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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儀當初看完這個故事後嗤之以鼻，直言：「且不論鬼魂被砍了一刀就灰飛煙滅這種事情靠不靠譜，只說世間若真有這般愚蠢得不可救藥的女子，倒真是死了比較好，省得看了堵心礙眼！」

更恥辱的是，姬騫這般處置她，根本是在明白地告訴眾人，他不信任她，他在懷疑她。

手在將要碰到他臉頰的最後一瞬，重重地落了下來。

就算他負了她、騙了她，甚至最後還夥同妻室取了她的性命，她卻依然不恨他，依然捨不得他。

她滿臉帶笑，彷彿多年執著的心愿終於實現了般痛快。

她的意識逐漸跌入永恆的混沌，恍惚間聽到他還在她耳邊大聲呼喚，「姑娘，姑娘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要救我？」

慕儀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般，自顧自道：「其實能夠這樣死在你的懷裡，我也沒什麼遺憾了……」

難道這就是她的收梢？受了十幾年的訓誡，浸淫宮廷傾軋這麼多年，卻這樣輕易地被她的對頭扳倒，還是以如此不堪的罪名！

可是當強盜冰寒的刀刃朝他刺去的時候，她卻幾乎沒有思考地、不受控制地撲了上去，以自身為他擋下了那柄刀刃。

「阿儀，阿儀你不要嚇我……」姬騫摟著她的雙手控制不住地發抖，聲音低啞倉皇得簡直不像他了。

「住嘴！」姬騫幾乎是惡狠狠地打斷她的話，「你不ｗwｗ.heｔｕbｏｏｋ.com•ｃom可以死。我跟你的賬還沒有算清楚，你不許死……」

她怒極反笑，移開視線不想再看他們一眼。

為了這個心愿，她一年又一年地等待著，一直等到了少年變成老叟，攜妻兒辭官返鄉，隱居山中。

慕儀掌鳳印三年，從未被人這般架空過。身為國母，身為女君，這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可陛下如今居然讓六尚局的女官們去恭聽惠妃訓誡！

她的身體漸漸變得虛幻，一片一片像螢火蟲一般飛到半空，可她只是定定地注視著這個曾經辜負了她的男人。熊熊火光中，似乎他還是當年那個風流倜儻的少年，在簌簌梨花下溫柔地朝她微笑，她就此賠進一顆芳心，也折了自己的一生。

萬離楨當然也不會反對。萬黛今夜雖然沒有拔得頭籌，但扳倒她這個皇后已然是收穫不菲了。讓惠妃主事便讓惠妃主事吧，沒了皇后她孤掌難鳴，到時候再去除她自然要容易許多。

這樣的對待，比褫奪她的權力還要讓她備受鞭笞。

是他！

她感覺有人抱住了她，兩個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周圍感凈是一片驚呼喧嘩，她卻都聽不分明了。

旁邊是烏泱泱的人群，侍衛圍在四周，她的視線無意識地在人群中遊走，落到一個身影上時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在求死吧？和圖書是吧！是吧！

姬騫這個決定可謂在溫萬二族間取了一個最好的平衡，若說事先沒有準備她絕不相信！

萬黛也福身道：「臣妾遵命，自會好好輔助惠妃。」

一天晚上，一窩強盜找上了這戶富裕的人家。她漂浮在半空中，看著強盜們放火殺人，看著他的妻子兒女一個個喪生在強盜的刀下。她跟自己說，快看吧，看仔細些吧！就是這個女人奪走了原本屬於你的位置，就是這些孩子奪走了原本屬於你孩子的位置。這些都是你的仇人，看清楚他們都是怎麼死的吧！

慕儀想起幾個月前，她遭到戚淑容指控時，他也是這麼處置的她。但她知道，這回沒這麼簡單收場。

眾所周知，後宮從前名義上是皇後主事、萬貴妃與溫惠妃協理，然而皇後娘娘在控權方面十分在行，後宮眾人日常起居的一切事務皆由殿內省和六尚局等官署負責，而這些官署的主事無一不是誠心效忠於皇后，是以萬貴妃雖名義上有著協理六宮的名號，卻根本無法真正從她手中奪權。

因著一種奇妙的預感，慕儀從一開始就料到江楚城不會坦誠，可縱然有心理準備，此刻仍覺得心頭一陣發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心頭一震。

