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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秦姒墨笑笑，「不，我從來不會後悔。我當時和他在一起是心甘情願的，這個過程我很開心，這輩子都沒這麼開心過。這便夠了。至於最後的結果是怎麼樣，本來就不重要。」

雙眼闔上之前，她看到的，是與她以相同姿勢匍匐在庭園內的一地屍身。

故事開始的時候，她漫不經心，誰知到了最後，那些回憶竟會這麼深地刻在她的心上。

秦姒墨感覺她的下巴擱在了自己額頭，微弱道：「真遺憾這輩子沒有跟你成為朋友。」

那一日，他們一起去山上尋找製作特殊墨水所需的草藥，她失足掉落山崖，沒想到他居然跟著跳了下來。就在那山崖下，他握著她扭傷的腳踝，微微用力，然後抬頭看著她溫柔道：「是脫臼了，我要幫你把骨頭接回去。會很疼，你忍一忍。」

姬騫的視線落在她的掌心，那裡有深深的一道傷口。他抓住她的手，「你受傷了。」

神智開始渙散，她看著翠綠的床幃，目光卻穿過它看到了遙遠的盛陽，看到了芳草萋萋的青凌江畔，「我還記得那天下午，我在江邊垂釣，遠遠地聽到有人叫我，回過頭卻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這世上除了哥哥，男人在我眼中都是一個樣子，我從來沒想到之和-圖-書後居然會對他……」

他忽然覺得心底某處鈍鈍的痛了一下。

他走近她，沉聲道：「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姬騫趕來的時候，慕儀正抱著秦姒墨獃獃坐在床邊。她髮髻散開，烏髮垂在臉側，遮住了表情。身下的床榻和衣裙上滿是鮮血，看起來她好像坐在血泊中一樣，說不出的觸目驚心。

但她知道秦繼猜漏了一點。

「是，即使他騙我。」平淡和堅定的語氣，「我只是有些遺憾，我在意的人終究不在意我。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我在意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如何對我，強求不得。」

慕儀忽然苦笑出聲，「是啊，本就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他如何強求不得。強求不得。」深吸口氣，「我答應你。」

從前姬騫對她這個未婚妻有多麼看重，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他大抵是以為，陛下不希望他與自己太過親厚，於是才使出了一招美人計，派了秦姒墨來接近他。他為了讓陛下放心，便順水推舟地與她在一起。

自己在聽到秦繼說他是陛下的人之後，冒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難道秦姒墨也是陛下安排給姬騫的？她與姬騫的許多思路其實很相似，她會這麼以為，姬騫多半也會這麼以為。

秦姒墨微笑，「和*圖*書謝謝。……我不說對不起。」有些事，說對不起本就沒有作用。

那是他們的開始。

於是今夜，陛下派人去刺殺自己來試探他，他沒有動作。溫氏在同一夜派人來取秦姒墨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他也無動於衷。

姬騫皺了下眉頭，沒有說什麼。

如此無奈。

她慢慢將秦姒墨已經冰涼的屍身放回床上，小心地理好她散亂的長發，然後抱起旁邊的一個小被子，「你看一下，這是她給你生的兒子。」

他再沒有任何讓她留戀不舍之處。

她輕笑，「對啊，我受傷了。但還好，只是被劃了兩道口子而已。如果不是運氣好被人搭救，恐怕此刻連命都沒有了。」如果秦繼選擇先去救他的妹妹而不是她，也許秦姒墨就不會死了。

「你後悔了？」慕儀問，忽然覺得她的答案將對她十分重要。

一個會讓陛下誤會他沉迷女色的麻煩。

了卻心頭最大的牽挂，她只覺得疲憊，鋪天蓋地的疲憊。半邊身子逐漸開始發麻，她知道是時間快到了。

秦姒墨愣愣地看她許久，微微笑起來，一滴淚順著眼角滑下，「我相信你。」

也不知他是在什麼時候發現這不過是個誤會，總之最後的結果便是，秦姒墨不僅失去了原本的價值，ｈetuｂooｋ•ｃｏｍ•ｃom反而變成了一個麻煩。

「即使他騙你？」她也不知道自己還執著于這個有什麼意義，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她，問出了這個問題。

