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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儀忽然輕哼一聲，姬騫猛然一驚，轉過頭卻發現她並沒有睜眼，然而眉頭微蹙，是要醒來的徵兆。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想法。他們的孩子。在那裡面，就是他們的孩子。

商船上傳來吶喊聲，要遠行的人們開始登船，秦繼忽然道：「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大夫道：「公子請放心，夫人和腹中胎兒一切安好。」

但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竟沒勇氣面對她。

他沒有立場。

「但願如此。」她輕聲道。

慕儀病著這些日子，姬騫一直沒到她跟前來過，反倒是那位太守之女白氏她見得最多。不同於煜都的貴族女子，白小姐性子活潑，說話更是幽默風趣，慕儀就算心有鬱結也時常被她逗笑，這才明白太守為何把她派來。

手慢慢抬起，落到她小腹上方。她身上蓋著藕荷色錦被，呼吸平穩，他越靠越近，終於控制不住開始顫抖。

兩人沉默地望著遠方，水天茫茫，不知故人是否身在其中。

慕儀站在微風陣陣的睢江邊，看著面前的秦繼。他身著黑衣、手握長劍，與冷硬五官不同的是，眼中毫不掩飾的溫柔「我沒想到你會來。」

可他沒有別的選擇。

二月的睢江水還是很涼的，慕儀懷著身孕，就hｅｔubook•coｍ.cｏm這麼掉入江中，救上來當晚就發起了高燒。江岸的封鎖立刻解除，商船連夜開到下汀渡口，姬騫抱著她，在親衛的掩護下直接住進了太守府。

慕儀眼睛有隱隱的濕意，她微笑道：「能夠遇見紹之君，我也不後悔的。」

遠處的碼頭熙熙攘攘，今日又有一艘商船要起航，大家正忙著上貨。慕儀問：「你的傷沒事了嗎？」

慕儀清醒后的第五天，午膳時分，侍女找遍了整個院子也沒能發現她的身影，顫顫巍巍稟報了白太守。白太守又急又怕，到底不敢隱瞞，忙不迭跪在姬騫腳下告罪。

所以，如果她真的想走，那就走吧。

她還是走了。

「恩……」

秦繼道：「我這一生辜負良多，錯過良多，只有一件事永不後悔。阿儀，那一日在青凌江邊帶走你，我永遠不後悔。」

他伸手接住雨絲，想起那一年初春時節，她撐著四十八骨的紫竹傘，一身白裙飄逸若仙，款款走過皇宮的白玉橋。他握著一卷書，懶洋洋喚她的名字。她回頭，瞥見他手裡的書冊，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短短一句話，便解釋清楚全部原委。原來他當初執念的東西都是真的，難怪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趙舜的態度那麼奇怪。可惜最終，他也沒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他站起來，手握成拳又鬆開，繼而再握成拳。心裏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從她離開到現在，他就存了許多事情想告訴她。

慕儀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下汀。

慕儀抬眸，「什麼？」

接下來三天，整個下汀的名醫絡繹不絕地出入太守府邸，為一位神秘的女子看病。

他知道做出這個決定，自己有朝一日定會後悔，就好像如今後悔當年那般利用她一樣。

眾人照例推辭了幾句，然後連聲道謝，跟著下人出去了。

從天而降這麼大一個機會，下汀太守自然不會放過，把自己的嫡長女派來陪慕儀說話解悶，殷勤熱切。且其為人十分上道，沒有學著那些迂腐的老臣跟姬騫念叨什麼國不可一日無君，乖覺得很。

把她救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已經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理直氣壯地留下她。

是這個世上，他能擁有的，和她最深的羈絆。

沒人告訴他們這女子的身份，但從太守重視的態度來看，絕對非同尋常。更何況在他們診治時，還有個男人陪在旁邊。他自稱是那女子的夫www.hetubook.com.com君，彬彬有禮請他們盡心治療，而統轄一方的太守大人站在旁邊，甚至不敢直視他的面龐。

