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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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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四節

第十七章

第四節

穠華道好,「你們何時回去,早早派人知會我,我也好替孃孃準備些薄禮。」
他略思量了下,點頭應了。她忙探身喚阿茸,「你去廚司燉一盅群仙羹來,快些,別耽擱了。」
她束手無策,太后卻不問那許多,接過盅道:「身上不好,不肯吃藥,又不吃東西,要成仙了么?你是一國之君,身子可當兒戲?如今大敵當前,更要有個好精神去應付他。前朝那些事,哪樣離得了你?莫耍小孩子脾氣,不吃羹就喝葯。你縱是皇帝,今日也得聽我的話。」轉頭問錄景,「驗過沒有?」
她不大高興,悶聲道:「我很在意官家的話,官家不知道么?」
宮中但凡進膳,怕有差池,每一道都有專門的人查驗。錄景垂手道是,「進門的時候臣親自看過,妥當。」
她像哄孩子一樣,他朦朦看著她,心裏安定下來。抬手覆住了前額,喃喃道:「我走時特意將綏使託付給雲觀,就是要看他的表現。若他與那些外邦使節過從甚密,我便有發難的由頭了。」
她挨在他床頭看他,他生得白凈,眼下發燒燒紅了臉,反倒不像平時那樣令人敬畏了。她撫撫他的頰,小心親了一口,「得意,你剛才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我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太后勃然大怒,「反了!」揚手將盅砸出去,盅內的群仙羹潑灑在錦織珊瑚毯上,起先倒沒什麼,後來漸漸消融腐蝕,那細軟的絨毛燒焦了一樣,漫延開,蒼蒼的一片,像個噩兆。
擦肩而過,她的目光未曾停留。他落落站著,只覺同她漸行漸遠,心裏難以抑制地湧起一股悲涼來。剛才的畫面還留在和圖書腦子裡,雪白的臉孔,獷悍的紅唇,以及眼角眉梢夾帶的妖冶味道,都不是他認得的少女了。
因為在人前,她也不好替他按壓,延捱了小半個時辰,低聲道:「坐了有些時候了,幾位相公都在,請他們陪客就是了。官家身上不適,回福寧宮傳醫官問個脈吧!」
簡直像是事先編排好的,貴妃話音甫落,外間端著銀針的黃門便進來了。穠華詫異地看著她們揭開盅蓋,將銀針置於羹內,心裏隱隱有些惱火。這算什麼呢,公然的針對她么?雖說是為了謹慎起見,做得也未免太難看了,倒像她要謀害官家似的。
你儂我儂的時候,突然聽見錄景在外通傳,說太后及貴妃到了,想是聽聞官家中途離席,特地來探望。穠華慌忙下床來,抿了頭整理好衣裳,到門上迎接。
她點了點頭,「你這樣我哪裡能離開?方才醫官看了,說是內熱,恐怕就因為多喝了兩杯罷。」她牽袖摸他額頭,蹙眉道,「燒還未退,不吃藥是不行的。我去備膠棗來,像上回一樣,苦就含一顆,好么?」
她沒了辦法,「你就是為了看我為難吧!餓了么?先前沒吃什麼東西,我吩咐人備羹來,吃了再睡,可好?」
貴妃在矮榻上落了座,只聽太后一再的勸官家吃藥,他推來推去打太極也似,不由同皇后相視一笑,「今日綏國使節來了,聖人聽見鄉音分外的親切吧?我那日也是,見到故國的人,真恨不能跟他們回去。可惜不能夠,往後也沒這個機會了。」
他才喝過酒,唇上濕津津的,她捲起帕子悄悄替他拭了,見他眉心輕蹙著,和-圖-書問他怎麼了。他笑道:「沒什麼,頭有些疼罷了。」
他略牽動唇角,眼眸沉沉,深不見底。向她張開雙臂,她很快上床偎進他懷裡,身子蜷縮起來,緊緊抱著他,「昨晚我想你,一夜沒有睡好。」
他心頭一悸,放下身段將她抱在懷裡安慰。所幸她不是疙瘩的人,沒兩句話便同他笑鬧到了一處。
她坐在床頭,一遍遍打了涼帕子給他冷敷。不時摸摸手心腳底,餘熱還未消退。原本今上得病是大事,須傳太醫局各部診斷記錄,他嫌麻煩不讓聲張,又不願意別人近身伺候,穠華便寸步不離地照看著。他病中什麼都好,就是不肯吃藥,蹉跎了兩柱香,她起身換手巾時聽見他喚她,忙回到他床前,他怔怔看著她,彷彿不認得她似的。
她說:「有些熱罷了。你才大安的,別站著,坐下吧。」
錄景回話時阿茸立在一旁,穠華不經意掃了一眼,見她神色有些異常,心裏起疑,那頭持盈適時道:「今時不同往日,多加小心總是好的。錄都知拿針來,再驗一驗罷!」
正說著,阿茸從外間進來,抬眼見這麼多的人,腳步踟躕了下。穠華立起來迎她手裡的托盤,奇怪她竟往後縮了縮,她不解地看她一眼,到底還是接了過來。
她笑靨如花,「我和郎君在一起。」
綏使長揖領命,她隨官家往上首去,見雲觀立在階下,眉眼安和,神態自若。要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目的,還誤以為哪裡來了個自在的富貴閑人呢!
