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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蟻后

作者:自由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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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玖 至此,永遠停留於此

拾玖 至此,永遠停留於此

在蘇美小鎮相會的那一夜,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完全明白他從來都沒有放下過她,什麼十二年,哪怕七十二年也一樣。如果他知道她雙腿殘疾、知道她孤身一人,他一定會解除同熙蘭的婚約,不離不棄地陪伴在她身邊。所以她撒謊騙他,讓他安心離開。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冷靜應對的巴黎突然淚崩,從身後抱住羅小雄哭道:「小雄哥哥,你不要這樣。」
雅樂奮力掙開他的手,撫摸自己酸痛的咽喉,冷冷地道:「像你這種人渣,仇家無數。我如果要殺你,一定會自己動手,絕不會指使別人!」
雅樂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嘗到自己鮮血的味道,她帶血昂首冷笑:「丁野,你就這麼害怕?」
後來,她每次都按下確定。
——在濱海,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在十七歲生日那天相遇的兩個人,一定只有我們兩個。
半年之後,羅小雄同蔡熙蘭在馬爾地夫的庫魯芭島舉行婚禮,他給雅樂、端木集夫婦和巴黎寄去了請柬,並說會安排專車去接他們然後直奔包機機場。雅樂婉拒了,巴黎在法國,羅小雄也就沒有強求。
「丁野車毀人亡,剛巧路過的端木集救了雅樂姐姐。他把雅樂姐姐送進醫院之後,還按她囑託來濱海接我。後來我們就在蘇美落戶。車禍之後,雅樂姐姐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腎臟、肝都有併發病症,這麼多年來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了很多台,但她在微信朋友圈裡發的,都是鮮花和春天,從來沒有意志頹喪過,她也不許我告訴你這些……直到昨天,很重要的一項手術失敗……」巴黎伸手摸摸跌坐在地的羅小雄的頭髮,試圖安慰他,她盡量用輕柔的聲音說道,「彌留之際,我問雅樂姐姐,是不是很愛很愛你。」
並肩坐在長椅上,羅小雄靜靜地問巴黎:「雅樂生了什麼病?怎會走得如此突然?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不會責怪你,但你要如實告訴我。她是怎麼走的?」
羅小雄記得去行刺丁野那次,丁野也曾經問他,你不要命地跑來砍我,是為了雲雅樂?
——上天給的緣分,不要浪費啊。我們談戀愛好嗎?
「是啊!」羅小雄回答的聲音發抖得厲害。
丁野斜睨了她一眼,神色間頗有惱怒之色,突然伸出右手握住了雅樂的頸梗,恨恨地道:「是你告訴那小子的是不是?你告訴他我侵犯了你?」
「雅樂https://m•hetubook•com•com姐姐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你上次見到的,是雲端雅集的副經理,是當地鎮長的兒子,持有飯店一半的股份。」

當時,她微笑著拒絕了他。
——1983年4月30日那天,濱海共有314個嬰兒出生,160個男孩和154個女孩,其中有一個是你,有一個是我。

——對不起了,母親,我要殺掉你所深愛的男人。你可以恨我,但請你堅強。
「小雄哥哥。」電話里傳來低低的略帶沙啞的女聲,羅小雄一聽就辨認出那是巴黎的聲音。
羅小雄跑到停屍間門口,看到巴黎,也看到屋中央雅樂的遺體完全被白布覆蓋,安放在金屬推車上。他突然發現自己走不進去,無論如何都走不進去。於是他掉頭就走,走到長廊盡頭又無法離去,困獸般抱著自己的腦袋坐倒在地,痛苦地哀號。跟著出來的巴黎站在他身畔,伸出摸摸他的頭髮,輕聲安撫他:「小雄哥哥,不要怕,你總要看一眼她,跟我來,我陪著你。」
羅小雄已經聽得痴了,從沒有一個人可以愛一個人到這樣的地步。
雅樂的遺體是當天中午從省醫院移送到小鎮殯儀館來的。端木集和工作人員打好招呼,讓巴黎獨自守候。深夜九點多,巴黎聽到羅小雄踉蹌的腳步聲響徹殯儀館寂靜的長廊,急奔而來,她從冰涼的長椅上站起身。
在前方排隊等候通過收費口的車輛長龍里,有她所追蹤的丁野乘坐的那輛尾號三個6的黑色轎車。
「你還告訴了誰?告訴了誰?」丁野狂暴低吼,突然又放聲大笑,「你媽殺了你爸,我不動聲色地幫她處理掉屍體我都不怕,還會怕你?你的事早過了有效追溯期。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愚蠢到指使那個連刀該怎麼拿都不知道的小子來砍我。你找死嗎,雲雅樂?」


