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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著面帶笑意的萬殊，再看一眼珠簾之後、陛下面上的重重光影，情真意切地讚歎了一句：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明知道陛下不喜裴休元，居然還敢這麼堂而皇之地當著他的面提起，真是服了！

席上立刻有人笑道：「萬大公子這回恐怕是被人騙了。在座諸位誰不知曉，裴郎平生什麼題材都畫，唯一不碰的，正是這人像！」

此刻端坐陛下身側、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的中宮皇后。

這盛會倒不是為了給他難堪。所謂名士，大多都是品行高潔、不屑小人行徑的，只是在品格高潔的同時，他們也具有一個缺點，那便是普遍都十分高傲。被這麼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壓到了頭上沒什麼，但若是這少年郎不過是個空有皮囊的草包就另當別論了。

「是么？侄兒也覺得我福氣甚好！不過侄兒的福氣再好，也比不上休元君。這湘水女神當真是絕世之姿，卻不知是休元君憑空想象出來的呢，還是以他相識的女子為原型。」頓了頓，「侄兒總覺得，憑空想象應該畫不出這等風姿儀態的美人……」

裴休元此舉，不折不扣是在求死啊！

畫卷的右上角，以洒脫飛揚的草書題著屈原《湘夫人》的最後三句：「捐余袂兮江中，遺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當夜的結果令人hｔtps://wｗw•hｅｔuｂoｏk.cｏm.com十分吃驚。從作詩到彈琴到書法再到舞劍，裴業樣樣不弱於人，引得眾人擊節讚歎。然而仍有不死心者，輪番上場與他比試，直至比到畫藝的時候，才算沒了聲音。

「萬大公子年輕，不知裴郎這個規矩也是有的。倒不怪大公子輕信旁人了！」

作畫的石桌建在溪流中，裴業立在水中的石台上，身著白色直裾深衣，墨色長發披散腦後，修長的手指捏住玉管紫毫，唇畔依舊帶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手下未停，不過半個時辰便揮灑而出一幅震顫人心的潑墨山水圖。

二人的座都設在珠簾之後，台階之下的眾臣也看不清她們的神色，只聽到皇后輕聲說了句「貴妃有心了」，然後端起了玉觥。

他說得大方，卻無人敢多應一聲。開玩笑，當著陛下的面表示自己要去好好品鑒皇後娘娘的畫像，活得膩歪了吧！

絕世而飄渺。

「確然確然！」

萬殊在眾人的鬨笑中面色不變，「諸君也太小瞧殊了，休元君有此規矩殊怎會不知？得知是幅人像時殊也以為是贗品，可又想著，若真是做贗品的人，又怎會不知休元君有此規矩？耐不住心中好奇這才去瞧了。一見那筆法，殊便確信，今次真讓我得了一幅裴郎所作的人像了！」

可不知是被剛才的事弄得心神不寧還是怎的ｈｅｔuｂｏｏk.cｏｍ•cｏｍ，人前儀態從無半分閃失的皇后居然右手一抖，玉觥就這麼落到了桌案上，打翻的美酒順著桌案流到了她的裳服之上。

「呵……」上位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任由臣下暢談、一直沒有開口的皇帝慢慢道，「同孟怎麼忽然想起了裴郎？」

煙波浩淼，飛絮點點，一素衣女子立於其間，仿似立在湘水之畔，又好像置身水中。女子的面容只用了寥寥幾筆勾勒而成，卻帶著一股靜淡悠遠，明明是近在眼前的畫卷，眾人卻覺得那女子和自己似乎隔著無邊的水波。遠遠望去，只見她髮髻高挽、衣袂飄飄，雖然沒有半分珠飾裝點，可通身的高貴出塵卻讓人忍不住相信，她當真是那先聖之妻、湘水女神。

「從勾勒的筆法和畫上的題字印鑒來看，確實是裴休元的作品。」皇帝沒有開口，溫恪卻先回答了。只見他端起玉觥飲了一口，淡淡笑道：「賢侄好福氣，竟能收有一幅裴郎的美人圖。」

「皇後娘娘，臣妾敬您一杯。」一個聲音忽然響起，萬貴妃施施然起身，緩步而至皇後面前，雙手舉著玉觥，「中秋家宴，臣妾便以此酒謝過娘娘素日對臣妾的照拂。臣妾感激不盡……」