她知道，終有一日，她的下場會與他們一樣。

「現在也不晚。我溫慕儀交了你這個朋友。」

他為她搜尋失落的古曲遺譜，他們一起彈琴作畫。大雪紛飛的天氣，他與她擁爐賞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乾淨而安寧。時間在那一刻彷彿停止了，似乎一切永遠都不會改變。

「你沒聽到嗎？她死了。她為了給你生下孩子，血崩而亡。」將沾滿鮮血的手湊到他面前，「你看看，這些都是她的血。好可怕對不對？一個人的身體里居然可以流出這麼多血……」

「我說，我答應你，會照顧好你的孩子，將他視如己出。」她平靜地看著秦姒墨，「我本就是這孩子的嫡母，生母不在代為撫養也是分內之事。我會好好待他的。」

秦繼說，姬騫這段日子對秦姒墨的寵愛是為了迷惑陛下，向他表明他對自己這個溫氏女並沒有多麼看重。

「今夜來殿下的別院大開殺戒的，是我溫氏的暗衛。殿下他朝若想報仇，臣妾恭候。」慕儀木然道，「不過臣妾覺得，殿下也沒什麼顏面來找臣妾報仇，hetubook.com.com今夜之事恐怕你心中有數。姒墨死得冤枉，可笑的是，她到死都沒有半分後悔。為了一個辜負她欺騙她的男人而死，她居然甘之如飴。」

慕儀手中的檀木匣子落到地上。她忍住心頭的悲涼，走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她覺得，這世間沒有人的心腸可以比他更冷硬、更無情了。

她似乎此刻才發現他來了，怔怔抬頭，許久方道：「姒墨她死了。」

雲破日出，漫天雲霞瑰麗燦爛，一束刺眼的光線朝她刺來，她一陣眩暈，身子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今晚是扛不過去了。其實會有在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她從來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帶出了凄楚之色，「其實我心裏明白，那個人心中根本就沒有我。他對我好也好，壞也好，無非是為了一些旁的原因。我一開始不懂，傻乎乎地就喜歡上他了，等我明白了之後，一切卻已經太遲了。」

男人施施然立在她面前，含笑一揖，他說：「某尋人至此，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那個男人是她童年的玩伴，是她如今的夫君，是她珍而重之放在心上多年的執念，只可惜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那一夜漫天繁星，他背著她穿過山林。她趴在他肩上，聞著他身上的沉水香的氣息hetubook.com.com，心裏的一塊就此缺失，再也找不回了。

這是秦姒墨的孩子，就是秦繼的侄兒，只為了這個，她也會盡全力去保護他、照顧他。

而這一切，那個人恐怕早已忘記了。

「好冷……」她這麼說。慕儀放下孩子，輕輕將她放到自己膝上，半摟住她。

慕儀不說話。

「什麼？」秦姒墨不可置信。

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輕輕說了一句，「她太傻了。四哥哥，阿儀不會像她一樣。」

「溫大小姐……不，太子妃殿下。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在我死後，替我照顧我的孩子，好嗎？」

天已經蒙蒙亮，這漫長的一夜終於要結束了。慕儀立在台階上，眯著眼睛看著雲層後面隱約的光線，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過，也沒什麼可惜的。

與他有結髮之誼的妻子他不放在心上，為他孕育子嗣的女子他也不放在心上。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都及不上他的野心、他的霸業半分。

姬騫聽到這句話身體微微一顫。慕儀沒理會他的反應，慢慢蹲下身子，小心捧起小青的屍身，經過他旁邊朝外走去。

姬騫被動地接過孩子，動作幾分僵硬。他低頭，只見小被子里躺著的孩子小臉通紅，皺巴巴的像一隻醜陋的猴子。此刻他正安靜沉睡著，並不知道生他下來的阿母已經永遠離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