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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陳恩靜

作者:呂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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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曲 只是當時已惘然 第三節

第八曲 只是當時已惘然

第三節

所以她和阮先生之間,就這樣了……嗎?
阿媽說,因為泉州的陪嫁風俗,阿爸從她十歲起就開始攢錢。收入原本就那麼少,可他寧願晚餐不吃,午飯少吃,也執意要買這一對龍鳳鐲,就為了在他的女兒出嫁那一日,不輸於他人地給她辦一場體面的婚禮。
可很快,就和阿媽一樣,他的目光在掠過了她的行李箱之後,迅速牽出了滿臉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恩靜沉默了。
原來,家裡也已經聽到了風聲。
就像是察覺到身後的女兒,背對著她的父親說:「你辦喜桌的那一天,阿爸本來是要將這對龍鳳鐲給你的,可是看到那邊送來的金鏈和金條,又覺得它太寒磣。早知道就不想那麼多了,應該給你的,這對龍鳳鐲,你阿媽是帶到關帝廟去過了爐的,說是可以保佑你幸福,可是爸爸沒有給你,所以你沒有幸福,這一些年來,原來,你一直沒有幸福……」
他的懷抱空了,床上只有自己的身影,跑出房間時,整個大廳也空空蕩蕩,再跑回房,拉開衣櫃——空了,裡頭她常穿的那幾套衣服已全部消失。
深夜的風漫過海和圖書平面,徐徐拂向霧氣朦朧的沙灘。她一個人,沿著長長的海岸線一直走,呼吸著許久也不曾再呼吸過的腥濕海風。
這一些年來,她過得……原來,一點也不快樂啊。
爸爸的身影,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孤獨?那是曾經乘風破浪奮戰在海上的男人嗎?可是為什麼,看上去那麼老,那麼寂寞?
已然忘了,他背後還有一個未簽字離婚的「阮太太」。
「有沒有說去了哪?」
是。
回到家時,阿媽正在後花園裡澆菜。這棟典型的閩式小別墅是結婚那年阮東廷雇了師傅過來建的,後頭一大片花園,勤勞的爸媽都拿來種菜了。
一整夜,那麼緊。
可是她,為人子女,竟連父親最微小的願望,連作為父親最基本的期望,也沒有辦法做到。
回來就好,可她知道,他們都不怎麼好。
原來避開她的眼,是為了不讓她看到她陡然迸出的淚。
自嫁到阮家后,她又在這房裡住過了幾次?可房間乾淨整齊得就像她昨晚才剛離去。媽媽說:「你阿爸啊,每天都要把你的房間掃一遍,說萬一恩靜突然回來,才不會沒有地方住www.hetubook•com.com啊,尤其是最近看那些報紙……」她不敢說下去了。
「阿媽……」她聲音好輕,是近鄉情怯嗎?看著阿媽驚喜的樣子,恩靜突然握緊了行李箱,彷彿不這麼做,兩隻手便不知該擱到哪裡。
其實爸爸還沒睡,回房時路過他的房間,就看到他背對著房門,默默地坐在桌前。房內燈光昏暗,卻清楚地照出了父親一根根花白的發。他面前正放著一個大紅色的首飾盒,只消看一眼,恩靜就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唇,差一點,差一點點就要哭出聲。
「有有有,太太剛剛才打電話給我,說她身體不舒服,想請假幾天……」
他掛掉電話,隨後火速撥下一連串號碼:「馬上派人到機場,太太準備搭飛往廈門的機,你找兩個可靠的人,務必全程保護!」
「真的是恩靜啊!老頭子,恩靜回來啦!」阿媽好高興地穿過菜園跑過來,可跑到一半,看到她身旁的行李時,那道由衷的笑僵了一下,突然間,就不是那麼由衷了。
