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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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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節

第九章

第二節

窗外吹進浩浩的風,吹起了他們的衣裾,吹起了袍衫的大袖,獵獵的,恍惚置身在半空中。他點了點頭,「如此甚好,但現在我還不能肯定皇后是否出自真心,且看吧。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皇后若以誠待我,我絕不叫皇后受半點委屈。」
他嘲弄地一哂,「這些都是題外話,你不問我為什麼把船撐到湖心去么?」
他一身雪白的中單,那樣纖塵不染的樣子,眼裡卻寫滿陰鷙。抓住她的手腕,高高按在牆上,她的大袖垂落到肩頭,美玉雕成的手臂,聖潔得讓人生出破壞欲。她害怕了,驚恐地掙扎,像只被釘住了翅膀的蝶,怎麼都掙脫不出來,嗚嗚咽咽說:「官家要做什麼……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阿茸笑道:「熱鬧極了,我聽說車馬盈市,羅綺滿街。州橋夜市上的貨賣攤子擺得那麼長……」她兩手一比,彷彿能描述出所謂長的意義,「賣各種七夕的小玩意兒,像水上浮,還有果食將軍。」
她想了想道:「應該是吧!生了皇子,將來傳繼宗祧,兩國成了親家,就可千秋萬世共享太平了。」
阿茸歪著脖兒說:「那聖人呢?也當早日生下皇子才好。」
她抽噎兩下,吸了吸鼻子,「官家息怒了么?官家、官家……」
穠華笑道:「打嘴!我的如意郎君在紫宸殿中坐著呢,還要上哪裡去覓?」
他的臉近在眼前,似乎玩味的,又帶著威脅的意思。她連呼吸都在顫抖,想起隨她來鉞的人,不敢唐突,怕害了她們。然而怎麼辦,他要是真有這種心思,她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她把一隻手按在他胸前,感覺到他通通的心跳,顫聲說:「官家一向不愛與人親近的,如今可以了么?」
「還待如何?非要生皇子么?」
阿茸鼓起兩頰,「我祈願聖人能覓得如意郎君。」
他還記得環山館露台上那個令人驚悸的瞬間,她臉上的神色是何等厭惡。現在的推脫之詞雖然生硬,但是比之那時已經圓融多了。他笑了笑,「同別人或許hetubook.com.com不行,但換了皇后,倒可以試試。」
為什麼歡喜?他的唇角仰得不由自主。其中緣由他隱約知道些,也懂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道理。他抬起手掖了下臉頰,回想那個吻,輕盈的,風一樣掠過去。她鬢角的香氣神奇地保留下來,到現在都依稀可辨。
她蹲在窗前灌溉谷板,粟種已經發芽了,長了寸來高,密密猛猛的鮮嫩的綠,怕傾倒了,拿稻草圈起來。她開始做房舍籬笆,手上忙得很,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雙頭蓮?明明是對接起來的。」
他舒展眉心極目遠眺,雨後的天空清新明麗。一行白鷺飛過,忽然放晴了。
他明知故問,她只有且戰且退,「那天是被嚇得不輕,不過好在有官家,嗆了兩口水罷了,至少還有命活著。我這兩日病得渾渾噩噩,一直沒機會謝官家救命之恩……」
她同他鬥智斗勇,他不大喜歡,「我只是想試試,能不能把他從你心裏連根拔除。但是我好像算錯了,皇后雖年輕,執念卻深得很。我許你鳳冠霞帔,竟比不得人家口頭的承諾。」他輕蔑地一笑,進了兩步,把她逼到死角里,「皇後到底和他有多深的感情,不惜為他殺夫?」
他寡淡地勾起唇角:「你勸我看開,自己做到了么?我有時候想,是不是有了夫妻之實,就能夠讓你靜下心來。」果然看見她訝異地瞠大了眼,他攏起眉道,「怎麼?不成么?」
她取來燕服要替他穿上,他卻把她的手格開了,「皇后百樣俱好,只有一點,心口不一,叫我覺得失望。其實你我大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也許解開了心頭的結,夫妻間相處也會更融洽。」他轉過身,仰頭看殿頂天花,語氣並不凝重,反倒有些傷感,「我們不談家國天下,我知道家國天下對你來說都不是頂要緊的。你來大鉞,入禁庭,究竟是為什麼,我不說,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封你為後,相處時間雖不長,也有幾日了。你心裏裝著對我的怨hetubook•com•com恨,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到你死或我死的那一天么?」
他慢慢放開鉗制,雙手落在她肩上,讓視線與她齊平,「那麼,皇后打算何時進幸?」
待出了慶寧門便命內侍都散了,一個人走在宮牆下,心裏像被什麼填塞起來,塞得滿滿當當的。她的疑問讓他忐忑,但是忐忑過後又想起之前的小細節,一種不明不白的喜悅從眼角眉梢溢了出來,連壓都壓不住。
她垂眼道好,現在再糾結誰對誰錯,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他這樣的人,恐怕寧可錯殺一千,也不願意放過一個的。自己雖沒真正動手,但有了這個意圖,最後技不如人,也只得認命。不過很離奇,他既然洞察了,為什麼不來處置她?甚至這事連太后都不知道,這樣一個沒有惡果的警告,便已經能夠算作懲罰了么?