「她從來不承認她開車去撞丁野是為了你。她只說:不及風月,只關道義。愛人未滿,血肉猶系。」
巴黎拉起白布床單,緩緩將雅樂的遺體蓋上,臉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不是。其實我也不太明白,她最後說的一句話是讓我牢記銀行卡的密碼,要我每次都按『確定』。」
——泰戈爾
「不想我難過?但她告訴了你m.hetubook•com•com,也結了婚,端木集總知道她的腿是怎麼失去的吧?」
巴黎扭頭看著羅小雄:「你上次見雅樂姐姐,她一直都坐著沒有站起身來吧?」
丁野的車停下加油,她也停下休憩,丁野走出高速公路匝道口,她保持車距小心翼翼地尾隨而下。一直到南麓山一帶的盤山公路,貨車司機說前方有發卡彎,山勢險峻,轎車卡車唯有走這條路,而山上另有一條小路是捷徑,可以對穿到發卡彎的前頭。雅樂道了謝,付了錢,打開貨車后箱門,把自己改裝過的摩托車推了出來,發動引擎,在暗夜裡衝上山坡密林間的小路。
羅氏集團公司業務繁忙,羅小雄和老朋友間的聯絡並不頻繁,但只要在微信朋友圈裡看到她們安好,在雲端雅集各種花開的照片底下點贊,就感覺天涯咫尺,情系一線。
——我們談戀愛好嗎?

