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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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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二節

第十四章

第二節

她崴了下身子,險些栽進水裡,春渥忙攙住了,壓著嗓子問:「出了什麼事么?一整天心不在焉的。」
「官家……」她怔怔追了出來,「你要去哪裡?」
他輕輕微笑,笑容里有種寵溺的味道,「皇后今日與平時不大一樣。」
他轉過眼來打量她,「皇后倒懂得避重就輕,打算一直這樣下去么?」
她說都好,他的手指滑進她領中,她羞怯地縮了脖子。
她掖起兩手端正坐著點頭,「好,我猜。」定眼盯著他的手,沉吟半晌道,「陰面,一定是陰面!」
「究竟是陰面還是陽面?」
他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抿緊了唇,忽然動手扯開她的交領。她抽泣著掩住胸,眼睛里蓄滿了驚惶,細聲說不要。他卻有些魔症了,直到看見她肩頭猩紅的宮砂,終於鬆了口氣。他還以為出了什麼岔子,有一瞬間幾乎被想象擊倒。萬幸沒有、萬幸……
她緊閉著眼,表情像在上刑。聽見他這句話,終於飛紅了臉,哆哆嗦嗦說:「我還沒準備好。」
他低垂下頭,心裏很難過,總有種被辜負的感覺。本來已經往好的方向發展,沒想到轉眼都亂了。她不懂得依附強者么?她是他的皇后,她忘記了么?
她搖搖頭,洶湧的眼淚滾滾流淌進鬢髮,她說不出話來,沒法解釋,亦不能向他求證,只能屈在心裏。
她悻悻的,不敢接著說皇嗣的問題,只道:「忠言逆耳么,剛愎自用的才是昏君,官家聽得進諫言,是有道明君。」
秋風蕭瑟,呼嘯著刮過檐角,直刺人的皮肉。他在殿外稍站了會兒,聽見殿內她的低泣,心口像被人用劍破了洞,嗖嗖往裡灌著冷風。
坐在浴桶里,心亂如麻。只記得雲觀說過的話,今上讓她入禁庭,迎她做皇后m.hetubook•com.com,只是為了引他現身。那麼之前的種種,信件的往來,甚至他遊歷建安結識她,都已經不可信了么?
「你要去別的娘子那裡么?」她垂著淚,伸出雙手,「官家……」
他不言語,掂著那銅錢往簾後去,大有上床等她的意思。
錄景上前給他披上大氅,低聲道:「殿前司趙嚴回來複命了。」
趙嚴長揖下去,「禁軍追至城外十五里,原本已要將人拿下了,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一批援軍來,人數眾多,恐有百余,個個皆如死士。臣等誅殺三十六人,可惜天黑,還是讓懷思王趁亂遁逃了。」言罷跪下頓首,「臣有負陛下所託,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
她心慌氣短,唔了聲道:「哪裡不一樣?」一壁說,一壁不動聲色抓住他的手,纏綿地與他十指交扣起來。
「我不得空出去,也不知你在外面好不好。只是覺得禁中沒有你,心裏有些發空……」他說的是實話,娶了妻子和孑然一身的時候心境不一樣。索性沒有倒不去想,有了便惦記著,像太陽下山就得收衣服家什,成了一種本能。
她心裏通通急跳起來,一味地裝糊塗,「官家指什麼?」
她努力地回憶,因為雲觀的出現擾亂了思緒,好多東西她都忘記了。可是他不好糊弄,既然明裡暗裡都有人監視,她說不出來就有可疑了,便掰著他的手指頭細數,「我們聽徐婆惜唱《蘇幕遮》,看耍吞劍和葯發傀儡。下半晌宰相娘子進獻香料,後來又有猴子戲和小黃門蹴鞠……你問這些做什麼?弄得殿試一樣。」
她偏過頭,找不到借口,還是那句話,「沒有準備好。」
她無奈搖頭,「又是那些言官么?」
他斂神下階,邊走邊問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在哪裡?」
穠華推不開他,既害怕又憤恨,覺得他們都不拿她當人看。她心裏其實怨雲觀,怨他不帶她走,把她留在這深宮,誰知道有沒有明天。今上呢,他的話有待考證,一個玩弄權術的人,及到必要時,真的也可以變成假的。
她沒說話,草草洗完了出浴,她們往她身上灑香粉,一層一層撲得嗆鼻。終於收拾妥當了,春渥領人退出去,她看殿門緩緩闔上,才掖著寢衣往後殿里去。
她嘆了口氣,踅身走進偏殿,春渥同她說話,她也惘惘的。腦子裡不停的琢磨,今天大概要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做個決斷了。他可以忍一時,不能忍一世。她隱隱感到不安,並不是要為誰守節,只是現在的局面,頂在風口浪尖的就是她。她覺得恐懼,猜不透雲觀,也猜不透今上。他們似乎都很有把握能除掉對方,她的存在對於他們來說算什麼,她已經不知道了。
他回身看,她光著腳,披散著頭髮,寢衣下桃紅的抹胸那樣妖嬈,可他卻覺得刺眼。他往後退了一步,「我還有些事要辦。」
他已經換下常服,松垮的襕袍拿玉色繩帶束著,靠在床頭看書。聽見她的腳步聲,抬頭看了她一眼,「愣著做什麼?又不是頭一回同床共枕,害怕么?」
他任她延捱,並不著急,頓了會兒才說:「皇后今天很美……特別的美。」
她聽完,心頭顫了顫。燭火把他的臉映照成金黃色,她抬手捋他的鬢角,「官家今日在宮中又做了些什麼?」
他忽然換了語氣,同先前大不一樣,讓她想起初入禁庭時見到的他,高高在上,每一個眼神都令她膽寒。他說得沒錯,到初二就滿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他們未圓房,hetubook.com.com她心裏不情願,他也從來沒有逼迫她。這方面他是做得很好的,就像那日去延福宮,情熱得那樣,最後還是委屈了自己,她都知道。
