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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儀抿唇，忽然覺得一天的好心情都煙消雲散了。

「所以，你打算就這麼繼續耗下去？我聽說你們已經冷戰一個多月了。」

楊宏德送完禮物從椒房殿回來複命時，姬騫正坐在窗邊自斟自飲。他神情平靜，聽完楊宏德的稟報后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便繼續喝酒。

「沒有也許，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他的皇圖霸業。他不會的。」

沒有父親的寵愛便算了，連母親的庇佑也失去，這樣的皇子在宮中的生活雖談不上悲慘，但肯定也不會有多麼愉快。

尤其是經過前段時間接二連三的算計，她對家族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

「此乃朔方進貢的白玉仙枕，有安神之效，可緩娘娘夜裡難眠之症。」楊宏德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便乾脆利落地告退，似乎根本沒期待慕儀會給句什麼回話。

大家正其樂融融地說笑，便聽到外面宮人通傳，楊宏德大人來給娘娘送壽禮了。

她目光如炬，「如今的局面，讓你覺得惶恐，對吧？」

一個龐然大物繞過轉角，出現在他面前。

十一月十三是慕儀的二十一歲生辰，因不是整歲，且最近西北還在打仗，前朝事多，便沒有大肆操辦。事實上就算姬騫有意為她慶祝，慕儀也不會有什麼心情。

而在他背後，失去控制的大象眼看就要朝他們踏來！

姬騫聞言笑了一下，「她那雙眼睛打小看寶貝，那東西有多難找、有多珍貴你當她會不知？哪裡需要你去告訴她。」不過他只怕，她看到那是他送的，連用都不會用和-圖-書一下。

改變他命運的轉機出現在他六歲那年。

余紫觴在煜都沒有親人，慕儀自然不能讓傅母住在外面，命人收拾出兩間寬敞明亮方位好的屋子，一副打算讓她在長秋宮長住的架勢。

「離開？」慕儀錯愕。

也怪姬騫那天活該倒霉，不知怎的觸了那個世子的霉頭，對方竟指揮馴象師朝他逼近。姬騫在那龐然大物的威脅下，一步一步往後退，他雖極力保持鎮定，可面上仍是控制不住地出現了慌亂。

「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會呢？」余紫觴道，「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不會，你和他註定會勢不兩立，如今與他相好，到那一日他才容易心軟，你也許能從中窺見機會，救溫氏一把也未可知。」

求生的慾望迫使他朝旁邊滾去，只要離開象足踏下的那一塊地方，就可以逃過一劫！眼看就要成功了，可這千鈞一髮之際，姬騫卻做了一件讓大家都驚詫不已的事情——他抱著周王世子翻了個身，又滾了回去，然後躲在周王世子身下將他當成盾牌，竟就躺在那裡不動！

楊宏德無言。

周王世子被摔得眼冒金星，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身體就狠狠壓到他身上，一隻手死死卡住他的脖頸。他驚懼地抬頭，只見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帶著十足的嗜殺之氣！

慕儀面無表情，瑤環上前接過盒子，遞給慕儀，她卻不接。余紫觴見狀挑眉一笑，很不客氣地替她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竟是一個白玉雕刻而成的枕頭，仔細聞上面還縈繞著一股醇厚的葯香。

余紫觴笑ｍ•ｈetｕｂook.ｃｏｍ•ｃｏm睨她，「若陛下真像你說的那樣，大張旗鼓燃放煙花為阿儀慶生，就著實不是個東西了。」

幼年的姬騫一度十分沉默寡言。他那個面目模糊的母親雖然離開了，但在她撫養他的那幾年裡，一直孜孜不倦地給他灌輸柔順不爭的思想。這與他骨子裡的本性相悖，可母親的教誨卻又不敢置之不理，兩種觀念的拉扯下，姬騫十分糾結。

余紫觴看著她浸滿愁思的眼眸，忽然道：「既然煜都的人事都這麼討厭，你有沒有想過離開？」

姬騫一直記得自己六歲那年發生的那件事情。在那之前，他只是皇宮中一個毫不起眼的皇子。他的父親是個在男女之情上十分博愛的人，這直接導致了他有著數量十分可觀的子嗣。姬騫的生母是他身邊一個並不怎麼受寵的婕妤，在他四歲那年就去世了，姬騫幾乎不記得她是長的什麼樣子。

「如今西北戰事緊張，陛下不好好專註朝堂之事，反而為了妻子的生辰而興師動眾，你當朝臣們會如何想他，又會如何想阿儀？」余紫觴搖頭，「這於她的賢德之名半分益處也無。」

因為這種複雜的心境，讓他在面對君父時經常略顯遲鈍，完全比不上和聰明伶俐的兄長以及張狂飛揚的弟弟們。如果沒有那件事的發生，他也許會一直這麼不起眼下去，等到大一點的時候得到一塊不好也不壞的封地，當一個太平藩王了此一生。

