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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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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三節

第七章

第三節

她猶豫了下,側過頭觀察他的表情,「你洗手了么?」
穠華應了聲,披上罩衣出門,阿茸直送出去,對春渥使了個眼色。春渥心裏有底,也不聲張,上前接手攙扶她,引她往東門去。
這話雖屬實,但說出來難免讓人尷尬。兩個人偷偷出了內城,躲到艮岳生孩子去似的,用不著解釋,別人自發就往那上頭想了。他倒是無關痛癢的,穠華怏怏紅了臉,好在有帽紗遮擋著,他看不見她心慌氣短的模樣。
阿茸聞言轉頭看金姑子,「金姑娘此言差矣,越是人少,對聖人越是不利。你可想過事後聖人如何脫身?你我跟隨聖人入禁庭,聖人安則你我安。金姑娘莫要操之過急,到最後弄得一敗塗地。」
這地方景緻實在玄妙,置身其間真如在深山幽谷一般。晚間開著門,外面霧氣便流淌進來,透過燭火看,也是雲霧沌沌的。
「嗯?」他發單個的音時,只要不過分急躁,總有種懶洋洋的味道,似乎很好說話。
她垂下眼,漸漸有紅雲爬上臉頰,扭捏說:「我也不知怎麼想的,有意把他屈作你,說我腰疼,讓他替我推拿……娘,我現在覺得很丟臉。也許在他看來可笑到家了,我還自作聰明裝得興起。」
他的話總能出其不意給你迎頭一擊,穠華替他設想過千百種的回答,其中並不包括這種。他愛慕她,這種話說來不是甜言蜜語,簡直賽過催命的符咒。她忐忑起來,帷帽下的臉孔變得異常凝重,才發現自己同他較量心理,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她們住倚翠樓,今上住在環山館,那館位於雁池和鳳池之間,是個獨特精巧的小型庭院。穠華站在樓上往下望,他一個人很愜意,端著茶盞在水面的平台上品茗,悠哉的模樣,似和*圖*書乎比她這裏住得舒坦。
春渥道:「都在,只是官家不讓通傳,所以沒有一個人入殿里來。」說著含胸細看她臉色,「之前忙,我也沒來得及問你,怎麼樣呢,你和官家相處可好?」
鐲子是從綏國帶來的,對扣的介面上各有一個暗槽,龍鐲裝劇毒,略往茶水裡撒上一點就能要人的命。鳳鐲的和緩些,接連下六次才能令人斃命。阿茸有些心驚,捏著梳篦叫了聲聖人,「崔先生的話你忘了么?三思而後行。」
穠華哦了聲,「顏都知,萬松嶺是個什麼地方?」
他顯然並不擔心,隨口道:「她盼皇孫盼得急,只要是對開枝散葉有益,斷不會怪罪的。」
他轉頭問她,「走得動么?」
春渥聽了發笑,「那也未見得,很多男人明知道女人有意撒嬌,卻還一徑順從著,是夫妻間相處的樂趣。你讓他推拿,官家怎麼說呢?必定讓你碰釘子了,是么?」
艮岳離皇城並不遠,仍舊在內城中。從拱宸門出去,甚至不用坐車,步行也不過兩刻時候。太陽剛下山,天地間籠罩著稀薄的金黃,人在其中走,有些熱,但熱得並不討厭。
她咬了咬牙,勉強笑道:「我不覺得官家愛慕我,我只知道官家常嚇唬我。」
他慢慢斂盡了笑意,轉過頭來看她,目光銳利,可以穿透帽帷子似的,「那麼皇后如今願不願意呢?」
從山石上走過,難免腳下生絆,她略一趔趄便有些心驚,和春渥互相攙扶著,終於到了倚翠樓。
春渥吃了一驚,「那你怎麼回答?」
她笑了笑,「你放心,我會見機行事的。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毒不死別人,可以用來自裁。」
