮花咧嘴傻笑:「對吧!就是嘛,都是好兄弟,快把蛋糕拿進去切了。」一個小混混把煙叼在嘴角,跑來捧了哈根達斯就進了修車鋪,其他人也一股腦兒地蜂擁而去。
羅小雄奮力掙扎著喊:「他們搶我——」
當然,這些全都是后話。
我敵人的女兒、義軍的女首領、我青春夢境中反覆出現的銅鏡和火焰、我的女王……
空氣里已經暗布夏天的味道,金色陽光透過碧綠的梧桐樹葉撒落在寂靜無人的小街上。羅小雄一邊插著耳機用MP3聽《攻殼機動隊》的原聲大碟,一邊醞釀感情構思一首關於夏日、森林和深淵的詩。偶爾目光掠過地上婆娑的樹影,只見腳下有兩條人影。
只有雪蓮花還站在捲簾門下沒有動,似笑非笑地掃視著他們仨,柔聲道:「炮仗,你表弟穿得可真夠慘,連鞋都沒一雙?你倒是換上新鞋啦。」什麼都沒能瞞過她雪亮的眼睛。
耳機里的日本童謠吟唱得像鎮魂歌,在音樂伴奏下,一切都像是在演電影,不湊巧的是,主要角色是羅小雄本人。他一隻手捏著錢包,一隻手還保持著醞釀作詩情緒的酷姿勢插在褲兜里,對方揮開膀子掄起四隻拳頭朝他臉上招呼過來的時候,他只來得及喊了一句「耶——」就被揍倒在地。
這裏都生活了些什麼人哪。
這睽違已久的日光里究竟有什麼奇異的魔法?
羅小雄沒抬頭,可聽見身邊的李啟華用很浪蕩浮滑的調調不知在對誰說:「……妹妹,早知道就打電話給我啦,我會在自己身上紮上一隻粉紅色的蝴蝶結,快遞到你家替你暖被窩啦……」羅小雄心道:妹妹,你知不知道這不要臉的流氓竟然是華東地區潔具大王的皇太子,掌管著他老子旗下三間大公司?
「啊,雅樂,沒有打架,是遠方表弟來找我玩。」矮子的鬼話張口就來,「我們剛才一起去買生日蛋糕啦。」
羅小雄平日看到這類人物都是目不斜視,繞道而行的,但無奈身後黃胖妹馬力太強大,掙扎不過她的推送,一直滑行到修車鋪門口。他十七歲的生日,從陽光灑滿肩頭的下午開始,突如其來地遭到一場掃蕩式搶劫,眼下又莫名其妙被拽向不良少年聚集地……真是要逼死人的節奏。
羅小雄的卧室大得像殿堂。
舞娘也總有幾次拒絕出台的權力。羅小雄決心今晚放爸媽一場鴿子。
羅智慧不止一次對兒子說:你看看你,你連高中都輟了,也沒打算出國留學,如果再不學著點生意,這輩子難道想領去殘疾人證嗎?
能看見日出嗎?自去年深https://m.hetubook.com.com秋以來,濱海的天氣一直神秘莫測,年初一熱得像初夏,年初十又飄起鵝毛大雪。城市時常持續好幾天被霧霾籠罩,手拉手都看不清對方的臉,污染指數爆棚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羅小雄忍不住罵:「你妹啊……錯別字都寫得他媽的這麼難看。」
幾分鐘后,一絲猩紅像利劍一樣割裂夜幕最後的袍角,驅散晨昏。廣袤無垠的蒼穹下,一輪濕淋淋的、火紅的太陽從碧波浩淼的海面上緩緩升起,如此光芒萬丈,給波濤翻湧的海面鑲上耀眼的金邊。遠方海潮湧動,耳畔大風呼嘯,紅日像巨人血紅的獨眼凜然掃視世界,是璀璨到駭人的景象。
——天知道。
羅小雄沒有睡覺,他很清醒。但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烽火連年燒,月月灼人老。即將跨入三十一歲這道門檻,夢早就結束了,身上的獸|性早就死光了,就算他想醒,它也醒不來啊。
小巷三叉路口到底,杵著一間不知道算兩層樓還是三層樓的違章建築,上半截像鴿子棚,下半截像修車鋪,門前斜坡順勢下來有塊小空地,幾個小學生蹲在空地上吃肯德基炸雞腿喝可樂。鄭鈞的歌聲從高高拉起的鐵質捲簾門后四散出來,鋪子里打著大光燈,停著兩輛拆開一半的助動車,堆滿了各種零配件的鐵架和擺放著各種工具的矮櫃間人影憧憧,十來個人不時爆發出的歡笑聲甚至蓋過了歌聲高潮部分。鋪子里,一個看起來長得就很賤的的眯眯眼男生戴著頂粉紅色假髮,站在一張鐵桌上學女人跳舞,那扭腰翹臀的模樣實在是太賤了,圍觀的都是些形跡可疑的少男少女,一手提酒瓶一手夾著煙,大笑著起鬨吹口哨。
