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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在同時，他揚手一揮，數十名羽林郎彎弓搭箭，頃刻間數不清的箭矢便朝她和暨宣飛射而來，攜著呼嘯風聲，似乎要射碎她的全部幻想。

溫泉宮的黑夜被徹底打破，各大寢殿的宮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無論是妃嬪還是仆婢全都從殿內走了出來，驚訝地看著夜空，不明白怎麼會突然放起焰火來。

「是啊。」慕儀語氣輕鬆，「陛下您的防衛太過嚴實，我這影衛一人進來已屬勉強，再多反倒容易被察覺。可只他一人，如何能從庫房取來幾十門焰火燃放？臣妾迫不得已，只能冒犯陛下天威。」

姬騫盯著她，「可就算只來了他一個，朕的人還是察覺了。」

姬騫看到她的動作，眉頭微跳，冷惻惻地擲出最後一擊，「你覺得，如果他看到你將要被萬箭穿心，會怎麼做呢？」

後山飛橋之畔，慕儀聽得各殿喧嘩，微微鬆了口氣。一切都很順利，這麼明顯的暗示，他應該明白了。

慕儀看著夜空，忽然想起昨夜做的那個夢，夢境最後便是比此刻還要絢爛的滿天繁華。那時候的她怎麼會知道，繁華落盡終成空，一晌貪歡之後等待她的會是那樣醜陋的真相。

他的語氣循循善誘，仿似在調|教莽撞天真的小女兒，「你能見到他，不過是因為朕想讓你見到他。」

「所以，我給你下藥你其實也知道？」慕儀無力道，心中卻https://m.hetubook.com.com已經知道答案。

記憶中也有這麼一座橋。那是在十二歲那年，她和姬騫在煜水之畔的連雲橋遭遇伏擊，他為她以身擋下刺客的尖刀，幾乎廢掉了一條臂膀。那時候他流了那麼多血，染得她的粉白襦裙也殷紅一片。她忍著眼淚撕下裙子縛上他的傷口想給他止血，他卻渾不在意。明明疼得臉色都慘白了，卻還憊懶地調笑道：「膚白似玉質，肌滑如凝脂。卿卿的小腿都讓我給瞧見了，此生怕是當真只能嫁我了。」

上空傳來什麼人的吶喊，她聽不到，也不想去聽，只是抱著他，緊緊地抱著他，似乎此生都不想再鬆開。

暗吸口氣，他道：「所以，你迷暈朕，再迫楊宏德為你燃放焰火。」

姬騫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變化，眸光一暗，有什麼東西迅速閃過，卻又立刻湮滅無形。

身後的暨宣一聲悶哼，她回頭一看，才發覺他已經身中三箭，卻仍堅持不倒，持劍禦敵，只是動作已不若原來敏捷。

慕儀一瞬間頭腦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注視著那個目光冷凝、表情淡漠的男子，似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一種篤定的、見到獵物掉到陷阱里的笑意。

慕儀覺得自己的情緒開始失控，長久以來的隱忍克制幾乎不能維持。

他在嘲笑她！他這般欺瞞她、利用她、將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傷害到體無完膚之後居然還敢在這裏嘲笑她！

慕儀無力地閉上眼睛。

姬騫看到她的表情，心頭怒火愈盛，「你以為你很了解他嗎？你以為你很了解男人嗎？你認為當一個男人千方百計要來見他心愛的女人，卻看到她向他示警的訊息，會怎麼做？」

慕儀神情一凜，臉色轉瞬發白。

姬騫聞言蹙眉，下意識不想聽她的回答。

身體在迅速下墜，等待她的是轉瞬便至的粉身碎骨，她卻微微地笑了，眼角一滴淚滑落，立刻便被風吹散。

一雙大手環住她的腰肢，冰涼的臉頰貼上一個溫暖的胸膛，呼吸間有熟悉到令她流淚的翠竹清韻。誰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無數次午夜夢回時聽到的聲音真切地傳來，溫和而堅定：「別怕，我在這裏。」

往事歷歷在目，那個在十里長橋上對她以命相護的少年此刻親手命人將無數箭矢朝她射來。

沒有她便好了。

慕儀聞言露出一抹不管不顧來，「不然呢？不如此，臣妾還能有什麼別的法子？他武功高強，不願現身的時候沒人能找到他，而他一旦現身立刻便會被陛下的人給聯手擒住，臣妾思來想去，也只有如此了。」

他們頭頂是不斷綻放的璀璨光華，周圍卻充斥著冰涼的箭鏃和刀刃，腳下還匍匐著一個暈厥的宮女。就在這樣矛盾混亂的情況下，那個wｗｗ•ｈｅ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oｍ男子卻依舊風華超然，步履從容，俊逸的面孔上不帶一絲怒氣，眼睛里清潤潤的全是溫和的笑意。