她沮喪道:「官家身體不好,暫且不要憂心那麼多。若真想處置寧王,其實易如反掌,不過怕被流言掣www•hetubook•com.com肘罷了。先養好精神,身上好了什麼事不能解決?聽我的話,喝些葯,我來喂你好么?」
他滾燙的臉頰同她相接,「那今晚就不走了吧!」
她被他的「滿臉寒毛」打擊得幾欲崩潰,待要喊春渥,他忙阻止了,笑道:「遠看是看不出的,近看稀稀拉拉有幾根,不妨礙皇后美若天仙。時候差不多了,再耽擱就晚了。」
他略猶豫了下,強打精神對雲觀道,「二哥酒量好,替朕好生款待二位尊使。朕有些不適,便少陪了。」
男人的爭鬥她不懂,只是牽扯上綏國,終究讓她不安。然而現在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她也顧不得那些了。勸他喝葯,他別過臉不答應,她無奈道:「你打算每次都這樣?讓你吃藥比登天還難,又不是孩子,偏要人磨破嘴皮子!我叫人端來了,哪怕喝一口也好。」
他搖了搖頭,「不是要緊的病症,死不了的。只是病得不討巧,綏國使節來訪,雲觀又還了朝,話傳回綏國,恐怕要掀起波瀾來。」
一旁的貴妃掖手起身,稀奇笑道:「這麼晚了還做羹?」
昇平樓和集英殿一樣,是御宴款待臣僚和外邦使節的地方。尋常設大宴在集英殿,可供百餘人共飲。設小宴則在昇平樓,樓里有歌台,教坊樂人奏樂歌舞,還有左右軍演百戲,跳索、踢瓶、上竿,以為助興。
她有些心驚,半跪在腳踏上問:「官家眼下好些了么?臣妾叫人送葯過來。」
那木樨幽幽的香氣直鑽進腦門裡來,他抬眼看她,夕陽下她眉目如畫。他說好,鄭重在她手上握了握。
穠華大驚,再看阿茸,她腿上發軟,撲和圖書通一聲癱坐下來。
帝後來時,殿中人皆起身迎接。兩國的官員都穿朝服,因此一眼便能認出綏國的使臣。穠華在綏國也就當了兩天長公主,正使不相熟,副使她卻認得,是那次送她和親的人。她頷首一笑,使臣向她揖手行禮,「臣等出使時,太后再三命臣等問皇后安。太后與皇後母女連心,每常思念皇后,食不知味。如今臣等得見皇后,皇后風采如故,臣等回了綏國,也可向太后復命了。」
官場上客套,你來我往推杯換盞。穠華不飲酒,只得以茶代酒。席間見宰相同綏使談笑風生,雲觀卻一直很沉默。他在綏國生活了這些年,論理和他們極熟絡,刻意的保持距離,也許是為了避嫌吧!官家對這種交際應酬從來不熱衷,他出席,簡直有點勉為其難。該有的往來應付過去后便不再多言了,夾了蓮花肉餅在她碟里,示意她進些東西。
她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凜然站著,對她們的所作所為頗不屑。自問心裏坦蕩,可是聽見貴妃低低叫了聲孃孃,也引得她側目。她回身看,持盈將針提起來呈太后,燈火搖曳里,她手上寸余長銀芒耀眼,下端卻烏黑,襯著殿內暗處,大半根針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未應,送到今上床前,和聲道:「我扶官家起來罷,多少吃一點。」
她優雅笑道:「勞煩尊使,替我帶話給孃孃,我與官家敦睦,請孃孃不要為我掛懷。」
眼看日暮,做東道的太晚不成體統,問她準備好沒有,便要攜她出涌金殿。她走了兩步想起什麼,提裙返回後殿,再出來時手上掂了個香珠串,含笑佩在他衣襟上,順著捋那朱紅的穗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輕聲道:「我自己做的,沒讓乳娘搭手。你說過不離身的,莫要忘了。」
他閉上眼,不知怎麼又改了主意,疾聲道:「不想吃了,快拿走!」
穠華上前攙她進後殿,「醫官說是內熱,服兩劑葯就會好的。孃孃來得正好,我勸了半日,無論如何不願意吃藥,我是沒辦法了,孃孃同他說吧!」轉頭看持盈,真是處處都有她。心裏不悅,不好做在臉上,擠出個笑容來,莞爾道,「這麼晚了,梁娘子怎麼不歇著?」
他的臉掩在錦衾下,瓮聲道:「我身體強健,不喝葯自然也會好的。」
阿茸隔著屏風領命,腳下匆匆往殿外去了。
綏使叉手領命,她寒暄兩句便攙他出了昇平樓。
太後腳下匆忙,「好好的,怎麼病了?如今怎麼樣?」
雲觀忙起身道是,眾人俯首恭送,綏使復對穠華道:「太后怕皇后思念故土,臣等來時特準備了些尋常使用的東西,待明日託付中貴送入禁中呈交皇后。」
他不接話,神色疏離,「皇后一直在這裏么?」
「孃孃今日興緻好,留我在那裡打葉子牌呢。原本要回去了,聽錢十貫進來回稟,說官家身上不適,我便跟來看看。」持盈笑意不達眼底,邊說邊往床上探看,「官家還好么?」
她唔了聲道:「你我和普通人家娘子不一樣,她們可以省親,我們路遠迢迢,不方便。」
他平時身底子不錯,不知今日怎麼突然抱恙了,想來精神上有了重壓,人有些疲憊了吧!送回柔儀殿將他安置在床上,摸他的額頭,有些燙手。她心裏慌,命錄景傳醫官來。診過了脈,倒沒有什麼大礙,只說是心火旺了,吃兩副葯便會消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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