長頭髮勒緊了他脖子,幾乎讓他窒息,同時湊在他耳邊快速地低聲道:「兄弟,拜託別喊,待會兒還你錢。」
突然聽到有人低喝了一聲:「豆皮!瘋掉啦?」羅小雄這才瞥見幾步路遠處還站著另外兩個人。

被叫作「豆皮」的青春痘男孩一哆嗦,手指用力收緊,羅小雄就沒能把錢包抽回來。

晚餐過後,照例要換個地方喝酒。麥克和茉莉為趕航班飛巴黎度假先行道別。沒喝多少干紅的小雪竟然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在鋪著紐西蘭羊羔絨毯的旋轉樓梯腳旁,華夏礦工集團老畢這個土豪之子終於逮著機會,大尾巴狼裝成紳士模樣開著瑪莎拉蒂送美女回家。於是到M1NT酒吧時是十個人。對,羅小雄清清楚楚地記得是十個人……可從M1NT里出來時,怎麼就變成了十八個人呢?
那是在他十九歲的時候……在十七歲的時候,所深愛的海子的詩句。
夜色里羅小雄逆著光,三個搶劫犯根本沒注意到他,徑直擦身而過朝修車鋪走去。羅小雄沒想太多就縱身而起,撲向提著哈根達斯的傢伙。直覺告訴他,他筆記本上那些孔武有力的大叉和歪歪扭扭的錯別字就是出自於矮子之手。他的突襲出其不備,但也不自量力。限量版的耐克鞋是提速利器,矮子健步如飛,羅小雄光著腳還瘸瘸拐拐,竭盡所能揮出去的拳頭只給矮子的後腦勺扇了扇涼風,連他一根頭髮絲都沒碰到,然後整個地面就朝他視野里呼嘯而來,喪失平衡地重重跌倒在地。
被叫作炮仗的矮子嘿和*圖*書嘿乾笑:「……表弟家住得有點遠啦……這個,長途跋涉嘛……」
什麼死心塌地?大哥,我是別無選擇好嗎。而且我過零點才三十一,你自己才活生生地奔四呢,大叔。
春末晚間天氣不熱,迷宮般的小巷裡人家大都關著門亮著燈,偶爾有一兩個老頭老太站在門口剔牙消食,一見羅小雄唬人的造型,立刻縮回屋子哐的一聲關了房門。還有個老太太隔著玻璃窗用本地話對胖姑娘喊:「黃胖妹,腦子動一動,垃圾癟三丟給派出所呀,不要帶回家啊,你以為是貓貓狗狗啊。」
儘管有仇恨做助燃劑,但雙拳還是難敵四爪,羅小雄很快落了下風。就在他打算一天里第二次被人揍昏過去的時候,鋪子里看艷舞的觀眾湧出來看究竟了。為首的是那個雪蓮花般美麗純潔的白衣少女,她的杏核眼瞪得大大的,嘴角還帶著餘波未了的微笑。
「羅兄,今年趕緊和嫂子把事兒給辦了,或者先把兒子生了也成。」
突然女孩子們尖叫起來,歐巴歐巴地喊叫起來,又是跳腳又是鼓掌。原來電視機屏幕里出現了李敏鎬迷死人不償命的俊臉,有人點播了這尊男神在春晚舞台上同哈林的中韓合唱。羅小雄繼續保持趴在沙發上的姿勢,閉眼苦笑嘆了口氣,因為他邀請來參加生日聚會的女孩大都不看韓劇,天才知道哪裡搞來這麼多人。但轉念一想也覺得挺好的,像他這樣即將邁入31歲高齡的中年老男人,已經很少有陷入鮮嫩花叢中聽她們尖叫的機會了。
銷魂奪魄的拳頭漫天飛舞。他依稀記得昏過去之前,有人興高采烈地喊了一句:「耶,MP3!」
羅小雄仰面倒在地上,切身體會到魯提轄打鄭關西第一拳時鄭關西的感受——「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錢財乃身外之物,原本犯不著為了鈔票去拚命,但被人打得這麼狼狽就必須要反抗,這關乎原則和態度。羅小雄掙紮起身,默不作聲地朝那三人不慌不忙離開的背影撲去。
一隻溫潤如玉的手輕輕落下,籠罩到他的臉頰和太陽穴上,隨後黑亮得如同瀑布般的長發散落下來,羅小雄聞到女孩身上熟悉的幽香。他那美麗婉約的女友熙蘭俯下身在他耳畔說:「親愛的,午夜十二點了,要點蠟燭許願切蛋糕了哦。」
「羅總,許了什麼生日願望啊?」
還去管有多少人上了懸空露台幹什麼呢?