她啊了聲,「官家快看,起霧了!」說完又納罕,奇異地嘀和_圖_書咕,「現在是六月,暑意正濃的時節,哪裡來的霧氣?」
還未到門前,遠遠見今上在檻外站著。身上緋袍早換了,只穿尋常的交領襕衫。看她來了,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笑,有一瞬竟讓人聯想起清明踏春時節,城外靜候心上人的年輕郎君。
他臉上竟出現了茫然的神色,眉頭漸漸攏起來,撇唇笑道,「你是我的皇后,若碰一下就要洗手,以後同房怎麼辦?」
他卻不答了,那種淡漠的神氣實在可叫人心頭生涼。隔了很久吧,久到穠華快忘了,他才冷冷道:「我登上帝位,每日聽的諂媚之詞很多,那些文官辭藻華麗,竟沒有一個能像皇后說得這麼動聽。皇后常給我出難題……我若說我愛慕皇后,皇后信不信?」
顏回道:「是官家為王時常住的地方,嶺上有倚翠樓,樓的兩側開鑿了湖泊,東曰蘆渚,西稱梅渚。又環水建造了諸多館閣,取了十分別緻的名字,比方流碧、巢鳳、雪浪、浮陽。」
園中都知顏回領著一干內侍黃門隨近侍候,見今上只應了句是爐甘石,皇后仍舊一臉茫然。他忙上前一揖道:「聖人不知,這便是萬歲山的奇妙之處。當初建造的初衷是用於宮中貴人避暑,便在壘砌時留了十余個山洞,洞中裝滿雄黃和爐甘石。雄黃可驅蛇殺蟲,爐甘石可聚集雲霧,所以才有如今的仙境幻象。聖人來得討巧,這陣子正是藥石生奇效的時候,在此間過夜,連蚊帳都不需懸挂,往來遊玩也用不著避蛇蟲。」一壁說,一壁挑燈引路,「臣得了詔命便安排起來,請官家與聖人移駕萬松嶺。今日天色暗了,暫且歇下,待明日天光大亮,聖人可去嶺下洲渚遊玩。」
她慢慢搖頭,「就是沒有才奇怪,他和*圖*書不聲不響地,真替我揉了一會兒。那時候我渾身都起栗了,這人真奇怪,和我設想的不一樣。剛才我問他對我是什麼看法,他說他愛慕我,問我信不信。」
她顯然不願認同,「這事我早有準備,即便和他……也是迫於無奈。」
春渥那裡也籌備妥當了,隔著帘子喚她,「快些出來吧,別叫官家等急了。」
「官家?」
「是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原來我的愛慕看上去那麼嚇人,我自己竟沒察覺。」
她撅著嘴看了一會兒,還在為先前的談話不痛快。摸摸腕上鐲子,腦子裡胡思亂想,把葯灑進他杯子里,葯死了推進湖中,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轉頭再一掂量,知道不過是瞎想,把鐲子取下來,放回了首飾匣子里。
到後來便有點無話可說了,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各自看各自的風景,視線範圍內突然沒有了對方,天也暗下來了。
不過她生來固執,多說了恐惹她厭煩,不在她耳邊絮叨,她自己反而能拿主意。果然她在屋裡轉了一陣,仍舊推窗看,今上還在那裡,高高佇立的桅杆頂上升著一盞燈籠,透過霧氣虛虛虛實地照亮那片露台。她思量了片刻,轉身出門,也未交代什麼,提裙下樓去了。
金姑子往前挪了一步,「聖人,這次官家只帶聖人前往,聖人與官家有很多獨處的時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我當然不信了。」她冷笑一聲道,「我和雲觀的事他耿耿於懷,什麼愛慕不愛慕的,這麼說不過是為羞辱我罷了。」
她腳上加快些趕上去,同他並肩而行。
春渥憐憫地看著她,青梅竹馬的感情再深,總深不過那個與你有肌膚之親的人。當初她一意孤行要和親,因她爹爹過世,像馬摘和_圖_書了轡頭,沒人能管束得了她。加之她生母慫恿,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不是個傻子,只是缺乏人引領。等哪天開竅了,想明白了,一定活得比現在快樂。