許久，才聽到上方傳來淡得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知道了。」

男人坐在床沿，聽完大夫的回稟后，輕聲詢問：「孩子……也沒事嗎？」

「小事一樁，早就無礙了。」

秦繼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還記得當年盛陽初見，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嗎？」

手上的雨絲忽然斷了，他抬頭，只見一張繪有翠竹的傘面擋在頭頂。

微風拂過她的面頰，揚起柔軟的髮絲，慕儀眯眼看著遠方，聲音也被吹得含糊不清了，「用我真正喜歡的方式嗎？」

秦繼看著她，想起年幼時第一次聽母親講述先祖的故事。那時候他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會和故事里的溫氏扯上這麼深的關係，更沒想到他會像先祖一樣，為同一個家族的女子折進一生。

「余夫人不在了，但我們還可以繼續她的計劃。我送你到溫大公子安排好的地方，然後就離開。我不會打擾你，以後的人生你想怎麼過都行。用你真正喜歡的方式。」

等大家都離開后，姬騫才拉過慕儀的手，她指尖還是那樣涼，即使這兩天險些被高燒要了性命。他將她的手攏在掌m.ｈeｔuboｏk•cｏｍ.coｍ心，想要捂熱她，下一瞬視線卻落到她平坦的小腹，眼神變得複雜。

慕儀輕嘆口氣，「紹之君，曾有許多人勸我，不要將家族看得太重，珍惜自身。我努力去做了，希望你也能這樣。前塵往事，通通放下吧。」

慕儀回憶一瞬，「我以為你是……趙舜趙太守的後人。但其實是先帝讓你假扮的，對嗎？」

這樣的情況下，眾人雖猜不出真相，也明白那男人也好，帷幕後的女子也罷，都是自己萬萬怠慢不得的人物。大家誠惶誠恐，全使出了畢生所學，終於在第三天傍晚，把那女子的高燒退了下來。

秦繼道：「也許吧。那晚救你上來之後，陛下命人在江中打撈過，想找到她的……」他頓住，把那個可怕的詞彙咽了回去，「但最終一無所獲。也許，她真的沒有死，被誰救了也未可知。」

「大概就是今晚，夫人將會蘇醒，提前讓侍女把葯煎好，喂她服下即可。」

額頭感覺一陣濕意，他抬頭，卻見漫天雨絲紛飛，竟是下起了春雨。

他這才揚了揚唇，客氣道：「有勞諸位了，正堂備有酬謝，請隨家僕去領吧。」

慕儀轉眸看向江面，「這幾天我一直想來這裏一趟。那晚傅母跟我說，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見，你相信么？」

當m.hetubook.com.com初為了找到慕儀，姬騫暗中給下汀太守傳書，所以如今雖然對外隱瞞了，但太守夫婦對他二人的身份心知肚明。

慕儀神情平靜，「怎麼站在雨里？春衫單薄，小心著涼。」

姬騫一個人走在下汀街上，親衛想要跟隨都被他拒絕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裡，只是想走一走，隨便走一走。哪裡都好。

得知她有孕的時機太不恰當，導致他只顧著憂心惱怒，都不曾為這個消息欣喜過。現在看她安靜地躺在這裏，他才終於覺得，心裏的某個地方安寧了。

「別的事情是假的，那一件不是。我確實是趙太守的後人。」

慕儀訝然，秦繼淡淡道：「先帝答允我，事成之後，會為先祖沉冤昭雪。」

眼前隱隱出現一線水波，他這才恍然驚覺，自己竟走到了睢江邊。今日又有一艘商船起航，他看著那越來越遠的影子，心想也許那個人此刻就在船上。

她再次皺了皺眉頭，他終於轉身，在她睜開眼睛前離開了房間。

彷彿被點了穴一般，他渾身僵硬，用盡全身力氣才緩慢地轉過了頭。

如果不是他，她不會一次次遭遇欺騙和折磨，更不會變成如今千瘡百孔的模樣。

原來即使過了百年，他們的命運也不曾有絲毫改變。

那樣的好時光，可惜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