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江楚城載譽而歸，煜都在迎接這位英雄的同時，也沉浸在悲痛之中。

「沒有那麼快。萬同孟雖然生性莽撞，卻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發的，陛下要解決萬氏還需要一點時間。但那也只是早晚問題，他終有對溫氏動手的一日。」

大長公主在某天清晨親自折下一枝花后便陷入了昏迷，這一回不同以往，連太醫都搖頭說，只怕是走到了盡頭。傍晚的時候她醒了過來，看到慕儀正跪在床前，便淡淡吩咐人將她拖出去。

大晉大獲全勝。

萬離楨靈柩到達煜都那一日，皇帝攜百官出城迎接。百官俱著縞素，伏地跪迎大將軍，皇帝當著眾人的面失聲慟哭，口稱：「卓恆公乃大晉脊樑，失之，國之哀！」

慕儀頷首，自然是不能忘的。

大長公主繼續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那一日到來之前，我必須說服她。」看向自己唯一的兒子，「你明白的對吧？阿儀與你的情況不一樣。其實你父親與陛下最後到底誰勝誰敗還是未知數，照你父親的自負程度，恐怕還覺得自己的勝算比年紀小閱歷輕的陛下要大得多。我堅持讓阿儀離開無非是因為，無論最後誰勝誰敗，於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你可以擔保她在看到陛下的屍首后不會自刎殉夫？抑或是溫氏慘敗、闔族俱亡那日她能獨活？你還可以心無旁騖、拚死一搏，可她的結局卻註定了只有一個。而那一天是我不想看到的。」

慕儀不解，溫慕倢道：「是鄭氏。白河貪污案連同後面的巫蠱案許太子固然是和-圖-書最大的受害者，但鄭氏受到的打擊也幾乎是致命的。

「不，我不會走。」溫慕倢道，「我是溫氏嫡長子，護佑族人是我的責任，無論前方是什麼，我都必須堅定地走下去。」

「那我也不走，我陪哥哥一起。」慕儀正色道，「阿儀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哥哥和阿母為何會想到讓我丟下你們獨自逃生？」

說完這句讓慕儀不知所措的話，她似乎有點累，靠著椅背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看到妹妹落寞的背影，溫慕倢輕聲道：「阿母，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若阿儀知道真相，知道陛下其實……」

「可這一切在鄭氏衰頹之後便改變了。鄭氏從三大世家的位置上掉下去，權力之巔便只剩下溫氏和萬氏。你也看到了父親和萬大將軍的個性，都不是可以容人的，更何況還有陛下的刻意引導？這幾年溫氏和萬氏明裡暗裡斗得勢成水火，彼此都消耗不少，已然大不如前。而如今，萬離楨死了。」

江楚城得了旨意，不負所望地大展神威，連敗赫茌大軍三次，打得赫茌人聞風喪膽，一見驃騎將軍旌旗便繳械投降。

「由那一案開始，許太子的根基被一步一步剷除，最終覆滅。我們從前一直將注意力放在了許太子和當今陛下的大位之爭上，卻忽略了一點。」

冷情，狠心。

她慢慢道：「所以，哥哥你的意思是，萬大將軍如今死了，萬氏敗局已定，下一個目標就是溫氏了？」

溫慕倢沉默一會兒，終於開口，「你可還記得六年前的和圖書白河貪污一案。」

「他是如何辦到的我不清楚，但現在的結果就是，身經百戰的萬大將軍前線莫名中伏、戰敗身死，而此前種種跡象都表明，陛下很樂於見到這一幕。」

「沒什麼不能的！你哥哥沒有你一樣可以做好他的事，你卻已經被折騰得只剩半條命了。你難道非要讓我死不瞑目嗎？」

她伸出手，慕儀立刻握住，然後在她腳邊跪下，將頭放上她的膝，溫順得如同一隻小動物。

慕儀只得把目光投向溫慕倢和余紫觴。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可以離開。」大長公主睜開眼睛，淡淡道。

他想起那天夜裡，他與她站在九重塔上相擁，身後是飛雪漫天。他的懷抱是那樣溫暖，有那麼一個瞬間，她都要被他打動了。

慕儀默然。

「阿母，」慕儀搖頭，「阿儀不能，不能……」

「哥哥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做什麼嗎？」她低聲道。無論如何，對家族再失望，她也不會違背嫡親兄長的意願。

「你若不走，便是成心讓我死了都不得安寧！」大長公主突然發怒，看著慕儀厲聲道，「你現在答應我，聽我的安排離開煜都，永遠都不要回來，不然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

慕儀心中沒有預期的刺痛，許是已經習慣了。他總是這樣，在她與他的慾望相衝突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放棄她。

「不然你以為他為何派江楚城一併出征？他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赫茌人不足為懼，能藉機除掉一個心腹大患才是關鍵。」