黎明時分,羅小雄閉上嘴,瞪大了眼,屏息等待旭日東升。
就在這個瞬間,羅小雄瞥見三個人從巷子左邊的分叉口拐過來。一個高高瘦瘦,滿臉的青春痘,一個長發飄飄、穿著眼熟的煙灰色阿迪達斯連帽衛衣,另一個又矮又壯,腳踩限量版的耐克運動鞋,手裡還提著個很大的哈根達斯冰淇淋蛋糕盒。
羅小雄努力想爬起來,但渾身骨頭痛得跟散了架一樣,滿嘴都是血腥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胖姑娘把棒冰含在嘴裏,伸出雙手來扶他。羅小雄好半天終於成功坐起身來。錢包和MP3自然是不翼而飛,但斜挎包還在。
扭過頭就看到身後咫尺親密緊貼著一個瘦高個子,一隻手正從他挎包里輕柔地抽出錢包來。那是個臉上長滿了青春痘、年紀同羅小雄差不多的男孩。這一回頭,羅小雄嚇了一跳,對方顯然更緊張,渾身哆嗦了一下。一時之間雙方都不知該怎麼辦好。青春痘https://m.hetubook.com.com男孩捏著錢包的手僵硬了一秒鐘,然後訕訕地遞迴來。羅小雄既沒喊也沒說話,默默地伸手去接錢包,放在旁人眼裡看來,實在配合默契,夫妻出來逛街。
街角的兩名同夥踱步走過來,一個長發飄飄像山寨版鄭伊健,一個又矮又壯像半截炮仗,這麼活見鬼的組合通常只有在漫畫里才看得到。
羅小雄突然在心裏下了一個決定:等傷好了,就去找那朵會拎扳手的雪蓮花。
羅小雄身上原本穿著的阿迪達斯連帽衛衣被劫匪剝掉,八成新的限量版耐克鞋也沒能留下,渾身烏青和淤血。胖姑娘半拖半架地把羅小雄帶進一條曲里拐彎、遍布棚戶房的小巷。
好不容易停止滑行,立定在那幾個吮著雞骨頭的小孩和滿地外賣餐盒中間,羅小雄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小混混女阿飛中間的一個白衣女孩。頭頂淡黃色的燈光投射下來,剛好照在她身上,一襲純白連衣裙亮得耀眼。女孩的及腰長發漆黑如墨,濃密齊眉留海下斜斜飛起一雙杏核眼,此時笑成了兩彎弦月。她的笑聲是那麼悅耳,用詩來形容的話,就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羅小雄別無選擇地想。
「羅少,生日快樂啊。」
躺在有按摩功能的水床上,他望著前方天花板上哥特風格的黑鐵支架水晶吊燈,回想過去八個小時里發生的一切,奇幻得猶如一場夢境。如果不是這一身隱隱作痛的傷在提醒的話。側轉身,看見落地窗外花園裡的玫瑰在仲春夜恣意盛放。
他們扳過他的肩膀看清楚他臉時,很是吃驚。矮子張開五指扠住羅小雄的脖子,想把他一路扠出巷子去。羅小雄怎麼可能讓他得逞,矮子凌|辱了他的創作,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三人就在空地上撕扯扭打起來。旁邊啃雞翅膀的小學生們跳閃到一邊,大概是要給他們讓出多點搏擊空間,一邊還跳腳叫好,簡直興奮得歇斯底里。
「那別欺負你表弟噢。」白衣少女用點漆般的杏核眼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們,轉身朝修車鋪里沸騰的人群走去,順手把扳手輕輕擱在了門口的玻璃柜上,在羅小雄雙瞳中留下一個婉若游龍的純白背影。