她告訴自己，她在等一個機會。她想要在他最得意、最不想死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取走他的性命。ｗwｗ•ｈｅtｕboｏｋ.ｃｏｍ•ｃom她一次次地想象他跪在她面前慟哭祈求的樣子，似乎只有想象著這一天，她才能撐著那虛弱的靈魂繼續遊盪在人世。

一個女子意中人辜負，最後含恨身死。在她離世之後，她的靈魂不願意往生，終年徘徊在那個負心人的家中，看著他娶妻生子、官運亨通。

幾乎就在她認出他的同時，一道寒光凜然而現，在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便朝這個方向刺來——溫慕儀在十二歲的時候曾經看過一個故事。

她抬起手，想要去觸摸他的臉龐，嘴角猶自帶笑，「願與檀郎一世好，奈何……前緣誤……」

原來他已經不認得她了。

「我累了。你知道的，這些年我一直都好累……」

是他偷潛進來了！

周遭一切的聲響都淡去了。她在他的懷裡沉沉睡去，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原來世間，真的有這麼愚蠢的女子。

姬騫聞言身子狠狠一抖。他死死地瞪著她，面部肌肉不停抽動，似乎拼了命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卻發覺根本做不到，「不許胡說……你不會有事的，他們已經傳太醫去了，你很快就會好的……」

「宮中的一應事務，朕看從前惠妃就處置得挺好，便交給她來管吧。不過她近日身子也有點不好，萬貴妃得空還需從旁多加協助。明日便讓六尚局的女官們去毓秀殿聽惠妃的訓誡。」

那人穿和-圖-書著侍衛的裳服，面龐也與那個人完全不同，但她依舊一眼就認了出來。

慕儀身子往後仰了一些，更深的躺進他的懷中。她的眼眸凝視著上方那張俊逸的面孔，慘白的雙唇微彎，是一個虛弱的笑容，「四哥哥，阿儀可能要先走了……」

可又是完全不同的。那一回，縱然她中間一度心神迷亂，事情卻一直在她的掌控之中，如今才是真的是深陷泥沼、無法自救了……

姬騫凝視江楚城良久，方緩緩道：「既然孟皋你把這件事情說不清楚，也罷，朕便給你時間。來人，將驃騎將軍鎖拿起來，朕回頭再慢慢問他。」

他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也就罷了，可這般行為，又將皇后的清譽置於何地！

可她只能默然地立在那裡。眾人都看著她，夜風瑟瑟，她緩緩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躬身施禮，「臣妾遵命。」

言猶在耳，可是在八年之後，當那柄冰寒的刀刃朝她的夫君刺去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反應卻是毫不猶豫地撲上去——

「至於皇后……」姬騫沒有看慕儀一眼，只是平靜道，「朕見你最近身子似乎不太好，想來是前幾日太過操勞的緣故。從明日起，你便好生在長秋宮歇息吧。」

這麼多年來，她以為她徘徊人世是因為恨，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只是因為愛。

胸口一陣劇痛傳來，她身子一軟，朝後倒去。

她只和_圖_書覺得似乎回到了幾個月前，頂著漫天箭雨站在茂山的萬丈深淵之前，那時候心中的茫然與無助便如此刻這般。

她只是低下頭，看著深深插入自己胸口的那柄利劍，像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訓誡六尚局女官這是皇後方有的權力，陛下此舉，竟是要完全拔除皇后多年的苦心經營！若真讓惠妃從此將這些位置特殊的女官宦臣們攥在手中，只怕就算有朝一日皇后重新掌權，後宮也已然不是從前的後宮，想要重得人心便難了。

慕儀沒聽到他們的回答。但她知道，父親不會反對的。若是姬騫將後宮交給萬黛來負責，他必然是不會同意，但姬騫卻將這些事情交給了惠妃。雖然惠妃不是他的女兒，但她對溫氏的忠心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以父親的性子，在沒有把握立刻救出她的情況下，自然會先選最穩妥的、對溫氏損害最小的辦法。至於如何幫她解圍，只能過了今夜再作打算了。

那雙美麗的杏眼慢慢闔上，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滴上他的胸口。如同這麼多年來，她刻在他心上的過往一樣，炙熱而滾燙。

姬騫看向溫恪與萬離楨，「朕這般處置，兩位可有異議？」

強盜們都被這個突然現形的女人給嚇得屁滾尿流，倉皇著逃走了，只剩那個鬚髮皆白的老人在滿屋屍首中緊緊地摟著她。

「溫慕儀！你不許睡！溫慕儀！溫慕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