「自然。」姬騫笑，「不過朕也沒想到，卿卿為了那人，可以做到這一步。片刻前那一番溫存，實令騫受寵若驚、回味無窮吶！」

姬騫溫柔地笑笑，語音低沉似帶著讚賞和縱容，「沒有。阿儀你哪裡都做得很好。」頓了頓，「你唯一的失誤，便是高估了你們溫氏，以及，低估了朕。你以為今日你支開宮人和你身後這人在寢殿密談之前，他當真順利引開了朕的影衛了嗎？」

就在片刻前她還覺得他是容止風流的翩翩公子，可轉眼間便是群臣跪拜、莫敢仰視，他悠然立於其間，自是睥睨人間的至尊帝王。

等退到飛橋邊，暨宣不再隨著她的步子後退，慕儀後背撞上他的胸口，一瞬間似乎無法支撐般倚了上去。

慕儀定定地注視著那個身影，眼睛微微發熱。

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絲惡意，她看著他，輕聲道：「陛下您猜，臣妾為什麼會想到燃放焰火呢？」

「這又如何？反正如今焰火已經放了，該做的都做了。他不會來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極軟，似帶著無限的纏綿情意。姬騫額角青筋微跳，盯著那張滿是笑意的臉忽然就想伸手掐斷她那細白的脖頸。

暨宣一把將她護在身後，揚手揮劍，無數箭鏃「噼啪噼啪」地落在m.hetubook.com.com地上，卻立刻便有新的續上。

如果沒有她，那個人一定也不會這般自蹈死路。

原本嚴陣以待的箭陣忽然分開一條道路，羽林郎們齊齊跪下，動作整齊劃一，膝甲跪上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而此刻本該昏睡在寢殿內的男子長身玉立，面帶微笑，緩步朝她走來。

她看向姬騫，黛眉微挑，慘白的雙唇抿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原本面無表情的姬騫神色遽變，正欲開口卻見她已縱身奔上飛橋，不帶絲毫遲疑地飛身一躍，似一隻白色的大鳥一般，雙臂張開、青絲飛舞，轉眼便已墜入萬丈深淵——

姬騫笑，「你覺得，朕既然已經知悉你的全部計策，為何還要順著你的意思，讓你得逞呢？」

她背對著暨宣而立，似乎沒有發覺身後的連天箭雨和拚死搏殺，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前方氣勢恢宏的飛橋。

她只覺得世事何其荒謬。

楊宏德走到姬騫身邊，低聲回了句什麼。姬騫頷首不語，只微一抬手，所有弓箭手齊齊後退，在十步之外重新列陣，飛橋邊只剩下對峙著的四人。

盯著慕儀越來越白的臉色，姬騫幾乎帶著幾分快意道：「你覺得，他會就這麼丟下她離開？他會不會就算知道危險還是不管不顧地來了？然後當他進來，卻看到她被人以劍抵喉、弓矢相對，立在萬丈懸崖邊，會是什麼想法？」

慕儀抿唇一笑，「您不知道吧？臣妾與他的最後一次見面，我和圖書就像今晚這樣被人抓住，他來救我。那天晚上白雲山起了大火，把半個天空都照亮了，看起來和剛才是那麼的像。所以，別人也許理解不了，但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明白我在告訴他，這裡有危險。因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父親曾說過，暨宣從前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身手在天機衛里亦排在前列。如果沒有她這個負累，他一個人一定可以逃脫。

原本已經平復的心頭之火卻有了再度燃燒的跡象，他盯著全力克制情緒的女子，忽然極其想要將她的偽裝撕毀。

只來了暨宣一人的真實原因，其實是父親不願為此事搭上太多籌碼，這些她卻不能讓他知道。

「朕一直以為阿儀你在意的只有溫氏一族的滿門榮耀，如今看來卻是朕謬了。你為了保住那個人，實是煞費苦心。他深夜給你青鳥傳情，引起了朕的懷疑，你便不惜暴露家族機密，暗派天機衛去給朕的探子多方設套，企圖瞞天過海。事敗之後又在這溫泉宮搞那麼多花招，就為了最後燃放焰火給他示警。真真是情深意重！」最後四個字咬得格外重。

金雕玉砌的留瑜殿外，萬黛倚著宮門，注視著滿天繁華，水剪秋瞳里波光蕩漾，唇邊銜一絲莫測的笑意。

慕儀沒有睜眼，只是語帶澀意地問道：「我哪裡露了行跡？」

慕儀一步步後退，姬騫一步步前進，身後的箭陣亦步亦趨，依舊和二人保持不變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