人生就是這樣始料未及。羅小雄二十一歲時壓根沒想過自己會活到三十一。按當時的心性,他該像查海生一樣為愛卧軌。「仰臉躺在鐵軌上望看星辰閃爍,讓隆隆的車輪碾過我讀詩的嘴唇。」如此矯情的詩句就是少年時期的他寫的。而現在,除了流傳到爛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以外,他已經背不出第二句查海生的詩。腦袋裡只有各種人脈資源、藍圖遠景、財務報表,決策計劃。而熙蘭呢,撐死了不過擔心他被誰勾引出軌。如果她有腐女情結,甚至會暗自幻想他哪天猛然出櫃,總之絕對不會是為愛卧軌。

好在記錄創作靈感的筆記本還在,那可是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藉著昏黃路燈光,羅小雄檢查筆記本里的內容齊不齊全。結果發現每一頁上都被搶劫犯畫了大大的叉,叉畫得頂天立地、潑墨淋漓、力透紙背。最後一頁上還總結批示般寫著:「白吃」「傻逼」「豬羅」六個大字。
今天你生日?今天也是我生日啊。我們竟然同月同日生,雪蓮花……羅小雄一走神,就被長頭髮勒住脖子,壓得一個長揖鞠躬到底。
羅小雄還沒來得及去握她的手,立刻就有無數雙和_圖_書手伸過來搖晃他按壓他:「壽星,快醒醒,壽星,快醒醒,怎麼這麼早就睡覺了?」這幫傢伙,一喝酒就大,一大起來就完全沒了體統,羅小雄甚至感覺有人在捏他大腿。怎麼不想想他也好,他們自己也好,個個不是法人就是董事,不是CEO就是二世祖。他們的年紀有的比他大幾歲,有些甚至更小些,對看韓劇的蘿莉來說是大叔,放在商場上卻是一群年輕的洪水猛獸。
見了鬼了。塵封記憶如同冬眠的獸被驚雷喚醒,遺忘已久的詩句閃電般呈現。
「哈根達斯?你怎麼有錢去買這麼貴的東西?」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開始在艾利爵士頂層餐廳里一起吃飯的是十六個人。法國波爾多白馬庄2004年份的葡萄酒殷紅如血,揮發出優雅花香。水晶燈和樹枝狀的巨型燭台交相輝映,在鍍銀餐具上反射出傲嬌的光。那時女孩們身上漂亮的小禮服和臉上精緻的妝容都還妥妥帖帖,男人們對談的都還是高大上的財政金融趣聞和國際政治笑話。
局面大概就是從這時起開始失控的。
羅小雄遭到歧視和嫌棄,正沮喪間,忽然聽到前方傳來熟悉的旋律:「……回到了布達拉宮,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顛把我的魂喚醒……」居然是鄭鈞的成名作《回到拉薩》。

我是你愛人 我是你敵人的女兒 是義軍的女首領 對著銅鏡 反覆夢見火焰
日出時,究竟有多少人一起登上了「雲上CLUB」的懸空露台?
DVD播放機里,鄭鈞正用充滿饑渴的聲線吟唱著:「……爬過了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牽著我的手兒我們回到了她的家……沒完沒了的姑娘她沒完沒了地笑,沒完沒了地唱我們沒完沒了地跳……我美麗的雪蓮花……」笑靨如花的白衣女孩同她周圍的人截然不同,就像一朵美麗純潔的雪蓮花,盛放在淤泥中央。在這一個瞬間,羅小雄忘記了身上所有的痛,怔怔地凝望著她出神。
蒼茫十年走遠,如今的你,又在哪處天涯號令群雄、笑傲天下風雲呢?