她只覺得他可恨,如果手上有刀,一定毫不猶豫划花他的臉。剛想開口,他卻自發讓了一步,幽幽道:「若實在為難,我也不勉強你。但要和平共處,至少拿出些誠意來。皇后總是口頭上說嫁與我,便會喜歡我,可是長久以來,我並沒有看出皇后對我有半分喜歡……」
他聽后臉色漸冷,「是么?究竟是身體未愈,還是有別的原因?莫非皇后還在為那日的事耿耿於懷?」
剛才明明談得劍拔弩張,就因為那潦草的一吻,所有的恩怨居然頃刻化解了。她為他束上大帶,又蹲踞在榻旁,替他換上了雲頭履。接下來無事可做,兩兩對立著,氣氛明顯變得尷尬。
她手上頓了下,嘆了口氣道:「她也是沒辦法,官家不理人,她進宮兩月余,畢竟是來聯姻的,不能給個名分就打發了。」
他卻充耳不聞,外面大雨如注,一道光閃過,引來石破天驚的炸雷,炸得人耳內嗡鳴。她心裏惶惑,搶奪之間鬢釵散亂,最後發現是徒勞,便哭著喊春渥,喊阿茸。
她沒了指望,反而可以冷靜下來。知道他不會鬆手,便也不反抗了,軟聲道:「官家莫這樣,和_圖_書我同雲觀曾經青梅竹馬是不假,可如今他人都不在了,官何必再揪著不放呢!」
這時徐尚宮進來回話,納了福來看她的谷板,「聖人的粟種發芽發得好,不像陳賢妃的,高低錯落不成個樣子。」一面說一面攙她,把手裡冊子遞上來,「前朝相公參議,說宮中內人巨盛,奏請官家遣散,放她們回鄉與爹娘團圓。官家允了,這是大內所有十八歲上宮人名冊,送來請聖人裁度。」
他腦子裡亂成一團,他的本意不是這個,也沒有做好準備,結果被她弄得措手不及。那綿軟的觸感定格在臉上,揮之不去。他抬抬手,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不去碰那裡。那個被她吻過的地方像燙傷了似的,熱辣燒灼起來。
她一疊聲喚他,他心裏五味雜陳,暗裡不忿,親他一下用得著這樣勉為其難么?她那是什麼表情?只是親一下而已……一種碩大無朋的奇異的感覺籠罩住他,他拉著臉,用探究的眼神審視她。她依舊是一副委屈的小模樣,遲鈍緩慢地捧過深衣,往他面前舉了舉,「臣妾與官家更衣,好么?」
他可以縱容她,讓她在他掌心搭台唱戲,無傷大雅的戲碼樂於配合,但她若有任何非分之想,也狠得下心迎頭痛擊。看來在跨雲亭時他就有懷疑了,難怪那時酒盞起起落落,無非是擔心她毒殺他。可就算離事實那麼近,她也不能承認,搖頭笑道:「官家心裏早就認定了,哪裡容我反駁?兜兜轉轉,還是為了雲觀。我與雲觀的淵源,官家不是今日才知道,既然那麼在意,當初何必封我為後。」
阿茸吐了吐舌頭,「其實我常有種錯覺,覺得你還未出嫁,咱們只是搬了個住處,和以前一樣的。」漸說聲音漸小,「聖人不知,宜聖閣中梁貴妃這兩日頻繁出入福寧宮,好像同官家走得很近。」
他側著頭細聽,那嗓音涓涓流水一樣,緩慢淌進他心裏,「然後呢?」
鉞人對七夕有極高的熱情,初七才是正日子,初六便已經籌備起來了。以綵綢裝飾畫和-圖-書樓,晚風吹過,站在涌金殿門前看,禁庭再也不是單調森嚴的,多了三分靈動,變得極富朝氣與想象力。
她怔怔跟出去,本想送他到階下的,可他越走越快,押班和黃門需急蹉步子才能追趕上他。
穠華被他說得寒毛直豎起來,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她忽然有了挫敗的預感。
「皇后不必裝糊塗,你要去艮岳,果真只是為了跟我遊山玩水么?」他重新轉回身,含笑盯著她,「皇后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在建安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到了我眼皮子底下,反倒燈下黑了?我說過,我對你極有耐心,這份耐心不是憑空而來,皇后不知有我的存在,我卻對皇后神往已久。所以你有些想法,動些心思,我不會加以阻攔,甚至樂於成全你。但是萬事都有限度,不要超過底線,一切好商量。若做得過了頭,我再好的耐性,怕也不會姑息的。」
