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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將軍果然一如傳聞的那般，對這個妹子愛重非常，拼著被君王責罰、前程盡毀的風險，居然連上了三道奏疏，折中直言江庶人之罪乃他這個兄長訓誡不嚴的結果，懇請陛下治他的罪過，寬宥其妹。

「她不是我的人。」慕儀語氣乾淨利落，「她是溫氏的人，是父親的人，唯獨不是我的人。她會聽命於我不過是因為我也是溫氏的女兒，但是若有一日，我的決定與家族背離，那麼就算是對我她也絕不會手軟。」

江瀅心死在被廢為庶人之後的第二十一天。

消息傳至椒房殿的時候慕儀正在彈琴，聞言手指一顫三根琴弦立時而斷。

素手在琴弦上撫摸了十幾個來回之後，她再開口，語聲乾澀，「那裡……是個什麼情況？」

她恍然驚覺，半捂住嘴，「惠……惠妃娘娘？」

「陛下不會捨不得了吧？」她似笑非笑，「其實，有句話臣妾早就想說了。那江氏長得，也並沒有多麼像姒墨，無非就是鼻子和低頭時的側臉有幾分相似，陛下不用這麼不舍……」

「投繯自盡。」瑜珥聲音平穩，倒顯得比皇后還要鎮定，「宮人早上進去送飯的時候瞧見的，就懸在蕙軒殿側殿的那根樑上，放下來的時候身子都已經涼透了……」

慕儀知道瑤環有心要安慰她，卻還是搖搖頭：「江瀅心不會。她膽子小性子軟，難下決斷。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起那麼大的決心要對付我！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的孩子？可若真算起來，她的孩子沒了，罪魁禍首是萬黛不是我和*圖*書。她卻選擇了跟萬黛聯手。」

如慕儀所說，姬騫當時雖然沒有清楚地答應，但第二天，該傳出的流言全都準時無誤地傳遍六宮。

瑜珥頓了頓，「小姐沒想到？」

她從琴案前起身，一直在旁侍立的瑤環忙上前扶住她，同時遞給瑜珥一個不贊同的眼神，「你也真是，明知小姐聽不得這些，還講得那般詳細做什麼？不成心給小姐添堵么！」

她凝視微紅的指尖良久，才淡淡問道：「陛下知道了嗎？」

姬騫看著立誓效忠的臣子，終於露出了笑容，眼眸中蘊藏的情緒，卻誰也看不明白。

大晉皇宮仿唐代的大明宮，前朝建有暉昇殿、博政殿、驪霄殿三大殿，分別稱為「外朝」、「中朝」、「內朝」。驪霄殿為第三大殿，是皇宮的內衙正殿，皇帝日常的一般議事多在此殿，故又稱天子便殿。由於入驪霄殿殿必須經過前面博政殿左右的東西上閣門，故入驪霄殿又稱為「入閣」。

聽說江楚城將軍驚聞小妹去世的消息十分悲痛，當場身形搖墜、幾欲倒地。緩過來之後一個人關在武房連練了五個時辰的槍法，最後力竭暈厥。陛下知道了之後十分憂心，親入驃騎將軍府探望，君臣二人關在屋內談了許久，直到最後將軍聲嘶力竭的哭聲穿透門窗，傳到門外的仆奴耳中。

「朕不能說那些流言是真的。朕只能告訴你，瀅心確然有錯，然而也無辜承擔了許多本不屬於她的罪責。」

「別說了！」慕儀突然厲聲道。

驪霄殿內，年輕英武和*圖*書的將軍恭敬地稽首長拜，「多謝陛下願意賜微臣一見，臣感激涕零。」

「不是貴妃，不是陛下，那還能有誰？」瑤環不解。

慕儀不置可否。

膽兒也忒肥了吧！

「陛下既然覺得小妹罪不至此，那為何要施以如此重罰？」年輕熱血的將軍語氣略微激憤。

至於為什麼隱而不發、甚至還重處了江瀅心，恐怕還是因為陛下對貴妃那顯赫的母族心存忌憚、不敢輕易降罪於她吧……

他看著她面上不屑的表情，忽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對視許久，他慢慢開口，聲音無波無瀾，「你管得太多了。」言罷轉身離去。

「不怪她，瑜珥只是在提醒我，」慕儀自嘲地笑，「我從前並不是沒殺過陛下的女人，只是那些個個都是陰毒狠辣之人，死有餘辜。可江瀅心，她並沒有想要置我于死地……」

她對著他的背影最後問道：「臣妾的那名護衛呢？陛下可還留著他的性命？」父親說了暨宣沒能逃掉，那麼自然是被他抓起來了。

「這些日子流言如沸，你應該也聽說了。」

瑜珥謹慎地回道：「已經打發人去稟報了，不過驪霄殿距後宮還有一段距離，估摸著要再過一會兒才會接到消息。」

據說蕙軒殿的那些宮人禁不住重刑鍛煉，居然吐出了一些駭人聽聞的消息。說什麼江瀅心其實根本就是被人算計，正如那日在椒房殿她口口聲聲控訴的那樣，素問是萬貴妃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這次的事件根本就是萬貴妃一手操縱，甚至還有htｔｐs://m.hｅtｕboｏk•cｏｍ•ｃom傳聞說就連江瀅心腹中的孩子之所以會突然流掉都與萬貴妃大有關係。