原本應該很美好,她記得延福宮那天,吻一下便慄慄顫抖。可是現在她做不到了,她努力抵抗他,不敢太肆意,對他來說也許微不足道,卻已經是她全部的倔強了。
那具身體是可愛的,熟悉的。他覆在她身上,扯起錦被蓋住兩個人,迷濛之中吻她的唇,啄一下、再啄一下,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還差了點什麼。試著舔舐,描畫她玲瓏的唇瓣,陣陣血氣上涌,比先前更劇烈,彷彿突然開啟了一扇門,門後有他預想不到的風景。他把她掬起來,輕輕喚她,「皇后,今日圓房好么?」
她看他一眼,嗔道:「這是什麼話,我一直都很美,我是建安有名的美人,官家忘記了?」
她答應對誰都不提起的,這麼大的事,攸關生死,上回他逃過一劫,這回不能毀在她手裡。她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太累了,我現在看人都是重影的。」
他皺起了眉,「已經三個月了,怎麼還沒有?上次去延福宮,要不是你身上……我就已經……」
她說:「陽面,我猜是陽面,官家開吧,錯不了的。」
他嗯了聲,把視線調向殿頂,「罵完水利罵賦稅,罵完了賦稅責怪我沒有皇嗣、不幸後宮,我在他們嘴裏簡直就是個昏君。」
他似乎是一語雙關,穠華心頭驟然一跳,難道雲觀的行蹤叫他發現了么?他派人監視她,這點叫她很不高興,然而不能質問,即便知道也只能假裝不察。不久后終有一場腥風血雨,不管雲觀和他誰勝誰敗,對她來說都是巨大的折磨。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隱瞞公主府里發生的和圖書一切。再怎麼說她不能害了雲觀,那是她兒時最貼心的摯友。
她跌坐回去,哀哀嘆道:「不改倒好了,改來改去的,反而猜壞了。」
他擴大了笑容,「是啊,天天在眼前,倒忘了我娶的是天下最美的人了。」言罷又問,「在公主府玩了些什麼?」
他挑了挑眉,「確定么?」
他聽了臉色一沉,「不歡迎我留宿涌金殿么?皇后莫忘了,你是我的娘子,再有兩日,我們大婚就滿三個月了。」
他只是看著她,這次沒有去抱她,「天涼了,皇后回去吧!」到底還是狠了心腸,打開涌金殿的大門,從殿里跨了出來。
他還是察覺到了,挪開手,落在她的腰上,「皇后,我討厭我么?」
有時候覺得他真是個好人,他的心智在朝堂,不在情上。男女之間相處,他幼稚直白。但是這些看似無害的東西都是表象,他有他的算盤,感情裏面添加了政治的成份,便再也純粹不起來了。
他輕輕一笑,把手挪開,嘉元通寶幾個大字赫然撞進視線,他語調甚歡快,「皇後果然神機,看來今晚我是留定了。」
他的唇角優雅上揚,並不回答她,慢慢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我終究不是佛,我也在紅塵中打滾,皇后莫把我想得太清高了。」
今上有些苦惱,要怎樣的準備呢,不是只要他準備好就可以了嗎?自己蓄勢待發,她卻一副殺身成仁的樣子,實在敗興得很。他凝眉審視她,依舊去親她的嘴唇,親完了往下挪,落在她的脖頸上。她那麼香,不是任何一種香料堆砌成的。薄薄的寢衣勾勒出她的體態,波瀾起伏叫人血脈噴張。他把手覆上去,她訝然低吟,他嚇了一跳。然後所有的警醒機敏都從腦子裡拋了出去,只感覺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震撼。她就在這和圖書裏,綿軟地卧在他掌中,他聽見耳中嗡嗡的血潮,橫向拍過來,拍得他失了方向。
他加快了步子,入殿見趙嚴垂手立在一旁,他跽坐下來,急切問:「如何?」
香噴噴的人兒,純潔得纖塵不染。他放下書,一手撐著頭,一手撫她的臉,「在長公主宅邸玩得好么?長公主款待可周到?」
春渥放下心來,拿胰子細細打她的手臂,一面道:「累就好生歇著,同官家說一聲,他總能體諒你的。」
是會有這麼一天的,她早有準備,可是如今又品咂出了不甘和屈辱。起先不知道雲觀還活著,就算屈從,多少還有些情願。然而現在不是了,雲觀來了,卻讓她隱忍。今上留下她,又是為了引出雲觀,那麼她存在的價值究竟是什麼?
前殿傳來篤篤兩記敲門聲,夜裡聽得分外清晰。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略緩了緩,轉身趿上軟鞋向外走去。
她終究還是有些怕他的,囁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從外面回來,身上衣裳都沒換……官家稍等我一會兒吧,我洗漱了再來陪官家說話。」
她又開始猶豫了,見他要把手撤回,忙上去一把按住了,「不對,是陽面。」
錄景道:「在福寧殿候駕。」
他們當他是瞎子聾子,可這天下的事,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他沒有質問她,因為怕她經受不起。他在感情上一向不夠果敢,以前不懂什麼是愛情,是她一點點教會他。他的愛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只能給一個人。他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擔心她拒絕,甚至有點討好的意味。可是今天叫他嘗到了錐心的滋味,他坐在垂拱殿里,耐心被一截一截燒成灰,為什麼她還在裝聾作啞?
她心裏緊張,局促地提著裙角上腳踏,挨在他身旁睡了下來。
他笑了笑,「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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