痛苦像烈火在羅小雄全身焚燒,連嘶吼都是無聲。星空遙不可及,往事不可觸摸。十七歲的那一夜,在歌詩娜號游輪的甲板上同雅樂肩並肩觀看海上煙花,向她求愛告白。
「丁野由他手下最得力的一名保鏢開車,兩個人連夜前行去往省城,聽說那名保鏢以前是泰拳冠軍,開車的技術也是一流。但雅樂姐姐仔細研究了地形,埋伏在丁野和他保鏢轎車經過的山道邊,驟然打開大光燈,迎面衝擊干擾丁野車輛的正常行駛。雅樂姐姐說,第一次沒有成功,她開著摩托飛越過轎車車頂之後又駛上斜坡走捷徑,在下一個山坳公路上終於實現截殺,令他們的車翻下了懸崖。」
不及風月,只關道義。愛人未滿,血肉猶系。
婚禮之後不久,熙蘭懷孕了,羅小雄即將榮升父親,感覺肩上擔子更重,除了照顧熙蘭,其餘所有精力都投放在羅氏集團的運營上,連參加娛樂活動也都是為了和生意夥伴相處更融洽。
「她不想你負疚難過。」
「你沒有指使?為什麼羅小雄那小子會跑來公司拿刀砍我,還口口聲聲問我是不是侵犯了你?真出乎我意料啊,如果他不是羅智慧的兒子,我早就讓他粉身碎骨了。」丁野陰沉地笑。
她看起來彷彿只是在極寒之地睡著了一般,喪失了血色,膚色白得如同冰雪,但神情安詳。
丁野死了,死於車禍。這是一年前雅樂告訴他的,原來這車禍是雅樂人為造就的!羅和_圖_書小雄眼前浮現起雅樂頭盔之下燃燒著怒火的眼睛,她白皙纖瘦的雙手緊緊握在摩托車把手上,轟然猛踩油門朝著丁野的轎車迎面飛馳而去……是丁野教會她熟悉並改裝摩托的,始作俑者終自縛,死在小女孩的車輪之下,是對他暴虐獸行最大的諷刺。
「……不及風月,只關道義。愛人未滿,血肉猶系……」羅小雄喃喃重複著,輕聲問巴黎,「這是她的臨終遺言嗎?」原來對於雅樂來說,他始終都只是一個至親的夥伴、一位情同手足的兄弟。
他當時也是傲然回答:為了道義。丁野這種禽獸不會懂的,他和雅樂之間沒有風月,卻一直血肉深系。
——請記得我,小雄,就算你不知道這一切。
羅小雄俯倒在雅樂遺體邊,雙目如血,卻一滴淚都落不下來,嘴唇顫抖了許久,他抓住巴黎的胳膊,用力之猛幾乎把她的臂骨都要折斷:「……一年前,她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這一切?為什麼?」
箱式貨車經過機場加油站時,雅樂想了想說停一停,她跳下車去公用投幣電話機旁給小飛龍打電話。德慶坊拆遷后大家四散天涯,他家新裝了私人電話。雅樂向小飛龍告別,告訴他這就要帶著巴黎飛往法國了,世界很大,後會有期。小飛龍想說給她聽上次他們一起去醫院探望羅小雄所見到的情形,雅樂卻沒有回應,著急地掛斷了電話,跳上貨車,請司機往高速公路的方向繼續前行。
「銀行卡密碼?」
車內只有她和丁野兩人,雅樂一言不發,背靠車門,同丁野保持距離,同時瞪起眼睛冷冷逼視他。她注意到他左手臂上纏著白色繃帶,腹部似乎也受了傷。
「……小雄哥哥,雅樂姐姐過世了。昨天凌晨。」
「小雄哥哥,你知道嗎?這十多年來我和雅樂姐姐一直都待在蘇美,我是前年才剛去法國留學。」
十四年後,羅小雄雙目遍布血絲,讓司機把賓利慕尚開到最高時速,不要命般賓士在高速公路和曲折的盤山路上,前往數百裡外的蘇美,去同雅樂的遺體做最後的訣別。仲秋夜深露重,空谷寂寥,漫山遍野都是凋零的紅葉,翻飛紅葉中疾馳的黑色賓利彷彿一頭沉默發瘋的野獸。
世界面對愛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
巴黎走到雅樂的遺體前,慢慢將床單掀開下去,直到她全身都顯露出來,套著平底鞋的雙足看起和圖書來僵硬奇怪。巴黎輕輕用手從她腿一直撫摸到膝蓋:「那次車禍中,雅樂姐姐失去了雙腿,膝蓋以下是義肢。」
自他去年把手機號留給雅樂和巴黎,雅樂從來沒有撥打過,都是他有時去電問候近況,巴黎更是拒絕交換自己的電話號碼。原本想好至少每年都要去蘇美看望她們,但工作繁忙脫不開身,加之熙蘭有孕,任何男人都不該在這個時候去關心一個自己多年前喜歡過的已婚女人。今次聽到巴黎驟然來電,還像以往小時候一樣喊他「小雄哥哥」,原本他是該歡喜的,但正是因為突然,而且巴黎聲調不對,令羅小雄感到不安:「巴黎,好久沒聽到你聲音啦。還好吧?可有事?」