「陛下說笑了。《枯木寒鴉圖》乃是休元君最富盛名之作，如今收藏在他的摯友空睿大師之處，臣如何能得到呢？」

這種畫都敢作，這和圖書種詩都敢寫。作了寫了就算了，居然還讓它落到了萬殊手中，就這麼當著帝后和滿座俊傑的面堂而皇之地展示了出來。

萬殊一愣，打量了瞬父親的神色，明白過來，「是理是理。今夜乃是中秋家宴，一味看畫算個什麼道理？諸君若有雅興，改日請登門作客，殊自當拿出此畫供諸君品鑒。」

見萬殊只笑著否定，他挑眉道：「總不會是《枯木寒鴉圖》吧？同孟若能得了這幅圖，便是朕也得求你借給朕一賞了。」

「陛下以為，這是不是裴郎的畫作？」萬殊仿似沒有發覺眾人的驚恐欲死，笑得十分坦蕩。

這是對裴休元的一場測試。

不過這萬殊真是沒有辜負他一貫的名頭，果然是膽大妄為，仗著家族背景什麼都不顧忌。天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人，敢這般當面給陛下難堪了！

再回憶一下從前聽到的傳聞，原來當年裴郎傾慕左相嫡女的事情居然不是謬傳，裴郎甚至為她破了不畫人像的規矩，親自動筆將她畫成了那美貌出塵的湘水女神。

大家總算明白了，萬大公子是仗著後台來砸場子的！

據那晚在場之人描述，當時圓月如盤、月光如練，山林溪流都沐浴在一片清輝中，頗有幾分世外仙源的韻味。可裴休元只消置身其中，便立刻將周遭美景全襯得不堪一看。

這樣的人物，來這世間本就是為了成就一場傳奇的。若非當和圖書年那場變故，恐怕如今，他依然是行走在高士之間的第一才子吧……

萬殊得了裴休元的畫作？眾人微驚，彼此對視，有幾個痴迷畫藝的已經暗自打定了主意，散席之後就去央求一把萬大公子，無論如何也要請他把畫拿出來供自己品鑒一番！

見群情高漲，萬殊從善如流，朝身後吩咐了一聲，很快便有僕從捧了一素色長條錦盒上前。他從錦盒內取出捲軸，一壁打開一壁道：「此畫名喚《湘夫人》，畫的是那傳說中的湘水女神，乃是一幅不折不扣的美人圖。」

「陛下方才所說的，皆是風景花鳥圖，然而臣這一幅卻不是。臣所得的，乃是一幅人像。」

皇帝似乎也覺得她敗了自己的興緻，只隨便一揮手，算是應允。

姬騫握著一盞玉觥，看起來十分悠閑，然而手指卻緊緊捏著觥壁，直到關節微微發白。

見眾人面上還有疑慮，他笑了笑：「那畫作今日我也帶來了，陛下與諸君若有興緻，不如殊拿出來與諸位一賞？」

萬殊一拱手，「回陛下，實是微臣近日得了休元君一幅畫作，喜不自勝，這才忍不住提起來的！」

「這些都不是，那你且說一說，你得的那一幅是什麼圖？」

待瞟到被僕從仔細收起來的那幅捲軸，眾人又在心裏默默糾正了自己的錯誤：論起膽大妄為，這位萬大公子還是只能排在第二位的。

言罷，伸手一揚，捲軸慢和圖書慢滑下，名滿天下的裴郎畫作呈現在眾人面前。

而他長身立於清流之中瀟洒而笑的場景，從此留在所有人心中。

無論字還是畫，都是足以傳世的珍稀之作。

因為初入煜都便引起這麼大的轟動，歷來備受尊崇的名士們無一倖免、全都被他襯得黯然無光。於是當年中秋之夜，眾名士在莫失亭舉行了流觴盛會，並鄭重其事地給裴休元發了帖子。

「裴郎的畫作，未知是哪一幅？」陛下面色平靜，甚至還帶了幾分好奇，「《姚黃魏紫圖》還是《蒼山竹枝圖》？」

身側侍女忙上前收拾，她在侍女的攙扶下站起來，朝皇帝一福：「臣妾失儀，請陛下容臣妾避席整理儀容。」

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出聲讚歎。

湘夫人，湘夫人。屈原這闕《湘夫人》表達的可是湘君對湘夫人的無邊深情和不悔相思啊！

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女子的面容，雖然只有幾筆，雖然看起來又淡又飄渺，眾人卻無一例外地地想到了一個人。

很明顯那位裴郎才是當世無雙啊！

眾人自然稱好，便是有人反應過來，當著陛下的面追捧裴休元是否合適，也耐不住心頭好奇，跟著附和了。反正這裏這麼多人，陛下總不會把大家一起罰了！

這一晚之後，裴休元才是真正的名揚天下。

「阿殊。」萬離楨淡淡地截住他的話，眼神卻與對面的溫恪對視著，「畫既已賞過，還是收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