羅小雄醒來時,天空已經擦黑,梧桐樹葉下的路燈都亮了,映照得夜色下的街景很朦朧,一個很胖的女孩蹲在他腦袋後面吃棒冰。
晚上回到家,氣歪了鼻子的爸媽本來打算狠狠教訓羅小雄一頓,但一看見他渾身的傷,立刻心痛不已。羅小雄告訴他們說自己被打劫了,十分英勇地同歹徒搏鬥了一番,最終成功地把錢包手機MP3奪回來了。至於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大概是被歹徒打昏了,既沒辦法去海鷗飯店赴自己的生日宴,也沒辦法回家,就在馬路邊睡了幾個小時吧。他爸媽對這事件的前後順序邏輯感到不可思議,剛想再問第二遍,羅小雄就用藝術家擅長的獃滯放空的眼神看著他們,說頭暈得很,如果再不讓他回房睡覺,他很有可能會變成腦震蕩,雙親大人就等著高齡養第二個兒子來繼承萬貫家業吧。
羅小雄懶得同他解釋,精神貴族不屑於同一個生意人去解釋。他最瞧不起那種為了錢財可以出賣一切的人,也厭倦天朝桎梏般的應試教育。三毛曾經逃學為讀書,他的意思其實也差不多,但不想隨便講出來被人揶揄——他可是一個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可是要成為一個震撼文壇的作家、一個特立獨行的詩人啊。
羅小雄伸手去包里摸手機想打https://www.hetubook.com.com電話,但不確定可以打給誰。今天是他十七歲大壽的日子,爸媽喜氣洋洋地在海鷗飯店裡宴請賓客,他不能披紅挂彩地去見他們,也不能讓他們驚慌失措地來找他,只有打給陌小凱了。小凱在一家國營電氣設備生產廠里工作,卻夢想成為一個漫畫家,但以他過往的履歷來看,他既不像工人也不像漫畫家,更像一個混跡江湖的打手,理所當然也常被人打得遍體鱗傷,打給他還是比較有幫助的。羅小雄強忍痛楚,伸手進斜挎包里摸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地發現諾基亞手機也被劫匪順走了。
前一秒鐘,眼前還晃動著車窗外夜幕下濱海市鎏金爍銀、絢麗奪目的霓虹燈光,當時羅小雄心裏還迷迷糊糊地想著:你看,你看,整座城市像不像被丟在爐膛里燃燒的月亮的臉……可到了下一秒鐘,鏡頭就切換成了液晶巨屏上陳奕迅碩大無朋的面孔,正蹙著眉頭緊閉雙目用低沉的女聲唱著《浮夸》——原來部隊已經轉移到了「菲奧拉」卡拉OK會所的總統套房,因為只有這間足夠寬敞,可以容納得下三十五人。
可凌晨五點,當一眾人等趴在懸空露台的玻璃護欄邊吹著醒酒風,眺望著四百米高空下方尚在睡夢中的魔都,被春末的深藍長空籠罩時,他們滿心震撼地發現這是個許久未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居然有人在這窮街陋巷裡開派對。
為什麼在這一個漫長的頃刻里,他竟產生了一種時光倒流的幻覺?彷彿自己那身三十一歲的硬殼被層層劈裂、剝落,化為灰燼,重新蛻變成一個憤怒又憂鬱、柔弱卻莽撞的十七歲少年。
但那次他說得非常小聲,怕這麼狗血的話被她嘲笑。她應該沒聽到。就算聽到了,最有可能銀鈴般大笑著回答兩個字:活該。至於到底是發生一連串倒霉事件他活該呢,還是他遇見她才活該,這就難以辨析了。或者她也有可能微微眯起杏核眼,似笑非笑地撇嘴道:那天你也遇見了黃胖妹,遇見了炮仗,遇見了鄭伊健,遇見了小甜甜。你自己倒霉,和我又有什麼關係?這種看似無情其實深情的回答也是她的長項。但他怎麼才能用比較口語化的表達來告訴她:生命中的每一天,我們都會遇見很多人,但註定有些人就會帶來不一樣的意義。有時候,你需要用一生來咀嚼這個人對你的意義,而有時候,你在一秒鐘里就明白了。
鬧哄哄的生日派對一直HIGH到凌晨四點,突然有人提議說要去「雲上CLUB」的懸空露台看日出。
印滿了紅銅兵器的 神秘山谷 又有大鳥撲鍾 三丈三尺翅膀 三丈三尺火焰
「羅小雄,恭喜你又老了一歲,死心塌地地加入我們奔四的隊伍。」
後來他曾經對她說:雅樂,我覺得那天發生的一連串倒霉事件,是老天安排好的劇本,要讓我遇見你。
2000年4月30日禮拜天的下午,羅小雄接到媽媽打來電話,說爸爸在海鷗飯店裡擺了三桌酒席,請了很多他的朋友——也就是羅小雄的長輩來替他慶祝十七歲的生日,喊他晚上早點過去。每一年都這樣,連兒子的生日也都不肯放過,羅小雄的父親羅智慧總試圖抓住一切機會把兒子推向他苦心搭建的商業舞台,但偏偏羅小雄就是個上不了檯面的舞娘,被一腳踢到舞台中央后,只會在燈光下目空一切,帶著一半冷艷一半木然的冷笑睥睨那些滿口蜜語、滿腹功利的叔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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