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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陳恩靜

作者:呂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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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曲 夜深忽夢少年事 第十五節

第七曲 夜深忽夢少年事

第十五節

1987年?
可你沒有。
女子的目光飄忽得再也落不到他臉上,唇角那抹彷彿快要消失的笑,卻始終是存在的。她說:「阮先生,」好輕好溫存地再喚他阮先生,然後,說:「我們離婚吧。」
「你是睡過了自己的生日了。」他聲音也好輕,簡直是難得地。
他捏著杯盞的手微微顫抖,突然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可事實上,換到了第三輛巴士,恩靜就已經抗不住困意,趴在他肩頭睡過去了。
她與他的距離,看似親密歡喜得如同眼前的這一桌閩南菜:甜粿,清蒸魚,佛跳牆,代表著夫妻甜蜜,福壽雙全。
只是天公再有情,也是沒用的——如果,如果他對她,並沒有她想要的感情。
她細細索索地說,和著酒,和著雨,將這漫漫十余年裡的愛戀一句一句道出。
於是即便已是午夜了,他也堅持著,要為她尋一家閩南餐廳。
她努力睜大眼,看著這個讓自己愛了近二十年的男子。對面老生幽幽撫著琵琶,唱著曲,多麼像1987年,他與她于阿陳靈堂前相https://m.hetubook.com.com遇的那一夜,所有謳歌都不過是背景,如同她本人,也註定了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背景。
第一道菜已經被送上來,是泉州人常吃的甜粿,大大的一塊被體貼地分成了六小份,方便夾食,還有她為他點的清酒。阮東廷啜了一口酒,也沒多想,便說:「1987年吧。我們第一次相遇時,在阿陳的靈堂前你唱了一個晚上。」
這徹夜的溫存,這相攜著在一個又一個巴士站輾轉,這平淡溫馨得如同每一對世俗愛侶的夜,他陪著她走,一路走,可原來,原來是為了要走到這一個結局。
恩靜卻像是沒看到他錯愕的表情,只自顧地說:「新婚那夜你對我說,恩靜,我不愛你,並不代表我不會愛護你。阮先生,你做得這樣好,真的,做得好好。」
生日快樂,祝你快樂,這溫婉聰慧的女子,明明,你值得這世上最豐盛的快樂啊。
「明明你和我,註定不會如世間其他的夫婦啊。」
她拿起包,款款起身前再望一和*圖*書眼這十余年來都蝕入她心骨的男子。
窗外的雨又開始落,點點滴滴,被風卷著帶入每一張沿窗的餐桌。她盯著手臂上一點一點多出來的雨,竟細微索然得如同無動於衷的眼淚。
「可是我啊,都是我啊,明明到了這個年紀,竟還抱有不現實的幻想。是我太蠢鈍了,對不對?
「這麼多年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什麼都給我最好的,可是,可是……一定是我太貪心了。
恩靜嬌憨地揉了揉眼睛,朝他笑笑:「我肚子餓了。」
餐廳老生依舊撫著琵琶,調著嗓。那麼熟悉的曲調,溫存宛轉如同舊日:「才子為獲好緣份,不惜將鏡擊陷痕,無情荒地有情天……」
巴士顛簸了一下,顛醒了原本就睡不踏實的女子,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到站了嗎?還是我睡過站了?」
她哭了,毫無預兆地,在夜半微涼的晚風裡,在精緻的故鄉菜色被一道道端至眼前,在第二十八個生日到來時,她哭了。
「怕啊!你總是那麼凶,誰不怕你啊?」
她說,慢悠悠地將目光移到窗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和著雨聲說:「阮先生,再這樣下去,我怕有一天,我會恨你。」
是料得到她會鬧的,可怎麼也沒想到,竟會鬧到這樣的地步。
明明有那麼多的情感,那麼多對夫妻,恆河沙數中卻偏偏出現一對他與她,在無數投桃報李的俗世關係中,十余年來,恆久上演著我贈你瓊漿,你還我淚光。
阮東廷一愣。
她唇邊的笑似乎並不是莞爾:「剛結婚那年你問過我,為什麼就是不肯改口叫你名字,阮先生,你知道為什麼嗎?」她替他夾了一塊溫潤瑩香的甜粿,又替他添滿了酒,才含著靜靜的笑看他:「因為不這麼叫你,我怕我會忍不住陷入被愛的錯覺里。」
在他面前,她似乎還不曾有過這麼嬌憨的姿態吧?不像世界上任何一個正常的妻子,她甚至都不曾在他面前撒過嬌。
他手握的酒杯突然跌到了餐桌上,某種恐慌以滅頂的姿態重重擊入他心口。
「太貪心了,竟貪心得一直企望著吃喝穿用之外的另一些東西。
只是她的表情看上去那麼自然,自然而愉悅地hetubook•com.com:「我們今晚就一輛巴士一輛巴士地換,把香港逛一遍,好不好?」
無情荒地有情天,無情荒地有情天……
怎麼還會有未來呢?
她突然轉過頭,柔軟的雙臂突兀卻又那麼自然地,纏上了他脖子。
「我帶你去吃飯。」
卻不是不動人的。伊伊呀呀,溫存婉轉,恩靜聽著聽著,突然間,笑了一下:「阮先生,你還記得我第一次給你唱南音是什麼時候嗎?」
而她還在說,連一點鋪墊都沒有地,跳躍地,唐突地,聲音卻好輕,好慢,就像生怕重了快了,便要打破這裊裊南音所營造起的沉靜:「你說我們會這樣相安地平淡地度完這一生,你說何小姐死亡在即,你也沒打算再結交其他女子,你說我可以一輩子都不必擔心自己的地位。可是我呢?」她輕頓了下,唇角甚至還是勾起的,「我該怎麼告訴你,其實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渴望婚姻之外的東西?那麼多年了,我怎麼能以深愛的姿態,每天面對一個不愛我的人呢?怎麼能呢?」
你沒有得到。
打過盹的女子看上去精神翼翼,從和*圖*書選座位到點菜全都一手操辦。他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正好對著台上唱戲的老生。
已值凌晨,到底是夜太寂寥,還是唱南音的人已疲軟,老生撫著琵琶的動作似有了些遲緩。
走不到了。
「所以,阮先生……再見吧。」
更難得的,是這餐廳里竟然還有人在唱南音。
巴士上乘客分分鐘在減少,可窗外耀進的霓虹卻絢爛依舊,透過玻璃,躍在女子白凈的臉上。
好似一對年輕的愛侶,還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只是彼此中意,所以在這最熱烈也最曖昧的時分,他願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可那最終的雙全,早已經走不到。
「恩靜……」他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為什麼這一張臉,連入睡時看上去都那麼憂鬱?他想著,長指慢慢游移在她的臉孔上,從眉間,到鼻尖,到她微微張開的檀口,終於,在時鐘滴滴答答地走到十二點時,英俊的面孔和手指一同落到了她耳畔:「生日快樂。」
「還記得剛結婚的時候你說過什麼嗎?你說恩靜,我不愛你,並不代表我不會愛護你。」
可今晚,似乎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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