而爸爸呢?在媽媽的絮叨中,默默將恩靜的行李拉進了她房間。
「沒關係、沒關係!回來和_圖_書就好、回來就好!」可阿媽避開了她的眼,匆匆替她拖起行李,轉身快她一步走進屋時,一隻手往突然濕潤的眼眶上揩了揩。
她將報紙扔進了垃圾桶。
「老頭子,恩靜回來了!」中氣十足的聲音穿透了廳堂,阿媽又強打起精神,可許久,裡頭也沒有動靜,直到恩靜跟在她身後進了屋,才看到爸爸正僵硬地站在里廳,看到她時,有一瞬的不敢置信。
可老人的聲音卻比她所能想象的更難過:「對不起嗎?可是你知道自己最對不起爸爸的是什麼嗎?」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你離開了爸爸,去了那麼遠的地方,還活得這麼不快樂……」
「沒有啊……對了,通話時我好像聽到了飛機起飛的通知,難道是在機場?」
隔著陸港兩岸那麼威嚴的海關,隔了六百四十公里的路程,那信息還是大張旗鼓地傳到了這裏,意思是不是,就連遠在故鄉的人也都知道了這場可笑的變動?
這是離家不遠的海灘,涼風習習,真正的如浴春風。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身後突然傳來熟悉又欣喜的聲音:「恩靜?」
說來也是可笑,明明是在他懷www•hetubook.com.com中消失的,可阮東廷還是將電話掛到了各處——媽咪那,Marvy那,甚至還沒上班的楊老也接到了他電話——
她去了泉州。
可他們誰也沒有提。
「對不起,對不起……」
大哥還沒回來,廳中只她和父母三人。阿媽從進屋后就不停地絮絮叨叨:「得煮點好吃的,我們恩靜最愛吃阿爸做的清蒸魚和蚵仔煎,不行不行,才剛回家,得先吃點湯圓啊……」
恩靜強撐的笑說不清是心虛還是無措:「阿媽,我……」
從香港搭飛機到廈門,再轉大巴回泉,熟悉的閩南話和著海風腥濕的氣味,從四面八方灌入她感觀。
他曾一度以為,他們的婚姻系屬於前者,可原來在她看來,卻是完完全全的後者。
「對不起,爸爸……」她死死捂住唇,就怕哽咽的聲音一逸出,就要讓老人難過。
只是隔天醒來時,她不見了。
是不是連家裡也知道了那一些事呢?
原來,他一直留在身邊,連大哥結婚時都沒有送出去。
這一些年來,她離鄉背景,橫跨河山,離開了從小就疼愛她的爸爸,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是一對龍鳳手鐲!閩南女子出嫁時,父https://m.hetubook.com.com母最常贈予的陪嫁!
這一晚,他沒有離開她房間,也沒再做什麼,只是抱著她,一整晚,抱著她柔軟卻虛弱的身子,抱著她脆弱卻堅持的決定。
就像是心有靈犀,澆菜的陳媽突然從滿眼青蔥中抬起頭,然後,愣住。好半晌,老婦人訥訥地掉了手中的水管:「恩靜?是恩靜?」她不敢相信地擦了下眼睛。
大概,是這樣吧。
在客運中心等待大巴時,她買了一份報,當地的小報。可也是諷刺,那報紙一攤開,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阮東廷與何秋霜在尖沙咀慶生的照片。拍得好清晰,俊男靚女親密無間,正一起將香檳注入精心排列的酒杯里,好一場盛大的生日宴,報上寫:這是「何秋霜大病初愈后兩人共度的第一個生日」,「阮何聯姻指日可待」,「強強聯手欲創酒店行業新輝煌」……
那個年代的閩南,離婚是多嚴重的一件事?
那一晚,吃完湯圓后,爸爸就稱困,先進房了。她和阿媽在餐桌前漫無邊際地聊了好久,好久,阿媽才終於繞到了重點上,那麼小心翼翼地,就像是生怕一不注意就要讓她傷心般,她悄聲問:「所以你和阿東那孩子,就這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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