江楚城不語。

姬騫擱下手中的玉管狼毫筆，親自走過去扶起猶自不肯起身的江楚城，如兄弟般親厚地拍拍他的肩膀，「有時候，我們想要保護一個人，就不要把她放在太顯眼的位置。朕前陣子沒有明白這一點，才導致瀅心落到如今這個境地。是朕錯了。現在朕要改正這個錯誤，朕要把她藏起來。先暫且委屈她一陣子，自然有為她昭雪的那一日。」

眾人聽著這些傳言，再聯想當日之事，逐漸覺得確實疑點重重。江瀅心入宮不過兩年，位分也算不得多高，怎麼可能在皇長子身邊安插下眼線，還敢設計栽贓皇后、構陷貴妃？

江楚城神色一凜，褐色的眼眸與皇帝黑沉沉的眸子對視良久，忽然深深垂下了頭顱，「微臣願盡全力襄助陛下擺脫鉗制，一展宏圖！」

「可……可惠妃娘娘不是小姐您的人么？您沒有讓她動手，她怎麼會……」

「天下容貌相似的人何其之多，陛下若真想尋一個替身，哪裡找不到？何必苦守著這一個並不十分像的？」她語氣悠悠，聽在他耳中卻格外刺耳，「姒墨難得的，是她的品格和性情。江瀅心縱然容貌有幾分相似，內里卻塞滿了破絮稻草，不過是個草木傀偶而已！有甚稀奇？」

姬騫把這些奏疏看過之後就再次扔到一邊，依舊不置一詞。

「肯定不是萬黛。這個當頭，她恐怕是除了江楚城之外，最不希望江瀅心死的人了。ｈttps://ｗｗw•ｈetuｂoｏk.cｏｍ.ｃｏｍ至於是不是陛下，我便不知了……」

「陛下竟不能自由地保護您想要保護的人？」寒門出身的江楚城並不十分了解世家與皇權這些年暗中的爭鬥，面露驚訝道。

「陛下的意思是？」江楚城試探道，語氣中隱有期待。

她不知道姬騫對江楚城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但她知道，經過這一遭，必然已令他對萬氏恨之入骨。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此刻聽到這話慕儀心裏仍不免抽痛了一下。那個在漫天箭雨中護著她的男子，終究還是被她害死了。

對於江楚城來說，小妹離去是莫大的悲痛，那麼對於姬騫呢？不過是又一個謀算實現了的欣然與篤定吧。

「朕自然想，」姬騫輕嘆道，「奈掣肘也。」

「確實穩妥。」他微微一笑，「舍了江氏和她腹中的孩子，換來這個結果，聽著好像很合算。」

就在江將軍焦慮非常、以為再無希望之際，姬騫卻忽然召他入閣相見。

再聯想那日陛下最後對萬貴妃那句語焉不詳的「很好，非常好」，頓時令人覺得陛下應是當時就覺出不對勁，只是隱而不發而已。

「你覺得朕還會留著他？」他的聲音遙遙傳來，「既問不出話，也就沒什麼用處了。」

「那是她沒機會！她既然可以夥同萬貴妃陷害小姐，自然也會逮著機會便置小姐于死地。妻妾爭鬥向來便是如此，就連各大門閥的後院之爭都是兇險慘烈非常，更何況是皇宮？」

江瀅心被廢的第二天，江將軍為妹請罪的奏疏便遞了上來，姬騫只略看了一眼就將其擱置一旁，和圖書不予理睬。

「那麼，小姐覺得這次的事情是萬貴妃下的手，還是陛下？」瑜珥忽然低聲問道。

「不，」慕儀搖頭，「我早知她活不成。」

所謂入閣，即是入驪霄殿。

她是獲罪被廢時于宮中自戕，除了原來的罪名外，還犯了宮人不得自戕的大罪，論理是要禍及家人的。然而陛下不僅沒有半分怪罪，還恢復了她婕妤的位分，連雲字封號都賜還給她，最終以雲婕妤的身份風光下葬。

「孟皋你起來。」姬騫喚著他的字，語氣溫和，「朕前幾日不見你不是因為瀅心而遷怒與你，而是時機微妙，朕不願意再給瀅心引來更多的注目。」

這些流言隨著逐漸炎熱的天氣變得愈發熱烈，傳遍了後宮每個或光明或陰暗的角落，很快便傳出了宮闈，傳到了煜都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傳到了江楚城將軍的耳中。

而皇后數日前因被漆淑容指控而遭到軟禁的事情也逐漸傳開。據說陛下離宮這幾日娘娘待在長秋宮幾乎是足不出戶，唯一離開的一次還是因為萬大司馬與臨川大長公主于朧華軒外起了爭執，她心中憂慮這才貿然前去。既然娘娘被陛下的人看管著，這個大費周章的栽贓計劃自然不會是她策劃的，那麼當日萬貴妃對她的指控也就不成立了，甚至連萬大司馬與太主爭執而迫使娘娘不得不前往勸和的事情也變成了萬貴妃的別有居心。

慕儀淡淡看她一眼。

他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噢。」她輕聲應道，然後又是良久的沉默。

慕儀聽說這個消息之後默然許久。

江瀅心的喪禮辦得十分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