「羅小雄?!」雅樂緊張地睜大了眼,「他現在怎樣?」
羅小雄渾身震顫,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以為她頭也不回地遠渡重洋,他曾經那麼恨她,故意遺忘她。
羅小雄蹙起眉頭,惶惑地瞪著巴黎,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羅小雄伸手輕撫雅樂的額頭,看到她閉合的雙目睫毛陰影濃重,甚至有微微顫動,也許她隨時都會把眼睜開,再次呈現杏核眼裡的波光瀲灧。「雅樂,我來了,雅樂。」他柔聲呼喚道,「不要睡了好不好?我們一起帶巴黎到遊樂園去玩一整天……」
巴黎扭頭看著羅小雄,看了很久很久,嘴唇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實在不知道從哪裡講起。
十四年前的夏天,所有的申請批報都已完成,雅樂收到郵局送來的一封國際EMS快遞,拆開一看是法國巴黎隆塞爾學院寄來的語言學習班的錄取通知書,要求她在八月末前往學校辦理入學手續。剩下的事情就是購買機票,打包行李,退掉租屋。她讓巴黎乖乖在家看電視,自己出門去給鄧夕昭打電話通報進程。
巴黎輕輕掀起蓋在遺體上的白布,慢慢下露出雅樂的臉。
十四年前,18歲的羅小雄沒錢沒證千里走單騎,從海南長途跋涉數千里路返回濱海去找雅樂。
給往日所有的暴行以一個終結,這是三周前丁野讓她滾出他轎車時她就決定了的。事情已經拖得太久,久到有人都以為那一夜的暴行是個幻覺吧?母親會這樣催眠自己,像一朵自我麻醉的水仙,臨水照花,鏡中無人,可丁野不會,她也不會。她的鏡子里明明白白地映射著那個衣衫撕裂、身下有著血污的十三歲女孩,蜷縮在地m.hetubook.com.com板上痛苦無聲地嗚咽。成年男人都是瘋狂的獸類,殘暴虐待母親的父親是,丁野也是。
「她很早就告訴我密碼了啊,一張是983430,我知道那是她的生日,另一張是160154。」
電話里無聲無息許久,只有背景空白的沙沙音。
追蹤出發前,雅樂在冰箱里準備下足夠吃六天的食物,把現金、銀行卡、存摺和證件都交給了巴黎,告訴她如果她超過一周沒有回來,就打電話給小飛龍或炮仗,去他們那裡暫住。
——我很抱歉,巴黎。我沒打算同壞人同歸於盡,但可能需要為你做最壞的打算,請牢記密碼。
烈日灼心,蟬鳴不絕於耳。無人的小街拐角處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前擋風玻璃反射著白晃晃的陽光,尾號是三個6。雅樂經過車旁時,車門突然打開,裏面有個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說:「我有事找你。」雅樂一聽就知道那是丁野。她置之不理,加快腳步目不斜視地朝前走。但車裡跳下丁野的保鏢和司機,兩條壯漢不由分說地架住雅樂的臂膀把她塞進了車後座,隨後關上車門,在外守候。
從山坡上可以遠遠看見丁野的黑色轎車獸眼般的車頭燈光,從發卡彎盤旋而來。雅樂扣好頭盔,發動摩托車引擎從幾近50度角的斜坡上滑下,然後在狹窄的盤山公路中央穩住車身,調轉車頭正對丁野轎車駛來的方向。
「就看他自己命大不大了。」丁野目光冷酷望向車頭前方烈日炎炎的小街,而後突然發出恥笑,「為了個女孩,為了你,他倒是連死都不怕。只可惜,無論是你,還是你媽,我才是你們的第一個男人。」隨後他在大笑聲中推開車門:「滾吧!」
十月底的一天,羅小雄像往常一樣開了一整天的馬拉松會議,研討、商策、布置、監管集團最近幾項重要業務的進展情況,一直到傍晚六點工作都結束得差不多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平時羅小雄從來不接來路不明的電話,這一天不知為什麼,鬼使神差地,他滑下了通話鍵。
它變小,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個永恆的吻。
然而電話並沒有斷線,隔幾秒能聽到巴黎的呼吸,羅小雄告訴自己冷靜,然後側耳傾聽。
心傷到極致,原來眼淚也會凍結,所有的感情都變成不可信的幻覺,唯有理智如同一根細長的金屬絲貫穿在脊椎里,支撐起最後的一點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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