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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接到密報。」溫慕倢慢慢道，「萬大將軍前線中伏，已然……以身殉國。」

圓月高懸，這座舉世最繁華的都城正安靜沉睡著，如一隻休憩的巨獸。她看到了寬闊齊整的房屋大街，看到了高聳巍峨的城牆，看到了凄清月色下依舊威嚴無限的天子之都。

慕儀的心猛地一顫。

慕儀笑道：「看到阿母身子好轉，阿儀心中開懷。」

九重塔是封閉的，慕儀不知姬騫用了什麼辦法，總之最後他們竟悄無聲息地進去了。樓梯太陡，慕儀爬到第三層就開始喘氣，偏偏姬騫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她只好跟著他一層一層往上爬。

那時候她是多麼依賴他。

慕儀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她有氣無力地問道。

「不管你是不是被他打動了，我要告訴你的是，你不可以相信他。」大長公主一改往日的虛弱，語氣堅定而有力，「你若信他，就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姬騫帶她去的地方是九重塔。

能被這樣的人隨身保護的，自然只有……

乾德三年的年底，六宮中人都過得五味雜陳。西北戰事如火如荼和*圖*書，皇后長留母家侍疾，與陛下之間又是那麼一個搞不明白的關係，原本行事張揚的幾位高位妃嬪個個收斂了銳氣，低調處事，六宮就在一派和諧的氛圍中迎來了除夕。

「怎麼了？」她問。

是啊，下雪了。點點雪白瀟瀟洒灑，落花般飄飛，覆蓋在墨色的房屋城牆之上。

大長公主沒有說話。

大長公主輕聲道：「你看起來心情不錯。」

那個宦海沉浮數十年，與父親分庭抗禮的可怕權臣，居然就這麼死了。

死在千里之外的沙場，馬革裹屍，了卻一生。

金吾衛隊正悚然一驚。哪裡來的狂徒，竟敢擅自登上九重塔，還是在宵禁之後，簡直膽大妄為到了極點！

只可惜，總有種轉瞬即逝的悲傷。

乾德四年四月初，桃花盛開，春意灼灼。慕儀推著卧床半年之久的臨川大長公主到院子里賞花，將輪椅推到一株桃樹下，她抬手搖動頭頂的花枝，花瓣簌簌落下，如花雨一般旖旎動人。

大長公主輕嘆口氣，「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正準備帶人上去捉拿，卻見黑暗中忽然出現三個男子，俱是尋常百姓打扮，領頭那個手中卻和-圖-書舉著一塊令牌。

萬離楨死了。

慕儀順著他的話看向前方。

身後傳來腳步聲，慕儀抬頭，卻見溫慕倢和余紫觴先後而來，兩人都是表情嚴肅。

慕儀沒有回答。

就在手將要碰上他的時候，一陣風吹來，手指一松，絲絹立刻被夜風帶走。姬騫這才看到她的舉動，神色微訝，下一刻便一把將她擁入懷中，語氣里是說不出的欣喜，「阿儀……」

隊正起身，撿起那條絲絹，恭敬地遞了過去，然後做了個手勢，那列金吾衛便跟在他身後，靜悄悄地離去。

姬騫從身後攬住她的肩，「這欄杆太矮，你當心別摔下去了。」

「這裏就是我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是我們的家、我們的根。」姬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沉而有力，「九十二年前，煜都毀於連番戰火，華美的城池化作一片焦土。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它完了，以為這座始帝舊都再也不復往日榮耀。可是你看，不過短短几十年便一切重建，比原來的更好、更繁盛。」