余紫觴聳肩，「你不願意答也沒事兒。」

可這些跟他都沒有關係，他如同往常一樣讀書寫字，和*圖*書等著熱鬧散去的那日，還給他寧靜。

瑤環笑道：「奴婢一開始還猜呢，陛下會不會悄悄準備一份大驚喜，比如為娘娘燃放場煙花，搞得萬眾矚目，誰知道最後竟只讓人送來了一份壽禮便完了。」

「是啊，離開這被宮牆困起來的監牢，離開這天下最繁盛的都城，跟我一起去更廣闊的天地。我們可以去見識你從未看過的風景，去結識那些只出現在傳奇里的英雄人物。到那時你就會發現，自己從前的心胸有多麼狹窄，而你所執著的許多事情，其實根本就沒有意義。」

那天的最後，他們當然沒有死成。馴象師在最後關頭控制住了大象，象足幾乎是貼著他們的臉落下，而在同一時間，得到「世子騎著大象在宮中亂闖」這個消息的陛下和周王匆匆趕來。

「就這樣吧，等他哪天想明白了，不再對我抱著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也許我們還能回到從前的相處模式。」嘴上這麼說，心中卻明白，他們已然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已經不可能了。

生辰當天，六宮妃嬪集體來磕了頭道了賀，晚上余紫觴親自下廚給她煮了一碗壽麵，然後奉上一本親筆所著的傳奇小說作為賀禮。慕儀對傅母居然兼職寫起了小說這件事驚喜不已，頓覺自己後半生的閱讀需求都得到了有力保證。

「你這樣，會不會太悲觀了？也許他……」

慕儀在她的犀利拷問下節節敗退，最後無力道：「傅母，你是專程回來處理我的感情問題嗎？」

楊宏德見他今日喝得十分文雅，不再是前幾日那和*圖*書種提起酒杯就奔著喝醉去的架勢，心下稍安。正打算退下卻又想起一事，道：「臣見皇後娘娘看到禮物時並未露出開心的神情，陛下為了這份禮物費了多大的心血，為何不讓臣講給皇後娘娘聽呢？」

宮娥將楊宏德迎了進來，他親自捧著一個檀木盒子，恭敬地跪到慕儀身前，「陛下命微臣來給娘娘送上壽禮，恭祝娘娘芳辰永好。」

他自然不會真的想踏死姬騫，只是想想看他被嚇得魂不附體而已。但周圍的人並不這麼認為，他們看到大象那巨大的腳掌朝四皇子踩去，嚇得甚至不敢來個人告訴世子，這位即將被踩死的哥們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了點兒，但確實是陛下的兒子啊！親生的！

慕儀的笑容立刻僵住。

慕儀想了想，嘆口氣，「傅母你明白的吧？有些事情一開始就知道結局是傷心難過，那麼我情願不要開始。五年前白雲山大火那夜，紹之君跟我說過，先帝一心要剷除世家，而姬騫繼承了他的遺志。他如今把話說得再好聽，做再多的承諾，最終還是不會放過溫氏的。」

那一年陛下最器重的弟弟周王帶世子入宮朝拜，一起來的還有林邑國進獻的寶象。那段日子宮中十分熱鬧，連服侍姬騫的宮娥宦侍都在私下討論這件大事。

余紫觴笑道：「這東西倒是罕見得很，想來又是舉世難求的寶貝——我說你最近收到多少這樣的東西了？」見慕儀不答又道，「不過更難得的是，正好是你所需之物，他也算用心了。」

慕儀苦笑，「是啊，討得他的歡心比和他作對，其實更有利溫氏。若我和_圖_書心中沒有他，我也許真的會這麼做。」說到這裏，心裏的痛終於浮到了臉上，「可我的心到底不是石頭做的，經不起這麼一次次被捧到天上、再跌到水裡。我得護著自己。」

瑤環啞然，半晌道：「所以陛下這般處事，竟是實心實意在為娘娘考慮？」

竟是那傳說中的寶象。

而此時寶象上坐著一個馴象師，懷中抱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姬騫當時並不知道這便是周王那個膽大包天的世子，也不知道他趁著陛下和周王不注意，逼著馴象師將大象放了出來，抱著他在這皇宮中橫衝直撞，出盡了風頭。

亂子發生的那天，他本是和從前一樣在皇宮的九葉潭邊讀書，一篇文章還沒看完，身後卻一陣喧嘩。他回頭，只見一大群宮娥宦侍們一邊驚叫一邊看著某個方向，神情分不清是恐懼還是興奮。待到這些人群散開一些，他聽到沉悶的踏步聲。那聲音如此的重，以至於他幾乎覺得腳下的大地都在輕微顫抖。

世子看得有趣，這種貓捉老鼠的感覺讓他十分興奮，以至於他竟不管不顧逼著馴象師指揮大象朝姬騫踏去。

姬騫揮揮手示意他退下，視線落到窗外。外面正飄著小雪，一片一片落到地上，看起來潔白乾凈。他有些恍惚，思緒漸漸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周王世子崩潰了！這位仁兄是自己想找死，還拖上他來墊背啊！

瑤環錯愕。

在死亡的威脅下，姬騫骨子裡的狠戾第一次被激發出來。他抓過一旁的石子，直直朝馴象師扔去，也不知砸中了他哪裡，竟讓馴象師雙手一顫，將世子從象背上推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