她想了想,含糊笑道:「這個就不必深究了吧,也許官家想帶我去看某處奇景,是我誤解了官家,一時心慌才不慎落水的。」
前殿聽見她呼救,錯綜的腳步聲急促傳來。他心頭火起,回身喝了句滾,那些腳步聲便頓住了,像爐中的香煙被吹了口氣,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臉上先前一片慘白,聽他這麼說,紅雲頓時爬上了面頰,別過臉囁嚅:「臣妾說過才病愈,今日身上仍有不適。官家若要……恐怕掃了官家的興。」
七夕節各種新奇的東西層出不窮,像雙頭蓮,誰找見誰就能覓得好姻緣。但是真正的雙頭蓮哪裡去找?於是動手做,把花枝剖開對鑲,藉以自|慰。
她黯然道:「我與官家結縭是一輩子的事,今後會自省,與官家和睦相處,盡心侍奉官家。」
她簡直是一副殺身成仁的神情,踮起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啄在他右邊臉頰上。他呆住了,詫異地看著她,她紅著臉,眼裡噙著屈辱的淚,哀聲說:「這樣總可以證明我喜歡你了吧?我每常不敢和你靠得太近,怕你把我剝了和*圖*書皮掛在拱辰門上。」
她有些艷羡,然而入了大內,即便聽得見一牆之隔外熱鬧的人聲,牆內仍舊是寂靜的。她可以坐在殿里剪方勝,可以把小豆小麥泡在水裡玩「種生」,卻不能離開這禁庭半步。
該說些什麼呢,似乎沒有什麼可說的。沉默了很久,才聽他低語:「艮岳的事,過去就過去了。」
阿茸進門時,手裡捏了兩朵含苞的蓮花,一縱一縱到她面前,把花遞予她,「聖人快看,雙頭蓮。」
她低頭纏繞腰間的宮絛,「那麼官家說的,我不知有你,你卻……神往已久,又是什麼意思?官家曾經來過建安,曾經見過我么?」
他突然有些難堪,支吾道:「這件事……改日再提。」外面雨停了,他轉身往外走,邊走邊道,「你身子還未痊癒,就好好歇著吧!我回福寧宮去了……皇后留步,不必相送。」
「官家……」她思量了很久,其實在他面前撒嬌討巧都是無用,他太敏感,心思細膩的程度恐怕是她無法想像的。是不是換個策略呢,就像剛才那樣,隨意些,不要刻意,也許更得他歡心吧!她看他一眼,說得有些艱難,「你先前的話,我不敢否認。我是難忘雲觀,他對於我不單是朋友,更是可以相依為命的家人。我小時候常常思念母親,是他陪在我身邊。他說『你至少還有爹爹,我的爹爹和孃孃遠在千裡外,骨肉不得相見,我比你更可憐。你要是害怕,我們可以做伴,以後就不會孤單了』……可後來我爹爹死了,他也死了,我怎麼能不傷心呢!但傷心歸傷心,我至今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官家的事。不管你信不信,我問心無愧。」
她訕訕紅了臉,「生什麼?別胡說!」忙轉了話題問,「宮外熱鬧么?」
她像被什麼猛烈撞擊了,撞得身子狠狠一震,「官家怎麼會這麼說呢……」
她心裏鼓聲大作,他這樣直剌剌說出口,居然令她震驚。他顯然非常生氣,越逼越近,她不得不屈起手肘抵禦他,「我何嘗殺夫了,這樣的罪名,臣妾擔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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