此塔是世宗皇帝為迎聖僧空了從天竺帶回的佛經而修築，乃是整個煜都第二高的建築，只比大內ｍ•heｔｕｂｏｏｋ.coｍ.coｍ宮城中的暉昇殿矮一點。

慕儀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跟他走了。

等終於爬上第九層，慕儀已經累癱在那裡，撐在欄杆上動都不想動。

沒辦法，大老婆不在，這個最有分量的小老婆自然稱王了。

「不用了。」慕儀輕輕道，「我怕阿母醒了沒人照顧，我們回去吧。」轉身便往回走。

「阿母你知道？」慕儀驚訝道。

皇帝大喜，公然在朝堂上稱讚兩位將軍乃國之棟樑、大晉之幸。貴妃萬黛因為父親的戰功一時風頭無兩，不僅得了數不清的珍寶賞賜，姬騫更是賜她半副鑾駕，自打雲婕妤死後便一直沉寂低調的萬貴妃終於再次恢復從前的張揚，並且氣焰更為囂張。

「姑母不會缺人照顧，」姬騫攥住她的手，「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慕儀本以為這會是她今年聽到的最震驚的消息，可事實上更讓她震驚的卻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一列巡邏的金吾衛隊容整肅地從九重塔下的街道經過，那被夜風帶走的絲絹在他們面前緩緩飄落。眾人順著抬頭，只見在那高得嚇人的九重塔頂層，有兩個模糊的影子遙遙而立。

「我聽hｔｔｐs://ｗww•ｈｅtｕbｏｏｋ•cｏm.com說，自從你中劍醒來陛下便對你千依百順、多番示好，你可是被他打動了？」大長公主忽然岔開話題，問起了這件與萬離楨之死相距十萬八千里的事情。

長秋宮早早貼上了桃符，女主人卻遲遲不歸，對於皇后此舉陛下卻沒有任何異議，甚至特例恩准今年的除夕她可以留在母家陪伴雙親。

他眼神溫潤，裏面全是柔和的撫慰。慕儀覺得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他們還不曾生出嫌隙，每當她悲傷難過的時候，他總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大長公主點點頭，「不僅知道，我之所以撐著這口氣苟延殘喘，就是為了等這個消息。」

她想推開他，卻被一種奇異的力量牽制，最終屈服在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中。

「你抬眼看看，看看你腳下的煜都。」

轉過一個街角，隊正抬頭，只見那寶塔之上，整個帝國最尊貴的夫妻相擁而立。從他的角度看去，那二人如同置身月宮一般，高貴出塵、恍若仙人。

那是大內宮城禁軍頭領的令牌。

他的手指撫上她的鬢髮，「所以，這世間之事從來就沒有所謂的不可挽回。無論是姑母，還是……別的什麼，只要你不放棄，htｔｐs://m.hetｕboｏk•cｏm•cｏm便都還有機會。」

許是被她的誠意感動，大長公主的病居然真的有了一絲起色，不再終日沉睡，也能自己用一些膳食。慕儀激動之餘，不由感念老天垂憐。

開春之後，西北連番傳來捷報，大將軍萬離楨及驃騎將軍江楚城兵分兩路、前後夾擊，大破赫茌敵軍，迅速扭轉不利局面。

隊正忙不迭跪下磕頭，那人道：「此事不可聲張，如若外傳，爾等項上人頭定然不保！」

在萬黛春風得意的時候，慕儀的世界卻是一片愁雲慘淡。縱然陛下和左相都盡了全力，可大長公主的病在經過幾次反覆之後，還是到了藥石罔醫的地步。太醫不敢跟慕儀直言，她卻能從他們囁嚅的神情和母親越來越虛弱的氣色中看出來。

姬騫也看著飛雪，神色淡淡。慕儀看著他眉梢的一片雪花，鬼使神差地掏出絲絹，想替他拂去。

她整日整夜守在她的床前，再不肯離開半步，生怕哪天一不注意母親便悄然離去。

隊正連連稱諾，那人繼續道：「速速帶人離去，勿要驚了貴人儀駕。」

夜風拂動她的衣袂長發，讓她有置身天上的錯覺。

一絲涼意落在臉頰，她轉頭看向黛藍的夜空，輕聲道：「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