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宋瑜往別院去時滿腦子都是謝昌信里內容，她又擔心父親身體承受不住，不住地催促車夫再快些。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宋瑜就到了別院，此時宋鄴正坐在床榻上咳嗽：「叫謝榮芳來，叫他摸著良心站到我跟前！」

霍川徐徐反問：「不知三妹所指何事？」

「那此刻想起來了。」霍川挑唇，饒有趣味，「不日我要到永安城一趟，請三妹一同前往。」

宋鄴聽罷她的口述，依然怒氣難平：「此事若兩家齊心未必不能解決，你說謝家是為我們考慮，可怎會如此愚昧？」

宋瑜尚未想清楚該如何補救，他又問道：「既然死的是霍園主的人，他們就該和霍園主好好商談一番，為何非要走到如斯境地？霍川看著可不像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

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宋瑜一跳，她下意識地向後微傾，蹙眉問道：「換藥？」

在宋鄴跟前說漏嘴的丫鬟正是先前伺候宋瑜的，龔夫人給她指派的四名丫鬟其一。

其實話一出口宋瑜便後悔了，人命關天的大事，誰會隨便拿這個開玩笑？

擔心在院內吵醒父親，宋瑜特意選了稍遠的堂屋。四個丫鬟跪了一排，起初她們以為宋瑜好說話，各個心不在焉地討饒，在聽到宋瑜要將每人杖責十棍，逐出宋府時，一個個花容失色，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小姐並非心慈手軟，反而與龔夫人一樣嚴明。

提到此事那丫鬟彷彿有些驕傲：「園主的眼睛需要上藥，便特意挑了我每日換藥，道婢子心細手巧，是以才一直留著。」

霍川兀自走到屋中，ｍ•ｈeｔuｂｏok.ｃｏm.ｃｏｍ在宋瑜對面坐下。

哪來的下次？

說著便要往外走，可他身體哪承受得住，沒兩步便氣喘吁吁。宋瑜上前將他扶穩，聲音里多了幾分急切，哀哀懇求：「父親去做什麼……事情都到了這地步，再說什麼都沒用了……我唯一期盼的便是您同母親身體康健，您能早日病愈，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念想了。」

宋瑜尚未從霍川那番話里醒過神來，饒是如今她已退親，也不能輕易跟個男人出遠門。她蹙了蹙眉暗想，霍川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做什麼非要帶上她，她一點也不想去。

雖說事到如今拐彎抹角不起作用，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但是，這其中的曲折，又不是一時間可以說明白的，而且，宋瑜也怕宋鄴氣壞了身體，只有好言好語地勸說，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樣，希冀他能消消氣。其實這話何嘗不是安慰自己，退婚無可挽回，她一定得嫁得更好，不能讓旁人看笑話。

先前薄羅抱怨她們懶散，本想著回宋府後再處置，沒想到事情一件接一件竟忘得乾淨。母親不在，她便將四人叫到跟前，打算清理門戶。

宋瑜抿唇極力壓制心頭惱怒，道：「那夥計與人爭執鬧出人命，是你刻意安排的嗎？事後你再向謝家提條件，逼迫他們退親？」

宋瑜在心中喟嘆，才在心中誇罷他，下一瞬他就犯糊塗了……可自己又不能告訴他實情。若他得知此中內情泰半是霍川作梗，他不知會如何傷心失望，他如今的情緒受不得半點波折。宋瑜好不容易將ｈｔｔps://m.ｈeｔｕboｏｋ.ｃom•cｏｍ他哄睡下，懷揣著心事退出室內。

霍川意興闌珊地鬆了手，經此一事她必定又逃得無影無蹤，他索性事先說明白：「三妹還記得答應我的事嗎？」

霍川啞然失笑：「我府上丫鬟極少，所以陳管事到你父親跟前借了一位。見她心靈手巧便一直用著，沒承想惹怒了三妹，下回遇到這種事定先與你商量。」

那丫鬟的一張臉陡然煞白，渾身虛軟地被人帶了下去。

從她這個方向只能看到霍川半個側臉，他的下頜光潔，弧度完美，薄唇露出譏誚，神情很有幾分陰鷙：「我的人平白無故死了，謝家來求我網開一面，我為何要答應？」他唇瓣一啟一合，用清冽好聽的聲音道出無情無義的話。

她分明想走，但又忍不住想一問究竟，躊躇了許久，宋瑜終於質問出聲：「謝家的事，是不是你故意為之？」

「不過是個自命不凡的丫鬟，一併處置了吧。」霍川不以為意地道。然後，他根本不理會她的求救，舉步踏過門檻。

她暗自捏緊了拳頭給自己鼓勁兒：「可你總是乘人之危。」

遠處烏雲壓境，天色昏沉，空氣中帶著濃厚的潮濕氣味，申末本不算晚，此刻卻驀地陰暗下來，彷彿夜幕即將降臨一般。

那丫鬟卻拼了命地掙扎，瘋了似的喃喃不休：「姑娘不能趕我走……」

他雖然在床上卧病多年，到底也是從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腦子比誰都靈活精明，一個問題便將宋瑜堵得啞口無言。