大長公主輕撫她的長發，「阿母https://www.hetubook.com.com希望我的小阿儀可以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遠離這些紛擾的慾望和爭奪。不要像我一樣，一生自苦，最終落得這樣的下場。」

「縱然如此，萬大將軍驍勇無比，又怎會這般輕易被除掉？」

說到這裏，她眼中終於浮起了一層淚意，「我這一生便毀在左右為難之上，實不願見她也走我的老路。」

「眼看兩大世家鬥了這麼久，僵局也需要打破了。我前陣子折損十三名探子，終於通過特別的渠道得到消息，陛下有意藉此次與赫茌國的一戰剷除萬大將軍，斷去萬氏最大的根基。」

從無改變。

房門被關上，慕儀跪在院子里，她知道房間里那個生她養她的人希望她做出什麼承諾，可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說完這句話，溫慕倢看著慕儀，神情中帶著淡淡的無奈，「本來看到這陣子陛下對你的態度，我與阿母還在猶疑，心想也許他會為了你改變主意。若他放棄對萬氏動手，那麼世家與皇室還有可能共存。但他最終還是出手了。」苦笑一聲，「萬氏一垮，三大世家已失其二，溫氏勢力必然無限坐大，到那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誰說是輕易掉入陷阱？」溫慕倢譏道，「為了讓他們二人順著他的構想走，先帝足足籌劃了二十年，如今的陛下繼承了先帝遺志，也是心智過人，為了今日他不知在暗中做了多少手腳。」

可最終，他還是那樣的他。

後來大長公主終於累了，溫慕倢推她回房躺下，她朝慕儀揮揮手，「出去。等和*圖*書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來見我。」

慕儀默默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慕儀被他一席話說得心中發寒，掙扎道：「可父親和萬大將軍都不是蠢鈍之人，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掉入陷阱？」

萬離楨之死毫不意外地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據說萬貴妃得到噩耗當場暈厥，醒來后便泣淚怒斥奸賊。陛下憐惜貴妃失怙之痛，親臨貴妃寢宮以示寬慰，卻被悲痛過度的她拒之門外。陛下也不見怪，連夜給驃騎將軍江楚城下旨，命他務必殲滅敵軍為萬大將軍報仇。

因為一個人的死。

將軍意氣風發地帶兵出征，回來時卻只有白骨與壯志未酬的憾恨。

「我們三大世家從大晉立國起便一直相互牽制，鄭氏雖然勢力弱於溫氏和萬氏，卻在二族之中起了重要的調和作用。因為有鄭氏的牽制，溫氏與萬氏便一直不曾真正撕破臉，三足鼎立，從來都是最好的保持平衡的辦法。我想，當年太祖做下這個決定，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她不會知道。在這世上，我們已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不會懷疑我會在這麼大的事上對她說謊。只要她不心生懷疑而去查探，便不會有人知道我們曾在這件事上瞞騙了她，自然也不會告知她真相。」

慕儀疑惑地看著他，然後慢慢捂住嘴，「哥哥你的意思是……」眼神看向一側的余紫觴。

相信他的許諾。相信他們在一起是有未來的。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皇帝並沒有將大將軍之位封給立下大功、正如日中天的江楚城，反而命萬離楨之子萬殊接替父親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位置。當著群臣的面，姬騫拍拍萬殊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君萬勿使乃父蒙羞！」

「我告訴你這些，是讓你明白，無論陛下現在對你做什麼承諾，通通不要相信。一個人當了皇帝，許多事情就由不得他自己了，真到了最後關頭，他必然會捨棄你。」溫慕倢眼中有憐惜，「你自己的幸福，只有自己去爭取。」

最終，赫茌國王子親自出面與江楚城和談，同意退至夏川以西，永不犯邊。

慕儀已不知該說些什麼，許久才道：「那哥哥也和我一起走嗎？」

頓了頓又道：「更何況，後來就算父親和萬大將軍心中察覺，也已經不能回頭了。官場上的事情就是這樣，開弓沒有回頭箭，大家只能悶著頭往前走。」

群臣見陛下帶頭哭了，立刻跟著哭起來，且一個比一個哭得厲害，大有不把皇帝比下去不罷休的架勢。等大家都擦乾眼淚，陛下降旨追封萬離楨為忠烈大將軍，賜侯爵位，世襲罔替。

溫慕倢不語。

她態度強硬，可無論怎麼逼迫遊說，慕儀都只是搖頭不語，倔強到了一種程度。

余紫觴今日異常沉默，此刻見慕儀看她才慢慢道：「我將我的想法告訴了太主，她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你離開這裏，溫氏也好皇室也好，統統不要管。你已經為家族做了太多，早就報了蔭蔽之恩，也是時候為自己活一次了。」

慕儀倒抽一口冷氣，「你的意思是，萬大將軍不是被赫茌人殺死的，而是……可這是在前線，在與赫茌人對陣之際，陛下這麼做也不怕陣前失利，讓敵人鑽了空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