穠華起先有點意興闌珊,然而打開陽華門后,那種乾坤在袖感覺,頓時令她一陣驚嘆。
她在綏國時就聽說過一句話,說艮岳假山十里,身在其中,便不知汴梁原本是平皋之地。歷來文人都喜山樂水,崇帝也不例外。他羡慕江南秀麗婉約,便以鳳凰山為藍本,取天下特異之靈石,移各地珍奇之花木,歷經數十年,堆砌起了壽山與萬歲山。這種人工創造的精緻,比之天然的更為靈巧。園中梅嶺椒崖,亭台樓閣,在一片濛郁的霧氣里若隱若現,遠觀有種人間仙境的錯覺。
她也不需考慮,本來就是再三思量過的,應答起來不費多大的勁。她撩起障面的紗,微笑著看向他,「臣妾已經嫁給官家了,為什麼要問願意不願意呢?只要官家不討厭我,我心裏就很高興了。像今日官家來慶寧宮看我,對我來說是天大的恩賜。現在不是臣妾願不願意,單看官家喜不喜歡。」她略停頓一下,含羞調開了目光,「官家對我,又是怎樣一副心境呢?」
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著。那個背影看久了,生出一種奇怪的感慨來。這是她的丈夫,那麼陌生,可名分上已經定下了,這輩子都要依附他的光芒而生,她已經沒有退路了。來大鉞前憎恨他,到了這裏后變得既憎恨又恐懼。永遠猜不透他下步要做什麼,就像今天他來,坐在她身邊替她推拿,明明他有怪癖,現在為什麼突然轉變了?是不是她幾次厚著臉皮糾纏,這個毛病已經被她治愈了?
她戴著帷帽,紗幔低垂,面孔隱匿在後面,朦和_圖_書朦朧朧,看不真切。聽他發問,應道:「走得動。你不是說不遠么,常困在禁庭里,今天難得有機會活動,走走也好。」頓了下又道,「離宮太匆忙,沒來得及回稟孃孃一聲,不知她會不會不高興。」
山中微涼,又是傍水而居,春渥怕她凍著,取了褙子來給她披上。她還回頭往樓下看,春渥順勢一望,低聲道:「現在時候還早,聖人不去官家那裡坐坐?」
金姑子並不理會她,只是灼灼望著穠華。穠華想了想頷首,「把那對龍鳳鐲拿來我戴上。」
「可是官家沒有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春渥試探道,「何不好好待他?圓房不過是早晚的事,只要有了夫妻之實,你與懷思王就再無關係了。」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她,同房的問題問得真是……極好!她支吾了下才道:「大婚那晚官家說過的,我不願意,你也不喜歡,這話已經不做准了么?」
她嗤了聲,「我才不要聽他陰陽怪氣的話。你不知道他先前怎麼損我……」順手把窗關上,拉著春渥坐下來問,「今天傍晚他來慶寧宮時,你們可都在?」
他描述得很詳盡,越是詳盡,越是讓她沒有頭緒。她凝眉笑起來,「罷了,還是我自己看了再說罷。」
她們是兩種立場,阿茸事先得春渥叮囑,對金姑子和佛哥都留了心。其實她和春渥的想法一樣,覺得聖人眼下過得很好,就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可惱金姑子她們時時在聖人面前暗示,把聖人攪得心緒不寧。
他不太明白,問她什麼意思。她說:「官家適才替我案杌,官家忘了?」
「聖人莫這樣說,倒叫婢子們惶恐。聖人是極聰明的人,自然可以全身而退的。」不等阿茸再勸阻,佛哥已經把鐲子取來了,解開搭扣,戴在了她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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