宋瑜卻覺好笑，櫻紅嬌嫩唇瓣不自覺地彎起：「和_圖_書你是宋府的人，是和宋家簽的賣身契，同那霍園主有何關係？難道他還能保住你不成？」

宋瑜就在他後頭，這句話她聽得一字不差清清楚楚。她的手驀地失去力氣，油紙傘從她頭頂跌落在地，孤零零地轉了兩圈躺在水窪中。她被疾風驟雨澆得渾身濕透，頭腦陡然清醒，顧不得渾身濕透轉身便向宋鄴的房間跑去。

原來這就是她的心裡話，霍川的臉色陡然陰沉，擒住她手腕盛氣凌人地道：「這可由不得你。」

他脾氣犟起來誰也攔不住，然而擱在以往便算了，如今他這個身體如何走得出去。僕從沒辦法，唯有回宋府搬來救兵。

在別院伺候宋鄴的下人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得知兩人退親消息后，宋鄴先是氣得昏厥，醒來后勃然大怒，揚言要到謝家去一問究竟。

音落室內一片沉寂，許久未有任何聲音。

宋瑜鼻子一酸，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哭，她硬生生逼回了眼淚，雙目酸澀一片通紅一片。

可惜宋鄴不聽勸，他反而將宋瑜摁在榻上：「你在這兒坐著，父親定為你討回一個公道。」

「不是父親的錯……」她將宋鄴扶回床榻上，待他情緒穩定后才將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為了不使他太氣憤，便將那段謝家不願連累宋家也一併說出，雖不知其中有多少真假，但總歸宋鄴心情平復許多。

宋瑜確實生氣了，她恨恨地瞪了對方半天，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見。

左右事情已經解決完畢，宋瑜起身便走，只是沒兩步，她又按捺不住回頭冷嘲熱諷：「霍園主好有情趣和-圖-書，連我府里的丫鬟都不放過。」

僕從在前頭為霍川引路，他偏頭低聲問了句怎麼回事，那僕從便在他耳旁娓娓道來。

霍川抬頭，循聲面對她的方向：「可是如何？我不該提出讓你兩家退親，還是不該上門提親？」他起身緩緩朝宋瑜走來，一步步將她逼得無處可逃，然後，根據她身上香味精準地尋到她方向，「三妹，你當我是為何？」

宋瑜搖頭不迭：「忘了。」

僕從已經前往準備車輦，她們若不及時回去，恐怕便要趕上這一場大雨。

其中一個穿藍緞碎花短衫的丫鬟忽然上前，掙脫僕從來到宋瑜跟前：「姑娘不能將婢子逐出府去，婢子還要每日為霍園主換藥！」

霍川面無表情，撫著腰上穗子的手微微一頓，少頃，他用平靜無瀾的聲音道：「三妹未免太看得起我。」

真是個自以為是的，宋瑜不欲與她多說，揮手便示意僕從將人帶走。

她焦急地向外探看，又讓薄羅去催促僕從。穹窿傳來一聲轟隆巨響，眨眼間便落下雨幕，沉重的雨珠密集地打在地面上濺起塵埃，這一場雨下得又急又猛烈。宋瑜撐著一把雙環蜻蜓戲水的油紙傘往門口走，高縵履已被浸濕，她正噘嘴不滿地提著裙擺一步步往前走：「這什麼破天氣……」

「姑娘息怒，婢子知錯了……請萬不要將婢子趕出去……」其中一個膝行向前，試圖向宋瑜求饒。

「可、可是你……」宋瑜竟一時沒能反駁。

她被帶到門口，目光瞥見過來的人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不由得伸手向前，期期艾艾地道：「園主，hetubook.com.com園主救婢子一命！」

說罷他拄著拐杖走出堂屋，留下宋瑜一人愣在原地，「我不去」這三個字在口中盤旋許久，她最終也沒膽子說出來。

謝榮芳便是謝昌父親的名字，從有印象開始，宋瑜就沒見過父親生恁大的氣，眼下，她也顧不得許多，忙撥開丫鬟走上前來為他順氣：「父親，如今我們兩家婚事都退了，父親還生氣又有何用？何況女兒並不是非謝昌不可，天底下那麼多龍章鳳姿的人傑，何必拘泥於一家呢？」

就在這時候，僕從一溜煙從她身旁跑過，對門房裡的下人急切惶恐地道：「快去請段郎中來，快！老爺又病發了！」

他的手臂枯瘦毫無力量，卻能讓人感到溫暖，深深凹陷的眼窩，早已不復往昔丰神俊朗的模樣。他陷入濃重的自責中：「是父親無用……讓我的三妹受委屈了，都是我無用……」

宋瑜不知不覺便退到此處，後背抵著室內一根樑柱。她終究是不諳世事的女孩子，沒堅持多久便扛不住了，她軟軟糯糯道：「我不會嫁給你的……我就是去山上剃髮出家，也好過嫁給你……」只是言語間全無方才的理直氣壯。

然而宋瑜這回吃了秤砣鐵了心，讓僕從拉幾人出去，就在庭院行罰。

前因後果說明白后，人已經走到堂屋門口。

宋鄴總算被她勸住，不再執意去找謝家，他停下來心疼地碰了碰宋瑜頭髮：「三妹……」

外頭的薄羅澹衫聽聞動靜，忙跑到跟前來尋人，見宋瑜被霍川極近地桎梏在懷中，登時面色尷尬，停在遠處躊躇不前：「姑、姑娘……園主請鬆開我們姑娘……」